撞死那边那条狗
名名宝生日快乐！
史仗义给大哥史精忠发短信，声称知道他们失踪三年的父亲的下落。 史精忠傍晚时分抵达史仗义在短信中和他约定好的地方。史仗义——现在叫戮世摩罗，蹲在路边，仰头看着史精忠——现在叫俏如来，把车停到他面前，下车，提起他的行李扔进后备箱，一气呵成，最后他站在他面前，白发在晚霞中闪现橘色的光辉，他说：“你到底上不上车？” 他们僵持了一会，俏如来开始用指甲敲击车顶。他一向是个很耐心的人才对。戮世摩罗缓缓地微笑了一下，在俏如来翻脸之前从他手臂底下钻了进去。 俏如来开一辆二手凯迪拉克，车内设施保养得当，它的两任主人都在它身上花了不少心思。 戮世摩罗打量一圈，嘴角噙起一个讥讽似的微笑，“小时候我也在这个位置上坐过呢。” 俏如来斜乜他一眼，点火启动，说：“难为你记得。” “我记得的很多。”戮世摩罗慢吞吞地，“我是身体病了，不是脑子病了，你们总是觉得一个小孩记不住太多事。” 俏如来没理他，兀自沿路开出一公里，到路口停下，才扭头问他：“父亲在哪里？” 戮世摩罗望着马路对面的红灯，行人从他们的车前的斑马线上走过，高高低低的人，许多背着书包。这个时间点赶上放学。戮世摩罗跟他打商量：“你开过去，碾死那个背红书包的小孩，我就告诉你，怎么样？” 红灯转绿，俏如来一脚油门踩了出去，并没有撞上任何人。戮世摩罗“哎呀”一声，语气很失望，表情却十分平静。 下一个红绿灯路口，下下一个，俏如来仍然停了车，问了相同的问题，戮世摩罗也回答了同样的条件，只不过有时候是穿黑色羽绒服的女人，有时候是拿公文包的男人，有时候是推着婴儿车的一家三口，戮世摩罗似乎知道俏如来绝不会满足他癫狂的妄想，于是口头上愈发肆无忌惮，指挥着俏如来开车把整个世界都撞个稀烂。 半小时之后戮世摩罗自己就腻烦了，蔫蔫地让俏如来把车停在路边，他要去买冰淇凌。 俏如来把车停下来，酝酿了一会，说：“今天只有三度……” 戮世摩罗嘲笑他：“你学史艳文学得真的很像，大哥。” 俏如来在操作台上按了两下，哒一声，副驾驶的车门锁打开了。戮世摩罗跳下去，晚风从他衣领里灌进去，冷得他把脖子紧紧缩进去，配上翠绿的头发，像一个乌龟。 戮世摩罗从小身体不好，在医院从出生住到四岁才出院，后来还需要定期打针。开始的两年还总是史艳文开车载他去，后来戮世摩罗上小学，史艳文忙起来，就变成俏如来去接戮世摩罗和雪山银燕，俏如来把雪山银燕关回家，俏如来骑电动车带戮世摩罗去医院。 戮世摩罗回来了，把抹茶的那个甜筒递给俏如来，俏如来没有说吃还是不吃，也不接，只是看着戮世摩罗。 戮世摩罗说：“你真烦。” 俏如来说：“比你小时候好多了。” 戮世摩罗捏着嗓子：“难为你记得。” 俏如来终于拿过那个甜筒，边缘的部分微微融化了，绿色的奶油泛着水光。他尝了一口，评价：“香精味太重了。” 戮世摩罗愣了一下，笑了。 冬天骑电动车是件折磨人的事，一到冬天戮世摩罗就不大愿意坐俏如来的电动车，俏如来还赶着回家写作业，没空听小学生闹脾气，于是跟他打商量，戮世摩罗说去也行，但你得给我买冰淇淋，俏如来只能屈尊给他买。到了医院停车一看，戮世摩罗已经冻得眼泪鼻涕横飞，并把手里沾满黏液的甜筒递给俏如来，大哥吃，俏如来不可思议地看了戮世摩罗一眼，把电动车锁好，说，我不喜欢吃香精味太重的东西，你吃吧。 戮世摩罗把车里的暖气开到最大，开始津津有味地吃他那个香草甜筒，边吃边问：“史艳文走了这车就你开了？” 俏如来说：“车是你走的那天早上父亲送我的。” 戮世摩罗说：“有难同当有福你享呗。” 俏如来说：“我那个时候在想你。” 戮世摩罗露出一个恶心的表情，转过头去，正好跟俏如来对视，俏如来继续说：“我那个时候想真的太好了，以后你再说太冷不去医院我就直接捆住你手脚堵住你嘴扔到后座上。回家才发现你不见了。” 戮世摩罗说：“你是不是高兴惨了，我帮你从源头上解决一个大麻烦。” 俏如来简单地评价：“头痛砍头脚痛砍脚，符合你的作风。” 俏如来手上那个抹茶甜筒已经化得快淌下来了，戮世摩罗问：“你到底吃不吃？”俏如来叹了口气。戮世摩罗从他手里抢过甜筒，说：“免讲你那些借口了，不吃就不吃，理由那么多真倒人胃口呢。” 俏如来没再说话，发动车子缓缓开离了路边。 戮世摩罗吃完两个甜筒，由内而外地散发出凉气，不一会就开始打喷嚏，俏如来从车顶的纸盒里抽出一张纸递给他，戮世摩罗一边擤鼻涕一边说谢谢，气氛居然非常和谐。 俏如来等他擤完鼻涕，问：“父亲在哪里？” 戮世摩罗说：“他死啦。我把他杀掉了。反正有一个父亲和没有一个父亲对这个家来说也没有区别，对不对？你为什么那么坚持要找到他呢，我的好大哥。家里有你，有小弟，有母亲，是比谁都好的一家三口啊。” 俏如来说：“你呢？” 戮世摩罗说：“我在外面为别人的家打拼，也是很辛苦的，别小看街溜子的技术含量。” 俏如来准备讲话，戮世摩罗打断他：“别讲那些大道理了，留着给银燕讲去吧。” 俏如来开到路口，红灯，他停下来说：“你走的那天，母亲父亲和我在外面找了你很久。” 戮世摩罗说：“哇哦。那天不是你的生日吗？” 俏如来说：“是啊，多亏你的大礼。” 戮世摩罗指指副驾驶面前的手套箱：“你拿到这辆车以后打开过这个格子吗？” 俏如来想了会，说：“没有。” 戮世摩罗说：“真可惜。那天我有送你别的生日礼物，就放在这里面，怎样，弟弟我很贴心吧。” 俏如来用听到史仗义让大哥吃冰淇淋的那种不可思议的眼神看了他一眼。 戮世摩罗说：“你送我去机场吧，你送我去机场，我就告诉你史艳文在哪里。” 俏如来没说话。 戮世摩罗说：“真的啊！没骗你。还是你比较想要撞死那边那条狗？” 俏如来调转车头，往机场的方向开去。 一路上戮世摩罗都很安静，等到航站楼前面的时候，俏如来才发现原来戮世摩罗是睡着了。 俏如来喊：“小空，醒醒，到了。”
戮世摩罗下车之后，俏如来突然想起他说的话。 俏如来越过换档器，附身拉开副驾驶座前面的小格子，把手伸进去掏弄，在一片漆黑中，他感觉到指尖摸到一团塑料纸，俏如来拿出来，打开手机电筒照亮，看见玻璃糖纸上用油性笔写着一行地址，这行笔记很新，下面还有一行很旧的，“祝大哥生日快乐”，几个字歪歪扭扭，他又把灯打向手套箱内部，融化又凝结过不知道多少次的糖浆稀稀拉拉地粘在内板上，像一个小小的示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