银英丨双击坠丨Trouble 4-5
By:LilyLindbergh
4.
15岁的高尼夫正在上高中二年级,每天花二十分钟步行到学校,上八小时的课,再花同样的时间同样的交通方式回家。他的书包里整整齐齐地装满了好几本高阶课程课本和写得起了毛边的厚笔记本,课堂违规次数长期保持在零。他的在校测试成绩也可想而知的非常优秀,因此,他那热情似火的政府学老师已经迫不及待地询问他有没有兴趣申请海尼森大学的政治学系,而高尼夫礼貌地拒绝了她,并表示自己已经决定要成为一个飞行员了。 从教师办公室出来后,高尼夫朝校门外走去。放学时间的校园周边非常喧嚣,而满脑子都在想着飞行专业的高尼夫充耳不闻,他在脑海里描绘着两三年后自己穿上飞行服跨进驾驶舱的场景,那画面让高尼夫过于向往,以至于他沉醉于为这个目前只存在于想象中的场景增添各种各样的细节,这使他无法分出多余的精力去意识到自己正走在人行道的最外沿,也根本没有注意到背后那辆朝他驶来的摩托车。当他回过神来时,自己已经因为闪避驶过的摩托车而失去平衡,摔倒在人行道上。紧接着,四五辆同样装扮的摩托车驶过高尼夫身边,车尾的红色反光骷髅标志映在他的视网膜里,显得十分刺眼。 高尼夫意识到,这列车队正是几天前父亲在晚饭时提到的激进民族主义团体——忧国骑士团。他的父亲在谈及忧国骑士团“打倒反国家、打倒反战争”的口号时,脸上闪过一丝不安的神情,高尼夫想继续追问,却被妹妹不小心打翻的一碗豆汤岔开了话题。 高尼夫看着忧国骑士团伴随着发动机的轰鸣声消失在路的尽头,他知道那条路的方向只有一个目的地。
“第十一区,大部分居民都是大学教授和学者。”高尼夫说道,眉头在前额拧成结,“今晚有人要遭殃了。” “我读初中的时候,他们还只是在网上发布一些极端言论,大家也都把他们当成一群偏执型人格障碍患者,对他们的言论不以为然。”波布兰说,绿眼睛闪烁着怒火,像黑夜里的火把,“现在他们竟然能够在现实中活动,在一个自由的国度公开宣传‘打倒反政府、反战人士’的口号。要是海尼森还活着,给他一个浴缸也不够他流泪的。” “最可怕的难道不是,”高尼夫转过头来,看向波布兰瞳孔的深处,他感觉被夜晚的凉风吹过后,胃里的半瓶纯伏特加蒸发了一半,此刻他的大脑清醒得犹如在期末考试的考场上,“在这样一个自由的国度,一个公开宣传‘打倒反政府、反战人士’的极端政治团体,却能堂而皇之地存在至今,规模还扩大了不少吗?” 波布兰看向高尼夫的眼神里携带了大量信息,混合了惊讶、欣喜,和——乐观点讲甚至可以称得上是欣赏的成分,但高尼夫却移开了视线,他不愿也不敢去解读它,他害怕一旦过度解读了波布兰眼神中的信息,会将自己全速推向一条无法回头的极度危险的道路。永远无法跟迷人可爱的英俊男孩波布兰有超过普通朋友的任何关系这一事实已经令他足够心碎,他不想因为大脑过于活跃的记忆改造能力把自己的心从碎片碾成粉尘。 “你说得对,这才是最可怕的。” 两人突然默契地陷入了沉默,并排走在回学校的路上。波布兰咬着下嘴唇,彷佛是在思考,又好像是欲言又止。高尼夫专注地盯着自己的脚尖,为缓解突如其来的沉默带来的尴尬——抑或是紧张,抑或是心跳过快带来的窒息感——他开始在心里默数走过的步数,还好从这里到宿舍的距离并不长,当高尼夫数到四位数时,两人已经走到了波布兰宿舍的楼层前。 “那么,就,再见了!”波布兰恢复了一贯的开朗的语气,高尼夫心里那块高悬的石头和地面的距离缩短了一截。 “再见。”高尼夫说完,往上一层的楼梯走去。正当他即将踏上第一级阶梯时,波布兰的声音突然从背后传来。 “哦对了,还有,很高兴认识你。” 高尼夫转身,看见波布兰的眼睛弯成两个半圆形。他也笑了,回答道:“我也是,很高兴认识你。” 高尼夫再次踏上通往楼上的第一级阶梯,心里的那块石头终于暂时落到了地上,这使得他上楼的步伐变得轻盈起来。
自从和波布兰开始熟络起来,高尼夫一直在小心寻找他和波布兰之间关系的边界。鉴于波布兰已经和他打过好几次游戏,去过一次酒吧还聊得挺投机——并且在那以后,波布兰甚至开始在上课时主动坐到他身边,也许高尼夫已经可以称得上是波布兰的朋友了。每每想到这点,高尼夫的心底便悄悄涌上一丝细细的暖流,每天跨进教室时能看到波布兰的笑容,并且这个笑容还针对自己,正在成为高尼夫早起的最大动力。 然而此时此刻,看见波布兰一脸笑意地走近自己,却让高尼夫感到一丝惊慌,他不由自主地攥紧了手中厚厚的一沓文件。 “哟,大学者,大家都在休闲娱乐的星期五下午,又只有你一个人走在去图书馆的路上?”波布兰最后几步是连蹦带跳过来的,这让高尼夫的本就惊慌乱蹦的心脏原地发生了一次微型核爆炸。 “猜错了,大侦探。”高尼夫故作镇定地回答,“我要出去。” “去干嘛?”波布兰扑闪着两只眼睛,看上去像一只好奇的吉娃娃。 “不告诉你。”高尼夫努力地将这句话的严肃程度用尽可能戏谑的语气稀释掉,但他忘记了,波布兰虽然大部分时候都是个非常慷慨热情的男孩,但在某些时刻,他的慷慨热情也会显得非常八卦。 “我可以猜。”波布兰盯着高尼夫手中厚达10厘米的资料看了一秒钟,然后把脸凑近高尼夫,故作神秘地问道:“你——不会是长相年轻其实已经35岁的国家情报局工作人员,今天正好要回总部汇报工作吧?” 高尼夫的眼珠转了转,用同样神秘的语气回答道:“其实——我是只有18岁但因天赋异禀已经被国家情报局招入麾下五年的资深情报工作人员。” 波布兰哈哈大笑起来,一边笑一边用手肘推了推高尼夫的手臂,“那我真是看走了眼,没想到你竟然是这样的人。” “人以群分咯。”高尼夫向波布兰露出了一个狡猾的笑容,接着,像是做出了一个重大的决定,高尼夫将手中的一小本文件递给波布兰,说:“我今天要去参加原来学校社团的会议。” 波布兰接过资料,A4纸的页眉部分印着社团的会标——一束从枪口中盛开的玫瑰花,位于橄榄枝绕成的圆环中心。波布兰接着看文件的内容,卢克-汉诺威公司的海上开采项目对哈德森海海域的生态影响,文件用加粗的字体列举了至少5项卢克-汉诺威公司的海上钻井平台对周围海域的生态破坏。“喔噢,从字面上看,这好像不是一个填字游戏爱好者俱乐部嘛。” “只要是公共事务,我们都愿意去关注。”高尼夫似乎自动过滤了波布兰的最后一句话,继续往下说,“我们有一个成员在报社实习,他帮我们调查到了卢克-汉诺威公司的幕后资金来源是哥伦布集团,而哥伦布集团的大股东中,有一位叫做优布·特留尼西特。” “你是说,现任国防部长?”波布兰的眼睛看向远处一只停留在树枝上的棕色麻雀,“你们怀疑这是一起政府腐败案件?” 高尼夫点点头,说:“我们还在收集证据,等证据足够之后,我们会同时将证据发给报社和律所,再在我们的公共网站上呼吁人们追踪这个事件。” “哇,听上去比填字游戏俱乐部炫酷多了!”突然,波布兰像想起了什么,说:“以防万一你是个只会在国家广场扯着嗓子喊打倒政府却不会保护自己的天真小可爱,或者是转校手续太多耽误了你阅读海尼森空军飞行学院学生手册,我必须提醒你——”波布兰把声音压低了一些,接着说,“自由行星同盟的名字里虽然有自由,但军校学生没有参加校外政治团体的自由,你知道的吧?” “我知道。我进校第一天就读完了学生手册。”高尼夫用理所当然的语气答道,接着,他模仿波布兰压低声音说,“所以,希望你能为我保密。” “噢,伊旺·高尼夫,你迎风奔跑的姿态就像是拔剑出鞘的堂吉诃德。”波布兰一边故作姿态地念着戏剧腔,一边将左手搭上高尼夫的肩膀,“我开始喜欢上你了。” 高尼夫想,这样程度的喜欢名单,波布兰能足足开上一个星期。因此他将这句话和波布兰的“sweetheart”一起放进了大脑里那个标着“波布兰一天能对一百个人说一百遍”的文件夹里。 波布兰终于停止了他的戏剧表演,又把他长着橘红色卷发的脑袋凑近高尼夫说:“再以防万一,我得提醒你,不要把你注册在学籍系统里的名字贴在你们的网站上。” “我知道,我有笔名。” “不要用学校图书馆的打印机打印资料,校方和学生会会定期检查电脑的文件缓存记录。” “我知道,我就是学生会的。”高尼夫歪了歪脑袋,眼神看上去有些无辜,“所以,可以不要把我想成只会在国家广场上喊打倒政府的天真小可爱了吗?” “我不太明白你到底对你的哪一部分不满意,是打倒政府还是小可爱?”波布兰说,“你的词库中关于赞美人的那部分需要更新了。” 高尼夫终于忍无可忍,朝波布兰翻了一个白眼,后者向他吐了吐舌头。高尼夫决定切换一个轻松一些的话题,于是问波布兰:“别光说我,你为什么要在星期五下午的校园里闲逛?” “哦,这个!我差点忘了,我要去报名参加今年的模拟击坠大赛。”看着高尼夫一头雾水的表情,波布兰意识到应该为这位朋友再做进一步的解释。“5月24日开始进行年级内部淘汰赛,6月2日决出各年级击坠纪录第一名,参加下半学期的总决赛。所有参赛者都可以体验军方开发的战争实景体验系统——是目前全国真实度最高的实景体验系统,就算不为2000元的冠军奖金,就为那个模拟战斗飞行系统也是相当值得的。怎么样,有兴趣吗?” “报名截止日期是多久?”高尼夫有些心动地问。 “5月19日。” “19日……”那不就是今天下午?高尼夫看着手上的文件又犹豫起来:“可今天的会议我不能缺席……” “没关系,报名不用本人到场,只需要填写姓名和学生证号码。”波布兰用右手拍了拍心脏的位置,“只要你同意参加,把你的学生证号码告诉我,报名的事包在我身上,你今天就放心去做一个关心海洋生态的地球超人吧。” 高尼夫笑着点点头,毕竟,飞行游戏、冠军奖金,和波布兰的狗狗眼,哪一样是他能拒绝的呢?
“听说你也报名参加了模拟击坠比赛?”在动物之家,谢克利一边轻捏Pluto前爪的肉垫,一边抬头问高尼夫。 “对。今天收到了赛程表,我在上半区。”高尼夫把一袋已经被毛茸茸的“小偷”们洗劫一空的猫粮口袋扔进垃圾箱。 “波布兰在下半区……哇噢,这就意味着今年击坠比赛最精彩的对决即将发生在二年级决赛上了——你和波布兰在实景体验系统中驾驶斯巴达尼恩比赛轰炸王尔古雷,那画面光想想就够激烈。” “那得我们俩都能进入年级的决赛。”高尼夫看向墙上以一对猫狗为主角的公益海报,他的视线在艺术化的小狗小猫线条上徘徊。 “对你们俩有点信心好吗?我不记得还认识别的比你们俩还飞得好的二年级生。而且,你能参加这次比赛,波布兰一定很高兴。在你转来前的整整一个学期里,他总是在向我抱怨他在年级里找不到对手,或朋友,或其他什么——具体的词我忘记了,但差不多就是这个意思。”谢克利拿起一把梳子,轻轻地给Pluto梳毛,“怎么说呢,自从认识你以后,他好像比以前快乐了不少。” “他之前有什么不快乐的吗?”高尼夫有些疑惑,他很难想象在自己所在的这个宇宙里,有什么样的情况下需要将“波布兰”和“不快乐”两个词放进同一个句子里。 “我不太清楚,很多事他也不愿对我们说,大部分时候我们也就是练练搏击,然后去宿舍打打游戏。虽然他挺擅长社交,人也很好的,但一些重要的节日他却总是一个人,放假从不回家,不跟父母联系,也没听他提起过自己有兄弟姐妹。”谢克利停下梳毛的动作,摆了摆手,“也许是青春期后遗症什么的吧,但我挺担心他的。” 高尼夫的心彷佛被拧紧了一转,他坐进谢克利附近的一把扶手椅里,视线停留在双膝上。谢克利继续专心地给Pluto梳了十分钟的毛,之后,他站起来,将梳子放回到动物之家的工具柜里,转过头来对高尼夫说:“我们走吧。”高尼夫站起来,和谢克利走出动物之家。 自动门的另一头,Pluto蹲坐在地上,尾巴将身后的空气扫出一个扇形,圆圆的大眼睛依然望着两人离开的方向。
在参加模拟击坠比赛之前,高尼夫从未体验过实景飞行系统。民航学校对培养飞行员的态度要谨慎得多,获得的科研经费也少得多,通常情况下要读到三年级才能有机会进行模拟飞行。高尼夫在一个高年级志愿者的指导下进入驾驶舱——这是一台由真实的斯巴达尼恩改造而成的游戏体验舱,每一个按钮、仪表盘操纵杆都和真正的战斗机一模一样。“除了紧急供氧系统,如果你不小心按下紧急供氧的按钮,你只能被从天而降的氧气罩呼上一巴掌。通讯系统已经连通组委会办公室和比赛现场,所以哪怕再紧张也千万别像之前的几个可怜新生一样打开通讯线路大喊‘救命’——除非你想接下来的一年都活在同学的同情和笑声中。每组比赛时间为30分钟,在规定时间内击落王尔古雷数量多的一方胜出,如果双方记录都是零则两人一起淘汰。系统会在你和你的对手之间自动分配NPC战机,注意不要击中任何一架斯巴达尼恩,也不要试图在你的对手击坠王尔古雷时进行阻挠,否则现场技术裁判会立即判你出局。”高年级志愿者快速地向高尼夫再次强调重要的比赛规则,得到高尼夫的确认后,志愿者在机舱门即将关闭前最后提示:“第一次进斯巴达尼恩——哪怕你并没有在战争现场,总是会非常紧张。不过,当宇宙的全息投影出现时,你就会觉得这一切都是值得的,好好享受它吧。” 高尼夫朝志愿者报以微笑,随后,机舱门关闭了。 高尼夫不得不承认,在实景飞行系统面前,目前市面上所有贴着“百分百真实体验”标签的飞行游戏都难以望其项背。在全息投影的宇宙中,斯巴达尼恩和王尔古雷互相闪烁着无声的死亡白光,光芒盖过他在天文望远镜中见过的任何一颗星星。高尼夫能感受到握住操纵杆的右手在手套中冒汗,他的心脏因为看到这银河别样的风、沙、星辰而颤抖。这里就是罗德岛,就在这里跳吧。高尼夫闭上眼又睁开,推动操纵杆,驶进宇宙深处。 事实证明谢克利说得没错,在高尼夫还在准备年级半决赛时,波布兰的全息投影短信就发到了高尼夫跟前。在高尼夫手掌中,波布兰的半身全息图像兴高采烈地说:“亲爱的高尼夫,我在决赛等你!” 高尼夫笑着把通讯器放回到背包里,他决定在半小时后用事实回复波布兰,他也确实做到了。 二年级的决赛在第二天下午三点举行,走进会场后高尼夫发现,前来观战的人数起码是半决赛的一倍多——鉴于今天是星期五下午,很多人都没有课,其他两个年级的选手想知道自己在总决赛中将会遇上怎样的对手,而大部分学生们也都不想错过这场几乎代表同龄人最高水平的击坠比赛。谢克利在第一排看台处朝高尼夫大喊加油,他身旁的休兹——三年级的总决赛代表——笑着向高尼夫挥手致意,高尼夫也挥手向两人回应。他在驾驶舱里坐定,才看见波布兰一溜小跑跃进驾驶舱,在注意到高尼夫已经就位之后,波布兰朝他笑着竖起了大拇指。 总控绿灯亮起,高尼夫和波布兰同时被黑暗的宇宙笼罩。高尼夫不需要去寻找波布兰的位置,他只要在30分钟内比波布兰多击中一架敌方战机就可以获得进入校总决赛的资格。在仪表盘前加装的一小块指示屏上,高尼夫和波布兰都能看见对方此时的击坠记录,目前双方的数字还都是零。 经过之前几场比赛,高尼夫发现,虽然除了自己和对手以外所有的斯巴达尼恩都由电脑制作而成,但汇集了前线斯巴达尼恩黑匣子中大量数据而制成的电脑战机有非常丰富的战斗经验,只要找准时机,高尼夫就可以和其他两架电脑战机形成一个小型的斯巴达尼恩战队,高尼夫用这个办法很快就击毁了两架王尔古雷,现场爆发出一阵惊呼声(当然,高尼夫听不到)。 “2分26秒,两架王尔古雷,高尼夫打破了飞行学院最快击坠记录!”谢克利朝休兹嚷道。后者的视线黏在虚拟战场上,激动地回答:“他显然是个战斗飞行天才!” 不久之后,波布兰也追上了高尼夫的记录,现场的气氛随着两人之间的追赶变得紧张起来。波布兰3架,高尼夫2架。说话间,高尼夫又击中一架,将两人的分数扳平。波布兰甩开一架王尔古雷的追击,朝右翼连发两组激光炮,又是两架。大屏幕的计时器显示比赛还有一分钟结束,此时两人的击坠记录是波布兰6架,高尼夫5架。 高尼夫的激光炮已经锁定了一架王尔古雷,根据他对引力场的判断,这架王尔古雷爆炸后会撞向它左侧的另一架王尔古雷——而这样的附带伤害也将记入高尼夫的击坠记录里。除非波布兰是空战之神,否则他在一分钟之内击中两架敌机的可能性就只有1%。只要高尼夫按下发射按钮,他赢得这场比赛——或至少将比赛拖进加时的概率就将提升到99%。高尼夫兴奋地想着,朝波布兰战机的方向投去一瞥。 波布兰正在专注地与一架敌机周旋,他的移动速度很快,敏捷地躲过一束来自敌机的攻击。波布兰想绕到它的背后攻击机尾,很聪明的做法。高尼夫想。与此同时,高尼夫的余光中出现了一抹白色,在波布兰引诱敌方之时,另一架王尔古雷悄然出现在波布兰的后方。如果波布兰被击中,高尼夫就将以唯一幸存者的条件成为胜者。 高尼夫的脸色变得有些复杂,他盯着仪表盘上的比赛指示屏看了0.5秒——而在高尼夫的时间轴上,这0.5秒漫长得足有自己过往的十八年人生那么长。他深吸一口气,调转机身,改变了激光炮的射击范围。 两束白光同时在波布兰战机的前后方爆开,同时,计时器发出比赛终止的提示,最终两人的击坠记录是高尼夫6架,波布兰7架。奥利比·波布兰连续两年成为本年级击坠比赛的第一名,也理所当然成为本届击坠比赛最强有力的冠军追逐者。 高尼夫从驾驶舱中走出来,摘下呼吸罩——虽然在地面上并不需要供氧,但为了仿真度,组委会要求每一个选手都必须全程戴上——迎面撞上他视网膜的是波布兰混合了快乐、激动、惊讶、感激和愧疚的脸,他绿色的瞳孔此刻显得格外的大,刚从呼吸罩中被解放出来的橘红色的卷发在空气中跳动。高尼夫不知道该说什么,他的大脑在30分钟的高速运转后暂时进入了休眠冷却状态,他疲惫地朝波布兰笑了笑,离开了赛场。身后的欢呼声和喧闹声他都没有听见,他甚至也没有意识到,有一部分掌声是送给自己的。
高尼夫实在太累了,回到宿舍后,他倒在床上足足睡了三个小时才醒来。他从床上坐起,望向窗外,此时天色已经渐暗,整个天幕是被稀释后的藏青色,在与地平线相接处泛着紫红色的光。他盯着窗外发了一会儿呆,随后,他的视线在经过床角时发现自己的通讯器指示灯在有节奏的闪烁——有错过的来电。高尼夫打开通讯器,一个未接来电,两条短信。高尼夫先打开未读短信,一条是谢克利发来的视频,他和休兹两人对高尼夫在比赛中的表现大大赞扬了一番,还用视频编辑工具贴上了许多大拇指和红心——配合两人的鬼脸出境,高尼夫自认为受之有愧,但还是不可避免地露出了感激又感动的笑容。他调出键盘,迅速地回复了谢克利,感谢他和休兹的关心和夸奖。 下一条的发件人是波布兰,只是一条文字信息,高尼夫打开时心跳有些急促。 [波布兰]:Hi,一起出来吃饭吗?:D 发信时间是四十分钟前,现在回大概已经来不及了。高尼夫有些失落地准备回绝波布兰,他刚调出键盘,屏幕上就亮起了波布兰的来电信息。高尼夫按下了接听键。 “嗨,高尼夫。”电话那头波布兰的声音一如既往地爽朗,“你看到了我的信息了吗,来和我们一起吃饭?” “和谁?” “我、谢克利、休兹,四个人正好坐满一张方桌。” “可我现在来已经来不及了。” “没关系,”高尼夫感觉波布兰在电话那头笑了一声,说“休兹刚才和女朋友打了半小时的电话,谢克利等了休兹半小时,我等了谢克利半小时,所以——我们现在才从学校出发。怎么样,来吗?” “好吧。等我去洗个脸。”高尼夫也笑了,说:“五分钟后校门口见。” 四人去的餐厅是休兹介绍的,从飞行学院出发需要步行20分钟。“这个距离,既可以避开大部分的同学,又不至于在到达之前就被饿死。”休兹显然十分开心,说:“我和丽卡有时候会来。” “好了好了,我们都知道你女朋友的名字了。”谢克利朝休兹扮了个鬼脸,又向高尼夫解释道,“自从他交上了女朋友,这两个多星期十五天里,我每天都能听他直播他的恋爱故事,真想在校电视台给他开一个自说自话类感情栏目。”谢克利刚说完,手臂上就挨了休兹一拳。 高尼夫和波布兰大笑起来。 晚饭时间过得非常轻松愉快,热恋中的休兹仍然忍不住和大家分享“我和丽卡”的故事,正在吃扁豆的谢克利装出呕吐的样子,被休兹差点一肘击倒在地。波布兰一边拍桌子一边哈哈大笑,失手打翻了水杯,柠檬水溅到高尼夫的胸前,高尼夫用手一掸,水又跑到了波布兰的右手臂上。场面一度失控——好吧,失控,且快乐。 晚饭后,休兹要去和女友一起去卖场选游戏机和游戏卡——鉴于休兹是一个游戏机白痴,因此他决定带上游戏专家谢克利。“为什么你选傻列不选我?”波布兰不服气地问道。“因为你只懂飞行游戏,在RPG游戏上,显然沙列要比你靠谱很多。”休兹理所当然地答道。 四人互相道了别,高尼夫和波布兰走在回学校的路上。一开始,两人都没有说话,只是沉默地并肩走着,直到大概四五分钟后,波布兰先开了口。 “今天下午……你为什么……” “不为什么,”高尼夫说,他的视线径直望向路尽头的地平线,“不,我是说,我也不知道为什么就那么做了,大概是本能吧。” “你知道吗,之前的比赛也不是没有出现过这样的情况,不过大多数选手都选择假装没有看到。毕竟这只是一场游戏,你的队友并不会真的死亡。” “我知道。”高尼夫收回视线,盯着自己的脚尖,说:“但我就是没有办法假装没有看到。” “伊旺,你是个善良的人。”波布兰叹了口气,看向高尼夫,“可是这个世界并没有为善良的人留出足够的空间。” “我知道。”高尼夫依然低着头。 波布兰还想说点什么,却被裤兜里突然响起的通讯器铃声打断了,波布兰掏出通讯器,看着屏幕上显示的通讯IP地址,疑惑地说:“奇怪,我不认识什么费沙的人啊。”尽管如此,波布兰还是按下了接听键。 晚上的街道十分安静,高尼夫清楚地听到波布兰的通讯器里,一个中年女性的声音有些颤抖地说道: “奥利,是我。妈妈。”
5.
天已经全暗下来,淡黄色的路灯灯光洒在道路两旁密密麻麻的梧桐树树叶上,一阵风吹过,温暖的光点在绿色的树叶上跳跃。街上的行人已经十分稀少,只有一两个人从街道另一侧经过,高尼夫看了一眼手表,21:07。 波布兰显然没有在欣赏这自然与人类合作的景观,他的嘴唇紧闭,握着通讯器的手有些颤抖,他的声音也是——虽然他已经尽了自己最大的努力不要让自己那么失控。 “嗨,妈妈。最近好吗?”最近好吗?这是什么烂问题?波布兰刚说完就后悔了,鉴于他上一次和自己母亲进行有意义的交流时还只有15岁,这个问题显得尤其的无厘头。 “我……现在很好。在香普尔呆了一年,然后到了费沙,现在在做私人园艺设计,一年前找到的工作。” “噢,那很好。我现在在空军飞行学院。” “恭喜你,你从小就喜欢飞机……”电话那头的声音停顿了几秒钟,有那么一瞬间波布兰甚至以为是信号断了,他听到自己的母亲在电话那头似乎深吸了一口气,说:“奥利,你爸爸去世了。” 波布兰感到有一团巨大的棉絮塞进了自己的胸腔,堵住了咽喉、气管、心脏、血管。他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也无法形容自己的确切感受。他意外地发现,听到这个消息的他,既不感到悲伤,也不感到高兴,也没有曾经以为会有的解脱感,他只是觉得紧握住通讯器的手有一些酸痛。他问:“什么时候?” “具体时间不清楚,5月29日下午,管理员发现他的时候,他已经死了。” “他在哪儿……算了,这不重要。”波布兰从鼻子里哼了一声,“那么,需要我做什么?参加葬礼?” “不……社工一开始没有在你爸爸的通讯录里找到我和你的号码,邮件发给了我原来的地址,等我看到时,葬礼已经结束了。而且……你爸爸在亚斯提——他已经在了好几个月了。” “噢,好吧。”波布兰感到有一些刺痛,但他也确实想象不出来,如果自己真出席父亲的葬礼,究竟会是怎样的场面。 “律师和我联系之后,他告诉我,你爸爸的财产与负债相抵后剩得不多,他的房产也只剩下海尼森郊区的那栋房子,现在——” “不。那栋房子应该是你的。”波布兰几乎立刻说了出来,“你曾经是他的妻子。尤其是在他对你做了那些事之后,你应该得到补偿。我现在过得很好,不缺钱也不缺住处,我不需要一栋在地上不动的房子。” “奥利,你听我说……”波布兰母亲的声音显得有些迟疑,最终还是说了下去,“我已经再结婚了,在一年前……他开了一家动物医院,在费沙。” “噢,好吧。听上去是个温柔的人。”波布兰记不清这是今天第几次说“噢,好吧”,但他实在忍不住,也想不到自己还能说点别的什么。 “我……我应该不会再回同盟了。”电话那头又安静了下去,波布兰现在能明显感到自己从心脏到手指的每一根神经产生的疼痛了。冷静下来,奥利比·波布兰,冷静一点。即便如此,波布兰还是觉得自己的喉咙被人打了一个结,他的声带无法发出声音,只能静静地听母亲说,“奥利,我知道,那个家给你,也给我带来了很多无法抹去的痛苦,但它也曾给过我们快乐,还记得吗?我、你、还有电眼,还有……你爸爸偶尔正常的时候,我们在客厅里看电影,在后院建树屋,和电眼追松鼠……就算不为了办理继承手续,你也可以回去看看。” “我……我需要再想一想。”波布兰感到有些呼吸困难,他在人行道上蹲了下来。“我晚点再联系你,再见,妈妈。”波布兰说完,迅速按下了挂断键。 波布兰感到整个宇宙的重量在向自己袭来,他的大脑像被扔进了搅拌机里,除了天旋地转就是一片浑沌,疼痛感从他的心脏发出,随着血液流遍全身,他即将被这充满每一根毛细血管的疼痛切割成细胞碎片。 “波布兰……波布兰,你还好吗?”当波布兰的理智稍微从这股痛感中挣扎出来时,他终于看到高尼夫惊慌的脸在自己面前晃动。不知道什么时候,高尼夫已经蹲到波布兰面前,他的一只手搭在波布兰的右肩上,另一只手正轻拍波布兰的后颈。 “不是太好。”波布兰喘了口气,又补充道,“但没关系,反正又不会死。” 高尼夫向波布兰投去一个严肃的眼神,波布兰倒吸了半口冷风,伴随脸上水汽蒸发的凉意和膝盖的酸痛,他终于意识到自己正蹲在地上哭,这解释了为什么高尼夫的神情看起来像一只受惊的鹿。 “抱歉让你看到这一幕。”波布兰揉了揉眼睛,用手掌擦去脸上的泪迹。“我平时并没有这么容易失控……只是……我妈妈她让我回去,回我们之前的家……我已经三年没有回去,我不知道之后我爸爸有没有回去过,他带走了多少东西,或者说,他砸坏了多少东西……” “没关系的,有些事我们没有办法控制它的发生,至少还可以哭出来 。”高尼夫的左手仍在有节奏地轻拍波布兰的后颈,他能感受到高尼夫掌心中持续传来的温度,这让他感到温暖和安宁。他抬起头,和高尼夫四目相对,高尼夫的眼睛是浅蓝色的,这和他浅金色的头发很搭。波布兰在心里这么想,同时,他听到高尼夫说:“如果……我是说如果,你确实想回去看看,又担心一个人太难面对,我……可以和你一起去。” “我……”波布兰看着高尼夫,路灯的灯光像一颗钻石一样映在他蓝色的瞳孔上,他的眼睛看起来异常明亮。 高尼夫移开了视线,咳了一声,说:“我只是建议……如果你不想去,或者……你想和别人去,比如谢克利或者休兹,或其他什么人,都可以,没关系……” “好的。”波布兰很快反应过来这句回答的歧义,连忙补充道:“好的,我和你一起去。” 高尼夫轻轻点头表示确认,接着抬起手腕指着手表上的时间说:“21:45,我们回去吧。” 因为蹲的时间过长,波布兰的两条腿已经完全麻木了,他暂时没法只靠自己站起来。已经起来的高尼夫意识到了这点,他微微俯下身,向波布兰伸出右手,波布兰也伸出自己的右手,借着高尼夫的臂力站起来,两人一同向学校的方向走去。
波布兰和高尼夫把出发的时间定在6月21日,暑假开始的第一天。早上8点,波布兰和高尼夫背着行李站在校门口,一辆公共飞行出租车停在两人面前。高尼夫将两人的背包放进后备箱,正要拉开后排车门,听到波布兰对他说:“不用自动驾驶,我来开。” “你确实知道你要在空中高速上连续开四小时不能换人吧?”高尼夫坐上副驾驶,扭头问一旁的波布兰。 “我知道啊,我爱驾驶,任何交通工具都爱。”波布兰扣好安全带,启动飞行出租车的引擎,汽车开始跳跃上升。“回程你可以来开。” “谢了,有人给我做司机我是从来不会拒绝的。况且——”高尼夫晃了晃手中的填字游戏本,“我有好玩的事要做。” “好吧,祝你玩得开心。填字小精灵,不介意填字时听歌吧?” “不介意。” 波布兰伸手打开了出租车播放器的开关,鼓点、吉他和贝斯的声音立马充满车内。 在播放器里的歌手开始演唱之前,高尼夫突然如被闪电击中一般脱口而出:“噢对,Rind!‘789年同盟年度销量最高的摇滚乐队’!” “哇,没想到你也听摇滚乐!”正在低空飞行的波布兰双眼直视前方,他猜测高尼夫此刻应该正在为想出答案而欢欣鼓舞。 “没有人不爱摇滚乐。”高尼夫快乐地用铅笔将四个字母写在填字图册上。 波布兰哈哈大笑起来,要不是他的安全驾驶意识提醒他他可能会因为笑得过于投入而影响驾驶视线,他还能至少再笑三十秒。“完全同意,傻瓜才不爱摇滚乐。”波布兰将播放器的音量调大了一些,向第三十三区的方向驶去。
第三十三区位于海尼森北半球的中纬度地区,是海尼森人口居住密度第二高的郊区。进入第三十三区后,波布兰将飞行出租车切换成陆上行驶模式,转进一条街道,在道路中段的车位上停了车。 “我们到了。”波布兰说。 高尼夫面对着车窗半侧坐的身子颤动了一下,他将身体正过来,左手摸索着座椅侧边按钮解开安全带,嘴里有些含糊不清地说:“我睡着了。” “四小时的车程,除了驾驶员很难有人保持清醒。”波布兰的双手停在方向盘的10点和2点方向,盯着前车车顶的上的一个装饰物,一只灰白相间的英短猫。 高尼夫的视力完全恢复了,他透过车窗看向四周,一条整洁的四车道,两侧是米白色和深褐色组合的三层联排别墅,正午的阳光映在房屋的窗户上,反射的光有一些耀眼。高尼夫揉了揉眼睛,问:“你家是哪一栋?” 波布兰的视线仍然停在半躺的英短猫上,说:“就是你右边那一栋。” 高尼夫将头转向右侧,一栋乍看与周围没有什么差别的房屋,但仍能从黯淡的窗玻璃和门廊处一排已经枯死的盆栽看出,这里已经很久没有人进出了。高尼夫盯着波布兰家一楼餐厅的窗户,透过尚未完全被灰尘遮住的玻璃,还能看到里面隐约可见的餐桌,和桌上零散放置的几副餐具。高尼夫想象着这餐厅曾经整洁、热闹,甚至温馨的时刻,小小的波布兰在餐厅里去了又来,一天一天长大……高尼夫的心觉得有些刺痛。 “如果你还没有准备好,我们也可以先坐一会儿,或者,去别的地方。”高尼夫说。 “不,不用。”波布兰摇了摇头,橘红色的卷发搅动起周围的空气。“我们进去吧。” 两人下了车,从后备箱拿出行李,走过门前一段草坪,走上门廊,波布兰在门锁处按下自己的指纹,门开了。
刚一开门,波布兰就被一堆信件埋住了脚,他蹲下捡起一封查看寄件人,“都是银行寄来的信用卡账单。”波布兰注意到,最上面一封信的邮戳盖的是今年1月的日期,“看来我爸爸也很久没有回来过了。” 高尼夫跟着波布兰跨过堆成小山的信件,经过走廊,走进客厅。纯白暗纹的木茶几上倒着几个啤酒罐,烟灰缸里的烟头已经堆满,几个溢出的烟头掉落在茶几表层。棕黄色的真皮沙发和靠枕的表层蒙上了一层肉眼可见的灰尘,波布兰用手指在满是灰尘的沙发扶手上抹出三条线段。 “我们可以之后慢慢打扫,毕竟我们现在应该都不急着看电视。”高尼夫建议道。 “对,先去我房间吧。”波布兰说罢领着高尼夫走出了客厅。 波布兰的房间在二楼,上楼梯后右转第一个房间,位于游戏房和儿童房之间。“我妈妈一直想要第二个孩子,但一直没有成功。所以,严格来讲,儿童房现在就是一个储物室——至少在我走之前是,不过我确定我爸只会把他弄得更乱。”波布兰说着,打开了自己的房间门。 “随便参观,全场免费。”波布兰表情夸张地做了一个“请”的手势。 高尼夫在来之前想象过波布兰的房间,但眼前的景象出乎他的意料。房间保留了15岁前的波布兰的模样——墙壁和天花板被星空图案的深蓝色壁纸铺满,顶灯是一颗木星形状的白光灯,浅色木地板上的圆毯印着卡通的飞机图案。书架上没有书,取而代之的是满满一展柜的飞机模型,从地球时代到银河时代,从客机到战斗机,每一架飞机模型都被放在一个透明盒子里,与房间里的灰尘隔绝。 高尼夫两眼放光地走向波布兰的展柜,彷佛一只打开坚果库房门的松鼠,他的眼睛扫过展柜中间的一架飞机模型,激动得几乎要叫出来,“F4U?我找了好久都没有找到,你是怎么弄到的?” “400元的存款,三次在餐厅和客厅的哭泣式演讲换得的800元,加一个能上暗网的大学生网友。”波布兰从刚坐上去的单人沙发上起来,走到展柜前,指着上一层的一架模型说:“这才是我最来之不易的一架飞机。” 高尼夫将视线往上抬,Demeter V1,人类制造的第一架双引擎两用飞机——既可以在星球上做客机使用,又可以跨越星球进行短途星际飞行。 “上一个拥有这架飞机的家伙是个富豪,中年,富有,但是手残——我是指打游戏上,所以——”波布兰摆了摆手,好像那个回忆和眼前的灰尘一样令人厌烦,“他的要价是,把他的游戏账号的级别和技能升到全服顶级。” “你答应了?”高尼夫睁大眼睛看波布兰。 “你说呢?不然这架飞机怎么来的?”波布兰眼神看向天花板,眉头紧皱:“你不知道我刚登上他的号时,他的号有多烂。我打了整整三个月,还为此逃了两次课——累积三次旷课记录就可以得到一张停课通知书,我就会被我爸爸关上一周的禁闭。” “波布兰,你真是全心全意地爱着飞行。”高尼夫望着一整个藏满故事的展柜感叹道。 “从小学三年级在市区看了一场人类航空飞行展览起,一直没有变。离开在地面上纠缠不休的人类,一个人带着未知的命运在未知的宇宙中冒险,是我能想到的最快乐的事。”波布兰微笑着说道,同时又感到一丝苦涩随血液流向他的心脏。 “我能理解。我也曾希望可以进入一个只有自己和星星的宇宙,永远向前行驶,永远不返航。”高尼夫将左手搭上波布兰的左肩,捏了捏他的肩膀,“不过,人不会一直孤单地走下去的。” 波布兰低下头,沉默了一会儿。然后,他轻轻用手肘碰了碰高尼夫的手臂,说:“希望你是对的。” 高尼夫笑了,说:“我有点饿了,我们可以去吃点什么吗?” “当然可以。不过冰箱里的东西应该都不能吃了,我们需要走出去。” “那就走吧。”
波布兰和高尼夫在附近找到了一家便利商店,买了方便食品和啤酒,以及一次性电卡、水卡和电视卡。他们在厨房碗柜的角落找到一台还能用的清洁机器人,高尼夫戴上围裙和手套,把客厅的沙发、电视柜和茶几擦干净,波布兰把客厅里的垃圾装进垃圾袋,扔进路边的垃圾桶,又将加热好的方便食品端到茶几上。两人一边咀嚼食物,一边看最近大热的推理剧,在即兴猜凶手游戏中,高尼夫猜对4次,猜错1次,波布兰猜对的次数比高尼夫猜错的次数少一次。 “为什么!”波布兰狠狠向后倒在沙发上发出一声咆哮。 “什么为什么?”高尼夫正拆开一包荷兰豆往嘴里塞。 “为什么你永远能知道凶手是谁?”波布兰一脸幽怨地看着高尼夫,“你是不是之前看过?” “我没有。”高尼夫冷静地否定道,“动动你脑内的灰色小细胞啊波布兰,每一个凶手出现时的细节都和其他人不一样。” “什么鬼,为什么我看个电视剧娱乐一下也要动我脑内的灰色小细胞?”波布兰朝高尼夫做了个鬼脸,“你其实是什么自律的哲学家转世吗?” “所以你活该输给我四顿饭。”高尼夫快乐地往嘴里又塞进一颗荷兰豆。 “You’ve broken my heart.”波布兰捂住心脏,假装痛苦地倒向沙发的另一侧。 “艺术家都是在痛苦中产生的,加油波布兰,假以时日,你一定可以成为当代戏剧之王。”高尼夫朝波布兰眨眨眼,笑得十分开心。 “好吧,我在客厅里毫无成就感,我要去睡觉了。”波布兰站起来伸了个懒腰,“晚安,凶手检测仪。” “晚安,逻辑终结者。哦对了,”高尼夫倒出包装袋里最后几颗荷兰豆,摊在掌心,“我睡哪个房间?”
在这之前,波布兰和高尼夫甚至都没有考虑过,在一栋三层的房屋里,竟然存在找不出两张床的可能。 “我很抱歉……”波布兰站在主卧室的门口,盯着一张上面空无一物的地毯,喃喃自语道:“我没想到主卧的床竟然会消失……我本来想让你在主卧和我的房间里挑一个的。” 高尼夫显然也十分意外,尽管意外,他还是尽量冷静地推测道:“会不会被搬到别的房间去了?” 高尼夫和波布兰开始打开每一个房间的门,游戏房、一直在预备状态的儿童房、厨房隔间……甚至阁楼都被波布兰爬上去用手电扫了一遍,一无所获。波布兰和高尼夫回到主卧室的中间,盯着一张古地球欧式风格图案的大地毯出神——曾经在它的上方有一张纯白木质双人床,但现在,它消失了。 “大侦探高尼夫,现在可以动动你脑内的灰色小细胞,告诉我,这张床它去哪里了吗?” 高尼夫白了波布兰一眼,开始在地毯前蹲下来。 “把房间全部的灯都打开。”高尼夫说道,波布兰走回到门口,按下了卧室所有灯的开关,卧室的亮度立刻提高了至少两倍。 高尼夫趴下来,整个右脸几乎贴在地板上,过了一会儿,他站起来,向卧室的窗户走去。 “我找到床了。”高尼夫背对着波布兰,眼睛盯着窗外。波布兰走过去,从二楼窗外看向地面——后院的草地上,散落着一张白色的床的残骸,床的主体被摔成了两半,其他的部分分散在杂草从中,只能隐约看到一些局部。 “好吧,现在称呼它得用过去时了。”波布兰语气里带着遗憾。 “我可以去睡沙发。”高尼夫认真地说。 “你是认真的吗?”波布兰的眉毛抬了起来,“地铺、睡袋、我的床分你一半,那么多选择,你竟然选了最差的那个。我现在开始怀疑你脑内的灰色小细胞到底还管不管用了。” 高尼夫认真地思考了三秒钟,说:“我选睡袋。” 波布兰的眼珠又转了转,说:“其实,我房间里还有一张折叠床。” 两人回到波布兰的房间,波布兰取出自己房间里单人沙发的坐垫,按下沙发一侧的按钮,一张目测80厘米宽的小床支架弹了出来。 “小时候觉得好玩缠着我妈给我买的,实际上并没有派上过几次用场。”波布兰打开储物间,拿出床垫、枕头和被子,高尼夫帮着他把床铺好。 高尼夫换上睡衣,钻进折叠床上的被子里,对波布兰说了声“晚安”,便睡着了。
波布兰听见一米之外的高尼夫的呼吸声渐渐均匀起来,他睡着了。但闭上眼睛的波布兰却感觉自己比睁眼时还要清醒,他能清晰地听到自己心脏规律的跳动声,窗外树叶被风刮过的飒飒声,室外水管内的水流声……这些平时不会引起他丝毫注意的声音此刻在波布兰的脑内交织奏鸣,让波布兰难以入睡。他干脆睁开眼,借助从窗帘缝隙处透出的一丝光线观察天花板上的星座图:牧夫座,顺着它的大角,可以到达室女座的主星角宿一……找到大熊座,附近有猎犬座,其中有一个叫M51的漩涡星云,就是有名的河外星系…… 波布兰睁着因失眠而刺痛的眼睛,努力地在天花板上细数人类迄今为止观测到的宇宙星辰,当他终于数到狮子座时,他右侧的地板上传来一声闷响。波布兰急忙从床上翻起来,打开床头灯,高尼夫半裹在被子里,正在用一只手支撑着自己从地板上坐起来。 “我翻了个身……”高尼夫的意识还没有完全恢复,话也说得不太清楚。 “然后意识到这是一张不能自由翻滚的少儿折叠床?”波布兰将自己和被子往床边挪了挪,在身体和墙之间留出了一个人的空隙,用手拍了拍自己的床,对高尼夫说,“来吧,我的床分你一半。” “什么?”高尼夫揉了揉眼睛,他现在几乎完全清醒了。 “我说,你可以和我分享同一张床。”波布兰尽量把每一个音节说得更清晰一些,“就像中学时去同学家玩得太晚干脆寄宿在同学家那样,躺在一张床上闲聊,然后慢慢睡着,只是我们没有爸爸妈妈端来的零食和碳酸饮料。” “我没有在同学家寄宿过。”高尼夫回答道。 “噢……”波布兰能从现在的高尼夫身上想象出他所受过的严格的家教,“那今天你可以体验下?我可以让智能厨房语音助手假扮成我的爸爸妈妈,给你热个三明治什么的。” 高尼夫被逗笑了,他用一只手臂抱住被子,另一只手拿起折叠床上的枕头,从床尾爬进波布兰与墙的缝隙中。“聊天?还是你已经困了?”高尼夫问。 “我的睡眠被外星人夺走了。”波布兰答道,顺手将枕头当作靠枕半躺在床头,“我选聊天。” 高尼夫也坐起来一点,两人开始了新一轮漫无边际的对话。从星座开始,聊到宇宙大爆炸,再到宇宙生物,再回到陆地上,继续聊人类。 “人的天性是个奇怪的东西。”波布兰发出一声叹息,“比如我爸爸就是一个天性暴躁,做事从不考虑后果的人——也难怪他的生意伙伴总是没法和他长期合作,之所以能支撑下去全靠我爷爷生前留下的一些人脉。他和我妈妈刚结婚那会儿,还能听听她的意见,后来事情就变得越来越糟糕。最后一次,他在厨房朝她歇斯底里地大发脾气,一巴掌打破了我妈妈的耳膜。在那之后,我就再没见过我妈妈。” “那个夏天发生了很多事,妈妈走了,第二天爸爸也被警察带走了,我的临时监护权被转到姨妈名下,但我拒绝和她同住,她也没有勉强我。我和电眼在家里继续住了三个月,然后电眼也病了,肾衰竭。我最后拉着他的前爪,他已经没有力气抬头看我,却还是拼命把头往我的手里靠。我说‘再见,电眼’时,他流泪了,眼睛已经睁不开,但还却一个劲地流泪。他现在就在我的后院里,那丛唯一还没有枯死的玫瑰花下面。” “电眼走了以后我也离开了家,转去了附近一所寄宿高中。我爸爸一直不支持我去开飞机,因为我是家中唯一的孩子,一旦出了意外就什么也没有了。于是我想,‘你不让我去开飞机,我就去开更危险的飞机’,于是就申请了空军飞行学院。我妈妈让我回来时,我就想,我的家庭,我以前的生活都已经分崩离析了,我要这一座纪念碑来做什么呢?” 波布兰皱着眉头笑了,高尼夫觉得这个笑比哭还令人难受。波布兰这样一个勇敢、正直、有原则的人,他应该有更好的人生。命运真是不公平。高尼夫心想。 高尼夫低下头,抿紧嘴唇沉默了一会儿,然后他深吸一口气,说:“如果这可以安慰你一点点的话——我父母自从知道我是个同性恋后就再没和我联系过,所以,不管从感情、法律还是经济上讲,我现在也是彻彻底底的一个人。” 在此之前,除了父母之外,高尼夫从来没有向第三个人提起过自己的性取向,他有些紧张地盯着前方墙壁上的一颗星星,思考着有没有什么办法可以让自己立刻原地昏迷。 “什么?!”波布兰扭过头来看着高尼夫,声调比刚才高了一倍。他介意,他介意这个。伊旺·高尼夫,你简直是全银河系最傻的傻瓜。高尼夫石化的心从高空坠地,他感觉有无数碎片在心中飞舞,他要哭了,房间里还开着灯,波布兰还能看到自己现在这副蠢样。高尼夫觉得自己完了,各种意义上,彻彻底底地完了。 “《婚姻法》修正案已经通过两个多世纪了,这个国家竟然还有父母就因为自己的孩子喜欢同性就把他从家里赶出去?!”波布兰的眼睛睁得像一只瞪羚,“你爸爸妈妈是从中世纪乘时空机过来的吗?” 高尼夫摇摇头,说:“他们其他时候都很宽容,除了在这件事上。” “噢不,伊旺,不不不。”波布兰的头摇得像一台被调到八分音符档位上的节拍器,“在这件事上对孩子不宽容的父母,就不能被称为宽容。”波布兰停顿片刻,又接着说:“这没什么的,高尼夫——也许你父母觉得这是大事,但这真的没什么。我第一次察觉我是个双性恋时也被吓到了,但很快我就想,为什么要在意呢?人的感情是非理性的,爱就是爱。人生需要烦恼的事情已经够多了,为什么还要去计较到底该爱哪一种性别才是正确?你不应该因为父母的成见就放弃追求你自己的人生。” 高尼夫终于放弃观察墙面上那颗星星,转而看着波布兰,他的侧脸轮廓在灯光的映照下显出一条金色的线条。高尼夫感到有一股暖流从胃部冲上咽喉,他终于还是流泪了。 之后两人的话题又渐渐轻松起来,哺乳动物、飞球比赛、航空飞船……夜越来越深,声音慢慢带上了睡意的两人从靠着床头半躺滑到平躺在床上,波布兰抬手关掉了床头灯。 “我想好了。”波布兰闭上眼睛,半个脑袋陷进枕头里,“我会回复我妈妈,我接受继承这栋房子……也许有一天,我也会去费沙看看,或者在那里生活一段时间。” “那得等到你服役结束了。”高尼夫平躺在床上,看着已经是深黑色的天花板。 波布兰侧过身来,面对高尼夫,说:“我已经决定了,服役到三十岁,我就退役。” 高尼夫也把头偏向右侧看了波布兰一眼,又转头继续盯着深黑色的天花板,说:“你知道吗,在地球时代最惨烈的空战时期,一个战斗机飞行员的平均寿命只有不到两个月,如果从飞行学校毕业就上前线,很少有飞行员能活过三十岁。” “那么就是说,我们现在还能以年来计算自己的职业生涯,已经是人类军事科技的巨大进步了?” “你要这么想也可以。” “我们在空中活得越长,飞得越久,就意味着帝国军队里有越多的飞行员活不到三十岁。”波布兰停顿片刻,说,“战争真是丑陋的行为。” “对,人类有时候是很丑陋的。” “希望我能顺利活到三十岁。” “希望那个时候仗已经打完了。” “希望我们都能活着看到战争结束。” “会的,会看到的。”高尼夫把露在被子外的两只手臂收回到被窝里,说:“睡吧,已经很晚了。” 高尼夫也闭上了眼睛。过了一会儿,他感到波布兰的身体在朝自己靠近,两秒钟后,波布兰的左手跨过两床被子的分界线,经过自己右手臂和身体间的缝隙,握住了自己的右手。然后,波布兰的脑袋轻轻地靠上他的右肩,他感受到那些在白天飞扬跳脱的橘红色发丝此刻正隔着一层布料柔和地附在自己的三角肌上。高尼夫将头转向右侧,他闻到了波布兰头发里的香味,扁柏和松木的混合,加一点柑橘,清新又香甜,他还想再闻一下,纯棉的床单和被子的舒适感却最终将他拖进了睡眠的国度。
TB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