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旅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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红色。红色。红色。 视野在扭曲,让他无法分辨的太仔细。 不,他无需分辨。 黑色的影子嘶吼着,被斩成碎块。 他的剑让他感到累赘,于是他远远抛开了它。 他的手是更好的武器,尽管以前他从来不认为自己能够徒手撕裂活动的物体。 他攻击一切。 直到再没有任何东西阻挡在他的眼前。 他听到嗡嗡的轰鸣声。 或许那是魔鬼的号角。 他转头四顾,如迷路的孩童一样不知所措。 然后他看见一抹蓝。 在一片不详的暗红中,那么明显突兀的蓝。 身体里有个声音在告诉他,那也是需要攻击的对象。 他听从了。 他毫不犹豫地执行了命令。 覆满鳞甲的爪子,速度比风还要快。 然而却意料之外的落空了。 扑面而来的是刀锋般的杀意。 比那些黑色的影子更加冰冷,更加清晰。 本能控制他的身体向旁边移动,于是那迎头斩落的刀擦过他头部突起的角质。 胸腹间一阵剧痛。 好像幕布突然被扯开了一个口子。 眼前清亮起来。 他低头,看见了一把剑穿过了身体,那是他自己的剑。 他看见了他自己,穿着蓝色的大衣,留海梳向后面。 脸上像盖着一层冰霜。 蠢货,挣开你的眼睛看看你到底在干什么。他听见另一个自己这样说。 我在干什么…… 杀死它们。 杀死它们。 杀死它们。 红色退去,天边的云却依然染满了血。 满地的尸体和建筑的残骸。 仿佛一束强光穿透云层,他的神志猛然清醒。 一股小小的旋风从脚底向上拔起,被肮脏液体浸透的银发随之舞动。 另一个他把那把大剑拔了出来,他踉跄了一下,血液喷洒出来。 他脱力地跪倒。 粘稠的踩踏声,另一个他走到他的面前。 他昂着头向上看,如同仰望神明。 清醒一下,但丁。 他看着维吉尔,那双蓝色的眼睛平静如水。 不是冷漠,也并无蔑视。 只有平静。 包容一切的平静。 他无力地垂下头,视线正对上艾米丽的。 红发女孩的头就在他的膝盖旁边。 曾经漂亮的绿色眼睛污浊不堪。 对不起。 对不起…… 天空中有归鸟飞过。 太阳隐去了最后的光辉。

“姐姐,阁楼的小楼梯还没有修好吗?” “莉丝乖,爸爸昨天已经打过电话了,会有人来修好的。”艾米丽一边擦着吧台一边安慰妹妹,像往常一样把一切整理的井井有条,虽然她才刚刚14岁。“帮我把那些杯子擦干净好吗,一会儿就会有客人来了。” “可是我的娃娃还在阁楼上面呢。”莉丝嘟着嘴,不情愿地拿起白色的毛巾。 “今天会修好的,我保证。”艾米丽把鬓角的头发掖到耳后,笑着说道。 这时,酒吧的门被推开了。 铃铛发出悦耳的声音。 “欢迎光临。”艾米丽露出一个大大的笑脸。 “看样子,我好像来得有点早,对吗?”来者打量了一下这间不太大的酒吧,然后径自坐在了吧台前。 那是一个银发的男人,穿着极为招摇火红色大衣,背上背着吉他盒子。 没见过的人,是从别的地方来的吧。 “要点什么?”艾米丽问道。 男子盯着艾米丽瞧了一会,嘴角泛起一个戏谑的笑容。“小姑娘,你确定你应付得来而不需要叫你父母来帮忙吗?” 艾米丽顿时感到很不高兴,“嘿,先生,你这是在瞧不起我吗。”她双手叉腰,翡翠色的眼睛瞪得大大的。 男子耸耸肩,“怎么会,我只是想避免喝到一杯‘真正的炸弹’。” 他故意在那几个字上面加重了语气。 这让艾米丽颇为不快,不过想到这家伙是个新面孔,她决定像个淑女一样原谅他的无礼。 “好吧,那我就免费请您一杯‘炸弹’好了。”女孩将擦干净的玻璃杯重重放在吧台上。 在看到艾米丽极为熟练的调酒手法之后,男子稍稍露出讶异的神色,最后一杯酒被放在他的面前。 正宗的深水炸弹。 男子微笑。“为我刚才的失礼向您致歉,美丽的女士。”他举起杯子把酒喝掉。 艾米丽得意的笑了,“先生,在我们的店里,无论你点什么我都能拿给你。”她昂着头,语气很骄傲。 “无论什么?”男子似有深意地重复了一遍。 “没错,无论什么。”艾米丽从小就跟着父亲学习关于酒的知识,她自信一般人是难不倒自己的。 “ok,给我来一杯草莓圣代。”男子说,“外加一份大号披萨,不要放橄榄。” “什么?”艾米丽惊讶地叫道。 “我说,草莓圣代和披萨。”男子把背上背着的吉他盒子拿下来靠在一边,“我认为您的听力应该没有问题,女士。” “我们这里可是酒吧啊!”艾米丽大声说,她眉毛都立了起来。 “但是是你刚才说的啊。”男子又露出那个欠扁的微笑,“‘无论你点什么我都能拿给你’,我好像没有记错吧。” “你……”艾米丽简直被气得说不出话了。 这时,擦完所有杯子的莉丝探出头来,怯生生地说:“先生,你是来修小楼梯的吗?” “你妹妹?”男子看着那个同样红发的小女孩,跟艾米丽活泼的卷发不同,莉丝的头发又直又顺,配上脸上淡淡的雀斑,像洋娃娃一样可爱。 “嗯哼。”艾米丽从鼻子里哼了一声算是回答,然后她转向莉丝,“不,莉丝,他不是。”艾米丽依然皱着眉头。不过看起来,今天那个修理工也不会来了。想到这点,她微微叹了口气。 “我可以帮你修楼梯,莉丝。”男子轻轻摸了摸莉丝的头,“作为报酬。”他转头看向艾米丽,“请帮我叫一份草莓圣代和披萨吧。”

是的,这就是艾米丽认识但丁的过程,不得不说,刚开始的时候她认为那家伙简直是讨厌死了,尤其是他像个痞子一样坏笑的时候,脑袋里准是在想着怎样开自己的玩笑。 不过渐渐的,她发觉自己越来越看不透这个外来者了。 艾米丽居住的小镇并不闭塞,她见过很多途经此地的人们。商人,旅行的家庭,甚至是马戏团。 她从没见过像但丁这样的人。 但丁来的第一天就凭借他惊人的酒量跟店里的所有人打成一片,好像他根本就是个会走路的酒桶。 艾米丽的老爸安德烈一高兴,也跑过去跟那帮男人一起拼酒。 他们勾肩搭背,跟着摇滚乐乱吼乱叫。 “吵死了。”艾米丽抱怨道,莉丝也苦着脸捂着耳朵。 “这才是酒吧该有的样子啊。” 但丁不知道什么时候坐回到吧台前,一只手托着脑袋,安静地看着不远处喧闹的人们。 只一眨眼的功夫,他就从其中脱出变成了旁观者。 不,艾米丽认为,他一直都是一个旁观者。 外表看上去但丁也就只有二十几岁,但是艾米丽敏锐地发现,他那双蓝色的眼睛,却像是经历了几个世纪的风霜。 如此的矛盾,让艾米丽感到困惑。 “你是做什么的呢?”艾米丽递给他一杯冰水。 “做什么的。”但丁端起杯子喝了一口,“算是佣兵吧,大概。”他的语气竟然很不确定。停顿了一会,他又补充道,“一边旅行一边找点活干。” 莉丝趴在吧台上,显然对这个话题兴致勃勃。“我见过很多旅行的人,前两天还有一个呢。” “是吗。”但丁摸了摸小女孩的头,脸上的笑容泛着安详的暖意。 “那你旅行的目的是什么呢?”艾米丽问,“有人是为了看遍美丽的风景,有人是为了写成游记然后出书,有人只是为了享受和家人在一起的时光。你是哪一种?” “家人吗……”但丁轻轻的说,不知道是不是错觉,那一瞬间艾米丽在他的脸上看到了一种非常怀念着什么的神色。 “我在寻找一个人。”但丁看着杯子里透明的冰块,用缓慢的语调说,“我一直在找他,他叫维吉尔。”

“喂,维吉尔,你真的要走吗?”但丁抱着胳膊,看着已经站在大门口的,他的孪生哥哥。 维吉尔回头,右手仍握在门的把手上。 “我已经说过了。”平淡的,没有起伏的声音。 “可是我不想让你走。”但丁摆出一副无赖的嘴脸,不过这对于维吉尔来说毫无用处。“我会想你的呀,亲爱的哥哥。” 维吉尔看着他,脸上仍然没有任何变化。 “你可以跟我一起走。” “不要。”此时的但丁简直像个小孩子一样。“我们的日子过的好好的,为什么要走啊。” 维吉尔凌厉的视线转向他,如同手中阎魔刀的刀锋。 “你再说一遍。” “我们过的好好的……” “再说一遍!” “我们过的好好……” “再说一遍!” “我们……” 但丁的声音越来越小,最后仿佛自暴自弃地用力甩了一下手。“OK,OK。就算是你说的这样,那又怎样,我们可以解决的,没有非要离开的必要啊。” “你还是不明白。”维吉尔无声叹气,“我说过了,我们有必要离开。如果你坚持不走,那我只好自己走。” “哦,拜托,维吉尔。”但丁走过去拉住他的手。“好吧,按你说的做,不过,可不可以再等几天。” 但丁笑嘻嘻的,他搂住维吉尔的肩膀。“我保证,只有几天。”

自从莉丝兴致勃勃地跟邻居家的黛博拉提起小楼梯被修好的事情,但丁就经常被镇子里的人拜托做各种各样的杂活。 修理漏水的屋顶,寻找丢失的奶牛,搬运沉重的箱子,诸如此类的工作。 “Shit,我记得我明明说过我是个佣兵啊。”但丁撇着嘴,不情愿地把最后一个箱子扔到卡车上。 “佣兵是做什么的,先生?”艾米丽提着篮子从他身边走过,篮子里面是刚摘下来的苹果。 “嗯……接受委托,赚取报酬。”但丁挠挠头,拍了拍沾了灰的大衣长摆。 “那么和你现在做的事情有什么不同吗?” 但丁低下头,看着艾米丽一副“我说的没错吧”的表情,然后放声大笑。 “好吧,女士,你赢了。”他把手按在艾米丽的头上胡乱揉了一通,旁边的莉丝咯咯笑着跑开了。“但是我的报酬是不是太可怜了一点。” “放开你的手。”艾米丽再一次被气得直皱眉头。“每天都在店里白吃白喝还不知足吗,贪心鬼!”说完她从篮子里拿起一个苹果砸向但丁,虽然被对方轻易的接住了。 女孩气呼呼地转身就走,身后传来但丁的声音。 “不错的苹果,哈?” 她继续大步走着,直到走到酒吧的门口,开门的那一刻她回头,看见但丁依然站在那里。 银发男人握着那个红色的苹果,望着逐渐沉没的夕阳,不知道究竟看向了何方。

白檀木与黑象牙交织成的火力网撕碎了那些丑陋的怪物。 “呼,收工。”双枪在手中转了个利落的圆圈,但丁吹着口哨。 此时太阳终于落到了地平线以下,蔓延的黑暗逐渐遮蔽了这片曾经的战场。 维吉尔默默地将阎魔刀收入鞘中,他看着地面残留的肮脏的残骸,似乎在思索着什么。 “呐维吉尔,我怎么总觉得,最近恶魔好像开始变多了啊。”但丁啪嗒啪嗒地踏着积水走到维吉尔身边。“是我的错觉吗?” 维吉尔瞟了他一眼,“看来你那个塞满垃圾的大脑偶尔也是会运转一下的。” “喂,你就不能说句好听点的话吗,成天这么贬低我你很有意思是吧,等等我的话还没说完呢,你给我站住听见了没有,维吉尔!” 有时候但丁真的很想用他亲爱的叛逆剑教育一下他的哥哥,当然这个念头也仅限于在他的脑袋里转一转。 他可不想再次因为浑身插满幻影剑而让他的大衣报废掉。 看着前方迅速走远的背影,但丁无奈地耸耸肩,抬脚跟了上去。 他需要去吃饭,纵然他身为半魔人,但胃部对于披萨和草莓圣代的需求跟人类是一样的。 至于刚刚的问题,交给维吉尔就好了。 虽然他绝不承认自己脑袋里塞的是垃圾,但是因为有维吉尔在,他习惯于将这种事情交给更擅长处理的人。 他依赖维吉尔。 这不是什么难以启齿的事情,至少他认为不是。 太过习惯,所以他从没想过如果有一天维吉尔无法再帮他解决诸如此类的问题,他应该怎么办。 于是当维吉尔真的离开之后,但丁开始无所适从。

“但丁!”恩佐兴致勃勃地一巴掌拍在他的肩膀上。 “不,恩佐,我不接工作。”但丁看也没看他。 恩佐的脸立刻垮下来:“嘿,伙计,我不知道你吃坏了什么东西,但是你已经有三个星期不理我了。再这样下去,我只能……” “找别人?你问问看这个酒吧里还有谁愿意接你的活?”但丁一口一口吃着草莓圣代,泰然自若。 恩佐看向周围,其余的佣兵也在看着他们。但没有人说话,所有的佣兵都想赚大钱,但是如果没有命去花的话,那就毫无意义。 恩佐擦了擦额头上的汗,勉强堆出一个笑脸。 “但丁,看在老朋友一场的面子上,你就接一个吧,不然我自己都没法过活了。” 银勺子被粗鲁地扔在玻璃杯里。 但丁一只胳膊搂过恩佐粗胖的脖子:“我接你的活,但是我不要钱。” 恩佐瞪大了眼睛,在他开口之前但丁打断了他。 “我想要另外的报酬。”

这是个不大的镇子,绕上一圈两个小时都用不到。 周围的土地长着稀疏的植被,空气干燥,地面满是沙土。 但丁在外面晃了半天又回到酒吧,下午的时候几乎没有客人。 “但丁,把这东西挪开。”艾米丽拿着拖把指着他放在吧台边上的吉他盒子。“它太碍事了。” “遵命,敬爱的小姐。”但丁笑笑,一只手轻松提起那个看上去很沉重的黑色物体。 “你不是个佣兵吗,怎么还带着吉他啊?又不是吟游诗人。” 但丁撇撇嘴:“这是我的爱好。”他用左手托着下巴看艾米丽把酒吧的地板擦得干干净净。屋子里一时间很安静,只有老旧的电风扇在头顶发出嗡嗡的噪音。 然后但丁突然说:“听说这里有一个传闻。” 艾米丽拢了拢耳边掉落的头发,说:“我们这儿传闻可多啦,什么‘旷野的幽灵歌声’,‘赶路的无头骑士’,你说的是哪一个呀?” “是‘蓝衣的武士’。” 艾米丽转头正对上但丁的眼睛,她莫名地打了一个寒战。那双眼睛里似乎存在一个很可怕的东西,它很安静,但很可能下一秒它就会扑过来吞掉一切。 不可阻挡。 “艾米丽?” 莉丝晃了晃她的肩膀,艾米丽回过神来,再看过去的时候,但丁依然是一副慵懒的样子,像是屋顶上打瞌睡的猫。 “‘蓝衣的武士’……吗。”艾米丽把拖把放在水桶里,“这个是前不久才出现的,他们说看见一个男人拿着武士刀在附近徘徊,特别是月圆之夜。” “月圆之夜。”但丁眯起眼睛。 “为什么对这个感兴趣呢?啊,对了。”艾米丽拍了一下手掌,“你说过你是来这里找人的。” “是的。” “那个人,叫做维吉尔?” “你的记忆力可真好呢,小姐。” “别小看我,但丁。”艾米丽双手叉着腰,“他是你的朋友吗,那个维吉尔?” “不。”但丁走到墙上挂着的日历前,查看一番。“他是我哥哥。” 说完他走出了酒吧,夕阳让他的大衣更加鲜红。 艾米丽回想起来,人们传说的那个“蓝衣的武士”,也是有着一头银发。

真是的,但丁那家伙。”恩佐嘀嘀咕咕地从旅馆里走出来,一边在柜台旁拿的餐巾纸上整理得到的信息。因为担心但丁会偷懒所以坚持要跟着来,恩佐迈开他的一双短腿小跑着回到转角另一侧的大屋,远远就看见醒目的红色大衣。

但丁站在大屋前面的空地上,他的周围似乎有雾气在渐渐散开。

那是恩佐永远不会承认其存在的,恶魔的尸体,化成一缕缕细沙,被风带走。

听见身后传来的脚步声,银发的男人转过头。

“但……”恩佐连平日里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那个名字都没有念完整,他猛地停下来,面前的男人虽然长着他熟悉的脸,但在此时却完全变成了另一个人。

恩佐从来没有亲眼目睹过执行任务中的但丁,而他现在正在后悔不跌。

那双眼睛里含着最锐利的剑锋,在述说着无论是谁都将会被这柄剑贯穿的杀意。

恩佐退缩了,那一瞬间他几乎就要拔腿逃跑。

“哦,恩佐啊。”只是一个眨眼,但丁又变回平日那个懒洋洋的佣兵了。他把大剑背在背上,走到恩佐身前。“还以为你逃走了呢。”

“我……我只是去打了一个电话。”恩佐擦擦额头,“给,你的报酬。”

但丁接过那张皱巴巴的餐巾纸,“我还以为应该是你手中的那一叠纸。”

“其实这一堆都是的。”恩佐索性都塞给他。“这一周我可费劲了心思,上面写着的东西几乎来自全国各地,当然啦,大多数一听上去就是毫无意义的。”

“那这个餐巾纸上的呢?”

“我运用了身为一个情报贩子所具备的的高级智商提炼出的精华。”

但丁笑了,在看了餐巾纸上面的字之后,他的笑容变得意味深长。

“没错,恩佐。你确实是一个优秀的情报贩子。”

虽然艾米丽邀请但丁住到酒吧的楼上,而且还是免费的,但丁还是拒绝了。

在酒吧生意最火爆的深夜,他游荡在无人的街道上。

这个小镇很安静,即便从酒吧里一直传来某个酒鬼不成调的歌声,这里仍然是安静的。

一转眼他到这里已经有十几天了,每晚不是躺在屋顶就是睡在草堆上。

“还是没有嘛。”叛逆的剑神上映照出天空的月光,距离满月还有些时日。“也许这一次也是毫无收获。”但丁把胳膊枕在脑后。

这时一道黑色的影子从夜空中穿过,但丁一下子坐了起来。

太快了,他根本来不及看清楚那是什么。

难道是恶魔。

自从他到这里之后就一直没有看见过恶魔的影子,虽然这是件好事,但却是不寻常的。

太干净了,就好像有某个人已经打扫过了一样。

他起身顺着影子消失的方向追了上去,很快他就跑过了小镇的边缘。鞋子踢打着砂石,收到惊吓的蜥蜴缩回洞中。

仍然是一片安静的。

但丁停下来,他取下背后的吉他盒子,拿出了他的大剑握在手中。

岩石的阴影中一道风向他扑了过来,尖利的爪子当头挥下。

并没有料想中脑浆四溅的场面,叛逆稳稳架在头顶。但丁轻松自如的神态似乎他拿着的只是一根树枝。

“还挺给面子的嘛,伙计,没枉费我等这么久。”但丁后退一步拨开恶魔的手臂,随后一个箭步冲到恶魔近前,刷刷刷几下斩断了恶魔的四肢。

“但丁!”恶魔咆哮着展开翅膀想要逃跑,但丁跳到半空中一剑把它劈成两半。

黑色血浆成为这场单方面杀戮的幕布。

但丁就是舞台上刚刚演奏完毕的乐手,深深鞠躬之后,他看见台下的观众里,有一个蓝色的影子。

“维吉尔!”

这个名字根本不用经过大脑的思考就脱口而出。

那抹蓝色在闪烁的霓虹灯光下若隐若现,扭曲的人影将他遮蔽,但丁挥剑斩下,无论前方有什么,他用叛逆扫平一切阻拦在他与维吉尔之间的东西。

但那蓝色最终还是消散了,像湖水的波纹逐渐平静,与这个空间融为一体。

“维吉尔!”

但丁大声呼喊着,尽管他已经不抱有希望了。

他听见远方传来了回应,虚幻的语调,他却听得清清楚楚。

离开这里。

可能是维吉尔的影子这样对他说。

艾米丽走到门外把木桶里的水洒在沙土地上,她抬头看着阴云密布的天空,微微皱起眉头。

这一带临近沙漠的边缘,很少下雨,特别是像现在这种阴沉的天气更是少有。

“也许,有什么事情要发生了吧。”她轻声说道,这时一个高大的身影挡在了她的面前。

“但丁。”

“你在烦恼些什么吗,亲爱的小姐?”但丁把一朵红色的小花戴在了艾米丽的头上。

“也没有啦,如果你能适时给我些饭钱,我就更高兴了。”艾米丽说,她把拖把放在屋子的角落,冲楼上喊道,“莉丝,阁楼的窗子关上了吗?”

“关上了。”楼梯上传来莉丝踢踏踢踏的脚步声。“要下雨了吗?”

“看上去是的。”

两姐妹叽叽喳喳说了一会话,艾米丽突然发现但丁从进门之后就一言不发。

“但丁,怎么了吗?”艾米丽跳到但丁旁边的椅子上。

“不会下雨的。”

“嗯?”

“这里是不会下雨的。”但丁没有回答她的问题,银发的男子虽然在笑着,但艾米丽在那笑容里看见了悲伤。

“我要离开这里了。”

“诶?”艾米丽吃了一惊,她抓住但丁的胳膊,“为什么这么突然呢?到底发生什么事了,但丁?”

“我没有在这里找到我想要寻找的人,仅此而已。”但丁一口气喝光了杯子里的酒,这是艾米丽第一次看见但丁在白天的时候喝酒。

但丁站起来向外面走去。

“等等,但丁!”

一只小手抓住了但丁的衣摆,是莉丝,女孩一只手抱着小熊,大大的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他。

但丁沉默了一会,俯下身抱起了莉丝。

“好了,小姐,你赢了。”他笑着说,“我明天走。”

“但丁!”恶魔用不成调的声音在嘶吼,但丁从来都不在意这些,管它们喊的是什么,都不妨碍他用叛逆把它们都解决掉。

黑红色的血洒得铺天盖地,舔舔唇边溅到的液体,没什么特别的味道。

背后的维吉尔优雅地收起武士刀,论战斗的风格,他跟维吉尔可绝对是天差地别。

性格也是如此,不管外表看上去多么相似,他们始终是不同的个体。

却又是彼此最接近的存在。

记得那是在一次任务结束,但丁在店里大嚼腊肠披萨的时候,维吉尔第一次提出了这个话题。

“你有没有注意到恶魔在说什么?”

“说什么?它们在说话吗?”

“你的耳朵是被脑浆堵住了吗。”

“嘿,别这么说啊,你现在说话我可是听得一清二楚呢。”

“你要是连这种基础功能都不具备的话就别自称是我弟弟了。”

“从来没有。我的自我介绍一向是‘哈喽你好,我是但丁’,而不是‘我是维吉尔的弟弟’。”

维吉尔把注意力转移到手中的咖啡上,要知道跟但丁斗嘴是一件永远不会完结的事情。

但丁把一个超大号的披萨一扫而光,他抹了抹嘴,叫过服务生又要了一杯草莓圣代。

“蠢猪,你是打算让我们上一单生意白做了吗?”维吉尔皱起眉头。

“别开玩笑了,你那一杯的价格顶上十杯草莓圣代……噢!”

该死的,维吉尔竟然在桌子下面用幻影剑刺他的脚。

“老哥,你要是把我的靴子刺破了,我们上一单生意可就真白做了。”

恶魔在说话,这他当然知道,他的脑浆又没有真的进到耳朵里。

但丁。

它们在喊我的名字,还有维吉尔的名字。

它们知道我们。

很多时候但丁选择不去思考,这样能够活得轻松一些。因为有维吉尔在,思考的事情就都可以由维吉尔来做。

但现在维吉尔不在了。

离开这里。

可能是维吉尔的影子这样对他说。

而他也渐渐明白这句话的含义了。

“但丁,明天吃完早饭再走。”艾米丽双手叉着腰用命令的语气说。

“遵命,我的小公主。”继莉丝之后,但丁也在她的额头上留下了一个吻。

艾米丽的脸红了。

像那朵红色的野花一样红。

在他醒悟过来以前,一切已为时已晚。

无数的恶魔打破空间的隔障来到此处,脆弱的人类在它们的利爪下瞬间四分五裂。

“但丁!”

它们在呼唤我的名字,它们因为我而来。

但丁用他最快的速度挥舞大剑,可他的脚步却很难向前迈出一米。

真是讽刺,在他走出小镇不到五十米的时候,阴沉许久的天空,雨,终于落下了。

层层叠叠的恶魔挡在他的面前,扭曲的脸在扭曲地笑着。

嘲笑他的无知与无能。

但丁感觉他从来不曾如此焦急过,以往战斗时的从容都消失的一干二净。

“滚开,你们这些垃圾!”

他尽量不去看周围和地面,他装作没有看见镇子里的人的尸骸,心底抱有的希望被自己一点点粉碎,那种痛苦让他几乎要尖叫出来。

但丁。维吉尔。

视野开始晃动,红色与黑色交织。他拼命向前奔跑,却终是徒劳。

倒在血泊中的女性的身体,与脑海中深刻的记忆重叠。

妈妈!

“啊啊啊啊啊啊——”

恶魔之子觉醒了。

但丁身体里属于恶魔的那部分冲出来取代了他,抛弃一切顾虑与彷徨。

它攻击一切,直到再没有任何东西挡在它的眼前。

在烟雾消散的缝隙,它看见还有一个影子。

那么明显突兀的蓝,身体里有个声音在告诉它,那也是需要攻击的对象。

它把剑朝那个影子投了过去。

真是愚蠢啊,但丁。

谁的声音?

剑与剑交锋的鸣响。

在它迷茫的瞬间,一把剑贯穿了它的胸口。

眼前的红色如潮水般退去,天空依然阴沉。

但丁看见了他自己,穿着蓝色的大衣。

“但丁。”

蓝色的他叫出了这个名字。

仿若解除了某种咒术,一股小小的旋风从脚底向上拔起。

艾米丽的头颅在他的膝盖边,他终究是晚了一步。

“对不起。”

小镇里幸存下来的人们也说不清楚究竟发生了什么,这场让大半个镇子里的人丧命的惨案,就此落下了帷幕。

死者已逝,生者也应当好好活下去。

历经几十年之后,小镇才再次恢复了往日的生机。

“欢迎光临。”旅馆的女孩热情地招呼进门的客人,“没见过的面孔呢,来这里旅行的吗,虽然也没有什么特别的景致。”

银发的男子穿着红色的大衣,背上背着吉他盒子,在外面灼热的太阳光下出了一身的汗水。

“不会啊,至少这里还有美女。”

女孩的脸颊微微红了。“什、什么啊,先生你是要住店吗?”

男子径直走到柜台边拉过一张椅子坐下,说:“先给我一杯草莓圣代。”

“先生……我们这里是旅店。”

“哦哦,抱歉,请给我一杯水。”

女孩犹豫了一下,还是拿了一杯水给他。

“先生你以前来过这里吗?”

男子点点头。

“是多久以前的事情呢,我应该是没见过你的吧。”

“啊,很久了。”男子用手指摩挲着木制柜台上面的纹路,“在这里还是一间酒吧的时候。”

“诶?”女孩吃了一惊,“可是听说这里四十几年前就已经是旅馆了呀。”

男子的外貌看上去也绝不会有四十岁的。

“可能是我记错了,别在意。”男人以一种随便的口气敷衍了过去。“还有,别叫我先生了,我的名字叫但丁。”

“好的好的,但丁。”女孩撇撇嘴,转头看见但丁正在望着自己。

并没有聚焦在自己身上的视线,那双眼睛里含着经久的沧桑。

店内一时间陷入了寂静中,但丁把杯子里的水一口气喝完。

“听说这里有一个传闻。”

“我们这儿传闻可多啦,什么‘赶路的无头骑士’,‘蓝衣的武士’,你说的是哪一个呀?”

但丁沉默了,他盯着玻璃杯的底部,好像要把它看穿了一样,在女孩以为他不会开口的时候,他低声地说。

“是‘哭泣的红色恶魔’。”

“啊,那个呀,确实是有的。”

“你不会害怕吗?”

女孩笑了出来,“只不过是传闻而已啦,而且,并没有说那个恶魔是邪恶的呀。”

但丁抬起头看着她,好像突然对这个话题产生了极大的兴趣。“给我讲讲吧,传闻是怎样的?”

“具体我也不很清楚啦。”女孩抓抓头,她略微卷曲的红发因此蓬了起来。“人们都说那个恶魔因为心爱的人死去而悲恸,是个感人的故事。”她转过身去整理墙壁上的挂画。“都只是传说罢了,传说有多少是真的源自于事实的呢,你说是吧。”

这时候突然从窗子吹进了一阵风,挂画和海报哗啦哗啦地响,女孩依稀听见背后的男人说:“这个的确是源自于事实的。”

“什么?”她回过头,然而但丁已经从屋子里消失了。

他喝水的那个玻璃杯子里面,留下了一朵红色的小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