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降谷零在垃圾桶里面看到一个吊坠。里面镶着照片,戴着针织帽、抿着嘴的长发男人和笑得明媚灿烂的天真女人,是赤井秀一和宫野明美。卧室的垃圾他刚倒过,此时空荡荡的垃圾袋里静静躺着一具尸体,像是作为对他床头照片的某种回应。

哦,真可爱。降谷零抿着嘴唇,似乎能品尝到咸腥的味道。可是有些东西不是你表演出来就是那么回事了。

他拽起银色的链子,掂了两下。阳光被反射得在墙上乱转,仿佛缀了一墙的星星。银链在空中一跃,稳稳地落在双人床靠右一侧的枕头上。

赤井秀一在厨房做午饭。降谷零站在自己的卧室里,从未感到这样的无聊。无聊到他开始思考怎么杀死赤井秀一。

杀人——似乎应该是他的强项。他在组织卧底期间干过不少“脏活”,对这种事情根本轻车熟路。降谷零在床脚坐下来,仔细盘算:下毒,氰化物不难搞;近战,他的枕头下一直藏着一把短刀,总可以半夜趁着赤井秀一睡着拔出来把他捅了;枪杀,床头柜拉开就有一把HKP7型警用手枪,300米的秒速保证了他可以一击毙命。不过这些地方太常见了,是不是——

他连忙从床脚爬起来去确认,枕头下——好的,刀还在。他把枕头丢回去,又扯开床头柜的第一个抽屉,他的宝贝儿,他的恋人给他的定情信物——那把黑色的HKP7,正静静地躺在那里。

“降谷君?”

狗屎,他怎么连开门声和脚步声都没听到?降谷零抄起抽屉里的枪,拉开保险,转身将枪口对准了声音发源的方向。

赤井秀一被枪指着,绿色的双眼波澜不惊地望向降谷零。

降谷零端枪的手向来很稳,这次也不例外。扣下扳机——他就可以杀死这个人。降谷零眯了眯眼。对面的赤井秀一看起来没有任何抵抗的打算,在他枪口下就是垂首待宰的羔羊。这一刻,他享有随意摆布这个人生命的权力。这个念想让他不由得舔了舔下嘴唇,长久干涸的躯体发热,心脏也开始怦怦直跳。

窗外的蝉鸣同降谷零的血液一同聒噪起来。杀了他——杀了赤井秀一。这颗子弹会带着300米的秒速击中他的心脏,这个高大的男子就会像一团腐肉一样倒下去,蜷缩在他的脚下,为自己做过的事情付出代价。胜利果实来得这样轻易,甜美的电流窜过他的身体,带来痛苦的战栗。

景光,景光,你能看到吗,你马上就要看到了,赤井秀一的血,喷溅到这间屋子里。降谷零的唇边几乎要浮现出病态的笑。那时候,到处都会染上红色,就像,就像——

当初的你一样。

这句话如闪电劈开降谷零的头颅,让他的天灵盖一阵发麻。

“咚”,一声闷响,黑色的HKP7轻轻落在毛绒地毯上。

降谷零跌坐在地,指尖泛白,胳膊乏力地垂下。他瞳孔收缩,浑身无法控制地痉挛着,心脏带着抽痛高速跳动,仿佛要跃出这副躯壳。他感到呼吸困难,五脏六腑都像洗衣机里的抹布,带着下水道里的污染脏脏地搅成一团。混乱中他天旋地转,脑子里只觉得下一秒就会死去。痛,景光,我好痛。对不起,对不起——

对不起。

他不想这么丢脸的,但是事实就是滚烫的东西正从他眼眶外溢。他都快记不起上次这么狼狈是什么时候。警校?还是再之前?他好久没哭过,狠辣狡猾的波本是不会哭的,聪明机警的安室透也是不会哭的。降谷零可以哭吗?也许降谷零可以吧。请原谅他暂时的软弱吧,降谷零祈祷着,曲起腿,把脸埋到膝盖里,发出啜泣。

赤井秀一注视着地上那个蜷作一团的人影。阴云凝在他的肺腑间,他去客厅拿了盒抽纸摆在那个破碎的灵魂旁边,退出房间,掩上了房门。

餐厅的饭桌上,刚从火上拿下来的炖菜仍然冒着腾腾热气。白色的雾积压在空气里,他逃似的打开公寓大门,趿着拖鞋把厚厚的防盗门甩上,长呼出一口气。

刚刚还笔挺的后背塌了下去,他倚在墙上,很想抽烟。手伸进裤兜,有冰冷的触感。他一愣,抓出来一把子弹,是他之前放衣服的时候从床头柜里那把枪的弹夹里卸下来的。金属沉甸甸地缀在他的手心,挂着他的心向下,向下……

他以为自己够坦然。回日本,和降谷零把事情谈开,把自己的歉疚补偿明白,然后一次性做个了结,他本来是这样打算的。特工本能让他在看到枪的那一刻把子弹拆下来,这一切发生的太快,他自己都没有印象。诸伏景光是自杀,赤井秀一再次和自己确认,那个人为了不暴露更多的情报自杀了。当然,他对那位警官的死亡仍然要负部分责任。他要把真相告诉降谷零,然后随便那人怎么处置自己——打他一顿,或者杀了他,都可以。这样起码他去下面的时候能干净一点。

好吧,他承认这其实是一个奢望。赤井秀一从另一个兜里掏出烟来,打上火。燥热的夏日楼道里十分阴凉,熟悉的气味让他稍稍安下心来。他这样的人,浑身上下就没有干净的地方,所谓的问心无愧不过是求个心理安慰罢了。

降谷零拿枪指着他的时候,本来是个好机会。那个人心神不宁,对于赤井秀一来说,夺过没有子弹的枪,趁着他震惊的时候反制,压着他把事情说清楚,这个计划实行起来轻而易举。可真到了那一刻,赤井秀一发现自己开不了口。

那个人自己都没发现吧,那样差的脸色,那样枯黄的发丝,那样瘦削的身材。难怪自己替他请假时他上面会一口答应,他实在看起来风一吹就能散架。勉强让他维持人形的是一种麻木的惯性,赤井秀一抽着烟,看着白色从指尖逸出,思绪飘散。

也许他不该来,赤井秀一反省。他把那个人的惯性撞散了。现在降谷零还可以用仇恨撑起来,但一旦说出真相,他可能就此彻底垮下去了。世界上本来有些事情没必要讲得那么清楚。他看着对面雪白的墙壁发呆,觉得有点不上不下的。

而且降谷零居然哭了。苏格兰死的时候他都没哭过,一声声地堵在赤井秀一的胸口,呛得他想呕。

他习惯性地想去确认自己项间的重量,没摸到的时候一阵发愣,反应过来自己早已把它丢进卧室里的垃圾桶。

如果抛弃过往能像扔掉东西一样容易就好了。赤井秀一叹了一口气,又抽了一口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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