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翔·缘分已无法区分好坏

我肯定在几百年前 就说过爱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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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炜翔这样趴在床的垫子上,低伏下昏沉的头。背脊上,流淌着无边光色。是八角玲珑窗折射了太阳光,或者,史森明想,是自己的视网膜上流着一片浓郁的幻觉。

究竟是哪个,他并搞不清楚。他四肢浮泛,好像只有手和鸡巴坚强有力。这错觉是哪里来的?这感觉为什么填塞在四肢里?

史森明抬起手(哦——好伶仃纤秀的腕子),抹去汗。汗液好像细密的小针尖扎着他手背。

民宿的空气晶亮地裹着一种散漫的淫逸。他们做到尾声,射精之后,谁也没有率先说话。史森明没有贴肉射在里面,那样清洗太麻烦。

林炜翔许久不动,史森明以为他睡着了,伸手过去碰了一下他肩膀。

他这才动了一下,好像一簇闪电般战栗飞快滑过他的臂膀。史森明问:你睡着啦?语气有些疲惫,总体来说,还是轻快的。

林炜翔回答没有啊我没困。

史森明说,那我们去洗个澡。

他们走去浴室。

几个小时前,他们不认识彼此。这座小城市落在山上,临着河谷,不像它的邻居们那样干燥无聊。一年四季不缺全国各地来的旅客。林炜翔一个人来,背一只小包,戴一顶海蓝色鸭舌帽,胸前,塑料卡套里封着证件和几块零钱。

在去寺庙的大巴车上他碰到了史森明。史森明是跟团来的,带着朋友,被簇拥在李元浩袁成伟等gay情男子之间嘻嘻地笑。笑时眼睛里闪着两颗动人的小钻石。

隔老远他就看到林炜翔。一个戴着耳机呆愣愣看窗外的年轻人,看着和他们差不多大么,大概也好说话。过去坐到林炜翔旁边,史森明和他搭话,不到五分钟就聊起来了。

十分钟以内林炜翔就把小时候被狗追得满院跑结果被迫爬树还在树上睡着了这种糗事都抖落出来。史森明看得出来这是个性格很好的老实人。太老实了,使他这样狡黠的活泼都带上一抹罪恶感。

他说你自己一个人来的啊?真够勇敢的。林炜翔笑了一下:我妈——让我锻炼一下,而且我有个姐姐在附近城市出差,我过几天就去找她。

史森明心说你不用和我说得这样详细。他转头摁手机,给李元浩发消息:我找到个挺好玩的伴,你们先走,别打扰我奥。

李元浩在微信问你又要伤哪个少男少女的心了啊?

史森明说爬,我是那种人么,是把我当你了么?

林炜翔在旁边说:我现在要回民宿了,下站下车。史森明反应很快,立刻说:这么巧?喔——我也是要下站下车!你住的民宿是在丑团上找的?价格怎么样呀?

林炜翔收拾着背包,把拉链都仔细拉好。这件事他妈嘱咐他半天,导致他每次都要不由自主多检查几遍背包拉锁。他说了个价格,又简单说了下屋子情况,史森明才说:那我也能去看看吗,看完请你喝奶茶。我知道那附近有个比较偏的奶茶店很好喝,是来之前在网上查的。

他语气诚恳表情明亮真挚,林炜翔本就不擅长拒绝别人,这时嘴上完全不知所措,忙乱地答应。下车前,他们又谈了谈别的:史森明是帝都某大学中文系学生,说话很好玩又有水平,将林炜翔哄得一愣一愣。林炜翔么,被家里娇惯着,就报的自己感兴趣的专业,也不太管前景。九月份,就要开学。

他身上是有这么一股天真——你该怎么评价这种奢侈的无忧无虑呢?想必会两极分化,觉得他没有未来浑浑噩噩,或觉得他活得轻松愉悦相当不错。

史森明么,他不会随便评价别人。他在心里没有安装一架左倾右斜的天平,只知道自己想要什么不想要什么,想做什么不想做什么。

林炜翔挑的民宿用电子锁,笨手笨脚,差点打不开门被锁外面。他边用手指头碰那些亮起来的液晶蓝小键边说他用不明白这种电子锁,永远用不明白……话音自行减弱熄灭了。

史森明笑弯眼,说多少是沾点笨比的嗷?

林炜翔无奈地把门打开——这没办法的啊,这……你也不能强求我用明白电子锁……

他租的民宿采光很好,推门进去,先踩在一滩明朗透彻的日光上。弹簧床上铺着很厚的面包色毯子,还有抱枕,床边开了一扇别致的八角窗。设施还算齐全,最重要的是干净,就显出一种窗明几净的舒畅感来。

林炜翔说怎么样?没得到回答,他转头一看,史森明正盯着他看,似笑非笑的,眼睛里一簇簇小小星屑密密振动。他脑袋里嗡地一下,被史森明摁住肩膀。

史森明说:你乖一点咯。听话一些,就不会痛的。

然后,一切就在一种模糊空白的背景下发生。刺眼白昼将这一段时间轴吞下,化进沉沉的血,不再被吐进记忆中。林炜翔被推到墙上,是——他记得是这样,肩膀硌在墙上,史森明耐心地亲吻他,嘴唇合到一起去。先是如同小动物一样彼此蹭弄,再是探出的舌尖,不确定地盘旋,久久不曾降落。

林炜翔僵在原地,史森明的手向上探进他的衣摆,指尖带着一点点凉意。林炜翔迷糊——脑子里一团鼓鼓囊囊的棉絮就膨胀起来了,浸着温水,将剩余的思绪抹掉。他仰面躺在床上,然后,是史森明的阴影——史森明有柔软的头发,史森明有纯洁的笑,史森明的一部分嵌进了他。他张嘴发出一个打颤的气音,一个吻落在他的胸前,皮肤上,好像出现了一点被湿润的太阳光灼出浅浅斑痕。

史森明问你是第一次和人做这种事?林炜翔莽撞地点头,然后听到史森明“喔”了一下,说他这么是有点罪恶感了。林炜翔直挺挺躺着,半张脸一下转过去,说我不知道。史森明的手探过来握了一下他肩膀,然后这么沿着自然曲线滑下去,问:你生气啦?

他说没有啊我为什么要生——

史森明就把鼻尖埋到他肩上,亲昵的几个音节就湿黏黏贴在皮肤上嗡嗡震颤:那再做一次,好不好?

林炜翔闷闷地发出一声嗯,应下来,身体被翻过去。史森明看起来伶仃的瘦,其实手劲儿大得很,在林炜翔腰间险险地掐出淤青。

吃了痛,林炜翔习惯性咽下抱怨。他长得高,皮肤又晒成健康颜色,常被人误会是很皮糙肉厚的类型。但其实他自己知道他最受不得痛,平常碰到哪里嘴里都会落下一连串絮絮抱怨。在史森明面前,他又忽然不想被人知道,自己原来是这般娇气。

无他,娇气这个词不适合他林炜翔罢了。

史森明这次从后面操他。他翘着屁股,勉强支撑自己,脸朝下埋在枕头里。被使用过的洞不再有滞涩感,肠肉柔软服帖裹着对方的鸡巴。史森明故意滞重地动腰,往里捣的时候手指在臀瓣上留下湿涝涝暧昧指痕。

就这么做,在光天化日里,白辣辣的阳光包裹之中,林炜翔的鼻尖拱在民宿织物里闻到饱晒日光的气味——很不浪漫的说,是螨虫被晒死,浪漫的说,是太阳借助生物尸体留下的温存。

史森明捏得他好痛。

他终于发出一声抱怨:慢,慢一点,我要撑不住……他的腰往下塌,被史森明一把捞住。

史森明笑嘻嘻地:这么不经操……我会温柔一点啦。

他最后大剌剌往里干了几下,从林炜翔喉咙里榨出几声质地柔软的闷哼。然后,射精。戴了套……这是必须的,在每一个城市的每一个民宿里都有精致小篮撞着避孕套,有的也装些其他情趣用品。

为了不把民宿的床弄得太脏。史森明很有道德,林炜翔也是。

窄窄的浴室里,林炜翔低头耐心地清洗自己。他做什么都有一种认真的感觉,可能得益于习惯性撅起嘴唇而耷落眼睫毛。史森明靠在洗衣机边盯着他看,浴室里蒸腾上升的珠母色水雾糊去半面淋浴小间的玻璃。没有浴缸,地方太吃紧。

他说:我想要你的联系方式,林炜翔。

淋浴小间里,水声停了片刻,留出说话的余裕:哦……出来你加我微信吗?

史森明说嗯好,我也要洗,你给我留点热水啊嘻嘻嘻。

等两人把自己各自洗净,已是夕阳堪堪倒伏的时间。他们加了微信,好像一下子破除某种古怪魔法,灵魂回到他们自己的躯身里,开始将他们引向更直男——更疏远的相处方式:要去哪里吃东西?你定,不不你来吧,我不知道啊!诶哟,废物,啥也不是,我搜搜美团。

他们结伴去吃了粉,吃得头昏脑涨,嘴边糊着一片红油。

史森明没有留下来住。晚饭他硬是付了钱,又请林炜翔去之前他说的那家店喝奶茶。加好微信,史森明说我明天就要坐车往回走了。

林炜翔反应好久才意识到这是一个粗哑的告别。他和史森明很奇怪地相遇很奇怪地上床,现在又要很奇怪地分别。

他说唔。

史森明眼珠亮晶晶,乌色的两只玻璃球在狡黠地动:不会想我?

林炜翔说我干嘛想你你是谁啊,你给我五百块我再想你。

史森明扑哧一下乐了。

林炜翔在旅行结束之后毫发无损地回家,被父母很夸张地褒奖好久。他窘迫得快要自己钻进地里去,摆手语无伦次说这下你们该那个放那个心了吧我大学自己去登校也……

林父林母想了半天说不行,我们也想看看你的大学校园哇。

于是九月份登校那天林炜翔拖家带口,搬完两个行李箱,又被父母带去校外好好吃了顿饭。吃完饭爹妈回宾馆午睡,他一个人在校园里漫无目的闲逛,逛到人工湖边,看到人工湖边上栽的几株树投下琐碎阴影,阴影下站着一个人,背着一只手,冲他笑。

史森明的牙好白,快要反射太阳光。

我翻墙进来的,你们学校就挨着我们学校,可还是得翻墙,你说这搞不搞笑。

林炜翔笨拙地笑了一下,说你真牛逼,那墙我都翻不了。

史森明把他拉到树荫底下,然后向人工湖上凫着水的黑天鹅吹口哨。阳光细细碎碎淋落在眼睛里。

林炜翔问这是缘分吗?

史森明说是,也不是。

林炜翔:你这活整得挺好,就是有点烂。

史森明把背着的手伸出来,林炜翔手里被塞了张纸条,纸条上写了个五百块。他把纸条翻过来,背面贴了两张电影票,场次是晚间场,电影是爆米花片。

林炜翔说这他妈才不是五百块,你这是消费欺诈。史森明表示我在树下等你好久好久,时间就是金钱,怎样算都有五百块了啊。所以陪我去看呗?

他蓄谋已久的诱拐对象撅着嘴唇耷着眼睫毛说那好吧,还是勉强可以一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