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2: 未曾察觉到的爱情
1998年《泰坦尼克号》在日本热映[1],因为准备初中升高中的升学考试仗助没有去成。99年S市某影院又重播了一次,考虑到刚刚打倒吉良吉影,自己的外甥和父亲马上要离开日本,而自己的心愿还未了。所以他决定破天荒地请两个人以及各个朋友一起去看电影,借此找到承太郎与承太郎独处的机会,把自己的心愿告诉对方。
看完电影后,和哭诉着“多么完美的爱情啊!为什么我就这么没有女人缘,没能遇上露丝这么好的姑娘谈一场轰轰烈烈的恋爱”的虹村亿泰,以及在看完电影之后紧紧牵着彼此的手相视而笑,更加珍惜对方的康一和由花子告别之后,他正准备开口,谁知身边走着的空条承太郎似乎也抱有相同的打算。
“仗助,今天晚上你留一下。”
“呃……什么事情啊,承太郎先生?”
“是上次去狩猎的时候我发现疯狂钻石在远距离射击这方面还可以提高。今晚恰好有时间,不如我让白金之星教教疯狂钻石如何能够更加精准地击中目标。”
“哦,好。正好我也有事情想对承太郎先生说。”
借口终究只是借口,适当分别,承太郎总是放心不下眼前这个爱时髦、好打扮、贪财又爱耍小聪明的高中生。如果说他还有什么能够给他,还有什么能够保护他的,也不过就是借由白金之星之力传授给他如何控制自己的替身,以此教给他如何控制自己突然就会爆炸掉的脾气。
承太郎挑选了一块相对宽敞的草地停了下来,从随身背着的包中掏出两个空的易拉罐,放在了不远处的栅栏的柱子上,然后又重新回到了仗助的身边。
“白金之星。”
承太郎念了自己替身的名字,那个高大魁梧的替身就出现在疯狂钻石身后,分别把住疯狂钻石的左右手。
“仗助,你要记得,紧紧地盯着易拉罐所在的位置,将全部意念集中在易拉罐上,投出石头的那一瞬间用力要快要狠。”
出于和替身之间的通感,仗助感到那人仿佛紧紧贴在自己的背后,小臂似乎被那人紧紧握住,那人呼吸产生的鼻息更像是通过白金之星轻轻喷在他的耳廓上。他感觉身体一紧,心跳加速,然后在他思绪飘忽不定的时候,手腕被一阵力道钳制住,接着被猛然推了出去,疯狂钻石握着的鹅卵石从手中射出,直勾勾地正中易拉罐上的Coca-Cola标识。
“仗助,你刚才在想别的吧?”
“我、我没有。”
“你啊……”空条承太郎叹了一口气:“以后这种一秒钟就能被人识破的谎言就不要说了。投掷之前你胳膊的僵硬程度完全透过白金之星握着疯狂钻石的触感告诉我了,你根本就没做好准备把石头扔出去,心思早就飘到不知哪里去了。”
“…………”
“所以你在想什么?”
眼前的高中生突然红了脸:“就……刚才白金之星握着疯狂钻石的双臂嘛,我感觉就跟电影里杰克从身后扶着露丝的身体,露丝迎风站在船头展开双臂一样,你看……”说着仗助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后脑勺,“下一秒露丝不就回过头来,然后他俩就接吻了吗——想到这个剧情我突然就走了一下神。”
承太郎愣了半秒,扭头将视线移向远处,用手轻轻触了触帽檐,然后说:“真是够了……”
嘴上虽然那么说,可是他不得不承认,眼前这小子满脸通红想入非非的样子让一个词倏然跳入他的脑海——青春。有那么一秒青春的气息从他的脑海深处死灰复燃。
黄昏刚刚落下,初夏的杜王町空气中的热度终于退去。棒球社社团活动刚刚结束,身着白色条纹队服的高中生三五成群地走向更衣室,彼此之间谈笑着梦想与未来的表情不经意地拨动了他的某根心弦,让他回忆起了自己的少年时代。
在决战前的最后一晚,他们在开罗的某个旅馆住了下来。长达50天的旅行生活眼看就要终结,只是不知与这段难以称之为愉快的,却又让人毕生无法忘怀的时光一起终结和逝去的,还有挚友的生命。
沙漠中央的城市在入夜之后降温非常之快,往往太阳落山不到一个小时,寒意就弥漫了上来。按照惯例,他和花京院被分配在一屋。趁着困意还没上来,他一个人站在阳台上远眺那来自与家乡间隔了一个半球的漫天星光。忽地身后传来脚步声和熟悉的“承太郎”,他就知道是花京院来了。自打开始这段旅途之后就总是这样,他时常站在阳台上沉默不语地看着夜空,每逢这时花京院就在身边陪着他一起看。有的时候阳台下面的中庭里是伊奇戏耍波鲁那雷夫的场景,有的时候是阿布德尔和乔瑟夫·乔斯达聊天的场景,可是看风景的人永远不会变——大部分时间里他们两个人就这么沉默着,偶尔也会交谈几句,譬如那一夜——
“有时候看到这样的星空,会突然想家呢。”
“啊,马上就要结束了。”
“结束之后承太郎有想过要做什么么?”
他记得那时自己听了一愣——也确实没想过今后的打算。赶路的日子过得那么紧凑,两天三天就会撞上一个小BOSS,赶上运气背,一天甚至能遇上两个,他哪有时间去考虑打倒DIO之后的事,又说不定根本不存在打倒DIO之后的未来,所以他说——
“没有想过。大概就是过和以前一样的生活吧。”
他不像花京院典明和波鲁那雷夫从小就有能够操控替身的能力,他的幽波纹能力觉醒了不过几个月,在那之前他不过是个普通的高中生——虽然不良了点——在那之后他的生活也不会有任何变化,只是身边多了一个别人都看不见的,被阿布德尔取名叫做“白金之星”的伙伴。
虽然多年之后他才知道,自己那时“在那之后生活不会有任何变化”的想法只是一个十七岁少年一厢情愿的天真幻想罢了。
接着,他凝视着寂寞而广袤的夜空,问道:“你呢,花京院?”
“我……”花京院轻声说,“如果这次事件顺利解决,我希望自己能够以一个普通人的身份活下去。”
见身旁的人不说话,花京院又说:“我从小就把自己和整个世界隔绝起来,没有人能看到绿色法皇,也没有人能够看到我所能看到的世界。我就这样孤僻地长大,发誓有朝一日一定要和有替身的人成为朋友。可是我一个人也没有遇到,性格愈发孤僻。我觉得世界抛弃了我,整个世界都是灰色的。”
他说:“花京院……”
“可是我遇见了你们。这一路我想了很多,每走几步就是险滩,走错一步,错过一个转弯,恐怕就看不见明天的太阳。啊,是啊,在这种生活里我突然清醒了——我有什么资格抱怨曾经的生活呢。原本的生活赋予我的是那么多,我竟然从未珍惜就将它弃之不顾……如果不是遇到你们,如果没有经历这番生活,我大概不会意识到这一点。”
他静静听完花京院的一番话,说:“所以呢,你后悔吗?奔赴这一趟原本和你无关的旅途。”
身边那人说道:“这真是个辩证的问题,如果不参与这趟旅途,我就会过着我现在极度渴望的平静生活,可也正因为参与了这趟旅途,正因为这一路经历了太多,我才知道家的可贵……”
月亮从层云之后露了出来,皎洁的月光温柔地照亮了花京院的面庞,然后他用在承太郎听来最平静却也最坚定的声音说道——
“但是我不后悔。是自己选择的路,就怎么都不后悔。”
回过神来他发现仗助凝视着自己的碧蓝色双眸如同钻石一般剔透得不带一丝杂质,这样虔诚的目光让他迟疑了半秒,在那半秒的须臾之间飘入他耳鼓的是:“所以说怎么样?承太郎先生,我的提议不错吧?”
“提议?什么提议?”
见他根本没有听进去自己刚才说的话,高中生也不恼,只是又重复了一遍:“就是啊,这次事件也算结束了。您不是一直夸我说我干得不错嘛,我就在想……我想离开家和您一起出去见识整个世界,解决更多的事件。”
然后那位高中生双手合十:“拜托了,承太郎先生。”
彼时夕阳西沉,住宅街上年轻的丈夫夹着公文包匆匆投入家的怀抱;商店街的小姐姐正在将花店门口摆放得琳琅满目的盆栽搬回店里,准备迎接打烊;年迈的夫妻牵着柴犬,沿着被光线晕染成琉璃色的海岸线缓行;中学生们在飘散着饭香的晚风里畅快地谈笑……
他端详着东方仗助良久,犹豫着自己是否该将这样的命运交付于他。无视了眼前男孩满嘴“哇~!承太郎先生您的目光也太炽热了吧”,“大人都是这么看人的吗不妙啊搞得我好紧张”的嘀咕声,他突然想——
他不是自己,也不该成为第二个花京院。他不该背负那样的命运。
花京院死后,他带着花京院的骨灰盒去见了对方的父母。原本做好了被对方父母痛骂甚至大打出手的准备,然而做父亲的表情却异常平静,只有接过骨灰盒的那双颤抖的手出卖了他的内心。
他看着花京院的母亲搀扶着自己丈夫走进房间的背影时,突然感觉到了生命的苍老和脆弱。将目光移向青石色天空的那一刻,花京院的音容笑貌就从脑海深处沉睡着的某处再度浮现出来,他说——
“正因为这一路经历了太多,我才感觉到了家的可贵。”
然后,他听到自己内心深处无言的叹息。
“我觉得我还可以。虽然吉良吉影是被车撞死的,但是我也算立下一大半功劳的功臣呐。”仗助毛遂自荐的声音将他的思绪重新拉回现实,“而且,那天我听见您和人打电话的时候说您身边也缺人手对吧?所以我就想我能不能……啊,我不是有意偷听,就是不小心听到的。”
是偷听的,他知道。
那天目送仗助被东方朋子揪着耳朵拽进自家房门的样子他还记得一清二楚——傍晚和替身使者战斗的情况十分惨烈,收拾完残局之后已是夜里九点。他顺路带着浑身上下挂了彩的仗助回自己的酒店客房包扎伤口,谁知包扎好以后高中生看了一眼马上就要指向10的挂钟短针大喊了一声“不妙,我化学作业还没写呢。这作业起码要写五个小时,都是物质的量和氧化还原反应结合在一起的计算题,一次布置五十道简直要了我的命!”见他听了不为所动,打着如意算盘的仗助索性抛了直球——“承太郎先生,如果您能帮我做一半作业的话——”
他本想斩钉截铁地拒绝仗助,他一向觉得学业是不能落下的,毕竟在他高中那会,即便是在去埃及的路上,他也会抽时间和花京院把落下的课程补上。
但是看到仗助敞开的校服外套下面缠紧绷带的腹部尚有一片殷红,满脸创可贴,平时被他夸耀的超great的飞机头七扭八歪地龇出一堆杂毛,他叹了一口气:“这次你受伤了,算例外。但是没有下一次。”
他和白金之星一起用一个半小时把仗助两个半小时的一半作业题解完,不曾料想仗助在他背对着自己潜心高中化学作业的时候,也学着他,让速度A持续力B的疯狂钻石代写作业,自己则在一旁盯着指导。作业完成后本想用剩下的一个小时再研究一下博士毕业论文的事,谁知手机突然响了,他低头一看是妻子的电话,于是转身出了门。
在杜王町的那段日子里,每逢妻子打来电话,他都习惯性地一手将手机贴在耳廓,一手抄在风衣的口袋里,沿着楼梯慢慢下楼。酒店就在杜王港附近,所以若是电话时间过久,他有时候会踱步到杜王港口,一边吹着咸湿的海风,一边听电话那边妻子绘声绘色地讲着女儿的种种“事迹”。
每逢这时,一丝连他自己都没有察觉到的笑容就会慢慢爬上他的嘴角。
可是那天不一样,手机铃声似乎带着一份无法言说的焦虑,他接起电话的那一瞬间,连身后的仗助都似乎察觉到了铃声中传递出的情感,不由自主地看了过来。接起电话之后被电子滤波过的妻子的声音显得有些失真,但具体的意思还是一字不落地传入了他的耳鼓——“徐伦发烧了。”
他听了只说:“你快带她去医院。”
他的话不出意料地换来了妻子的一句反问——“徐伦都病成这样了,你不能回来看她一下么?”
“我……”他停了一下,“你知道的,我现在人在日本。事情很忙,我们人手又不足,我不能回去。”
吉良吉影的下落初露端倪,他不能走。乔瑟夫·乔斯达还在杜王町需要他保护,他不能走。仗助他们几个高中生战斗经验尚且不足,在穷凶极恶的敌人面前恐怕是要吃亏,他不能走。
“究竟有什么事情能够忙到连自己的女儿都不顾呢?而且博士毕业论文需要那么多人手吗?”
“不是博士论文的事,我是真的走不开,他们需要我……”
“究竟是什么事情啊?谁这么需要你?徐伦也需要你啊。”
他深吸了一口气,又缓缓吐出。他和替身使者战斗的事情不能说。离开家的那一天,又或许更早,在因徐伦在奥兰多受到伤害而辗转反侧的那一夜,他就决定让徐伦和那个世界隔绝。
家,早就不是作为战士独自前行的自己可以去思考和惦念的存在。
他于是说“我还有事要忙,先挂了”,然后就擅自将手机从耳边拿开。按下挂机键的时候,“喂?喂?承太郎——”的声音就如同清晨五点半的路灯,在迎接朝阳的那一刻,瞬间熄灭。
不出一分钟,电话再次打了过来,他一狠心,直接按下了拒绝接听。
他闭上双眼,想起几周前从乔瑟夫·乔斯达手中接过透明女婴的那一瞬间,怀中突如其来的沉甸甸的生命让他恍然之间产生了某种错觉。徐伦在他怀里啼哭着的样子仿佛还发生在昨天,可是今天,他站在杜王町,知道自己已经不能回头。
然而为什么,想起徐伦那张稚嫩的脸如今因为病魔的折磨而露出痛苦的表情,想起妻子孤独无助的焦虑神色,他的心口依然会像被刀剜过一样痛呢?
回到房间他看到仗助在作业上乱涂乱画,连作业本都是反的,于是把仗助赶回了家。
送仗助快到家门口的时候,他忍不住问身边的高中生:“仗助,家对你而言是什么?”
高中生想了想说:“家就是吃饭休息玩游戏写作业的地方啊?……也是我妈实施恐怖教育政策的集中营。”
然后,仗助就在“仗——助——!谁实施恐怖教育了?你今天还没老实交待你那么晚回家又干什么去了呢!现在跟我回家抄五十遍门禁时间表!立刻!!”的怒吼声中被拽进了家门。
……
眼前男孩的表情有些局促,即使只有十六岁但也早已成长为男子汉的高中生立刻又鼓起勇气继续说道,“所以……请带上我吧,承太郎先生。我第一次听说承太郎先生十七岁时去埃及旅行过一圈和各种各样替身使者战斗就觉得超酷!我也想像承太郎先生那样做点什么拯救世界!”
在仗助眼中拥有无敌的白金之星的他是希望,是靠山,是英雄,是光。可那高中生唯独没有看见的是,他是一个有家却不能再回去的父亲。
少年人的眼睛里永远都是梦与明天,可只有他知道这看似光鲜的表象之下承载了多少思念着妻子和女儿的痛苦,这双站在山岚之巅的双脚下踩着的是多少条友人的性命,这具身躯的背后是多少敌人的追杀。
他不愿折煞了少年人对于“英雄”的憧憬,只说:“你妈能答应你这样恣意妄为的想法?”
仗助答:“这个难不倒我,瞒着她溜走就好了。”
“你的学业不要了么?”
仗助答:“离开杜王町又不是不能学习了,承太郎先生不也一边攻读博士学位一边出来找弓与箭嘛?”
这小子到底是继承了乔斯达家的血脉,人是机灵,不知不觉间竟然反过来将了他一军。他心底觉得又好气又好笑,脸上却依然是万年不变的面瘫癌晚期——“SPW的总部在美国,经常世界各地地跑,你连乌龟和家教的英文都分不清,怎么跟我去其他国家和人交流寻找敌人的下落?”
见仗助似乎是想要反驳他说自己turtle和tutor[2]还是分得清的,他又匆忙补充道:“我注意到你单词书的书签放在第一页的abbreviate上已经很久了,而且我猜你连abbreviate[3]是什么意思都不知道,基本的知识储备和人生阅历都没有,你觉得我可能录用你么?你别闹了。”
眼前的高中生先是一愣,把“但是我有疯狂钻石啊”的话吞进了肚子里,然后脸上又漾开了笑容:“您的意思是……等我大学毕业以后再来找您?”
他只答:“先把大学念完再说。”
和乔瑟夫·乔斯达一同离开杜王町的时候,他站在甲板上望着向他们不断挥手大喊着“要保重啊!!”的东方仗助不说话。身旁被掳走钱包的老头倒是活跃程度不减当年:“怎么样?我引以为傲的儿子还算合格吧。他总有一天会肩负起乔斯达家的责任与命运的。”
他听了之后平淡地说:“你放弃吧,老头。在我这一关,他不合格。”
2007年的下半年是多事之秋,波鲁那雷夫的下落逐渐浮出了水面。
一大清早他的电子邮箱里就传来了SPW的调查报告。看到邮件标题的那一瞬间,他就放下了咖啡杯,迫不及待地移动着鼠标,点进了那封邮件。
几分钟之后他订购了当天上午十点从纽瓦克直飞米兰的机票——因为据可靠消息称,意大利时间今天晚上六点,“热情”的老板会和波鲁那雷夫一并出席位于米兰的新的“热情”总部大厦的剪彩仪式。错过了这次和“热情”老板直接接触的机会,恐怕就没有下一次。
他不能再错过了。十四年前他以为自己只是欠了波鲁那雷夫一个人情,谁料最终变成了一条命。波鲁那雷夫失踪之后他曾经亲自去过一趟意大利,可是却毫无头绪。在那个连移动电话都尚未普及的年代,在茫茫人海中要找到一个人是多么地难。“热情”的老板隐藏得滴水不漏,他接触到的不过是一些组织的皮毛,核心的干部他根本找不到。
波鲁那雷夫失踪后,断断续续打探对方下落的事情持续了两年,他终于选择了放弃。
然而这一次,这难得的机会让他重新燃起了希望。
他带着满心的疑问提着行李箱走出家门,心里惦念的是“波鲁那雷夫怎么会和黑手党搅在一起”,巴不得现在就现身意大利。
但是身后的妻子叫住了他。
接着,一个宛若晴天霹雳的消息毫不留情地向他砸来——徐伦因为盗窃钱包并肇事逃逸而被拘留。
那时他太过于在意波鲁那雷夫的下落,以至于没有注意到妻子向他倾诉徐伦被拘留的事实时,眼睛里早就没有了期待的光芒。而他却还是用一句“抱歉,我今天必须去意大利一趟,航班已经订好了。”回应了她快要消失殆尽的耐心。
只是她不知,在即将潜入位于米兰的“热情”的秘密基地的时候,他仍然一如往常地掏出常年挂在胸前的挂坠,打开,久久地凝视着那张夫妻合影,然后再度合上。
自1999年决心离家,他就养成了这样的习惯。在每一个连他自己都不确定能不能顺利活下来的战斗之前,他都会习惯性地从胸口拿出挂坠,仔仔细细地凝视着他们的合影一番。
若是不能平安回去,他希望自己至少能够在离开人世前再看看她的容颜。
潜入过程很辛苦,承太郎丝毫不怀疑这个“热情”的老板手里掌握有“弓”和“箭”。他几乎是走一路打一路,每一个敌人都身怀绝技,如果不是凭借丰富的战斗经验以及白金之星的时停能力,他大概也没有自信能够击倒众多替身使者,顺利抵达大厦顶楼老板的办公室。
在推门而入之后,背对着他的高档皮质转椅缓缓地转了过来。
他的目光在桌面上的竖立着的印有热情logo的工艺品和“热情”新任老板之间游移了一下,最终重新落在了老板脸上,他记得在那之后自己脱口而出的句子是——“你是DIO的儿子……乔鲁诺·乔巴拿?”
他没想到,当年那个被他调查的十五岁少年,而今竟然成了黑手党组织的核心人物。
“是的,正是我。您就是当年派遣广濑康一调查我的空条承太郎先生?”
金发的青年从旋转椅上站起来的时候的那份从容不迫让他心中的弦再度绷紧了三分——也许他已经不是当年康一口中的那个“有着黄金精神”的他了。
“啊,是我。”
在回答对方的同时,他已经做好了叫出白金之星的准备。
“对我这么感兴趣的话,那时您为什么不亲自出面来找我呢?”
“因为我亲手杀死了你父亲,我不知道自己亲自出面会不会引起更多不必要的矛盾。而且那时我本来也无意伤害你,只是想调查你是否是个会做出你父亲DIO做的那些事的人。”
乔鲁诺眸子里的那份坚定晃动了一下。
“当然,如果那时康一君发现你是一个像DIO一样十恶不赦之徒,我空条承太郎会第一个赶来置你于死地。”
接着,他们沉默地对视着彼此。空气之间一度因为这剑拔弩张的气氛燃起火花。在他犹豫着是否应该抢先出手的那一瞬间,身后一个端着一只乌龟的干部突然破门而入,提起手枪就朝着他连开三枪,在枪口连续闪了三次火光的同时,声音从乌龟上发了出来——
“哎?那不是承太郎嘛!”
然后,在那三枚子弹快要撞上他的身体的前一刻,开枪那人大喊道:“二号三号五号,紧急调转方向!”
尽管子弹偏离了致命部位,却依然无法减速。白金之星替他接住了两颗,剩下的一颗被他开启时间停止能力轻松拿下。
然后,已经下意识叫出自己替身的乔鲁诺·乔巴拿看到空条承太郎将那三颗子弹扔在了他脚边。
接着他看到,空条承太郎扭头向门口看去的同时嘴角勾起了难得一见的笑容。他顺着承太郎的视线望了过去,发现了趴在米斯达手掌上的承载着波鲁那雷夫灵魂的那只乌龟。
因为波鲁那雷夫在两方之间成为了有效的沟通媒介,谈判的过程变得异常轻松。一如康一所言,乔鲁诺的黄金精神从未改变,自2001年他接手“热情”之后,组织里就再也没有人涉及毒品相关的生意。仅仅用了一个上午,他们就达成了共识——“热情”愿意和SPW积极探讨“弓”和“箭”的归属问题,而已经使用“弓”和“箭”产生的替身使者,只要“热情”能够控制住他们不惹出事端,SPW财团就不会对此过多介入。同时,SPW也会对这次空条承太郎闯入“热情”内部造成的损失进行资金上的补偿。
基本的共识都已经达成之后他拨通了SPW的电话,汇报完情况之后被告知SPW今天下午就会派人乘直升机过来参与“箭”的归属权的谈判。
在他打算挂掉电话的时候,SPW的接线员告诉他有两份文件传到他位于美国的办公室了,必须要他亲自过目,立刻就要传真过来。他于是问乔鲁诺要了传真机号码,然后按下了传真机上印有绿色菱形的“接收”按钮。
第一份文件是一张本科毕业证书,他心想谁这么无聊非要在这个节骨眼上传真这种东西给自己看,结果伴随着传真机一行一行喷着油墨的“嘶嘶”声他恍然大悟,接着,不出所料地,他在毕业证书上看到了“东方仗助”这几个大字。
除了那张本科毕业证书,打印机又吐出了仗助的研究生毕业证、潜水证、114分的托福考试成绩单[4],直升飞机驾驶执照……
承太郎哭笑不得,本想立刻按停传真机,阻止这一丢脸行为,结果手指尚未触碰到红色的“暂停”按钮,第二份文件的标题就猝不及防地映入眼帘——《离婚协议书》。
他将纸张从传真机下面抽了出来,飞快地扫了一遍传真的内容,在乔鲁诺携着波鲁那雷夫凑过来一起看传真之前,就把它们反扣过来,压在了书桌上。
“什么啊承太郎,收到个传真还躲躲闪闪的。莫非是情书?”
他顿了一下,强忍住全身上下力气都被抽空的疼痛感,答道:“废纸罢了。”
不知为何,与SPW的直接关系人和几位相关负责人一同乘坐直升机来到了意大利米兰的,还有年过耄耋的乔瑟夫·乔斯达。但既然乔瑟夫来了,空条承太郎也只能亲自去接应自己的外祖父。
当降落在“热情”总部大楼天台上的直升机的巨大螺旋桨停止转动的那一瞬间,舱门“唰”的一声打开了。乔瑟夫·乔斯达乘坐的轮椅是第一个被推下飞机的。在老人的目光从等在顶楼的那几个人中搜索自己外孙的时候,承太郎的目光落到了自己外祖父身后推着轮椅下飞机的挺拔身影上,然后,目光和那熟悉的飞机头下澄澈的蔚蓝色双瞳撞了个满怀。
那一瞬间他听到自己心海深处“真是够了……”的声音浮出水面,却任凭它在自己的身体里回荡不息。1999年分别之后他曾以为他那高中生的小舅舅会和其他孩子一样,在杜王町宁静的生活之中逐渐忘却自己想要跟着他闯荡天下成为英雄的心愿。谁知仗助真如自己外公所言,继承了那颗星型胎记的同时也继承下了那一脉相承的黄金精神,以及乔斯达家又固执又爱冒险的少年心性。
他很快固定了表情,本以为已经做好了准备,可是迎上去的那一刻他再度一愣——东方仗助已经不再是仰视他的那个高中生了,他的个子又窜了一窜,俨然已经快要赶上自己。
他和那个曾是高中生的家伙面对面地站着,平视着对方。然后仗助放下了轮椅的扶手,朝他伸出手去。
在两人的手紧紧相握的那一瞬间,仗助念了他的名字——“承太郎先生”,是那一如往昔的谦恭称谓。
签署协议的事情交由SPW的人负责之后,他终于松下一口气,谁知刚想休息一下,离婚协议书上妻子已经签好的名字就浮上心头,他再次感觉到心脏被人用力捏了一把。
他觉得自己必须找个地方静一静,于是一个人踱步到了天台。本以为那里阒无一人,谁知早就有人捷足先登。
东方仗助正在和自己的父亲嘀嘀咕咕不知道说些什么,直到看到他的出现,才有些慌张地站直了身板。
两个人对视的那一瞬间,仗助突然说“承太郎先生……”说到一半就说不下去,小声嘀咕了一句“我究竟在紧张什么啊……”然后重新看向他。
接着,飞机头青年的目光变得前所未有地郑重其事:“我希望能够和您并肩而战。我听说这些年来您又去了不少地方,解决了更多了不起的事件,我希望能够和您一起得到更多的锻炼。”
他的小舅舅天空颜色的眸子里满是真诚,可是他却回绝得斩钉截铁——
“不行。”
“……为什么不行?”
他叹了口气,解释道:“这不是你想象中的当个英雄去惩罚坏蛋的游戏,仗助。”
仗助听了,先是咬紧牙关,但发现自己根本克制不住心底的那股愠怒,喊了出来:“我知道!我早就有所觉悟了。敌人很危险,比杜王町遇到的那些替身使者危险多了,所以我这几年来从没停止过锻炼自己。即使这样也还是不行吗?”
“即使这样也不行。战场上的事情你还是不懂。”
听闻此话的仗助攥紧了双拳:“不懂才更需要锻炼啊!承太郎先生,事到如今您还是把我当成一个小孩子吗!”
大约是几个小时之前刚刚得知妻子意图和自己离婚的消息让他情绪波动,又或许是身上几处伤口在和仗助说话的时候崩开了,他说话的态度也渐渐没了好气:“我早就不把你当成小孩子看待了,而且我不带你也和我是否把你当成一个小孩子无关。够了,我不想再多谈了。”
“可恶!”仗助一拳砸向了天台的铁栅栏,血水顷刻间顺着他的手指缝流了下来,但他却视若无睹,“这么多年我的努力究竟又是为了什么!您说的‘先把大学读下来再说’,我照做了。我现在不仅有大学毕业证,我还拿下了研究生学位证,考了托福,获得了潜水资格证还有直升机驾驶执照,但是我等来的就是又一次被拒绝……这也太他妈的great了吧。”
承太郎打断了他:“战场上需要的是冷静。你看我拒绝你一下,你就激动成这样,我是没法带你一起的。”
仗助倔强答道:“我没有不冷静。”
他说:“你还说没有……你刚才拿手撞栏杆,现在手上的伤口都裂开了。还有,你看看你自己的发型,因为生气都爆炸成什么样子了。”
是了,仗助这人有一个毛病,一旦生气到极点,上好的发胶就仿佛变成了掺了水的次品,他那头精心打理的飞机头就会变得像是一觉刚醒时杂草丛生的鸟窝。
语毕承太郎就发现自己触及了仗助的雷点,然而想要挽救却为时已晚。
“……您刚才说我发型怎么了?”对方的语气突然变了调,“反正在您的心里我从发型到脾气到能力到学识没一项合格对吧?那来啊……今天就来彻底用您无敌的白金之星把我打倒吧。”
话音未落疯狂钻石的拳头就朝他迎面挥来,白金之星替他挡下之后他迅速后退了几步,和仗助拉开了距离。
然后战斗就开始了。
只是单纯的肉搏战——他们像是约好了一样,谁都没有动用替身的特殊能力。起先是白金之星和疯狂钻石的拳头之间的较量,然而论速度和力量,高速搏击战谁都不输给谁。渐渐地,他们连肉体都厮打在了一起。然后,不知是谁带的头,他们索性连替身都不用了。当他回过神来,意识到发生了什么的时候,仗助正骑在他的身上,高高扬起的拳头正准备向他的脸上砸来。
他举起手挡住以后反手按住仗助的手腕,接着另一只手的拳头就吻上了仗助的脸庞。仗助擦过嘴角的血就甩开自己被钳制的那只手,迅速攥紧他的衣领,将他连衣服带人的上半身都提了起来。就在两人脸对脸的距离缩短到十厘米的时候,他一个翻身将仗助压在身下,扬起拳头就朝对方揍去。谁知仗助敏捷地侧身躲过他的拳头,用双脚缠住了他的双腿,在他重心不稳的时候再度用双腿夹住他的腰部,用力将他翻了过来。在他一个手刀企图向仗助的脖颈劈过去之前,仗助就用力踢上了他的小腿。
就在他的手刀快要撞上仗助的时候,仗助突然停止了动作。
于是他扬起的那只手也跟着就这样僵在了半空中。
汗水顺着仗助的头发和面颊汩汩流下,滴了他一脸。他们的胸口都剧烈地上下起伏,喘息声在寂静的天台上显得格外刺耳。他眯起眼看向压在自己身上的小舅舅,却发现因为逆了光,他根本无法辨认对方的表情。
起先谁都没有说话,他们沉默地凝视着彼此。长时间的对视之后,不协调感慢慢爬上他的心头,身体的温度明明应该已经在秋风的吹拂下降了下来,但过于贴近的距离却让他躁动不堪。上一次的对视是在1999年一起看过电影之后的傍晚,他未曾多想就将视线移开,可是时至今日他都无法忘却,那个傍晚仗助身后的一片橘色晚霞将高中生那双如同钻石一般不带杂质的蔚蓝色双瞳衬托得如此耀眼。
他移开目光的时候样子有些狼狈,但是却没有想到这样的举动引得压在自己身上的那具身体动了起来——
伏在他身上的黑影的面积逐渐增大,当他再次将目光收回并落到仗助的脸上之前,就感觉到自己的下巴被对方轻轻抬起,接着嘴唇便传来了轻柔的触感。
突如其来的触感让他觉得一切都开始变得不对劲,空气粘稠得仿佛能够让人呼吸错乱,身体因为过度能量消耗而导致大脑供血不足。原本扬起的拳头和手刀因为力气被抽空而落了下来,变成了游移在对方背上的轻抚。压在他身上那人根本不顾及他的抗拒,一头热却又因为笨拙而显得有些粗鲁地吮吸着他的嘴唇。当两人之间头一次呼吸同调的同时,他突然想这样不行,于是张嘴想要说“不”。然而在张口的那一瞬间,口腔之中便猝不及防地被灌入了对方的气息。
起先是承太郎移开的目光点燃的导火索,可是当仗助回过神来的时候,两个人的舌头已经纠缠在了一起。
他明明知道目光的移动只是对方下意识的动作,胸口还是不可避免地传来了一阵闷痛——
从十六岁起就这样。
“请注视着我”的呐喊在心里反复描摹,却未曾有一次说出口过。当这样的描摹转化成脱口而出的句子时,也不过就变成了——“承太郎先生请带我一起去见识外面的世界”。而回应这样的句子的却是八年前的“你的学业不要了?”和“先考上大学再说”,以及八年后的“不行”和“够了,我不想多谈这件事了”。
被拒绝之后的多个日夜他不是没有生气过。吉良吉影案件解决之后的生活乏味得如同白开水,八年间多少个深夜之间他躺在床上翻来覆去地想,要是那时候跟着承太郎先生一起离开就好了。想着想着就想起那人一脸狡猾地委婉拒绝他说让他先考上大学,不甘心和失落感顷刻之间就纷至沓来。
每逢夜深人静他躺在床上想起那个人的背影和根本不把他放在心上的轻描淡写的拒绝之时,心中都会涌起一股异样的痉挛感。那夜初秋的夜雨打在床边的玻璃窗上发出“哒哒哒”的响声,他忽地就想起分别前一天,那人在他的耳畔的谆谆教导之音。白金之星扶着疯狂钻石的胳膊,他的双臂就宛若被承太郎钳制住一样,下一秒他转过头,两个人的嘴唇就在夹杂着杜王町夏夜湿气的暖风之中粘在了一起。他连带着身体一起转过去之后他们紧紧相拥,相互搅动着的舌头取代了嘴唇的轻柔触碰,一向冷清的那个人在他的亲吻和抚摸之下开始变得无法自持……
——如果要真是这样,该有多好。
当他回过神来的时候,发现扶住自己下身的右手上早已沾满了白浊的液体。
但那不是第一次。
故事必须从1999年重新讲起。
[1] 《泰坦尼克号》的英文原版首映时间是1997年,但是日本1998年上映的该片。
[2] turtle和tutor的中文意思分别是“乌龟”和“家教”,因为发音很像,所以空条承太郎说仗助会分不清这两个单词。
[3] 因为在按照字母序的单词书上abbreviate一般出现在第一页,所以空条承太郎这里的意思是仗助背单词只背了一页就放弃了。
[4] 托福,TOEFL,ETS颁布的英语水平考试标准,满分120分,分为阅读、听力、口语和写作四个部分,各30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