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3: 东方仗助的故事

击败音石明并送乔瑟夫·乔斯达进了杜王大酒店的客房之后,东方仗助头一次看到一贯绷着脸的那个人露出了赞许的笑容。时间在承太郎勾起嘴角的那一刻骤然停止,他发现承太郎先生不用白金之星也能时停——那时停将对方的笑容镌刻在了他的心中,是雨后初霁的味道。呼吸视听之间仿佛只能感受到眼前那个人似有似无的勾起的嘴角和自己的心跳。在他品尝出心脏猛烈搏动的滋味之前,那人就将手轻轻按在了他的肩膀上,说出了在他听来有着前所未有的温柔的“我很期待你今后的表现”。在那之后的数秒,他的大脑强行宣布罢工,只能呆呆地望着承太郎先生推开客房门、走进去然后转身关上门的连贯动作,殊不知热度已经顺着被承太郎触及的肩膀缓慢爬上了自己的脸颊。

当晚他失眠了,抱着枕头在床上翻来覆去的时候,大脑里始终充斥着那个人难得一见的微笑的样子。窗外微风阵阵,浅色的窗帘随风飘荡,他忽地觉得口干舌燥,起身下床打算下楼取水。路过楼梯间门上挂着的穿衣镜时他习惯性地站住了。朝镜子望去的时候发现镜子里的那个人不似平时的自己,整个人都变得热忱了起来——那张本该冷静的脸因为回忆起各种各样与承太郎有关的事情之后挂上了甜甜的笑容,内心深处也仍然因为承太郎先生今天的一句夸奖而产生着小小的悸动——是一向吝于夸奖别人的承太郎先生的亲口赞许!赞许之后和目光对视的那一瞬间还露出了笑容!原来他笑的样子那么好看!……接着再次看向镜子的他才意识到事情不妙——由花子每次提起康一的时候就是这幅表情,现在这张笑脸正将“幸福”二字端正地写在自己的脸上。

他恋爱了。

他开始变得笨手笨脚破绽百出,所幸的是他那个大外甥比他在感情方面更加迟钝,所以他那些小动作,对方一次也没有发现——

邀请承太郎来自家玩主机游戏的时候,他因为凝视着承太郎专注游戏的侧脸而连输两局,他记得承太郎对着屏幕上一动不动的他的游戏角色揍了几拳之后一脸狐疑地转向他,他才意识到自己刚刚溜了号——在“啊啊啊啊不会吧又要输了”的惨叫声之后,自家厨房里传来了女主人的“跟你说了多少次了仗助,在家里没什么事不要大喊大叫!”的抱怨声。

在母亲将火锅和各种配菜端上饭桌并笑意吟吟在他的承太郎先生身边坐下,说出:“我家也没有什么好的可以招待承太郎先生,就做了仗助平时很爱吃的关东煮……”的时候,他满腹不快。躁动的心中嚎叫着“那个笑容犯规了老妈!您已经有老头了,请不要再对承太郎先生出手了!”之后,狠狠地用筷子戳起了“咕嘟咕嘟”冒着水泡的火锅里的白萝卜,然后才发现自家母亲望向他的脸上写满了怒火——不妙了今天负责刷锅修剪草坪还有打扫阁楼的苦力他是免不了了。下次约承太郎先生必须找个没人打扰他们的地方……

恋爱之后原本不会注意到的东西也逐渐映入了他的眼帘——午休时间瞥见了亿泰一直翻阅的小册子,他二话不说叼着尚未喝完的一瓶牛奶就凑了过去一起看——若是换作几个月以前,看到类似《恋爱圣经》、《迅速吸引对方注意的制胜法则》、《你所不知道的恋爱秘密》的标题,他一定会嗤笑着离开,觉得这种东西这辈子都和自己无缘。可是现在,催促着亿泰赶快翻到下一页的他变得比亿泰还热衷,毕竟下一页的内容是《你年上的恋人最喜欢看到你的哪些特质》。发现自己的友人不太对劲之后亿泰一脸困惑地看向他:“你看上哪个年上了,仗助?该不会是隔壁班那个女物理老师吧?”他才挠着后脑勺,露出一脸搪塞的笑容:“啊哈哈哈哈,没有没有……我就随便看看……”

但表现的机会终究还是到来了,他那时觉得命运真是垂青他。万事俱备只欠东风,根本用不着他自导自演一场曼妙的邂逅——打败音石明之后的第二个周末的午后,空条承太郎亲自来到他家约他一起出去狩猎。听到这个消息的第一瞬间,亿泰那本不知从哪家二手书店买来的、印刷劣质的《恋爱圣经》里的“单身男士必学的恋爱守则”第五条从他的脑海里冒了出来——“如果你喜欢的女生主动找你搭话,甚至主动请你帮忙,她很大概率对你有意思。”

他一向现学现卖活学活用,既然承太郎先生对我有意思那我也不能坐以待毙。“单身男士必学的恋爱守则”第十一条告诉他“赞美是拉近你和对方距离的绝妙手段”。于是,一向在仰慕他的女孩子面前游刃有余的他今天变成了恋爱新手。诸如“承太郎先生要是认真起来就像大力水手吃了菠菜一样,超厉害”之类的奇妙比喻让他的大外甥原本就不怎么舒展的眉头更加紧锁,他不得不再次回忆《恋爱圣经》里的其他细则以找到刷新承太郎好感度的办法。

好在他的优点就是记忆力好,自从看了《恋爱圣经》,里面的每一条细则他都倒背如流——第十七条“男生要懂得在自己心仪的人面前适度地展示自己的能力”今天用得上。他决定在承太郎先生面前好好表现一番。

上天还真遂了他的愿。原本承太郎打算解决掉的两只老鼠都被他的疯狂钻石亲手击倒,虽然中途出现了为了争夺表现机会而险些吵起来的不和谐小插曲,但是那根本不重要。

重要的是,他自我炫耀的机会来了——

“哎嘿嘿~~我东方仗助也算是顶住压力的男子汉了吧~?”

空条承太郎看着他不说话,只默默地从口袋里掏出一片创可贴,不等他反应就将其流畅地撕开,然后拍在了他的脖子部位的伤口上。这样突如其来的动作让热度再次窜上了他的脸颊。接着,一句“嗯,干得漂亮,仗助”的称赞更是把他砸得晕头转向——《恋爱圣经》果然名不虚传,亿泰总算是买了个有用的东西啊。

听到赞扬之后他正想得意地挺起胸膛,结果对面那个不懂得看气氛的大外甥立刻又说:“不过也有很多有待提高的地方,不能骄傲。”

于是,刚刚挺起的胸膛又瘪了下去,心情也从充满喜悦的自满变成了愤懑不平。他有些不甘心地喊道:“可是刚刚承太郎先生的性命都是我救下的啊,适当骄傲一下也没什么大不了吧!”

话音刚落,他就发现承太郎已然提着背包转身离去。他撅着嘴鼓着腮帮子跟了上去,却在偷瞟自己外甥侧脸的时候发现走在前面的承太郎先生的嘴角微微勾了起来——那样子分明就是对他自我膨胀然后吃瘪的滑稽样子感到好笑。

然后他才意识到,承太郎先生并不是真的不懂得看气氛,他也没有不甘心地瞎嚷嚷的必要。因为承太郎先生全都懂,只是故意泼泼冷水杀杀他的嚣张气焰。

太可恶了,被他耍了,大人的承太郎先生太坏了吧。

尽管心中叫苦连连,可是胸口却弥漫起阵阵甜意,那样的感觉就像泡芙在口中融化了一般甜蜜。因为,万年冰山脸的承太郎先生竟然还有着这样不为人知的一面,而这隐秘的一面竟然被自己看到了,这也太great了吧。

夕阳的橘黄色光芒迷了他的眼,眼前那人的身影变得有些模糊。那个人明明近在眼前,却又变得十分遥远。告白就该是此刻了吧——他暗自有些紧张地握紧了双拳。刚要出口叫住身前那人,那人就抢先于他收住了脚步,转过身来。承太郎打量他的目光让他差点以为自己要告白的计划会被看穿。结果承太郎却在打量之后这样说道——

“仗助,我在你的身上寄予了很重的希望。”

“哎?希望?……什么希望啊?”

承太郎轻叹了一口气,没再开腔,提了提肩上的皮革挎包,转过身去继续向前迈开了步子。

黄昏时分的光影分明而灿烂,春风和煦,大片的麦田被微风拂动得发出“沙沙”的响声。眼前身穿白色风衣的男人的寂寞背影溶于黄昏。他看得有些发愣,心中琢磨着对方口中那意义不明的句子,把告白的事情抛诸脑后。

直觉告诉他那个时刻应当记一辈子,可是却不知道它究竟为何值得被纪念。


他愈发像个在喜欢的人面前拼命表现自己的恋爱少年——承太郎先生说要去海边捉海星,他自告奋勇地说自己可以帮忙带路,毕竟杜王町周边的海滩还是他比较熟悉;承太郎先生说想去调查杀害胖重的凶手的相关线索,他说守护杜王町责任重大,义正言辞非要一同前往;承太郎先生说天气预报显示明天中午天气不错要带老头和透明婴儿出去散散步,他说那好啊,我也一起去,我们乔斯达一家应该多在一起增进感情。

当然,这些都被空条博士以“一看你就是不想好好学习企图翘课”为由把他拒绝了。

告白的事就这么一天一天搁置了下来,化作了每天夜里缩在被窝里时幻想承太郎先生接受自己告白之后的情景的傻笑。待傻笑够了,翻身准备入眠,寂寞感才重新袭上了他的心头——无论再怎么幻想,尚未抱得太郎归终究是现实。

他想要抱得太郎归,就算对方比他高了半头还多、年龄大了十二岁、辈分上是他的外甥、性格高冷看上去就很难搞、而且无敌的白金之星揍起人来说一不二,但他还是想要得到他的大外甥的真心。

正是因为难以得手,他才坚信当他属于自己之后这份来之不易的感情一定会格外甜蜜。他有时会偷偷观察他那一本正经的承太郎先生。越是一边观察,他越是会情不自禁地揣测着有朝一日承太郎先生变成自己恋人时候的模样。而越是情不自禁地揣测,他就越是想要探寻“有着无敌的白金之星”的承太郎先生抛开沉稳冷静的外在流露出动情的一面的样子。

好奇心、占有欲、敬仰、爱慕和情欲的交互作用冲昏了尚且只有十六岁的纯爱派少年的头。他觉得自己一直等下去是不行的,成熟的男子汉在面对自己心仪的对象时必须要有所行动。

他又开始策划起对承太郎先生的告白了。他觉得开门见山的坦率表白承太郎先生一定会喜欢。他早早地计算好下一次独处的机会,打算抓住机会趁势告白,殊不知事与愿违——上周四晚上承太郎先生打电话到他家约他周末一起出去调查一个新发现的替身使者的时候,他就已经暗自决定借着调查完替身使者之后的空当约承太郎先生到最近新开的一家法式餐厅共进晚餐,然后借着气氛向承太郎先生表白。可是谁料被调查的替身使者十分难缠,下午的战斗一直延续到了夜晚。为了表现自己的男子汉气概,他更是不顾“疯狂钻石无法修复他自己”的重要事实,连续在战斗中替他的承太郎先生挡下了好几次攻击。虽然总算是顺利击退了敌人,可他浑身上下挂了彩也确实是不争的事实。

尽管他如愿以偿地获得了独处机会——他的大外甥见他伤势过重建议他先回自己的旅馆包扎伤口再回家,可是告白的计划却泡了汤——他引以为傲的发型眼看成了几近报废的鸟窝,创可贴歪歪扭扭地挂了一脸实在有碍观瞻,腹部渗出来的血迹把他为了这次告白而特地用发传单打工攒下的钱新买的意大利进口夹克衫染红了一大片……

告白可是天大的事情,他怎么能允许自己在这种一点都不帅气的状态下对承太郎先生说出“我爱您”三个字?

于是,已经到嘴边的“承太郎先生我觉得我已经喜欢上您了,请您考虑和我交往”最终还是在他的权衡利弊之下被吞了回去。伤口包扎好之后已经穿好外套准备送他回去的承太郎见他欲言又止的样子看上去不太对劲,又不懂风月地补充了一句:“怎么?伤口还疼?”

听闻此言他吓了一跳,生怕自己企图告白的事情被泄露,于是只得随口乱编——“不妙!我的化学作业还没写呢。”

见空条承太郎扬起了一条眉,为了不让自己的谎言穿帮,他又迅速解释道:“都是物质的量和氧化还原反应结合在一起的计算题,一次布置五十道简直要了我的命!”

说完之后一个新的想法又从他的脑海里钻了出来——或许假借向承太郎先生请教题目是个培养感情的好机会,毕竟亿泰不知道从哪搞来的新手册——《恋爱圣经·进阶版》上交待过:“越是多增加独处的机会,对方就越有可能爱上你”。

于是,他又一边观察着承太郎先生的脸色,一边添上了一句:“承太郎先生,如果您能帮我做一半作业的话——”

说完之后他有些担心自己编造借口的能力太过粗劣,然而令他没想到的是,他的大外甥应下他的请求得十分爽快。空条承太郎二话不说地坐下来帮他看高中化学作业的认真样子让他更加无法将“承太郎先生,我其实不是真的希望您帮我写作业,我的意思是我喜欢您”说出口。于是他只好在对方身后默默地坐下来,也拿起演算纸装模做样地配平起化学方程式。

但他所不知的是,正是这一夜在空条承太郎房间里的逗留让他在不经意之间逼近了事情的真相。

而那一通来自美国的国际长途便是他的噩梦的开始。


空条承太郎接起电话径自走出房门之后仗助抬头看了一眼墙上的挂钟——晚上十一点零五分——这种时候找承太郎先生也太奇怪了吧。

正在他思索着是谁在这种时间打扰他的承太郎先生的时候,门那一头的空条承太郎开始讲起了流利的英语。

虽然仗助的英语并不好,可是前九年的义务教育好歹为他准备了最基础的知识储备,听懂大部分的英语日常对话对他而言还是不成问题的。

为了听清承太郎先生和电话那头的人的对话,他悄悄地跟了出去。若是放在往常,他这么大胆的行为肯定会被白金之星发现,可是今天,电话里的内容似乎已经彻底吸引了承太郎的注意力,导致他完全没有注意到他的小舅舅在他身后偷听的事实。

他趴在门框上偷听的时候发现空条承太郎的语调里有着一股不同于往日的焦虑感——他从没听过在他眼中一向沉稳自持的承太郎先生用这种语气说话。当承太郎低声吼出“你快带徐伦去医院”的时候,他甚至感觉到了他的承太郎先生的身体在微微颤抖。

徐伦是谁?为什么要他如此焦急地吩咐电话那头那个人带徐伦去医院?为什么是这个时间而又为什么要用英语交流?

盘踞在内心之中的疑问渐渐地变成了不安,可是他根本没有时间多想——电话交谈持续的时间比他想象中的还要短,他不得不赶快溜回自己的座位上,以防止自己偷听承太郎打电话的行径暴露。好在承太郎挂了电话以后站在原地愣了一会,他才得以利用这段空暇钻回座位,装模做样地摆好刚才被自己扔在一边的化学作业本,假装自己在认真学习——虽然他自己都没意识到自己手上拿着的化学作业是反的。

是的,他的心乱极了。他从未见过他的承太郎先生用如此焦虑的语气关心过一个人。虽然这个叫“徐伦”的人的身份有无数种可能:母亲、姐姐、女儿、情人、一个科研课题组的同学、暗恋对象……但他最害怕的是,承太郎先生已经喜欢上别人了,而这个人,叫做徐伦。

回家之后他躺在床上辗转反侧,想到承太郎先生和那个神秘的“徐伦”的关系,他竟然一夜未眠。天边刚刚露出鱼肚白他就起了床,把母亲带着哈欠音的“周日一大清早就这么着急出门是要去哪”的质问抛在了自家门后,披上校服就直奔了承太郎所在的杜王大酒店。

这种含混不清的状态实在太糟糕了,如果不弄清喜欢的人的感情状态、如果承太郎先生心里还装着别的什么人的话,他可忍不了。

爬上酒店三楼最后一级台阶的时候他的步子已经开始变得有些踉跄。腹部传来的隐隐疼痛感令他不由得咬紧了牙关,他知道,这样的疼痛感是因为昨日战斗之后遗留下的旧伤又裂开了。可是,此刻他根本无暇顾及自己的伤口。

汗水毫无间歇地自额头勾着脸颊滚入脖颈,浸透了制服下面的淡黄色背心。此刻的衣衫就像被水泡过似的,紧紧地帖服在他的身上,但他一点也不想在乎自己的形象,因为已经没有事情比弄清楚承太郎先生的事情更重要了。

登上三层之后他沿着昏暗的走廊摇摇晃晃地朝着承太郎的房间跑去。尽管走廊两侧的门牌号从他的身边渐次退去,他的视野里却只有挂在位于走廊尽头承太郎客房大门上、写有“324”的门牌。终于瘫软在那扇紫檀木制大门上之后,他本想扶着金属门把手大口地喘着气就地休息一会,可是一想到身上的肌肉因为剧烈运动而产生的酸涩感根本无法和心口的疼痛相提并论,他就重新振作了起来。

在转动门把手的前一刻,门就在他的面前豁然打开。只穿了一件黑色紧身高领衫的空条承太郎逆着光握着门把手出现在他眼前,脸上的表情有些模糊不清。

不知是因为过度紧张,还是因为腹部的剧烈疼痛,抑或是因为之前的剧烈运动导致大脑缺氧,他站在原地支支吾吾了一会不知道该如何开启话题。他面前的大外甥见他组织不好语言,倒是替他圆了场:“是它听到门外有动静,所以我就开了门。”语毕,承太郎指了指从自己的后背上冒出一个脑袋的白金之星,“你知道的,它的听觉异常敏锐。”

见他依旧不说话,承太郎给他让出了一条过道:“一路跑上来很累吧?进来坐一坐吧。我刚好泡了咖啡。”

然后他才听到自己狂躁跳动的心脏逐渐平稳了下来。


空条承太郎把他领进房间并塞给他一杯刚泡好的咖啡之后就丢下他一个人继续忙科研的事了。

在沙发上坐好之后,他的目光在咖啡和忙碌工作的空条承太郎之间游移了一会儿,最终又重新固定在了咖啡杯上。可是,当他将目光移向杯内深色的液体上时,他发现那上面倒影出的自己的脸色一片苍白。

他在紧张。

直觉告诉他前方是万劫不复的深渊,可他知道自己不能总这么沉默下去,毕竟是他主动找上门来的。

他再度抬头看了一眼站在鱼缸前喂食的承太郎,发现对方看似全然把注意力集中在喂食上,实际却是在默默地等待着他稳定好情绪。

感受到了年上者对他无声的包容,他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告诫自己是男子汉的话就该好好面对真相,然后开口说道——

“承太郎先生……我……”

果不其然,他的句子说到一半,空条承太郎就转向了他。

目光相遇的那一刻他忽地又感到心脏一阵悸动——好想抱紧这样端庄而自持的承太郎先生啊。想到这里他匆忙垂下目光,紧张地吞下一口口水,生怕自己目光中的情欲太过明显被对方发现。他低声说道:“那个,我想问您徐伦是谁。”

眼前的男人听闻那个熟悉的名字之后警觉地站直了身子,放下手中的镊子和器皿,问道:“你从哪听到的这个名字?”

突如其来的压迫感让他退缩了一下,但他知道自己不能把自己偷听承太郎先生打电话的事情和盘托出,于是只好随口编道:“就是……那天听乔斯达先生说的……也许他老糊涂了,随口提了一个名字……承、承太郎先生不用在意啦……”

“不,不是老头老糊涂了。老头说的确有其人。徐伦是我女儿。我女儿和妻子现在住在美国。”接着,眼前的男人又补充了一句,“抱歉没和你提起过这件事,出于安全考虑,我一直觉得越少人知道她们和我的关系越好。”

他感到眼前一黑,随即整个世界都暗淡了下来。

原来不是情人,而是关系更亲密于情人的存在。

原来不止有妻子,他们还有了爱的结晶。

“这没什么,本来就没什么……”他笑了,“本来也是承太郎先生的私事……啊哈哈哈……您瞧,我和承太郎先生也没有熟到那种您会把自己的家事透露给我的程度。”

说着他放下了一口都没动的咖啡,站起了身:“打扰承太郎先生了。我先回去了。”

承太郎房间的大门在他身后关上之后,他贴着走廊的墙壁瘫了下去。浑身上下的力气仿佛都被抽空。

从头到尾都不过是一个人的爱情,而这份单方面思慕的对象——空条承太郎,甚至都不知道这份感情的存在。而从刚才那一刻起,从承太郎说出“我女儿和妻子现在住在美国”的那一刻起,他就决定永远不让空条承太郎知道了。

抄在口袋里攥紧拳头的双手的骨节已经开始发白,在他顺着墙壁瘫下去的时候,指背碰上了一件硬物。从口袋里抽出来的时候他才发现是两张《泰坦尼克号》的电影票兑换券,不由得哑然失笑。——是几周以前委托康一的姐姐帮自己搞来的,打算再过几天邀请承太郎一起去看电影时兑换掉,现在看来已经用处全无了。

他刚想将兑换券团成一团,扔到楼梯口旁的垃圾箱里,身边的房门就被推开了。空条承太郎走出来的时候神色与平时有着微妙的不同,眼神里似乎写有担忧。在看到他化作一滩散沙瘫在墙边之后,直接快步走上前去,在他面前蹲了下来,不由分说地把他抱在了怀里,直接就往自己的房间里拖。

倏然之间缩短的距离令他无所适从,明明是对方毫无感情意味的动作,他却感到心脏噗通噗通跳个不停。

他失血过多导致思维都快要跟不上,言不由衷地小声嘟囔道:“承太郎先生明明都有妻女了还这样抱着我真的好吗……”

他刚感觉到抱着他的人停了一下,声音就从承太郎的方向传来:“……你在说什么啊?你看看地板。”

低下头之后他才发现沿着房门到走廊的地面上拖了一条长长的血迹。他腹部的伤口在他剧烈的运动之下彻底崩开了,因为一心想着承太郎的事情,夺门而出的时候他竟然没有发现自己失血过多的事实。

他刚想倔强地反驳说自己真的没事,突如其来的一阵晕眩感就让他眼前一黑。

他不得不老老实实地跟着承太郎先生回到客房,按照承太郎的意思在那张双人床上躺下。脑袋陷入枕头的那一瞬间承太郎的气味包围了他,腹部被白金之星用绷带重新固定好的时候他迷迷糊糊地想“承太郎先生的味道也太好闻了吧”。服下的药水的药效开始发挥作用,困意渐渐漫了上来。睡意朦胧之间他看到那人又回到书桌前看论文了,他看着对方时不时用马克笔给论文做标记的认真样子,心想承太郎先生看书的样子也那么端正,然后就失去了意识。

醒过来的时候四周万籁俱寂,身体倒是轻松了不少。承太郎的身影早就离开了书桌。夜色如同滴入清水中的墨汁,坦然而肆意地在房间里铺散开来。意识到整间卧室的声音只剩下了来自墙上挂钟的“嘀嗒”声,他下意识地看了一眼声音的来源,然后发现短针直直的指向了“3”。他倒抽了一口凉气,凌晨三点——过了母亲设定的门禁时间足足五个小时,他要是回家了估计得被念死。

但还是要回家。他一想到自己母亲在客厅里坐立不安的样子,二话不说就掀开了被子准备下床。

然后,在掀开被子的那一瞬间他发现了躺在被子下面呼吸均匀的空条承太郎,以及躺在承太郎先生旁边的、被脱得只剩下一条内裤并且缠满绷带的自己的身体……

这是……?

该死啊发生得太快了我还没做好心理准备。喜欢的人只穿了一条内裤就睡在我的旁边而且还帮我脱干净了,这么明显的暗示我还犹豫什么。……但是没告白就直接发生关系这样真的好吗?算了管不了那么多了,都这种情况了还不直接上那怎么能算得上是男人。发生关系之后我一定会负责到底的!承太郎先生从现在开始请注视着我吧。实在是太great了明天上学要向康一亿泰炫耀一番我东方仗助直接来了个阳春本垒打[1]一举拿下喜欢的人。

或许因为刚刚醒来,又或许因为止痛药的副作用,他的脑海里乱七八糟地漂浮着各种奇怪的念头。等到整个人冷静下来,奇怪的想法散去,他才想起来承太郎先生已经结婚了。

然后,那充斥着心房的热度又瞬间冷却了下来。

他神色复杂地看了安静睡着的那人一眼,发现身旁那人轻轻蹙了眉,似乎空条承太郎的梦境并不是那么平稳。

他伸出手去想要抚平那人皱紧的眉头,然而在指腹触及对方眉心的前一秒,他听到那人在梦中说道:“徐伦,对不起……”接着,那人轻轻翻了过来,调整了姿势,在他的面前躺好,嘴唇微微张开,眉头却没有舒展开来。

原本打算触碰对方的手指僵在了半空中,他紧紧咬住了嘴唇,又将手指抽了回去。因为他才终于意识到:空条承太郎对他有意思不过是他自己的一场幻觉。他一个十六岁的高中生究竟是在做什么美梦。

空条承太郎早就遇到了自己所爱的人。

而那人并不是他。

只是,那时的他不知道承太郎的这句梦呓意味着什么,也不知道那人经历过什么,不可能知道等待那人的将会是怎样的未来,更不知道那人口中的那句“徐伦,对不起……”将带给他的是怎样沉重的命运。他只知道单单是看着承太郎那沉默却永远可靠的背影的时候,他总是能从那背影中读出一股苍凉感,可惜的是,过于年轻和浅薄的社会经历让他无法理解那样的感觉意味着什么,而忧郁和苍凉对于十六岁的高中生而言又恰好是那么恣意的迷人和性感。

他轻轻叹了一口气,终于将手抚摸上皎洁的月光在身边那人脸上恣意洒下的一片亮白,拇指在那人张开的嘴唇上轻轻划过,然后慢慢地闭上了双眼。闭上双眼的那一瞬间他突然想,就算现实的这道壁垒这一生都不可能跨越,但是幻想的权利总是有的吧。

那是他头一次幻想着自己和身边那人紧紧相拥的场景自慰,滋味竟是那么地苦楚。


次日清晨他在承太郎的客房里进行了洗漱,吃早饭的时候又被告知昨天他的年上外甥已经通知过他家里他会在这边留宿的事情。

虽然因彻夜未归而被母亲痛骂一顿的可能性在承太郎的及时联络之后被降为了零理应让他感到高兴,可是一想起自己失恋的事实,他就提不起嘴角。坐在餐桌边“咕咚咕咚”大口喝下承太郎先生为他准备的牛奶之后,他捏紧了手中的奶瓶。犹豫了一会,他终于还是选择开了腔:“……我有事情想向承太郎先生请教一下。”

见他的大外甥不说话,似乎是在等他提出请教的问题,他又说:“感情的事情我完全不明白,但是您是成年人了,也结婚了,一定比我懂,所以我才想问问您。”

空条承太郎合上了手中的论文,将目光移向了他,示意他继续说下去。

“那个……”感受到对方投来的目光,他挠了挠后脑勺,“我想知道,如果喜欢上了一个根本不可能在一起的人,该怎么办呢?”

他的大外甥放下了手中的论文,公事公办地答道:“如果不是感情很深的话,我建议尽早放弃。毕竟你已经说了,两个人根本不可能在一起。”

“……那如果喜欢得很深呢?”

“那就先降低喜欢的深度,降到不那么喜欢对方的状态之后再放弃这段感情。”

“那如果根本就无法降低对对方的喜欢呢?”他说,“比如,我妈妈喜欢乔斯达先生这么多年,感情丝毫未减,即使是现在我还偶尔会撞见她想着乔斯达先生流眼泪。”

空条承太郎想了一下,答道:“那就选择忍耐。”

“忍耐指的是……?”

“忍耐就是把自己对对方的感情埋藏在心里,学会忍耐没有这个人陪伴在身边的日子。……就像你妈妈对老头那样。”

“这种忍耐听上去真的很辛苦呢。”虽然嘴上没有提出异议,但是仗助却不认同承太郎的答案。为了将话题继续进行下去,他又问道,“所以,承太郎先生也经历过这么辛苦的忍耐吗?”

承太郎听了,垂下眼睑。凝视着咖啡杯里自己的倒影随着水纹扩散开来的同时,远在他方的妻子和女儿的身影突然浮现了起来。想到此时此刻的徐伦大概正躺在医院里打点滴,而妻子可能已经不眠不休地守了她二十四个小时,他的心脏猛然收缩了一下。

然后,他轻轻地叹了一口气,又开口道:“有的时候,人不得不学会接受这种辛苦。但是我的情况和你说的‘喜欢一个人却不能在一起’不完全相同。”

“哎~~?那是怎样的不同?”

似乎是对他的私事来了兴致,不知不觉中,眼前的高中生脸上原先的阴霾一扫而尽,连手中的已经空掉一半的奶瓶都因为兴奋而被攥得更紧了。

他将目光从仗助炽热的对视下移开,只说了一句:“……时候不早了,仗助,你该上学了。”

接着,不出所料地,对面的小舅舅爆发出了一阵抱怨声。

他看着眼前嘴唇四周挂着一圈奶瓶口留下的白色圆形印子却皱着眉嘟嘟囔囔的可爱高中生,感到了某种让他无法抗拒的感情,不由自主地伸出手去刮了刮坐在对面的家伙的鼻子。

顷刻之间,高中生的抱怨声戛然而止。在他的指背和仗助鼻梁接触的那一瞬间,他的小舅舅的脸“嘭”地一下涨红了起来。紧接着,似乎是为了掩饰自己脸红的事实,高中生慌慌张张地站起身来,顾不得调整好状态就大声地说道:“那那那那那个!承太郎先生说得对!时候真的不早了!我这就上学去了!昨天和今天都打扰您了,承太郎先生再见!!”然后仓促地鞠了一躬就抓起外套落荒而逃。

那时连承太郎自己都不知道的是,目睹着仗助从沙发上跳起到抓着外套消失在走廊尽头的一系列动作的他的脸上自始至终挂着微笑……


令空条承太郎更没有想到的是,第二天一早他的小舅舅就又造访他了。

开门之后他还没来得及邀请仗助进屋,眼前的高中生就深深地吸了一口气,仿佛在做什么准备似的,用前所未有的认真神态向他问道:“承太郎先生解决完事件也终有一天会离开杜王町吧?”

看到他以点头回应对方,仗助才交待这次来访的目的——

“……我找康一要了电影票的兑换券,想邀请承太郎先生临行之前一起去看《泰坦尼克号》。”

见眼前的空条承太郎将目光投向他递出的充满褶皱痕迹的电影票兑换券时微微皱了眉,似乎是要拒绝他,仗助又抢白道:“绝对不是两个人一起去约会那种看电影!康一他们也会去!就是……呃……那个……对了,大家都希望给承太郎先生送别嘛,您看,在杜王町这些日子里,您照顾了我们那么多,我们就想最后请承太郎先生一起看一部电影,作为饯别的礼物。请您务必答应下来,拜托了。”

听了仗助的话,空条承太郎的眉毛倒是舒展开了——

“我怎么会往约会那方面想?……我只是对爱情片不太感兴趣。”

“哎?!可、可是……”

以为承太郎要拒绝自己,高中生着急得结巴了起来。

看到眼前的男孩焦虑的样子,想要戏弄仗助的心情,或者说,想要像观察他所钟爱的海洋生物一样观察仗助各种反应的欲望突然油然而生,尽管他并不知道仗助如此执着于看这场电影真正缘由——“要说喜欢的话,类似《狼踪》那种偏纪录片的类型我会更感兴趣一点。”

“那我现在就去查哪家电影院会上映纪录片类型的电影。说是兑换《泰坦尼克号》,其实这个兑换券什么电影票都能兑换的啦。”

“不必了。”

“可是,兑换券都已经买好了啊……”

看到以为自己即将遭到拒绝的仗助脸色开始发白,他才慢条斯理地说道:“我会和你们一起去看《泰坦尼克号》的。难得你们几个高中生破费买好了电影票。”

然后他看到,面前的小舅舅的脸上露出了喜悦的笑容。

而他不知道的是,这是仗助计划中的第一步棋——

昨天早上跨出空条承太郎的房门东方仗助就后悔了。他好不容易下定决心彻底放弃承太郎先生,可是狡猾的大人刮他鼻子一下他就什么都忘了。他恨承太郎先生玩弄他的纯情,虽然他知道其实承太郎先生并没有任何玩弄他的意思,一切不过是他自己想入非非。他也恨不争气的自己根本放不下承太郎先生——别的性格特征没从他那位身为教师的单身母亲那里遗传过来,容易被已婚男人吸引而且还能持续多年对对方念念不忘的毛病倒是继承了不少。

午休时间看着仗助气鼓鼓地吃午餐便当的虹村亿泰和广濑康一谁都不敢吱声。只能等着他们这位好友把这股无名的怒火撒在便当盒里无辜的煎蛋卷上。

自从得知承太郎已婚之后,他非但没有停止对他的承太郎先生的喜欢,反而因为发现了承太郎先生身为人父的另一面而对他喜欢得更深了。整整一上午的课他都心不在焉地在笔记本上乱写乱画,心中想象着承太郎先生当父亲的样子。从小缺乏父爱的他对于已为人父者身上散发出的包容力根本无法抗拒——又或许最初他被承太郎先生吸引,也是因为这样的原因吧。

当母亲做的煎蛋卷被他扫荡干净之后,他终于决定回归现实。收拾餐具的时候他的目光不经意地落在了友人的脸上,然后,亿泰那被绷带包扎得如同木乃伊的额头让他惊讶得瞪大了双眼——

“亿泰,你头上的伤是怎么回事?”

亿泰正打算回答,身边的康一就抢先发了声:“喂,仗助,亿泰的伤刚才已经解释过了吧?他为了保护他暗恋的那位咖啡店员小姐姐[2]受了伤。”

“哦……这样啊。抱歉刚才走了下神。”

“已经不是走一下神的问题了吧。”康一对他的不在状态表示了不满,“你今天整个人都不对劲。”

他听闻此言愣了半秒——自己在想承太郎先生的事表现得有那么明显吗?感受到来自两位友人齐刷刷的责备的目光之后,他才讪笑着转移话题:“先不提我,比起我的事,还是亿泰受伤的事情我更关心。麻烦你们再说明一下情况吧,要是遇到了新的替身使者我们就必须重视起来了。”

康一叹了一口气,说道:“就是遇到新的替身使者了啊,要不然亿泰怎么会受伤。昨天下午亿泰又去那家咖啡厅看那位小姐姐啦,结果发现有人闹事。”

“那个人啊,拥有很糟糕的能力。他的替身能够低角度拍摄服务员裙子下面的风景……”亿泰帮忙补充道,“别人看不到替身的糟糕行为,但是我能看到啊。那个替身对着服务员小姐姐的裙摆下面拍照……太恶劣了,这种情形我怎么能忍呢!所以啊,我就冲上去揍了那个人一顿。”

“然后亿泰就被以在公众场合闹事为由赶出了餐厅,毕竟在外人看来,是亿泰骚扰一个咖啡厅里的正经顾客,因为大家都看不见那个人的替身干的勾当嘛。”康一说,“虽然不是什么会伤害到人的替身能力,但是用替身去做这种事情真的会让人困扰。当时我正好路过,听亿泰说明了事情的经过,就决心和亿泰一起教训一下那个搞低角度偷拍的坏蛋。”

“是啊,这种坏蛋绝对不能饶恕。那,然后呢?”

“然后啊,亿泰就又冲进去和那个人干了一架。店主看到亿泰揍了他店里的客人就请来了保安揍了亿泰一顿,所以亿泰头上的伤口就是这么来的。不过他们捆住了亿泰,却捆不了亿泰的轰炸空间,所以我就让回声ACT3增加了真正的犯人的重力,让他趴在原地动弹不得,这样他和他的替身都别想走了。然后,亿泰指挥轰炸空间揍了那家伙的替身。”

“他的替身被打倒以后,本身没有实体化的照片因为脱离了替身而实体化了。这样我就能把照片抢了过来了。拿到照片以后我立刻把它们交给了店长,并且告诉店长这个坏蛋偷拍女性店员的事。因为照片铁证如山,店长看了立刻就报了警。警察来了以后在他身上搜出了更多的偷拍照,就把他拘捕了,事情这才告一段落。当然,亿泰也被释放了,而且还被当作功臣表彰了呢。嘿嘿~”

“哇~了不起啊,亿泰!还有康一也是。不知不觉中你们也成长了好多。”

得到仗助的表扬的亿泰脸上露出了自信的笑容,甚至还摆出了“V”字手型——“都是爱情的力量。如果不是我还惦记着她,就不会发现这个可恶的偷拍狂了。”

“‘爱情的力量’指的是……?”仗助说,然后似乎懂了什么,脸上难得一见地露出了赞许的神色,“难道你把那个小姐姐泡到手了嘛亿泰?干得漂亮!”

仗助的话语让他的友人难为情了起来,连一旁的康一都跟着露出了讪讪的笑容——

“啊哈哈,仗助你想多了,亿泰他不过是还在单方面思慕着那位小姐姐才去的那家咖啡店。”

“呜……”刚刚因为表扬而露出了笑容的脸就这样又重新恢复了原先那张苦瓜脸,接着,亿泰抱怨道,“不要戳穿我啊康一。我知道我这种不怎么聪明的人就只有当备胎的份。可是啊……我真的好喜欢她。”

亿泰的“可是啊……我真的好喜欢她”不知怎地触动了仗助内心深处的某根心弦。在他把目光转向亿泰的那一瞬间,他的友人又说——

“就算一辈子都不会对她说出我对她的喜欢,可是想要守护她的心情是不会变的。”

“我啊,虽然不聪明,但是这个道理还是懂的。”

亿泰的那番话使他又重新将手放进衣服口袋里,再度捏紧了那两张电影票兑换券。

因为,亿泰道出了他所想要追寻的答案。

——就算一辈子不会对承太郎先生说出自己的感情,可是想要保护那个人的心情不是假的。

那个人总是稍微不注意就拼命过头。要是自己不跟在身边的话,要是猎鼠的时候没有自己,要是在蜈蚣鞋店前的吉良吉影战自己没有及时赶到,承太郎先生说不定早就死在那些棘手的替身使者的手下了。

事实上,昨天晚上和承太郎先生睡在一起的时候,他还在承太郎先生的腹部发现刀伤[3]。虽然伤口已经愈合多年,可是浅色的伤痕却昭示着那个人从很久以前就是个战士的事实。

想到那个人从那么久以前就不把自己当人使,他感觉到了心口的一阵绞痛。但他知道从现在起一切都会变得不一样了——因为他东方仗助将陪伴在那个人的身边——谁叫他的疯狂钻石有着“修复”的特殊力量呢。

他决定不再扔掉那两张电影票兑换券,他决定直面自己的真心。他要利用那两张兑换券在临别前制造他和他的承太郎先生独处的机会,然后向他请求带上自己一起离开。他要亲手打倒吉良吉影,他要向承太郎先生证明他也是一个合格的战士,他要亲口告诉承太郎先生从今往后自己决定追随他去天涯四方的事,他要用自己的方式守护承太郎先生一生。

就算一生都不能亲口告诉对方自己的真实心意也无妨。


一起去看电影的当晚,他说出口的所谓“我第一次听说承太郎先生十七岁时去埃及旅行过一圈和各种各样替身使者战斗就觉得超酷!我也想像承太郎先生那样做点什么拯救世界!”之类的理由统统都是为了掩饰真心的假话。他的真心既单纯又复杂,绕了这么大一个圈子编各种理由不过是想要守护他的承太郎先生。

可是,即使是这样,也仍然事与愿违。

即使打倒吉良吉影的功劳有他一大半,即使空条承太郎真的应了他的约一起看了《泰坦尼克号》,他还是惨遭拒绝。

空条承太郎说:“先考上大学再说”,他就信以为真。

自分别以后,承太郎临别前的无心话语就变成了他人生之中的全部信仰。他准备英语、他拼命学习、他参加SPW财团内部组织的替身使者战斗实战演练并取得了第一名的成绩。他甚至学会了驾驶直升飞机。

他准备好了一切,只等自信满满地与他的承太郎先生重逢的那一刻。然而八年后的重逢告诉他,一切都是徒劳的。承太郎先生从一开始就没想过要带上他。

一切都是承太郎为了摆脱他的借口。

得知真相的他再也无法忍耐,终于大打出手。然后换来的是比大打出手更为一发不可收拾的局面——

他们的初吻发生在了天台战斗之后大脑缺氧的那一瞬间。以不顾一切的冲动的亲吻开始,以承太郎一拳将他揍开为终结。

是的,不是美妙的紧紧相拥,亦不是那人在他的抚摸之下变得无法自持,而是他的外甥就像他们第一次见面时那样揍了他,只是落在他脸上的拳头比他预计的慢了几秒。

被白金之星拳头的冲力揍飞出去之后他直接撞在了天台护栏的铁丝网上,被铁丝网接住之后他又被反弹回来,重新落回地面之前他及时叫出疯狂钻石接住了自己,因而双脚踩在地面上的时候他的身体完好无损,只是脸部因为挨了的那一拳而肿了起来。

在被他的猛烈落地激起的漫天飞扬的扬尘之间,他看向空条承太郎,然后愣住了。有那么一瞬他差点以为自己看错了人,因为他从没见过承太郎流露出过那样的表情——你以为那是愤懑,可是从轻蹙的双眉之间流露出来的感情却又夹杂着痛苦和挣扎;你以为那是拒绝,可是飘忽不定的绿色瞳孔之间又带有一丝尚未消逝的情欲;你以为那是厌恶,可是偏偏又能在他的目光之间读出对导致你头撞栏杆的悔意和心疼……

来不及多想他就从疯狂钻石的怀里钻了出来,立正站好之后他擦过从嘴角渗出来的血丝和因为接吻中断而被迫挂在嘴角的银丝,咽下满口的伴着承太郎味道的甜腥味,只深深地九十度鞠躬:“对不起,承太郎先生,请原谅我的冒失行为……”

未等承太郎的答复,他就转身消失在了门后。


[1] 阳春本垒打是和喜欢的对象一步就发展到发生性关系阶段的隐晦说法。

[2] 亿泰暗恋咖啡店员的设定来自《JOJO的奇妙冒险 不灭钻石 Drama CD 放学后的咖啡馆漫谈》,在该Drama中,亿泰喜欢上了咖啡店的女店员并每天去咖啡店蹲点,只为了多看一眼自己心仪的姑娘。而仗助和康一则作为友人指导亿泰如何和女孩子搭讪。亿泰最后也没有鼓起勇气向心仪的女孩告白,最后得知该女孩暗恋对象是岸边露伴。

[3]这个刀伤来自承太郎十七岁在埃及经历的阿比努斯神战,也就是为Jo厨津津乐道的承太郎说出“要插进来吗”那一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