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4: 萌芽
对于空条承太郎而言,那是一个漫长的下午。
被狼狈逃离现场的东方仗助丢下之后,他独自一个人站在天台上吹风。原先那份离婚协议书带来的失落感倒是因为这一场打架兼莫名其妙的接吻而烟消云散。他完全没有料到那个本该因为妻子突如其来的离婚提议而变得沮丧万分的心,竟然被他的小舅舅的事完全占据了。
他满脑子都是“从什么时候起,仗助对自己抱有这样的感情”的疑问。起初他以为仗助是最近才开始的,但他很快否定了自己的想法——毕竟自他离开杜王町以后已经多年未曾相见,连电话都没打过一个,怎么可能在最近突然对一个多年未联系的人产生感情。接着他又猜测是1999年他在杜王町的时候仗助就对他有了感情,但思来想去也觉得不现实——一个人能够经久不衰地喜欢另一个人长达八年之久吗?那么,如果是一时混乱而亲了他呢?想到这里他摇了摇头——这种事情是会在生气至极乃至打起来的时候做得出来的吗?就算当真是一时混乱亲了他,但这个接吻也实在是——回忆起那个接吻,他突然感到了心脏的搏动以及传遍神经末梢的慌乱感——仗助喘着粗气凑了上来,他刚要张开口拒绝对方,仗助的舌头就探了进来。嘴唇在相互吮吸的时候他就已经感觉到浑身上下的开关都被打开,等到舌头纠缠在一起的时候,大脑早已被快感麻痹——那个吻太过于充满感情了。
透过那个吻,他几乎毫不怀疑东方仗助对自己抱有超越亲人的感情。
得出结论的下一秒他感觉到有什么东西碰了碰他的脚,低下头来才发现是载着波鲁那雷夫的乌龟。他弯下腰捡起乌龟时发现这位出身法国的老相识一脸揶揄他的坏笑。看到这笑容之后他立刻懂了,于是说道:“真是够了……你净看我笑话了吧。”
乌龟上那人却回答他:“你怎么知道我看到你的笑话了?”
他想都不想就答道:“乌龟爬行的大致速度我还是估计过的,从天台门口爬到我所在的位置,显然足够你看完我和仗助打架的全过程了。”
听他这么说,波鲁那雷夫也不反驳,只答:“也不算笑话吧。”大约是想起了多年前自己的家事以及那因为妹妹而和J·凯尔乃至迪奥·布兰度纠缠不清的命运,波鲁那雷夫又说:“谁家没有一本难念的经呢。你那位小舅舅可真是你的克星。”
不出他的所料,他和仗助扭打在一起乃至仗助最后亲了他的事情被波鲁那雷夫尽收眼底。但是来不及思考被迫接吻被自己的多年未见的友人看到有多尴尬,“克星”这词就吸引了他的注意力——
“你怎么也觉得他是我的‘克星’?”
“什么叫‘怎么也’?”他的法国友人答道,“还有别的人也这么说过吗?”
“啊,是我自己也这么觉得……其实八年前第一次见到那小子,我就觉得自己跟不上他的节奏。”
不知怎的,波鲁那雷夫的一个简单的问句让他打开了话匣子——“太乱来了那小子,温顺谦恭地和你说话说到一半,就因为你不小心提了一句他的发型,他就要动手揍你。明明嘱咐过他凡事小心谨慎,他也答应你了,结果遇到问题就冲动得不行,拦都拦不住。每次和他一起作战我都提心吊胆,生怕他捅出什么篓子。结果往往是虚惊一场,他偏偏还能完美应对那些敌人。和他讲道理讲不通,拒绝他也拒绝不掉,花招一套一套的……真是够了……缠人的技术也是一流……我真的是招架不住。我总觉得他可真是跟老头年轻时候一模一样——我小时候丝吉Q奶奶总会给我提起老头年轻的时候的那些往事……这两个人真不愧是父子。”
话音落下他才发现波鲁那雷夫看向他的表情更让人捉摸不透了。他看着波鲁那雷夫的表情觉得有些陌生——他的这位法国友人在经历了多场大风大浪之后也变得沉稳和收敛了不少,青年时期活泼率直的影子也只有在和他聊天的时候,才能让人勉强瞥见一隅了。
他正思忖着波鲁那雷夫那难以捉摸的表情代表着什么,一句有史以来最八卦的话语便从友人嘴里脱口而出:“虽然是第一次见到你和他的互动,但我觉得承太郎你……其实是对那个叫东方仗助的小子有感情的吧……?”
他听闻此言愣了半秒,仔细搜寻着脑海里有关仗助的一切回忆,然后开始佩服起了波鲁那雷夫的天马行空的想象力——“这种玩笑就别开了吧,太夸张了。”
“喂喂我是开感情问题的玩笑的人吗……”法国友人先是急迫地反驳他,然后停住了口。
波鲁那雷夫本来想说的是“我从没见过你提起一个人的时候会说这么多,也从没见过有人能近你的身,非礼了你之后居然隔了好几秒你才想起来把他揍开。”可是仔细想来,自己认识的空条承太郎——十七岁的时候说一不二地动手揍人的少年,如今或许早已不复存在,正如二十四岁热情奔放的自己不复存在一样。
命运剥蚀了他们两个人太多,棱角被风化之后,如今早已看不出当年的模样。
自己根据二十四岁时的那段记忆回忆起的承太郎,恐怕早已不是如今这个空条承太郎。这其间发生了怎样的改变,正如空条承太郎口口声声提及的那位名为东方仗助的年轻人一样,让他陌生。
似乎是感受到了这不同寻常的沉默之后的某种默契,空条承太郎突然说:“对不起,波鲁那雷夫。那时我……”
“哈哈哈哈……”似乎立刻就明白了空条承太郎口中的“那时”指的是哪时,波鲁那雷夫爽朗应道,“……我倒是庆幸承太郎你没来。要是和我一起变成半个残废,人生不能自理,在意大利乡下的茅草屋里度过后半生,那我得多愧疚啊。那事本来就不怨你,你毕竟还有家庭要照料。”
然后,他那位法国友人哪壶不开提哪壶的毛病又犯了:“提到家庭……对了,说起来夫人和女儿怎么样了?你这么辛勤工作,她们就没点怨言吗?听我说,承太郎,干这一行真的苦,我一个人指导乔鲁诺把接下来的事情办好就够了,你啊还是早点回家多陪陪夫人和女儿才好。”
空条承太郎听闻此言愣了一下,然后说:“……我们还是继续道歉的话题吧。”
他们后来聊了很多,彼此交换了很多互相不知道的经历,但是每一次关于妻子和女儿的话题都被承太郎回避开了。听闻承太郎这些年各地战斗的经历,他知道他想必是没回过几次家的。对亲人的事情一向敏感的他也就猜到了七八分承太郎那始终不肯提及的家庭背后的故事,于是也就没有继续追问下去。
他也知道,若是空条承太郎不想讨论的事情,你再怎么追问也是问不出结果的。
两人正聊到兴头上,突如起来的手机震动打断了他们的谈话。空条承太郎低头看了一眼手机,说道:“老头要我去他房间里一趟,先不和你多说了,我送你回乔鲁诺的办公室。”当即拿起波鲁那雷夫身下的乌龟,朝着楼下走去。
被安顿在乔鲁诺办公室的窗台上之后,波鲁那雷夫望着远去的友人的背影叹了一口气。
再没有什么比自己想要保护的东西轻易破碎更加让他叹惋的了。正是因为自己已经做好了觉悟孤身一人战斗一辈子,才格外想要守护承太郎来之不易的家庭幸福。他根本不怨承太郎那时没跟他一起去意大利,与其说不怨恨,不如说当自己被迪亚波罗迫害到以为自己后半生只能坐在轮椅上度日时,还暗自庆幸过承太郎没有跟着自己。
然而那样的幸福也没能长久。
他想,或许承太郎和他一样,终其一生都会是战士,也只能是战士。
他们不适合拥有家庭,也不能够在面对战场时拥有不必要的多余感情。\
那对于东方仗助而言同样也是一个漫长的下午。推开客房大门的时候他犹豫了一下——自己的头发乱作一团,颧骨上尚有一块淤青,衣服沾满灰尘,因为打架而在地上滚了几圈,导致牛仔裤的膝盖处轻微开线——就这样去面对房间里的乔瑟夫·乔斯达,他显然是会被自己的生父质问之前究竟发生了什么的。原地僵了足足半分钟之后,他觉得自己也想不出万全的策略瞒天过海,只好硬着头皮往推开门往里走。
进屋的时候乔瑟夫·乔斯达正用长嘴滴管向自己的机械臂添加润滑剂。抬头看向自己儿子的一瞬间老人愣了一秒,然后轻轻皱了眉,不等他解释就抢在他之前说道:“看样子是失败了吧……”
他从父亲的语调里读出了无奈,只得垂下眼睑,沉默地点了头。
见他点了头,目光移动到他脸颊上的乔瑟夫又问:“他还揍了你……?”
他下意识地扶住脸上的伤口,看了乔瑟夫一眼之后又迅速将目光移开,答道:“是我先出手打他,他才……”
然后,不等做父亲的轻叹了一口气结束,他就蹲下来,从客房桌子下面的行李箱中抽出属于自己的那份行李。然后无视了自己父亲一脸错愕的神色,小声说道:“我走了。有事情您可以委托承太郎先生还有其他一起来的SPW财团的人照顾您……反正事情都解决得差不多了,也不缺我一个。”
说完,他就把乔瑟夫的那句“你要上哪去?”的质疑抛在了身后,转身出了门。
沉重的足音和行李箱滑轮在地上滚动时发出的声音交织在了一起,他却仿佛完全听不到。他紧紧攥住行李箱的扶手,拖着箱子径直走进了电梯。电梯门合上之后,在终于可以一个人独处的四方型的铁皮空间中,他轻轻叹了一口气,然后才感觉到疼痛感从心口蔓延开来。
身体上的伤口不过是小事,尽管脸上淤青了,浑身上下也疼得不行,可是他知道,承太郎先生是舍不得像揍敌人那样对自己的亲人和朋友下狠手的。疼痛的根源根本不在脸上、胳膊上、腹部、大腿……而是来自那突突跳动的心脏——每一次收缩,便是一阵闷痛。
因为,他终于把事情搞砸了。忍了快要十年的感情,居然在这一刻没能按捺住。
压在那人身上并且视线相交的那一刻,他从承太郎的眼神里读出了别的什么感情,轻微颤抖的祖母绿的瞳孔微微漫上多于以往的水渍。那样细微的颤抖让身下喘息着的那个人显得不似往日那般坚定与刚强。
他被那样的目光深深吸引住了,脑海里满是一探究竟的念头,不知不觉中竟然在承太郎移动开目光的时候追随了过去。接着,昔日里那个人自恃年长而忽悠他考大学的那些句子再度在脑海里翻涌了起来,已经因为战斗而过度消耗的大脑在荷尔蒙的催化下变得不听使唤了,他扳过了那个人的脸就亲了上去。
然后,等待他的,不出所料是承太郎先生无敌的白金之星落在他脸上的一拳。
他知道自己的感情再也没有挽回的余地。
离开热情总部的新大厦之后仗助就后悔了。意大利语他一句也听不懂,手机在异国他乡根本没有信号,跟着自己父亲乔瑟夫·乔斯达乘直升机来米兰之前他连欧元都没来得及兑换,而最糟糕的是,黄昏的降临意味着不久之后夜幕也即将降临。他的颧骨处因为被承太郎的拳头击中,淤青了一大块,嘴角的血渍也没来得及擦干净,衣服上沾满了灰尘,关节处几处开线——将近一米九的身高却浑身上下带着伤,站在人群中分外抢眼。望着橙黄色天幕下来来往往的汽车和四周全然无法融于其中并且反而对他投来各种好奇目光的人群,他皱着眉头又原路返回了。
走回自己客房门口的时候他发现门没有关好,房间里面灯光顺着门缝泻了出来的时候他下意识地眯了眼。然后,伴随着灯光一起流泻出来的,是空条承太郎的声音——
“仗助他太温柔。可是和那些敌人战斗,每一场都是要赌上性命的硬仗。心慈手软要不得,毛毛躁躁意气用事要不得。将来有了家庭,狠心和家里人断绝联系的事情也不适合他。而且疯狂钻石的能力你也是知道的,一旦真的到了严酷的实战中,拥有治愈型替身的他会是所有敌人第一个盯上并且全力剿灭的对象,他又唯独不能治愈好自己。所以还是我来。”
承太郎的声音四平八稳,那语调在他听来却像是在找借口搪塞掉乔瑟夫·乔斯达的疑虑。
他钉在原地没有动,也没有发声——他记得很清楚,八年前承太郎先生就告诉过他,白金之星不仅有着过人的动态视力,而且还有着非比寻常的声音辨别力。在这个似近非远的距离上,能够听清那两个人的对话却又不被对方发现,对他而言是最理想的位置了。
接着他听到门那一边的乔瑟夫·乔斯达的声音:“你只是在找借口吧,承太郎。你我比谁都肯定他的能力。杜王町的时候他心中的黄金精神就已经显现,现在更是到了全盛时期,心智也已经成熟,如果不是你今天激了他那一下……我不明白你究竟怎么了,承太郎,给他一个表现的机会就这么难吗?”
亲生父亲的回答让他的内心深处骄傲了那么一秒,可是下一秒,一想起承太郎对他的拒绝,一想起自己没有压制住内心的冲动强吻了自己最敬重的人,热度不由自主地攀上了他的面颊的同时,双拳也跟着攥紧了起来,前者是自己因为意识错乱亲上空条承太郎而产生的羞赧之意,后者则是因为被对方用一个简单的借口敷衍了事多年的怨恨之情——就算是仰慕着承太郎先生,他也有着自己的原则和底线。
但即使是这样,内心深处也仍然抱有一丝希冀——想到这里他感觉到了错乱——他仍然在为空条承太郎找借口,他仍然想要相信承太郎一定有什么事情瞒着自己才会屡次拒绝自己的同行。
然后,似乎上天真的从各种意义上眷顾了他,因为空条承太郎轻声说道——
“我被离婚了。”
攥紧的双拳在不知不觉中再度松开,东方仗助听到了自己倒吸一口凉气的声音。原来那时他在承太郎眼中看到的那份脆弱并非错觉。
紧接着,下一句话又猝不及防地撞进了他的耳鼓——
“你知道最后一次和我妻子通话,电话那头我女儿怎么说吗?她说:‘妈你别理那个从来没有把这个家当回事的男人。我根本不觉得那种男人有资格被称为父亲。电话挂了吧,以后凡事都不要再找他,我会好好的,活得比任何人都精彩。’”
为什么他会如此平淡地说出这样的事情。难道他不会心痛吗?
仗助向门缝里望去,看到那个人故作镇定的表情和攥紧的双拳,然后他知道了——
他一定比谁都痛,可是他不说。
再然后他听到了自己的名字——
“现在你还想说,让仗助跟我一起去战斗吗?”
以及——
“难道你想让他成为第二个我吗……”
仗助感到自己的身体在轻轻颤抖,就在他准备抬起右脚的时候,房间里的人又说话了,语调和先前相比倒是柔和了一些——
“总有一天他们会理解的。她会,徐伦会,仗助也会……西撒和他父亲的故事还是你告诉我的……怎么,不记得了么?老头。”
听闻此言的仗助连眉心都拧作一团。西撒·齐贝林和他父亲的故事去年冬天陪乔瑟夫去圣莫里茨的时候他也听乔瑟夫讲过。他从没想到那个人竟然会就这样独自一人吞下所有误解,孤身战斗直至最后一刻。
然后,不顾房间内的乔瑟夫·乔斯达用颤抖的声线说完“你是说……等你死后,他们也会像西撒理解他父亲一样理解你?……”,他就推开了客房的门。
直觉告诉他,自己必须现在立刻当面见到空条承太郎。
仗助推开房门的时候正值夕阳西下,最后几缕橙黄色的余晖从空条承太郎的碧绿的瞳孔中沉没之后,他的整个眸子暗淡下来,在黑夜中变成了墨绿色。
听到开门声,原本面对空条承太郎方向的老人立刻回过头看向他,然而他的大外甥仿佛没有感知到他的到来,只固执地留给他一个侧脸。然后,伴随着华灯初上,他的外甥凝视着窗外街景的双瞳里又折射出了窗外街灯的流光溢彩。
站定之后他舔了舔嘴唇开始斟酌词句。台词是再怎么准备都准备不好的,犹豫了几秒之后他索性决定放弃打腹稿这种无意义的行为。
既然已经走到了这一步,既然前方已经无路可退,那不妨摸黑前进,壮着胆子硬上吧。
他用前所未有的坚定目光看向自己的父亲:“我想单独和承太郎先生谈谈。”
乔瑟夫·乔斯达见状识趣地说了一句“好,好,你们两个慢慢聊。”拄起拐杖就要起身。他连忙凑上前去打算扶住自己的父亲,却被老人用戴着白色手套的那支机械臂挡开。
“你和承太郎好好和解吧。今晚睡觉前我暂时待在承太郎的房间,这间留给你们。”
老人的话音落下之后他立刻心虚地看了承太郎的背影一眼,担心对方拒绝自己父亲的提议。将近半分钟过去之后等来的只有空条承太郎的沈默,他于是擅自做主将乔瑟夫的提议答应了下来,但还是坚持要亲自送自己的父亲回房间。
安顿好乔瑟夫·乔斯达之后他马不停蹄地赶了回来,生怕空条承太郎走掉了。直到回到原先的房间看到站在窗边若有所思的那个人,他悬着的一颗心才放了下来。
然而,平静下来之后不出三秒,想起自己此行的目的,他的心跳再度如同鼓点一样“咚咚咚咚”地在嗓子眼敲击了起来。
伴随着剧烈的心跳,疼痛和紧张的感觉交织在一起传遍了身体内部的每一个神经末梢。攥紧的双拳轻轻松开然后又再次握紧,反复了这个行为几次之后他故作镇静地深呼吸了几次,然后从门框后面探了出来。
回身关上大门之后他朝空条承太郎的方向走去。每一步踏在地毯上都悄无声息,可却在内心深处激起层层浪花。伴随着视野里逐渐扩大的伫立在窗边的空条承太郎的背影的,是心脏隆隆作响的跳动声。他紧张到呼吸急促,手心里满是汗水,可是他知道,自己不能就此停下。
在承太郎身后站住之后,不等对方回过身来,他就将双手从对方的腋下穿过,在对方的小腹前重新握在了一起。用双臂圈住承太郎身体,胸口紧紧贴住承太郎的背部之后有那么一秒,他感觉到对方的身体僵了一下——其实他自己对自己行为的惊讶程度丝毫不亚于眼前的空条承太郎,但他根本管不了那么多,一边收紧力道,一边将额头抵在对方的脖颈上,轻声说道:“就算是再被承太郎先生揍我也不管了……您刚刚在房间里和我爸……呃……乔斯达先生的对话我都听到了……”
空条承太郎不说话。
“为什么不告诉我……为什么您遇到这样的事情却一句都不告诉我……为什么您明明是为我好却总装出一副拒我于千里之外的样子……”
语调中的颤抖带得他的身体都抖了起来,这样的颤抖顺着他的身体传递到了紧紧环绕在空条承太郎身体的双手上。注意到仗助这一异样的空条承太郎终于开了腔:“放开我,仗助。”
“不要。”
“……你就不怕再被白金之星揍么?”
“承太郎先生如果想揍我的话,刚才在我收紧双臂的时候就已经揍飞我了。”
“啧。”
“让白金之星开启时停也是没用的,时停的时候承太郎先生只能做到自己和白金之星动吧?这样是无法改变我抱住承太郎先生的动作的。”说着,他又把力道紧了紧,生怕被承太郎挣脱开,“而且……承太郎先生并不希望我走开。”
被他抱紧的那个人再一次以沉默应答。
他并不知道结果,他不过是用最后一次机会放手一搏。等待他的只是一片沉默。然而即使是沉默,希望的火苗也仍然开始在他的心底慢慢点燃。承太郎先生没有否认自己,也没有挣脱自己的拥抱,至少说明是个好兆头。他再度给自己打了打气,告诉自己十成十的男子汉在这个时候绝不该退缩。
“……如果被我猜中心事的话,就请亲口告诉我吧。”他说,“承太郎先生的屡次拒绝并不是因为觉得我实力不够,而是因为……”
他停了一下,又说——
“而是因为……您也同样在乎着我……”
如果仗助说出“情”或者“爱”,他大可斩钉截铁地否定。可是仗助用了“在乎”。
一个微妙切中要害并且容不得他反驳的词语。
是,他承认。如果要用“在乎”来形容这一感情,八年前就是如此。在杜王港和仗助分别的时候连同行的老头都看出来了,在一旁旁敲侧击地问他是否放不下仗助。
而且,他不得不承认的是,仗助说得没错,他一点也不想推开此时此刻紧紧抱着自己的仗助。这样的拥抱就像多年前他带着仗助去狩猎时仗助伏在他的背上紧紧贴住他的身体一样,让人既安心又舒服。
他向来不是喜欢反抗自己内心情感的人,于是坦诚地答道:“……如果你说‘在乎’,是啊,我在乎你,仗助。”
“哎??!”
伏在他身上的家伙发出了明显带有雀跃之意的质疑声。
“……如果不在乎你的话,是不会拒绝你同行。你说得没错……我很缺人手,毕竟白金之星的能力也不是万能的,身边多一个像你一样得力并且愿意帮助我的替身使者做助手其实再方便不过……可我不能把你拉进来。”
“我曾在离开杜王町的游艇上对老头说你不合格,其实你不合格的点不是你的实力不足,而是我不让你合格。”
然后他感到紧紧贴住他的后背的人动了一下,但很快又再度紧紧地贴住了他。
“……为什么承太郎先生不能把我拉进来啊?是……有什么难言之隐吗?”
DIO的日记的内容在他的脑海深处一闪而过,他沉默了一会,答道:“我不能告诉你。因为刚才已经说过了,我不能把你拉进来,就像……我要保护我女儿和我妻子一样。”
见身后的人抱着他的力道加大却一语不发,他又补充道:”如果你是别的什么人,而且像现在的你一样足够值得我的信赖,我或许会带上你……但如果是你,就不行。”
听到那句“但如果是你,就不行”,他身后那人终于按捺不住了:“为什么我就不行?您的女儿和妻子看不见替身,需要被您保护,不能被拉进去是理所当然的吧。可是我又不需要被您保护:我有替身,也能看到敌人的替身,疯狂钻石的能力也不是派不上用场,实战经验我也有。”
不等他回答,仗助又压低了声音小声说道:“再说了,我又不是您的什么重要的人,重要到您需要像保护妻子和女儿那样重点保护的地步……”
听闻此言,他轻叹了一口气。尽管时隔多年,他还是不由得再次感慨仗助又一次打乱了自己的节奏——他从未想过,仿佛那就是理所应当。而今仗助提起,他才发现其中的违和感——仗助被他列入了需要保护的人群范围内,从1999年夏天就是这样。但本不该是这样。
——自己究竟在害怕什么?
——为什么自己如此抗拒仗助循着自己的轨迹踏上这条路?
——这本能的守护欲绝非来源于亲情。没有人会把一个人生前二十八年都未曾知晓其存在的舅舅在短短的三个月相处时间内认作亲人。就算理性上接受了这个事实,感情上也不可能接受。
——所以自己这份从一开始就想要守护他的想法……或许真如波鲁那雷夫所言……
在尚未得出结论之前,仗助的声音再度打断了他的思考——
“如果我不是您那么重要的人的话,那就带上我啊!”停顿了半秒,他的小舅舅又说,“还是说……您已经到了像喜欢您妻子和您女儿一样喜欢我的地步,所以舍不得带我上战场吗……”
空条承太郎一愣,潜意识里隐约察觉到前方是不可逾越的禁区,只回应了一句:“够了,我不知道你想表达什么,我不想再谈下去了。”就不再说话。
但令他没想到的是,仗助非但没有就此收声,反而继续说道:“承太郎先生太狡猾了。一旦遇到对自己不利的话题就会说‘我不想谈下去了’。明明……”
然后,他感受到抱住自己的那双手攥紧了自己的衬衫。
“……明明您已经知道我对您的感情了。”
东方仗助自十六岁起就幻想过无数种自己向空条承太郎告白的情景,下至小心递上情书,上至帅气壁咚对方他全都想过。然而此时此刻的这一种,他却连自己都没有料到。
听闻他的告白之后整个世界似乎都安静了下来,连窗外川流不息的汽车似乎都停止了鸣笛。在空条承太郎回答他之前的那一瞬间只有短短的几秒,可是在他的时间尺度上,却仿佛有经年之久。
但就算是等待得再久,审判的结果终究还是如他所料。身前那人回答“我懂了,那么就带上你一起吧,仗助”的时候,他感到自己的整个人都僵硬了起来,接着,在他试图张口说话以缓解现场尴尬气氛的时候他才发现,口中充满了苦涩感。
在自己给出的两个命题——“要是不喜欢我就带上我一起”,“要么您就承认您喜欢着我”之间,空条承太郎选择了前者。
——自己对于空条承太郎来说,终究不可能是“喜欢到舍不得带在身边”的关系啊。
他慢慢地松开了紧紧抱住的那个人,后退了两步站定。
被他松开之后,那个人终于得以回过身面对他。在空条承太郎转过身来的那一刻,他咬紧牙关,将所有的感情咽了下去,只深深地鞠了一躬:“谢谢您答应我的请求。那么从今天往后,我就作为承太郎先生的助手尾随您解决各种事件吧。请您多多关照。”
空条承太郎走到了他的面前,双手搭在他的肩上,将他扶起。
在沉默地彼此看着对方的那几秒之间,两个人各自怀着不同的心事。
他记得那时的自己心里想的是——“能够像这样以自己的方式守护在您的身边,对我而言,就已经足够了。”
而他不知道的是,空条承太郎心里反复盘桓的却是——“一旦接受过‘真相’之后,你便再也无法回到曾经的生活中去。这样和我纠缠下去无异于将自己推上一条不归路。”——可是他并没有再次反驳仗助。
毕竟,仗助的话语已经把他推进了一条死胡同——
他不能拒绝东方仗助的请求,否则就是对于曾经夫妻感情的背叛。
于是他平静地答复了仗助:“好。”
和“热情”的谈判结果第二天一早就下来了。在对方同意交出手中持有的“弓”与“箭”之前,他们希望看到SPW财团合作的诚意,因此希望SPW财团留下财团内部人员协助他们处理组织内部的问题,并指名空条承太郎作为留下的人员之一。考虑到“热情”组织内部有不少替身使者,普通人留下并不足够安全,因此,财团委派空条承太郎和东方仗助协助参与这次“热情”和SPW财团的合作。
承太郎把离婚协议书签好之后站在传真机前久久地端详着妻子娟秀的字迹,慢慢闭上了双眼,然后,往事如同电影一般在脑海里回放。
那时尚且是他们之间的第一次相遇,微积分课坐在他身边的她因为他身上淡淡的烟草味道而咳嗽得满脸通红,他望着她满脸通红的可爱模样动心了,不顾上课上到一半,径直从教室里走出,直奔图书馆一楼的咖啡店,只为替她买下一瓶矿泉水。时隔多年他仍旧记得她接过矿泉水时的一脸惊讶,以及说出“谢谢你”时的青涩样子。当然,那时的他自己冷静淡定的外表下也前所未有地紧张。当爱情来了,任何人都会变得不再是他自己。为了和她在一起,他戒掉了抽了三年的烟,慢慢地收敛起狂野不羁的个性,终于在她温和的笑容里拉低了帽檐,鼓起勇气,像每一个男孩子遇到喜欢的女孩那样,轻声对她说出“嫁给我吧”。
殊不知,这烟一戒就是十六年,他也整整爱了她十六年。
每一场失败的爱情开始时无不温柔而美好,只可惜收场却各有各的悲伤。
他将手中签好字的离婚协议和婚后财产分配证明塞进传真机后输入了自家的传真机的号码。随着纸张一点一点被吞进传真机,他再次点燃了阔别了十六年的香烟。接着,他从怀里取下了挂坠,最后一次打开看了一眼他和妻子的合影,吸了一口烟,将“箭”头部的碎片放入其中。当缭绕的烟雾布满房间的时候,他将挂坠重新合好,放入了牛皮纸信封。
他从随身携带的记事本中抽出一页,在上面写道:“在徐伦遇到麻烦的时候,把这个挂坠交给她,挂坠内部的定位仪能够让我快速定位到她的位置。——空条承太郎”然后将它折叠了起来,也一同塞进了信封。
缘分已经断了,这是他能够以一己之力对那两个人做出的最后的守护。
填好自家地址贴好邮票之后他发短信叫了仗助过来,吩咐他找个附近的邮筒将信件投递了。
谁知接下他的信件之后东方仗助站在原地没动。直到他将传好的离婚协议从传真机上取出回过身来看着仗助抬了一条眉,仗助才说:“我都不知道承太郎先生会吸烟……”
他一愣,心想告诉仗助也无妨,于是开口道:“在杜王町那会是没抽过。我本来是吸烟的,但是前妻患有哮喘,所以我戒了烟。”
然后,看到仗助依然站在原地没走,他又问道:“还有什么事么?”
仗助犹豫了一下,说:“您说‘前妻’,而且您又重新拾起了戒掉的烟……呃,您已经决定和她离婚了么?”
他以点头回应了对方,然后又说:“你去把信寄出去。寄好以后立刻回来收拾行李。”
“收拾行李?为什么?”
“因为,”他说,“等待着你的第一个任务来了。”
“哎——?已经开始了吗?”
“嗯。”
听闻此言,仗助似乎精神了起来,抛下一句“好的,我马上就回来!”,扭头就出了门。
他的目光追随着仗助的背影了好一会,直到仗助的身影消失在了走廊尽头的楼梯口,他才默默地收回目光。
然而他不知道的是,此时此刻,在大西洋的彼岸,刚刚从传真机下抽出离婚协议并阅读完毕的空条徐伦的眼泪流了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