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5: “热情”的背叛者

太阳快要落山的时候,仗助瞥了一眼窗外的黄昏景象,心想这已经是他们在意大利逗留的第十三个月了。

在过去一年多的时间里,他们按照“老板”的指示完成了各种委托,以获取老板的信任。而获取老板信任的目的则是换回那流落在“热情”手里的“箭”。

眼见他们日复一日的卖力工作为“热情”带来的利益已经快要足够换走那一支“箭”了,打算榨干他们剩余价值的老板乔鲁诺·乔巴拿决定让他们着手处理最后一件相对棘手的委托。而处理这件委托的条件则是——如果他们顺理完成这件委托,“热情”的“箭”将彻底归SPW所有,但是如果他们失败了,之前的一切委托带来的效益全部抹消归零——非但“箭”不能送给SPW,他们两个人还得继续在“热情”卖力一年。

“热情”老板下属的几位干部中,有一位是专门负责盘下意大利都市待开发地产的。他们盘下各种地产,投入巨额资金参与写字楼的开发建设。待写字楼建成,他们再以高价租售,分取其中的红利,使资金源源不断地流入“热情”的腰包。本该是这样,然而如今却因为一起生意陷入了亏损。在老板不久之前批下的提案中,他们企图贿赂米兰市政府,竞标买下位于米兰黄金地段的一块地皮,并打算在这块地皮上建造起地标性建筑。但是他们很快就失败了,失败的原因很是离谱——在“热情”这边签署完协议并支付完相应的钱款之后,巨额钱款凭空蒸发了。在银行完成支付手续的三位“热情”成员一再表示自己确实按照规定完成了手续,可是银行方面却否认与这三个人有过交易的事实。

也确实没有交易。与其说没有交易,不如说在银行的记录上,那笔钱款并没有打到参与交易的地产公司的账户上,而是打到了一位名为伊凡诺·比安奇的人的信用卡上。他们寻着伊凡诺的身份证件号码查找到了他的住址,发现伊凡诺本人并不在米兰,而是家住罗马。

当他们赶到罗马的伊凡诺的家中时,发现伊凡诺已经死在了家中。而当他们查询伊凡诺的银行账户余额时,他们发现账户上的那笔钱已经被伊凡诺本人在一天前被兑换成了五张现金支票。

然而,在伊凡诺家中无论怎么寻找,他们都无法找到那五张支票的下落。

而这一次,承太郎和仗助的任务就是搜寻这五张支票的下落。

搭乘从米兰到罗马的火车只要三个小时。在罗马当地的“热情”护卫组的成员的帮助下,他们花了几天的时间打通关系拿到了伊凡诺的个人信息,了解了他在当地的人际关系圈,然后展开了调查。

他们今天调查的妇人名为弗兰塔娜·格雷科,是经营位于波尔塔波尔特泽旧货市场附近的某家玻璃制品店的老板,也是伊凡诺在工作上的直接关系人。

见空条承太郎从口袋里掏出了“热情”的徽章,被调查的妇人给他让了一条过道,允许他进入店中说话。跟随着她进入店铺大门之后,他们经过了摆满琳琅满目的玻璃工艺品的走廊,进入了一间有些昏暗的会客室。招待两位客人坐下后,女人坐在了他们对面的沙发上。

“你们也是为了伊凡诺的事情而来吧?”

刚一坐下,女人就开门见山地说道。

“是的,你怎么知道?”

“之前有人来过,也是‘热情’的。”

“哦……?”空条承太郎的身体往前倾了倾,“‘热情’之前还派过人来?”

“伊凡诺死后第二天就来了。我还没见过反应这么迅速的组织呢。”

听到“热情”对于伊凡诺的死反应迅速,空条承太郎似乎是来了兴致,又追问道,“说来我也刚接手这个任务,还有很多事情不清楚……你能具体说一下当时‘热情’派人来找你的情形么?”

妇人刚要开口描述,承太郎又打断了她,“听你的意思,似乎‘热情’在罗马也挺出名的。”

“在整个意大利都没有人敢跟‘热情’对着干。”女人答道,“连政府官员和警察局都忌惮他们三分。只要他们没做太严重的事,政府和警察基本上都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热情’的老板似乎很会为人,每年给警局和政府要人送大笔的钱款贿赂他们,他们自然也就无话可说。连政府都站在他们那一边,我们这些老百姓就更不敢违抗‘热情’的意思了……”

提到当地著名黑手党,妇人似乎是打开了话匣子,又说道:“之前‘热情’在伊凡诺死去之后的第二天就派人来找我了。我记得那一天是周一,直到下午伊凡诺都没出现,晚上的时候就来了‘热情’的人。‘热情’的成员突然来到我的店里跟我说伊凡诺已经死了,然后就开始询问我伊凡诺之前有没有和什么人接触过。我就都一一老实回答了……没想到今天你们又来了。”

“格雷科夫人您能说说伊凡诺在贵店工作的情况么?比如,在去世前的一周里,他有没有出现过什么精神上的问题之类的?”

这次发声的是仗助。

妇人把视线转向梳着飞机头的青年,说道:“没有。他一直是个十分勤恳的玻璃工匠。他在我们这里负责玻璃制品的拉制,刚才你们路过的走廊的橱窗里,很多玻璃制品都是他拉出来的。”

“刚才路过那个走廊的时候我就觉得挺有意思的!”一提到玻璃艺术品,仗助就来了兴致,扭头看向身边的人,“承太郎先生,一会调查结束了,我们再去看看那个走廊吧!我听说了意大利人特别擅长制作玻璃工艺品,难得来一次,不去欣赏一下他们的工艺吗?”

等待他的回答是司空见惯的一片沉默。见空条承太郎没有理自己,只是默默地在笔记上记录着什么,原本精神饱满的仗助又蔫了下去。

承太郎记录好之后又抬起头来继续提问:“伊凡诺有没有对你提及他突然暴富的事情?”

“……没有。这小子怎么可能突然暴富?”

“你说他不可能突然暴富的依据是……?”

“他又没有买彩票的习惯。而且他本身是个孤儿,没有遗产继承权,也没有家世显赫的亲戚,是不可能有途径突然拿到一大笔钱的吧?”

“原来如此……”空条承太郎又记了两笔,然后解释道,“是这样的,他死前不久,有一笔巨额财产从‘热情’的账户上被转到了他的账户上,接着被他开具成了支票。但是目前支票下落不明。”

“死人的财产属于遗产范畴,所以这笔钱本身银行是动不了的。但如果他死前开具了支票,情况就不一样了。一旦支票的所有者取走了这笔钱,那么这笔钱追查起来对于‘热情’而言就变得更加麻烦了。”

正如空条承太郎所言,现金支票允许支票持有者当场将支票上的金额兑换成金钱,收款人不记名,付款人不得拒付。所以如果支票一旦被兑换,那么“热情”很有可能就再也找不到搜寻到这笔钱下落的线索了。

后来他们又聊了很久,不仅现场录了音,还做了细致的笔录。离开玻璃制品店的时候他们再次途经了原先那条摆满玻璃制品的走廊。彼时夜幕已经降临,店面的橱柜上异彩纷呈的照明灯都被打开了。在灯光下,玻璃雕塑折射出的流光溢彩显得十分炫目。空条承太郎像是想起什么一般停住了脚步,对跟在他身后的仗助说道:“我记得刚才你说你想看玻璃制品,今天的工作我们也忙完了,我现在有时间,你去看吧,我在这等你。”

一听到承太郎先生记得自己的小小心愿,仗助立刻来了精神。但是,心里虽然甜甜的,仗助却并不满足:“我自己一个人看多没意思啊……难得来一次,承太郎先生难道对这些亮晶晶的艺术品不感兴趣吗?”——潜台词是想和承太郎一起看。

他的大外甥听出了话外音,轻轻叹了一口气,说道:“真是够了……”随即叫住了走在前面的格雷科夫人:“不好意思,我想和他一起逛一逛这里的展品区……现在店里的展示厨对顾客之外的人开放么?”

妇人听了,露出了笑容:“无论是不是顾客我们都欢迎你们参观,毕竟这些都是我们引以为傲的艺术作品。”


回到事先预定好的旅馆的当晚承太郎就和乔鲁诺通了电话。通话之后承太郎就预定了回米兰的火车票——当然,只订了一张。承太郎要和先前调查过伊凡诺的几位“热情”成员聊一聊,而与此同时,他要求仗助和罗马当地的“热情”成员配合从警察那边调出案件相关的调查记录,还委托仗助去手机运营商那里开出伊凡诺在死亡前三天的全部通讯记录。

仗助照做了。当他把全部警方记录都搞到手之后,承太郎也和乔鲁诺·乔巴拿洽谈妥当并从米兰归来了。晚上躺在床上准备入睡的时候看到承太郎还独自一人坐在书桌旁边阅读警方记录,他也来了兴致。从床上爬起来之后,他顾不得披上外套就凑到了承太郎身边,看着翻阅记录入神了的空条承太郎,问道:“承太郎先生有什么发现么?”

他的外甥的思绪被他突如其来的声音打断之后把头转向了他:“有。我已经看过一遍记录并且已经找到一个犯罪嫌疑人了,现在只是打算再核实一遍自己的猜想。要不是你贴心地找人把记录的意大利语翻译成日语,我大概还不能这么快得出结论……干得漂亮,仗助。”

“我也还有许多做得不成熟的地方呢,承太郎先生过奖了。”

承太郎没有接他的话,而是转移到了一个彼此都更为关心的话题:“接下来我讲一下我对案件的推测。”

见屏住呼吸准备听他讲解的仗助的身体暴露在罗马深秋的夜风里,他从椅背上拿起仗助的外套递了过去,一边看着仗助披上外套,一边开始了讲解——

“那天在玻璃制品商店我特意看了他们的排班表。因为伊凡诺刚刚去世不久,所以他们还没把他的排班表从店内撤掉。然后,我发现矛盾的地方了,伊凡诺的排班是周一到周五。”

“……这有什么奇怪的呢?”

“奇怪的点在这里,仗助,伊凡诺周一到周五上班,但是那位弗兰塔娜·格雷科却清楚地知道伊凡诺是周日死的。……为什么她会知道伊凡诺没有死在周六,而是死在周日呢?既然他那两天都没有排班来玻璃制品店打工,那么对于这位玻璃制品店的老板而言,她最多知道自己的员工死在了没来上班的两天之中的某一天,但是不该知道具体是哪天。”

“也许是因为警方告诉她伊凡诺的死期了,或者是之前热情不是还派其他人调查过伊凡诺的事情了吗?也许他们告诉她了。”

“对,是有这个可能。”承太郎说,“我一开始也有这个顾虑,所以我才找乔鲁诺要来了‘热情’那边的审查记录并且让你去找警方要来他们的全部调查记录以及死者生前三天的通讯记录。我仔细看过所有记录之后发现没有任何记录上显示有人曾经告诉过弗兰塔娜伊凡诺死去的具体时间。事实上,因为尸体的血液被全部抽走,整个尸体都成了干尸,所以很难当场检测出死者真实的被害日期。而后来法医的鉴定报告出来之后,警察也没有再去叨饶过弗兰塔娜和那家玻璃店的任何人。所以,弗兰塔娜是不可能知道伊凡诺的死亡时间的。”

说完,承太郎平静地看向仗助:“但是那天我们去找她的时候她却准确地说出了和化验报告上完全一致的死亡时间。”

东方仗助感觉自己因为紧张而猛然吞下了一口口水。

接着,承太郎又说:“这是个突破口,我已经联系了‘热情’的人密切监视着那个叫‘弗兰塔娜’的女店主的一举一动。但这并不能证明她就是杀人凶手,因为在案发当天和之前的几天里,她都有不在场证明。所以我们还不能逮捕她。”


承太郎不打算直接逮捕弗兰塔娜还出于另外一层顾虑——他估计这个犯案集团不止这位女店主一个人,如果打草惊蛇了,剩下几个人说不定会卷着钱财逃走。毕竟,有目击证人表明弗兰塔娜在案发当天全天留在罗马的玻璃制品店里,因此米兰那边至少得有一个人和她里应外合才能完成全部的犯罪。那人负责了从米兰将钱款转移到伊凡诺账上的工作。

尽管分析出了犯案并非一人所为,也找到了其中的一个嫌疑人,但是案情的调查到这里就这样陷入了僵局。因为,问题的主要矛盾点——“本该完成的交易却没有完成,而银行主动将钱按照某人的意志打给了伊凡诺”始终得不到解决。

他首先考虑到银行这边有人内部人员里应外合,而嫌疑最大的人,就是交易单上显示的负责这次从“热情”的账户转账到伊凡诺账上的交易员卡米洛·莫里蒂。但是,当他们前往卡米洛住所的时候却发现,和伊凡诺一样,卡米洛已经遭到杀害。

他们寻着银行这边找出嫌疑人的线索断掉了。

而另一方面,空条承太郎本想指出或许当时那三个去银行交易的“热情”成员说了谎话,但是乔鲁诺·乔巴拿却斩钉截铁地否定了他的想法,因为据乔鲁诺说,那三个人当中的那位叫“盖多·米斯达”的人是他在“热情”的左右手,也是当时他特别派出监督这次交易的,所以绝不可能对自己谎报这次交易的任何细节。

于是,寻着“热情”这边找出嫌疑人的线索也断了。

虽然目前玻璃制品店的女老板露出的马脚是线索之一,但是空条承太郎却总觉得她并不是这场案件的主要参与者。一想到另有其人卷着那几个亿的钱款潜逃在外,承太郎就感到案情迫在眉睫。毕竟,这次他身为SPW财团和“热情”合作的中间媒介,如果把案子办砸了,热情很可能就不会将他们所持有的“弓”和“箭”交出来了。而放任“弓”与“箭”流落在黑帮组织里,哪怕有好友波鲁那雷夫帮忙照看,哪怕这个热情的老板乔鲁诺·乔巴拿是个明事理的人,也实在并非安全之举。

停留在罗马将近两个月却始终找不到更多的线索,经验丰富的空条博士也只能整夜整夜地独自一人站在阳台上一边抽闷烟一边思索案情。一旁的仗助见状也帮不上忙——相比于从小就喜欢看推理小说并且思维缜密的承太郎,他明显不是当侦探的料。


每天帮空条承太郎打下手之余,看到承太郎的黑眼圈越来越严重,满脸胡茬也像雨后春笋一样疯长,仗助就觉得十分心疼。那天夜里递给承太郎咖啡的时候他突然想再这样熬夜下去承太郎先生的身体会垮掉,于是说道:“呃,承太郎先生,我们明天出去散散心怎么样?”结果遭到了忙着看报告的承太郎的无视。

他并没有就此罢休,看到对方头也不抬地继续看文件,又说:“一直这样重复对比文件中的线索也不会有什么进展,出去放放风说不定倒是能找到什么灵感呢。”

承太郎听到“放风”这个词,抬起头来打量了他一会,然后说:“你该不会是觉得跟我工作太累了,所以想‘放风’了?”

他连忙摆手说“绝对没有这种事”,但是承太郎却似乎没有听到他的回答,又说:“……也是,一直都没给你放过假是我的疏忽。明天放你一天假,你随便怎么度过都行。”

他的外甥这么一说他就着急了,没再多想就把积压在心底许久的想法说了出来:“放我的假有什么用,我是希望承太郎先生休息一下!您不能一直这样超负荷工作了,再这样下去您的身体会受不了的。”

说完之后他决定用气势压倒空条承太郎,于是用不容辩驳的认真眼神看了他面前的男人了一会。他没想到的是,他面前的男人居然真的败在他那“认真”的眼神之下了。空条承太郎从皱紧眉头一脸认真的小舅舅脸上嗅出了一丝可爱的气息,忍不住伸手摸了摸那颗精心打理的飞机头,然后重新将目光移向了手上的报告——

“那一起出去散散心吧,既然你这么想出去玩的话。”

“Great!我会努力安排好明天的活动的!请您好好期待吧!”


第二天天公作美,入冬以来受到地中海式气候影响的罗马本该阴雨连绵,那一天却意外地放了晴。他们从古罗马斗兽场出发,漫步于古罗马城的遗址之间。尽管调查案情时他们屡次乘坐公交途经古罗马斗兽场,早就把它的构造熟记于心,但是走近参观的时候才发现斗兽场之大。而更令他们难以料想的是,早在半个多世纪之前,他们的父亲、外公就在这里进行了好几场生死攸关的战斗。而今他们重访故地,看到的是乔瑟夫·乔斯达拼尽智慧和勇气而为这里带来的一派祥和。在君士坦丁凯旋门前,他们请来自美国旅游团的游客帮他们拍照留念。接着他们沿街缓行,途经古罗马遗址和帝国大道,来到了威尼斯广场前。

倏然开阔的视野令他们心旷神怡,两人在威尼斯大厦前逗留良久。广场四周川流不息的车队和充斥着哥特式肃穆的威尼斯宫交相辉映,青铜制的维克多·埃曼纽尔二世坐在战马之上俯瞰着从他脚下缓慢走过的芸芸众生。在那之后他们北上来到西班牙广场,融入当地游客的人流,在数个巴洛克式艺术喷泉前流连忘返。他们自下而上仰望着西班牙阶梯,一边谈论起小时候被母亲强迫看《罗马假日》[1]时的经历一边拾级而上——起先是仗助先感叹了一句“这个台阶真的和电影里的一摸一样哎!”然后又因为怕被承太郎先生嘲笑自己看过《罗马假日》这种充满少女情怀的电影而迅速补充道,“是小时候被我妈强行拉过来陪她一起看的《罗马假日》,绝对不是我自己想看的!”没想到这样的吐槽竟然换来了承太郎的感同身受——“我也是,被婆娘拉过去看了一整部《罗马假日》,还说‘这个故事发生在你外婆的祖国哟,承太郎可是有四分之一的意大利血统呢,不好好看这个电影可不行’,真是够了……”

共同的童年遭遇竟然使他们交换了更多彼此年少时代的往事——尽管相差十二岁,但是彼此都是在日本出生并且都在相同文化氛围的影响下长大却是不争的事实。交谈开始变得比游览更加有趣——仗助给承太郎讲起了自四岁拥有替身之后自己是如何习惯和适应疯狂钻石的。听到仗助私下给疯狂钻石取过“嘟啦丸”、“金刚战士”、“治愈小子”等中二称呼最后还是觉得承太郎送给他的“疯狂钻石”最帅气而决定从此叫它疯狂钻石时,承太郎竟然一反常态地露出了微笑。而承太郎则给仗助讲述了自己高中时代是如何偶然从学校图书馆借阅了蕾切尔·卡逊[2]的《寂静的春天》[3],继而对该书的作者产生兴趣,于是相继阅读了她的《在海风下》、《环绕我们的海洋》和《海的边缘》等另外几本著作而引发了日后对海洋学的浓烈兴趣的事情。

仗助非常意外一向性格冷清沉默寡言的承太郎先生在谈到自己喜欢的事物时笑了那么多次,而更令他意外的是他们竟然因为聊天错过了许多路边的景致——他们走过了许愿池和万神殿之后仗助才大叫“糟糕,本来计划在许愿池附近开始乘坐马车的”——为此他们不得不沿途返回许愿池。

为了弥补自己的失误,仗助特地买来了罗马街边的经典小吃奶酪炸米球向他年长十二岁的外甥赔礼道歉。结果承太郎却说本来也是散心,多走几步路也没什么,既然买了就两个人一起吃吧。

外脆里嫩的炸米球在口中融化的时候仗助突然想承太郎先生的内里真的非常温柔,和硬派的外在其实一点都不一样。想到这里,仿佛理所当然似的,他下意识地伸出手去想要牵上身边那人。手伸到一半想起自己和对方不是恋人关系就又缩了回来。抬起头来望向对方的时候发现他的外甥也在看他,尽管他们彼此对视了短短一瞥之后就又各自移开了目光,但是仗助却在心底感慨恐怕今时今刻就是他到目前为止的人生中最幸福的时刻了。

重新回到特莱维许愿池之后仗助背对着许愿池投了两枚硬币。他投完以后悄悄地看了他的大外甥一眼,发现他的大外甥也学着他从钱包里拿出了两枚硬币。

眼见承太郎丢下的两枚硬币在水面上激起两朵小小的浪花,仗助问道:“承太郎先生也听说过许愿池投币的典故吗?”

承太郎说不知道,只是看到大家都在投硬币,觉得这大概是某种风俗,于是也学着投两枚。

说完之后承太郎就在好奇心的驱使下打开手机google了仗助口中的“特莱维许愿池的投币典故”,在看到“投一枚就能再次回到罗马,投两枚就能和相爱的人在一起,而三枚硬币投下去就能让自己讨厌的人消失”之后又默默地把手机收了起来。

一旁的仗助有些忐忑地注视着他的大外甥的表情变化,生怕承太郎先生知道他投两枚硬币许愿自己和承太郎先生感情顺利之后勒令他把硬币取出来。然而,承太郎非但没有勒令他,反而只是拉低了帽檐,轻声说了一句“时候不早了,我们搭车去下一个景点吧”,就转身走掉了。

他于是十分开心地跟了上去。


他们搭乘地铁来到梵蒂冈的入口时已经是下午两点。进入梵蒂冈城大门之后,仗助望着四周的景致感慨说:“罗马里面竟然会有另一个国家,一进大门就感觉梵蒂冈连氛围都和外面的罗马不太一样了呢,真是太难以置信了!”

听了仗助的话语,承太郎似乎想到了什么,但是他并没有把自己的想法说出口,而是扭头对身边的仗助说:“总之我们先进去看看吧。”

他们先去了梵蒂冈博物馆,在进馆之前租下了讲解录音机,然后随着人群的流动在博物馆里陈列的古罗马和古希腊文物前走走停停,听着录音机里事先录制好的电子音介绍这些文物背后的悠久历史和文化。他们仰望米开朗基罗名为《创世纪》的天顶壁画,在拉斐尔的《雅典学院》前拍照留念,欣赏米开朗基罗描绘了整整八年才完成的《最后的审判》里的末日景象。然后心满意足地沿着出口处的双螺旋阶梯离开了博物馆。

穿过圣彼得广场去往圣彼得大教堂的途中他们头一次感觉到了震撼,他们从没想到过在小小的法典国内部竟然还藏有如此壮观的广场。下午三点钟的日光猛烈过人,他们顺着被二百八十四根多立克石柱支撑起来的巨大露天走廊朝圣彼得大教堂走去,一边走还不忘一边扭头欣赏这个坐落于蔚蓝色苍穹之下的巴洛克式广场的壮阔。

但是,外在的壮阔却无法和教堂内部的广袤与深邃相提并论。

圣彼得大教堂教堂内部装潢华丽到令人惶恐不安——在象征着“对上帝、对圣母、对圣彼得[4]的爱”的色彩艳丽的壁画中,圣母抱着怀里死去的婴儿顺从上帝旨意的壁画让他们感到了震撼;坐落于正殿中央神情自若、面带微笑的高大圣彼得雕像让他们找到了心灵归宿的港湾;布满教堂各处的栩栩如生的天使浮雕仿佛在讲述着一个又一个令人着迷的故事,他们看着这样的浮雕时而露出微笑,时而又蹙紧双眉……

他们的灵魂仿佛被带回了战火弥漫的中世纪欧洲,彼时黑暗和矇昧遍及整片大陆,封建割据让人们对当下充满绝望,教皇统治令世间愚昧滋生……疾病、天灾、战争……悲情而又苦涩的历史将他们淹没,使他们窒息……

他们抬头望向米开朗基罗晚年的杰作——大拱形屋顶。阳光从圆穹照进殿堂,犹如从天堂漏入凡间的圣洁光辉……肃穆而又幽暗的教堂就像囚禁他们的中世纪大陆,而从圆顶廊檐上的十一个雕像中间流泻下来的太阳的光辉宛若希望一样普照着站在教堂正中的他们,这样的普照给他们一种那圆穹是通向天堂的大门的错觉。

仿佛灵魂受到洗礼一般,当他们走出圣彼得大教堂之后,他们感到的是体内澎湃激荡的剧烈情感和出离世俗的心灵宁静。

见游览一周之后天色已晚,饥肠辘辘的两人决定在沿途的路边小店吃一顿正宗的意式披萨。

沿用着传统古老的窑烤方式烹饪的披萨有着和美国快餐厅里电磁炉烤出来的披萨截然不同的滋味,他们品尝着来自那不勒斯的玛格丽特披萨上的莫扎里拉奶酪,吃完之后吮吸了几遍手指都依然觉得意犹未尽。

旅行了一天的体力消耗令他们食欲大增,听到仗助摸着肚子小声说自己还饿,承太郎又加点了配有无烟熏火腿的卡布里乔莎披萨和威尼斯传统美食——墨鱼面,以及意大利特产的葡萄酒。

对于成年男性而言,酒精是夜幕降临之后必不可少的调味剂。承太郎并不是不喜欢喝酒,只是占据他生活绝大部分时间的学术研究需要他保持清醒而理智的头脑,因此他几乎滴酒不沾。但是,鉴于今天是久违的假期,小酌几杯对他而言也未尝不可。

而某人就不一样了。某人从高中起就对酒精没有抵抗力[5]。面对承太郎先生一边看手机一边面不改色地一杯接着一杯地品尝着皮埃蒙特[6]特产的葡萄酒,某人也只好硬着头皮举起酒杯一口闷了下去。第一杯下去之后他自我感觉良好,但是第二杯喝了一半他就感觉有点晕晕的,到了第三杯的时候他就已经感觉到面颊开始发烫,但是他还是坚持着喝完了第四杯、第五杯……待承太郎浏览完手机上的新闻抬头看向仗助的时候,他面前的小舅舅已经趴倒在了几个空酒瓶的中间。

离开酒店的时候仗助已经软绵绵地搭在了他的后背上。他的腰部被他的小舅舅从身后紧紧地环住,左肩也被他的小舅舅那个顶着飞机头的大脑袋靠住了。仗助就像一只特大号挂件一样紧紧地挂在了他的身后,飞机头蹭得他的脸颊和脖颈痒痒的不说,他那满身酒气的舅舅的嘴里还时不时地冒出“承太郎先生的味道真好闻”之类让人感到燥热的话。

很快,仗助的身体因为醉酒而产生的燥热感也传染到了他的身上,尽管以他的酒量,这种剂量的酒精并不足以使他感到燥热。

但这些都还不是最丢脸的。最让他感到羞耻的是,仗助一边走一边在他的耳边轻声哼唱起了暧昧的情歌,诸如“……来取悦我,我只需要你的身体,宝贝,从黎明到天黑,你不需要有任何经验,让我激情无限……”,“……就这样,最后我们相识相爱,就在此处,别管过去的事……”[7]之类的歌词让拖着仗助在罗马街头川流不息的人群之间走来走去的他十分尴尬。但他对此毫无办法,只能祈祷以意大利人民的平均英语水平根本不足以理解仗助口中哼唱出来的歌词的含义了。


第二天一早仗助醒过来的时候根本不记得昨晚醉酒之后发生了什么,但是醉宿产生的头痛感使他意识到自己昨晚犯了大错。看到承太郎已经坐在书桌边上看调查报告了,他迅速爬起来跑到他的承太郎先生面前认错道歉。

他道歉的态度十分诚恳。保证自己下次滴酒不沾之后他小心翼翼地观察他的大外甥的表情,结果承太郎却说没关系,昨晚发生的事情自己可以假装不记得,并催促他赶快把衣服穿好不要只穿一件小背心在房间里晃来晃去。

承太郎一提到“假装不记得”他就更尴尬了,通过承太郎话里的意思他判断出自己在酒后失态的情况下十有八九又把心中对承太郎先生的仰慕和恋慕之情大肆倾诉了一遍,于是他只好硬着头皮解释道:“承太郎先生,我不是那个意思……啊,不对,我是有那个意思的,但当时我的意思不是那个意思,因为我知道那时还不是表达那种意思的时候……”

“……真是的,你‘意思’来‘意思’去,我根本就不知道你在‘意思’些什么。”

他刚要开口回答,承太郎脖颈上留下的一串红色的吻痕就映入了他的眼帘。尽管完全没有相关的记忆了,但他知道那一定是自己干的。想到这里他更心虚了,只得小声嗫嚅道:“……那个……我昨晚……真的没做什么出格的事吧。”

听了他的话,承太郎伸手摸了摸自己脖颈背后的那一串红色的印记,没再说话。

昨天夜里把仗助搬回酒店之后本来想让仗助直接在床上睡下。但是仗助却怎么都不肯松开环住他腰部的那两只手。他挣脱了一会,发现自己根本挣脱不掉——他那位血气方刚的二十五岁小舅舅力气大得惊人,喝醉以后晕晕乎乎地缠着他不放。两个人在床边拗了一会儿之后他非但发现自己实在拗不过对方,还一个重心不稳被他舅舅搞上了床。

倒在床上之后他的舅舅安静了几秒,但是不一会就又凑了过来,呛人的酒气很快沾了他一身。他感到自己的衬衫被向后拉低至露出了肩膀之后,痛感就顺着肩膀传了过来——他的舅舅开始吮吸起他的星型胎记了。

真是怕什么就来什么。几次喊停但是仗助丝毫不听,非但不听,还一边亲他一边将手伸进了他的裤子开始摸他。而最糟糕的是,因为他自己也沾了酒精的缘故,身体竟然开始对仗助的爱抚产生了反应。他正犹豫着自己是否应该叫出白金之星把他舅舅揍清醒,从身后喷在他脖颈上的炽热气息以及仗助的鼾声就打消了他的念头——他这位舅舅率先进入了酣眠。

——真是够了。

而此刻,面对一脸歉意地说着“我知道错了,以后不会再喝那么多酒给您添麻烦了……以后也不会再随便向承太郎先生表达爱慕之意了”的小舅舅,他也只是面无表情地回答一句:“醉成这样还性骚扰,我本来想炒你鱿鱼的……”

“不要啊!”一听自己要被承太郎先生赶走仗助就着急了,“我想一辈子待在承太郎先生的身边,我不要被炒鱿鱼,我保证绝不再犯了。”

到底是心里藏不住事,刚表达过自己不会随便再倾诉爱慕之意,仗助就打破了自己的誓言,滔滔不绝地陈述着自己打算跟着承太郎一辈子的事了。而听到仗助这么说,承太郎的嘴角也以让人无法察觉的弧度勾了起来——

“……下不为例。”

不知怎的,和仗助将近一年的相处使承太郎变得不再像以前那样自我封闭。有了仗助的陪伴之后他开始逐渐恢复了自己孤身一人离开家之前的个性。偶尔故作严肃地欺负一下舍不得他的小舅舅就是他的乐趣之一,而每一次看到走投无路的仗助满头包地向他坦白埋藏在内心深处的爱意,他自己的心情也会随之变好。

见仗助开始感恩戴德地蹭他,他又说:“快把衣服穿好,我们马上要出发去找出下一个嫌疑人了。”

“哎?下一个嫌疑人?承太郎先生已经找到下一个嫌疑人的线索了吗?”

“找到了。”他说,“多亏了你,我才能找到。”

“我……?我做了什么吗?”

“昨天进入梵蒂冈国的时候你说的‘一进大门就感觉梵蒂冈连氛围都和外面的罗马不太一样了’给了我提示。这段日子我一直在思考为什么监控录像里并没有显示这三个人前去银行做交易,但盖多·米斯达却一口咬定他们三人在银行完成交易的事。监控录像我看过,没有任何被人剪辑的痕迹,而他们三个也确实没在监控录像上出现过。也就是说,银行方面给我们的证据不假,米斯达他们三人的口供因为有乔鲁诺的保证,我们姑且也可以认为是真实的。但是这两者之间的矛盾又是确实存在的,所以我也只能考虑超越常理的其他可能性了。”

“呃……超越常理的可能性是指什么样的可能性?”

“我的推测是……米斯达他们很可能产生了某种幻觉——他们以为自己进入了银行,做了交易,但实际上交易并没有按照他们所设想的那样真正完成。”

“但是三个人同时产生相同的幻觉也太奇怪了吧?而且,那又和梵蒂冈有什么关系……?”

“……明明还是在银行的位置,但是他们却没有真正进入银行,就如同梵蒂冈之于罗马,明明在罗马的地盘上,却有着和罗马完全不同的氛围,是一个异世界一样的存在。米斯达他们也是如此,从他们踏进银行大门的那一刻起,他们就进入了一个和银行有着一摸一样环境的异空间。他们在异空间里做了交易,但是真正的交易却没有完成。所以,三个人产生的幻觉是相同的……”

“这也太不可以思议了,怎么看普通人都不可能做到吧……”仗助说,接着,似乎是想到了什么,他停顿了半秒,又说,“难道您想说,这次的事件是由替身使者造成的吗?”

“对,只有替身能力才能做到。所以我们的对手恐怕也是个替身使者,或者……不止一个替身使者。我猜他们诱骗米斯达等人进入异空间完成第一次交易不过是为了从米斯达手上获得米斯达手里的银行卡密码和他手上‘热情’的账户信息。”承太郎说,“毕竟,只有交易过一次,敌人才能看清米斯达交易时输入银行卡密码的全过程……”

“我不懂了……通过在异空间里观察他们交易的过程而获得米斯达手上银行卡交易密码这我还能理解,可是从米斯达手上拿到银行卡的事他们是无论如何也做不到的啊。现在那张卡还在‘热情’手里呢,而且也是货真价实的银行卡,绝对没被人调过包。他们怎么做到将钱转移到另一个账户上去的?”

“这就是我刚才说的,他们这个犯罪集团或许不止有一个替身使者。除了刚才提到的制造异空间的替身使者,他们必须还有一个人具有‘能够精准复制物品’的替身能力。你也知道,如果能够完美复制信用卡上的那一小块芯片,那么新的信用卡将保留旧卡上的一切信息,他们根本不需要把米斯达手上的卡偷过来,就可以利用密码和他们复制的卡直接获取那张卡上的钱财。”

“而且……”不等仗助接话,他又说,“恐怕还有第三个替身使者存在。”

“第三个??”

“没错。你注意过伊凡诺和卡米洛的死亡方式惊人地一致了么?”

“呃,注意到了……”

承太郎说得不错,伊凡诺和卡米洛的死亡方式尽管触目惊心,但都非常相似——在两个人在死后,他们的身体仿佛要将内部的全部血液排除到体外似的——当人们发现他们的尸体的时候,已经将血液排干净的他们早已化作了干尸。

“……所以我估计他们这个犯罪团伙里很可能还有第三位替身使者,他的能力应该是类似吸血的能力。而也正是因为有这第三位替身使者,才让我找到了捉住他们的线索——”

承太郎将目光从报告上收回来了,皱着眉看向仗助,说道:“‘热情’内部有间谍,而那个人,就是负责保管‘箭’的人。”


如空条承太郎所言,根据SPW的报告,目前流落在欧洲的“箭”就只剩下“热情”手里的这一支。因为这支箭的影响而产生的全部替身使者都已经在“热情”备案,备案的内容不仅包括了他们的姓名,还包括了他们的替身能力、住址、通信方式等等。

但是,这三个人的替身能力却不在其中。

虽然也有像波鲁那雷夫、花京院典明那样天生具备替身能力的人存在,但三个人同时有着与生俱来的替身能力而且还聚集在一起合作犯罪的情况实在是太罕见了。他不得不产生这三个人是被“箭”批量生产出来的替身使者的怀疑。而能够提供给他们“箭”的,也就只有被乔鲁诺委托负责看守“箭”的那个人了。

得到这个结论之后他们当即买了回米兰的火车票。把自己的猜测对乔鲁诺和波鲁那雷夫说明之后,年轻的“热情”老板立刻就认同了承太郎的想法并不动声色地下令自己的“左右手”盖多·米斯达负责将“箭”的看守人马尔卡农·埃斯波西托捉捕归案。

不出承太郎的所料,原本是不具备替身能力的普通看守人现在却变成了替身使者。马尔卡农的替身能力是精准复制,凡事见到过的物体他的替身都能复制出一份和原先那份一模一样的另一份,但是复制的次数只限一次。好在马尔卡农的替身本身并不擅长战斗,加之对老板的突袭未加防范,很快就被米斯达制服并押了回来。

乔鲁诺亲自审讯了这位背叛者,从马尔卡农口中套出的内容使他们知道了马尔卡农不仅利用替身能力复制了米斯达手中的信用卡,而且还复制了他负责看守的箭。但是由于他的替身能力只能对同一件物品实行一次复制[8],因此他的同伴们也只得到了多余的一支“箭”。

但是,即便是额外的一支“箭”,也足够造成严重的威胁。当年在波尔波以及虹村形兆手里的那两支“箭”就是最好的证明。当心怀歹念之人获得了超越他们自身能力可以驾驭的能量之时,罪恶也便开始滋生。他们知道,如果不及时加以制止,另外两名手持“箭”的嫌疑犯很可能利用箭制造出更多棘手的替身使者。

从这位表面看上去忠厚老实,实际上却背叛了自己的意大利男人口中,乔鲁诺还套出了另外两个和他合作的人的名字和替身能力。其中一个叫做“杰夫·佩提尔”,而另一个,叫做“加布里埃·德鲁卡”。

据马尔卡农说,杰夫·佩提尔是三个人当中唯一的外来者。杰夫来自美国,在和马尔卡农他们相遇之前就有替身。杰夫之所以会到意大利来,是因为几经周折打听到了“热情”藏有“箭”。在和马尔卡农这个“箭”的看守人接触之后发现了马尔卡农有背叛“热情”的想法,于是拉拢了他。

然而,令杰夫意想不到的是,马尔卡农在将“箭”藏在衣服下面带出“热情”的时候被箭所刺伤,而后不久就获得了“精准复制”的能力。

似乎是上天有意在帮他们——既然获得了复制的能力,他们甚至不需要盗走“热情”所持有的那支“箭”了。马尔卡农当即复制好了一根新的“箭”,而为了测试新复制好的箭是否具备真正的“箭”的能力,他们又找到加布里埃做了实验。

于是,第三位在“热情”管辖范围之外的替身使者诞生了。


三位替身使者把作案的目标定在盗走“热情”的这笔交易上以后立刻拟定了作战计划。和承太郎推测的一样,杰夫的能力[9]是制造异空间——异空间的大小因实际空间而定,能够和现实空间完全重合但并不会影响现实空间中发生的一切事情。但是,若是有人不慎落入了杰夫的异空间,那么他就必须服从杰夫为异空间制定的一切法则。而加布里埃的替身[10]是近战力量型替身,虽然射程范围很小,但是却有着异常高的攻击力。该替身全身上下的关节处都布有锯齿,被替身身上的锯齿所伤之后,受伤者的伤口不会自动愈合,而会持续出血不止,直至全身的血液被抽干。

作案的时候,杰夫在米斯达等人交易的银行正门背后放置了一个异空间,异空间里的物品摆放和工作人员与现实中他们进行交易的那家银行如出一辙。推开银行门之后前来交易的米斯达他们当即进入了杰夫的异空间中,自以为进入真正银行的三个人却完全没有察觉。在交易的过程中,早已藏在异空间内部的马尔卡农复制了米斯达手中的信用卡,而杰夫则调用异空间中的监视器拍摄下了米斯达输入银行卡密码的全部过程。

“热情”派来的三个人做完交易并离开之后,他们立刻派人用盗取的密码和复制的卡片进行了交易。为了防止参与交易的人泄露他们的秘密,在交易完成后不久,加布里埃就利用替身能力杀害了当时帮他们完成交易的银行职员和被他们强迫派去参与交易的两个普通人,其中包括兑换出五张支票的伊凡诺和银行接待员卡米洛。

弄清事情的全部经过以后,承太郎决定直接按照马尔卡农提供的地址去追踪杰夫和加布里埃。从马尔卡农口中打探到两个人目前正位于“热情”附近的一家合租的公寓中之后,承太郎便带着仗助出发了。


公寓位于米兰北部的住宅区,是二层洋房式的公寓。他们在公寓附近潜伏了下来,小心地观察着周围的动静。

靠近洋房之后他们发现洋房的一楼空无一人,但是二楼却时而传来走动声,时而传来交谈声。他们走到二楼西南侧卧室窗户正下方的时候,一个稍微低沉一些的男声正用带着意大利口音的英语对另一个说:“马尔卡农已经持续十小时没回我短信了,他该不会出什么事了吧?”而很快,另一个嗓音略轻佻的男声用美式英语答道:“有可能,在这个节骨眼上我们还不能掉以轻心。”

听到这样的对话,承太郎回头看了一眼身后的仗助,而仗助亦在收到承太郎的目光之后点了点头。

他们都知道,两个犯罪嫌疑人应该就在这幢洋房里了。


尽管房门已锁,但是撬开房门这种事在疯狂钻石的改造能力之下根本不成问题。

小心潜入一楼之后是地毯式的搜查。房间的主人显然没有预料到追兵的到来会如此迅速,所以并没有做好藏好一切赃物的准备。他们很快就找到了被放在书房里的“箭”。确认过那确实是“热情”保管的“箭”的复制品之后,承太郎吩咐仗助先把“箭”送走,然后独自一人又把剩下几间房间挨个搜查了一遍。

把“箭”寄放在SPW派来的便衣工作人员那里后仗助立刻赶了回来。而当他再次回到公寓的时候,承太郎也已经找到了五张支票。

尽管追寻五张支票下落的任务完成了,但是杀人犯却仍然逍遥法外,他们必须将这两个视人命如鸿毛的恶棍绳之以法。

意识到正面交锋不可避免,承太郎决定独自一人突破重围,而仗助留在后方负责支援。

推门进入二楼西南角的那间卧室之后,房间里那两个正在交谈的男人同时回过了头。看到他的到来,其中那个彪悍的男人很明显地愣了一下,用操着意大利口音的英语说道:“我记得我已经锁门了啊。”

但是另一个人却没有说话,只是将目光饶有兴味地在空条承太郎的身上来回打量。

见对方毫不避讳地扫视着自己,空条承太郎也将目光移到了对方的脸上。

然后,在彼此视线接触的那一瞬间,他攥紧了双拳。

——他早该从那令他感到熟悉的替身能力中料到,杰夫·佩提尔就是1999年春天在奥兰多迪士尼乐园时攻击他和徐伦的那位替身使者。


他记得,那是他的生活尚且一派祥和的年代。那一天本该属于一个普通父亲和他女儿的快乐时光被眼前这个男人搅得粉碎。在奥兰多迪士尼乐园里,那人不仅企图问出DIO日记的下落,还在替身战中伤到了徐伦。五岁半的徐伦晕倒在他怀里的场景他至今都无法忘怀,而也正是那时徐伦在替身战中受伤的梦魇让他踏上了这条孤独的旅程。

他注视着眼前的那个人,说道:“……是你?”

在露出了让人揣测不透的笑容之后,杰夫·佩提尔不紧不慢地回答了他:“哎呀,能够在这偏远的意大利和您重逢真是让人难以置信呢,空条先生。看来DIO大人曾经告诉我的‘替身使者会相互吸引’的结论果然不假。怎么,难道今天您打算把《引力与时间加速》的内容告诉我了么~~?”

不出他的所料,当年将他的命运引向另一条线的始作俑者正站在他的面前。

“你那五张支票已经落到我的手里了,我奉劝你老实一点,乖乖就范。”

“究竟是谁该乖乖就范还不一定呢~您说是吧,空条先生~~”

对方挑衅的话语让空条承太郎决定不再压制早就蓄势待发的白金之星。将近十年的债,他要眼前这人全部还清,哪怕他知道这人根本还不清——就算杰夫·佩提尔现在就死在他的手里,他也还是失去了他的妻子、他的女儿,还有……他的容身之所……

想到这里,他立刻集中意念命令白金之星攻击眼前的男人。

但是接下来的发展却没有如他所愿。

白金之星仿佛被什么东西束缚住了一样,在他身后挣扎了一下就消失在了空气之中。

见他错愕地扭过头去看向自己的替身,面前那个美国男人轻佻的声音又再度响起了——

“哦呀?我以为您来到这里之前调查过我的替身能力了呢。既然能找到这里来,您应该是已经捉到马尔卡农了吧?都不事先找马尔卡农做一下功课就来讨伐我和加布里埃的吗?我的替身能力可是在闭合空间内创造异空间并为之制定相应的法则哟。所以,存在于我的卧室的这个闭合空间里的法则之一就是‘禁止除了我和加布里埃的替身之外的替身活动’……您的白金之星根本就动不了啦。”

“……这和我之前认识的你的替身能力不一样。”

“有道是‘士别三日当刮目相看’,我们都分别了快十年了,我的替身能力就不能有一点进化么。”男人的声音悠然自得得令人生厌,“我啊,研究了DIO大人留下的各种资料之后发现,如果让自己的替身再次被‘箭’射中,就能进化出新的能力。这也是我唆使马尔卡农把‘箭’偷出来的原因。空条先生,现在没有替身的您已经不是我的对手了。我不仅可以控制这个密闭空间内的一切,而且……就算我不出手,在我的空间里和一介凡人没什么两样的您也绝对不是加布里埃的对手。”

语毕,杰夫·佩提尔给身边的凶悍男人使了个眼色。

然后,单方面的虐杀就开始了。


鲜血从他的伤口中不断涌出却丝毫没有停止的意思,血水很快就在米色的地毯上晕染出了一朵艳色的莲花。因为大量失血的缘故,他的意识已经开始变得模糊了起来。但是他知道自己不能就这样倒下。

他必须先通知仗助离开这里。

如果他能成功拖延住眼前这两位替身使者,让仗助去找乔鲁诺搬来救兵,如果救兵能够及时赶到,从外部直接炮轰这座公寓,那么他们至少算是完成了“热情”布置的任务,也解决了这两个难缠的敌人。而任务一旦完成,SPW就可以正式拿走那只存放在“热情”的“箭”。仗助也可以离开意大利,重返本该属于他的生活。

至于他自己……

或许死亡对他而言是个不错的归宿。

毕竟,如果知晓DIO日记内容的他不再存在于世,那就再也不可能有人威胁到徐伦或者他的前妻。

“对了~如果您肯把从我们这里偷走的那五张支票还给我,我也不是不可以饶您一命。毕竟,九年前您也算是饶过我一命的嘛。我这个人啊,最讲究知恩图报了~~”

眼前的人还在以他的性命作为筹码和他讨价还价,但是求生的欲望却早已在他心中熄灭。尽管现在他的大脑依然在拼命地运转着,但是思考的却已经不再是让自己脱离险境的策略了。

他要救仗助。

想到这一点,他答道:“五张支票并不在我手里……而是在门外我的同伴手中……我需要跟他对话……”

听到承太郎的话,杰夫改变了房间的法则,然后说道:“好了,现在门外您的那位同伴可以听到房间里的声音了。”

他于是朝着门的方向说道:“仗助……能听到我的说话吗?”

他的话音落下之后,门外立刻传来了仗助的回答:“能,而且很清楚……好奇怪……明明刚才还什么都听不见呢……承太郎先生,现在房间里的情况是不是很不妙啊!总觉得发生了很诡异的事情呢!”

听到仗助的声音,他竟然感到了一丝宽慰,但是,来不及感受心底的这份宽慰,他就立刻发出了指示:“仗助……接下来我要跟你说的事情很关键,你必须每一步都照我说的做。首先,你千万不可以开门,因为房间里的情况是这样的……杰夫·佩提尔的替身制造出的闭合空间使得任何身处其中的外来者的替身都会失效……他的替身为密闭空间制造的法则就是这么强大……没有白金之星的我不敌两个替身使者的联合攻击……所以……”

停了一下,他又说:“你带着五张支票先回乔鲁诺那,而我留在这里设法拖住他俩,我记得乔鲁诺手下有一个替身使者的能力是引爆,你让他从外面直接炸毁这座公寓……这样支票也到手了,他们也完蛋了……你就可以带上箭平平安安地离开意大利……回去之后……记得找一份稳定的工作……别再干类似于跟着我到处解决‘箭’遗留问题这种乱来的工作了……”

“……那您呢?”

“……我不会有事的……”他撒谎道,“你先走……我把他们拖住之后就追上来……”

“……您骗人。‘拖住’还怎么追上来啊?而且……如果要是您能够顺利离开,您为什么要跟我说‘回去记得找一份稳定的工作’啊!您明明知道我是不会离开您去找其他工作的!”

“……我那么说只是以防万一……你先走,仗助……听我的……”

“我不要!”门外仗助的声音突然变得激动了起来,“我这就用疯狂钻石拆了他们的房间!只要不是闭合的空间,那个杰夫的替身能力就用不了了吧?您等着。”

仗助的话语引得一旁的杰夫发了声:“门外那位仗助君,你是不是忘了很重要的一点呢?空条承太郎的命现在已经掌握在我的手中了哦~如果我发现你有企图打破这个密闭空间的行为,我会立刻杀死空条承太郎的哟。”

似乎是从刚才承太郎和仗助的对话中听出了仗助有舍不得承太郎的意思,杰夫充分地利用起了这一点,又说道:“刚才我也和你的‘承太郎先生’说了,如果你们肯交出那五张支票,我也不是不可以考虑放你们一马。怎么样啊,小弟弟君~要不要和我做这笔交易,用五张支票换回你的‘承太郎先生’呢?”

杰夫的话音刚落,承太郎就立刻说:“……别听他的,仗助……我的命没有掌握在他的手里……你先走……听我的……”

他的话音落下之后,门外果然响起了渐行渐远的脚步声。听见仗助离开了,他不由得松下一口气。但是,没过多久远去的脚步声就又回来了。脚步声在房间的门口停下之后,仗助的声音再度在门外响起了——

“杰夫·佩提尔,为了防止你说话不算话,拿到我亲手交给你的支票之后杀死处于密闭空间毫无抵抗力的我和承太郎先生,支票我压在公寓门口那块坏掉的瓷砖下面了。要拿到支票,你必须打破你房间的密闭状态,而在密闭状态被打破的那一瞬间,空间里的规则将会不受你的控制,所以我会在那一瞬间用我的替身打碎这间卧室的围墙,给承太郎先生治愈伤口,然后带着承太郎先生离开这里。而拿到支票的你想逃走或者做其他什么事我也不会干涉。我们这就‘一手交钱,一手交货’,如何?”

听完仗助的提议,杰夫·佩提尔侧过身顺着窗户向公寓的正门看去。在确认了那五张支票压在正门的瓷砖下面之后,他露出了笑容:“哦?空条先生,您这位叫仗助的同伴比您明事理得多嘛~~”


[1] 《罗马假日》是1953年由派拉蒙公司拍摄的浪漫爱情片。故事讲述了一位欧洲某公国的公主与一个美国记者之间在意大利罗马一天之内发生的浪漫故事。罗马的特莱维喷泉、西班牙广场、真理之口与台伯河等著名景点均有在影片中出现。

[2] 蕾切尔·卡逊(1907—1964),美国海洋生物学家、科普作家。她所作的《寂静的春天》一书被认为是环境保护主义的奠基石,另著有《在海风下》《环绕我们的海洋》《海的边缘》等。

[3] 《寂静的春天》一书以寓言式的开头描绘了一个美丽村庄的突变。书的前半部分,对土壤、植物、动物、水源等相互联系的生态网络的讲解,说明了化学药剂对大自然产生的毒害;后半部分则针对人类生活所接触的化学毒害问题,提出严重的警告。

[4] 彼得,1年—约64年/68年),通称西门彼得(St. Petrus),原名西满·刻法。早期基督教领袖人物之一、耶稣十二门徒之一,十二使徒安德烈的哥哥。

[5] 胖重的收成者那一话仗助被注入酒精之后立刻就脸红了。

[6] 皮埃蒙特,意大利西北部的一个大区,以出产葡萄酒文明。

[7] 这两句歌词来自Prince歌曲,Prince全名为普林斯·罗杰·尼尔森,是仗助最喜欢的歌手。

[8] 马尔卡农的替身名为Replica,即“复制品”,这个替身能力是可以复制一次,但是被复制出来的新物品不可进行再次复制。因此一件物品最多有一个和他一摸一样的复制品。

[9] 杰夫的替身名叫做Candy House,即“糖果屋”,能力是在闭合空间内创造和闭合空间看上去完全一致的异空间并为之制定相应的物理法则。

[10] 加布里埃的替身名叫做Whiskey Lullaby,即“威士忌安眠曲”,是近战力量型替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