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8: 漫长的离别
回到美国后他们还真在所住的郡县官方网站上提交了一份结婚申请。领取结婚许可的当天仗助特地换上了珍藏已久的意大利皮鞋和法国西服,结果承太郎告诉他领取结婚许可只是结婚的其中一步,真正的结婚证明要在婚礼上等牧师颁发,让他不要太激动[1]。
他怎么可能不激动?虽然对于承太郎先生来说这已经不是第一次了,但是结婚对于他来说可是人生初体验。和喜欢的人步入婚姻殿堂当然得隆重点,不仅婚礼要隆重,其中的任何一步都必须要非常正式非常隆重,承太郎先生根本不能理解他的心情。
当然了,承太郎先生不能理解他的感受也不是一天两天了。交往了这么久他早就发现承太郎先生是个老古板了,不仅不在穿衣风格上有所钻研,连发型都不肯搞一下——换一顶帽子就权当换过新发型了,真是一点都不讲究。上次去商店买衣服的时候要不是他鼎力推荐,承太郎先生是绝不肯买下那条蛇纹裤的。站在穿衣镜前试裤子的时候承太郎先生还跟他说感觉风格太骚包了不适合自己。要不是他在一旁拼命地说“可是我觉得承太郎先生穿这条裤子最帅”,他知道承太郎先生是绝对不肯掏出钱包的。
终于进入州政府下辖的地方郡办事处之后两个人来到了柜台前。承太郎从公文包里递出了全部证件之后,接待他们的菲律宾裔接待员用带有浓重墨西哥口音的英语说道:“我的系统里显示还缺了一份文件,空条承太郎先生请上交您之前的离婚证明。”
当然,空条承太郎早有准备,他说:“不好意思,我已经好几年和前妻还有以前的家庭没有联系了,现在贸然回去也不方便。我之前听说,现在只要扫一下身份证[2]就可以联网调出离婚文件,现场打印一份了。麻烦你们帮我打印一份吧。”
接待员听了,留下一句“你等一下,我去去就来”,就起身进入了身后的房间。三分钟之后他回来了,但是却双手空空如也。
接待员在他们面前坐下之后皱着眉看向承太郎,说道:“空条先生,我刚才用您新泽西州的身份证查询了您的婚姻状况。的确在2007年的时候您的妻子向州政府提交了离婚申请,也签署了离婚协议,但是您的那一份签字始终没有提交,离婚财产分割证明也下落不明。所以这件事就不了了之了。”
然后,接待员又说:“因为不了了之,所以你们的离婚并没有生效。您和您的妻子现在仍然处于婚姻关系内,我们是无法给您办理新的结婚手续的。”
听完此言空条承太郎开始从记忆里搜索三年前离婚时的情景,然后喃喃自语道:“奇怪,我记得我当初是签署好协议并传真回家了的啊……”
他觉得自己有必要回家一趟。
他的航班落地的时候正值午夜,当他乘坐的出租车在他家庭院门口停下的时候已经是后半夜。他掏出好几年没碰过的钥匙开了门,发现屋内一片漆黑。白金之星在黑暗中依旧视线良好,因此在家中走动不打扰到家人根本不成问题。妻子似乎是出差在外,此刻并不在家,只有徐伦的房间的门轻微地敞开着。他推门进去的时候发现自己的女儿正在睡觉,只是睡容的不平稳昭示着对方正在做噩梦的事实。
微风吹拂着米色的窗帘发出呼啦呼啦的响声,伴随着这样的响声的,还有桌上几张打印出来的传真被吹皱而发出的声音。不知怎的,那几张在皎洁的月光下泛黄得有些不同寻常的纸张引起了他的注意。他循着声源的方向走去,伸手拿起了那几张纸,然后,在看到上面清晰的印刷着的“离婚协议书”的标题以及自己还有妻子签好字的落款处之后,抑制不住地倒吸一口凉气。——是三年前他从米兰传真给妻子的离婚协议。
原来他和妻子根本没有离成婚。徐伦在接到所有文件之后没有把它们如实交给妻子,而是把它们藏在了自己的房间里。他的妻子根本不知道他早在三年前已经同意并签好一切文件的事实。
他回头看了一眼自己躺在床上熟睡着的女儿,下意识地攥紧了手中的他和妻子的离婚协议和财产分配证明。
然后,很轻很轻的梦呓声从自己女儿的口中传来,伴随着细微的哭腔——
“爸爸,请不要离开我和妈妈……”
仗助拉着行李离开并关上房间门之后,他重新坐了下来,让身体陷进沙发里。从口袋里掏出了未曾交给仗助的深红色绒布小盒后,他将它随手扔在了身旁。然后他仰起头来,靠在沙发的椅背上,闭上双眼,任凭帽子歪歪斜斜地从头上脱落然后覆盖在脸上。
他们吵架了,吵了很大一架。自2007年在意大利米兰互相揍了对方之后他们就没再这么大动肝火过——
他从妻子还有徐伦的住所回到他和仗助的家时,仗助看到他把行李往沙发上一扔就独自一人点了烟走到阳台上去抽时就已经知道了结局。追随着他走上前来的时候仗助连结果都没问,就直接问了导致这样结果的原因——“为什么……?”
他沉默地吸了一口,然后将烟气缓缓吐出,盯着带着点点红色亮斑的烟头逐渐塌陷下去,解释道:“我妻子早就已经决定离婚了,只等我一句话,但徐伦说她不希望我和她妈妈离婚。”
彼此之间又是一阵令人尴尬的沉默,片刻之后仗助又问:“那么我们呢?”
“我们……”
他重复了一遍仗助的话,却无法继续接下去。答案已经昭然若揭,可是他不想做这个戳破窗户纸的人。
不等他把话说完,身后那人又继续发了声:“……承太郎先生的意思我懂了。既然您的决议已定……我同意分手。”
他把烟头戳灭在了阳台的窗台上,使劲地捻了捻,没有说话。
“只是……”仗助又说,“承太郎先生,我想知道,您在做这个决定的时候有考虑过我的感受吗?”
“……我考虑过。”
“您说谎,您根本没有。”
“听我说,仗助,感情的事情都是这样,分手的时候会难过一阵,但是时间会抚平一切的……”
“根本不是‘时间会抚平一切’这么简单的事!”
仿佛点燃了仗助的导火索,他的小舅舅在他的话尚未说完之前就打断了他,也随之打断了他企图辩解和安抚对方的思路。
然后,打断他之后的仗助再度开了口,放轻的声线里带了轻微的颤抖——
“……如果要是时间能够抚平我对您的喜欢就好了。”
似乎在抵抗着什么,又似乎是在犹豫着什么,仗助慢慢地闭上了双眼。就在他以为他们之间会一直这么沉默下去的时候,仗助再度发了声——
“……我从十六岁起就一直喜欢着您,如果时间能够抚平这份心情的话,我早就移情别恋了,毕竟这其间整整八年的时间,我们彼此都没见过一面……”
“你说……从十六岁起?这太荒谬了……”
嘴上虽然这么说,但他却有些烦躁地将烟蒂在阳台的窗户上来回戳着。因为,心底的另一个理性的声音告诉他,这根本不荒谬。如果不是整整八年的忍耐,仗助绝不可能在八年之后米兰见面的第一天就向他告白。
“是的,从十六岁起……可我知道我不能跨越那一步——您已经结婚了,我没打算向您坦诚我的感情来破坏您的家庭。辗转反侧之后我唯一的期望就是成为您的助力,只求在您身旁默默注视您就好……可是杜王港分别的前一天您连这样的资格都给我剥夺了……”
仗助的话语让他忽地感到心口一痛——原来那时并不是什么“英雄梦”,原来那不过是一个普通男孩子对喜欢的人的单纯感情。
接着,伴随语言和内心的吐露,不甘、委屈、失意的情感也慢慢地一起涌了上了仗助的心头——
“但我竟然还天真地抓住了唯一的一根稻草——您说让我考上大学之后再来找您。我就那么相信了,以为是自己不够优秀……我等了整整八年,终于有自信不再被您拒绝。可是又一次……您又一次那样轻描淡写地对我说‘不’。明明我什么都放下了……什么都放下了……只求能够注视着您……”
话已至此,承太郎感觉有什么东西压在胸口,根本不能言语。
“您总是以自己估量的‘好’来强迫对方按照您的意志生活。您自以为是地觉得让我远离危险的替身世界就是对我好,可是您有考虑过我的感受吗?我真的想要这些所谓的‘好’吗?“
“……”
“有些话我从来不敢说,只默默地看在眼里……但是我今天要说,反正您也不要我了不是吗?——您要守护妻女所以不顾她们的意志远离她们也是这样,您有想过她们根本不愿意这样吗?您这样忽略她们,自以为是地自我牺牲,就真的好吗?”
“……够了。”
“还有……”仗助根本不顾他的反抗,“这次也是。徐伦不愿意您和您妻子离婚,您为了满足她的‘不愿意’就舍弃我们的感情……您以为这样牺牲了我们的感情就能换来什么吗?……您以为维持现在这种感情耗尽的婚姻关系真的就能带给徐伦快乐吗?”
“……我说够了,仗助。”
“您如果真的爱她的话就去大声告诉她您爱她啊。而不是像现在这样牺牲自己和我去成全一段支离破碎的婚姻吧?”
“我说够了,你没听到吗?”
尘封在内心深处多年的那只暴躁的野兽终于被仗助直戳他内心痛点的话语解放了出来——
“我自己家里的事用得着你来说三道四吗?你以为这些话会让我改变我的态度吗?既然自己说了分手那就快走。”
听闻此言仗助原地愣了一下,然后立刻不甘示弱地说了一句:“……好,那我走了。”转身就去了自己的卧室开始收拾行李。
他没有回应仗助,权当仗助在房间里来回走动收拾行李的身影是空气,只站在阳台上一根接一根地抽烟。仗助走的时候他假装没看见也没听见,可是房门刚一被关上,他就立刻转身回了房间。
然后,卧室床前只剩下的一双拖鞋告诉他仗助走了,卫生间里孤零零的一个漱口杯告诉他仗助走了,双人床仗助那一侧的被清理得一干二净的床头柜告诉他仗助走了,衣柜里空出来的一半告诉他仗助走了,电视柜里面被粗暴搬走的Play Station而拽出来的接线板告诉他仗助走了……
绕着房间走了一圈,他发现仗助没有留下任何一件和他相关的东西。
他这才意识到,东方仗助这次是真的决定离开了。
……
此刻的他一个人瘫在沙发上辗转反侧,蓦地,二十八岁那年狩猎的记忆突然从脑海深处浮现了起来。他和仗助走在被黄昏铺满暖色调的回家路上的时候,仗助一脸得意地求表扬的样子让他忍不住心头一动。那是他前二十八年人生中唯一的那么一瞬间,他意识到自己会如此羡慕一个人。已经选择抛弃自由生活的他在羡慕仗助那所谓“让他跟不上”的个性。
与那段岁月相关的回忆里,惊心动魄的战斗场面倒是随着岁月的流逝逐渐褪色,反复出现在记忆里的,是在龟友百货购买生活必需品的路上看到和康一亿泰打闹成一片的飞机头,是偶尔在葡萄丘高中门口一边挠着后脑勺一边接下女同学情书的高中生,是为了赚外快而在托尼奥的意大利餐厅前穿着围裙扫除的大男孩。
甚至有那么一次,他路过定禅寺路旁边的公园的时候,听闻三三两两的从公园里走出的小孩子对新进入园子的孩子说:“快去看啊!公园里有一只会魔法的熊哦!!”,出于对“会变魔法的熊”是替身使者的警觉,他改变了去海滩调查海星的路线,跟着欢闹的小学生们径直走进了公园。然后,在著名景点安杰罗岩旁边,他目睹了身穿棕熊戏服发传单的工作人员被孩子们团团围住的情景——
“那个那个,熊先生熊先生!小雅的布娃娃昨天被弟弟弄坏了,请帮我修好吧!”
“想被熊先生摸摸头,感觉熊先生好温柔呢。”
“熊先生请帮我修好这张钞票吧!妈妈给的零用钱被我不小心撕成两半啦,唔哇哇哇……”
“哇,仔细一看,熊先生好大一只哦!!比我爸爸还高好多!!想、想要被熊先生举高高呢!”
在其中一个孩子提出想要被熊先生举高高之后,其他的孩子也跟着参与了进来——
“我也想我也想!!”
“我也是!”
“想、想被熊先生先举起来!”
接着,话题因为参与人数过多而改变了方向——
“哎,这种时候不是应该女孩子优先吗?所以熊先生请先抱我啦。”
“不对!我是第一个提出来的当然应该先举起我吧。”
“我可是第一个发现熊先生的欸,当然应该先举起我啦。”
“我年龄最小我先来!”
看到围住自己的孩子们为了争得被“熊先生”第一个举起来的机会而互相推搡了起来,熊先生变得有些不知所措,站在原地僵了一秒,似乎是因为想要分开互相推搡的孩子,却因为身上的戏服过于笨重而无法弯腰而导致行动迟缓。
然后,在它僵在原地的那个短暂的时间里,穿着小小水手服的小男孩将梳着妹妹头的小女孩推倒在了地上,接着,被推倒在地的小女孩“哇”地一声哭了出来,伴随着哭声的,是从女孩子膝盖的伤口上渗出的鲜血。
看到鲜血熊先生坐不住了,三下五除二地将头上的棕熊头取下,接着又毫不犹豫地扯掉了身上的棕熊戏服。然后,不出所料地,空条承太郎看到了从戏服下面飞奔而出的飞机头高中生在女孩子面前蹲了下来。
确认好那是仗助而非其他危险的替身使者之后他本可以转身离开,但是目光却被将膝盖擦破一块皮的小姑娘扶在怀里的仗助吸引了——
“不哭不哭,来,跟着哥哥一起说‘伤痛伤痛全都消失’。一起念的话伤痛就都会消失不见哦!要不要试一试?”
伤口在疯狂钻石的治愈“魔法”下逐渐愈合,看到小女孩的脸上露出微笑之后,仗助摸了摸小女孩的脑袋,然后放下小女孩,转身对聚在四周的小孩子们说:“大哥哥只会举高高听话的乖孩子哦!所以,大家按照加入先后的顺序排好队伍,我每一个人都会抱起来举高高,好不好?”
前一秒还乱作一团的孩子们听到仗助的声音,异口同声地说了一声“好”,接着慢慢地在仗助身前排起了队伍。
然后,当排在最前面的那位被仗助治疗好的小姑娘被仗助抱起原地转圈时,他听到女孩将小脑袋凑到了仗助面前——
“小雅喜欢熊哥哥哦!”
“我也喜欢小雅。”
“不是那种喜欢啦,是、是……那个……小雅想做熊哥哥未来的新娘的那种喜欢!”
“呃……小雅的心意我收下啦。”仗助温柔地笑了起来,“但是,喜欢的人是要和他共度一生的,小雅可不能轻率地把这份心意随随便便送给路边帮你治好伤口的陌生人啊,要更加认真、更加全力以赴地去寻找属于自己的那个人才行。”
“这样的吗?那……熊哥哥有找到自己想要共度一生的喜欢的人了吗?”
“已经找到了,虽然还没有告诉对方我的心意啦……”他轻声说,然后眉毛抬了起来,一扫脸上的阴霾,再度露出了笑容,“这样,小雅和大哥哥拉钩做约定好不好,我们就约定‘小雅会努力找到自己的喜欢的那个人然后带着那个人和大哥哥见面’……那个时候,我也会带着自己喜欢的人和小雅见面的。要不要和大哥哥做这个约定啊?”
话音未落,他就看到仗助怀里抱着的名为“小雅”的女孩的脸上绽出了笑容——
“嗯!”
听过小雅轻快的应许之音后,仗助才将女孩放了下来。接着,在准备将双手插入下一个孩子腋下的时候,高中生的视线突然和站在不远处的他对上了。然后,仗助停止了手中的动作——
“……承、承太郎先生!您什么时候过来的?”
他记得那时自己因为看着仗助抱住小女孩做约定的背影轻微愣住,沉浸在那温馨的画面中一时忘记了作出反应。在仗助又叫了一声他的名字之后,他回过神来,向仗助解释了自己此行的用意。随后便是五味杂陈的滋味交织在一起漫上心头。
而那一天,在杜王町近郊的腹地里,起初说不清是什么原因,他把自己的全部性命交付于身后年幼他十二岁的高中生,下定决心自己做诱饵,挡下老鼠的替身发来的一发又一发子弹。当他回过神来的时候自己的身体已经快要化作一滩肉泥,然后他才意识到自己做诱饵的初衷不过是想要保护仗助不受伤害。
因为那个时候仗助抱着女孩的笑容是那么的幸福。
已经没有资格体会那样幸福的他,想要保护仗助的那份幸福。
从他意识到自己想要保护东方仗助的那一刻起,他就下定决心在杜王町的连环杀人事件结束之后,让东方仗助彻底远离替身的世界——至少,远离他所接触的由更危险的替身使者们构成的世界。
而也是从那一刻起……
想到这里,他再次深深地吸了一口气,然后告诉自己——直面内心吧,空条承太郎……
那一天的黄昏,自己对仗助说“我在你的身上寄予了很厚重的希望”的时候,他知道,正是因为自己体验过了这样的痛苦,才不能让仗助重蹈覆辙。他寄托在仗助身上的“希望”是自己后半生都将不得不全盘舍弃的平静生活。
可是为什么要把它寄托在仗助身上?又为什么要如此执着地去守护仗助的未来?仗助是他的什么人值得他这么固执地一遍又一遍地拒绝?
这些问题他从不去想,也不敢想。又或许,从那时起他就隐隐地知道,这份“守护”和这份“希望”根本经不起推敲。
因为,夹在这份寄托中的感情恐怕从一开始就是爱情。——从那个时候起他就已经喜欢上了东方仗助,只是自己从没有去往那个方向上想过。
而如今,明明是自己的意思选择的分手,明明一向自恃不会被感情的事情牵动内心,可是现在却烦躁不堪。
这烦躁绝不是因为对于刚刚吵架的不快。
心口的压抑感和四肢的无力感让他头一次觉得整个人都不对劲,一遍一遍地翻阅手机的收信箱,只为等仗助给他发短信告诉他自己反悔了现在就想见他的承太郎先生。
明明应该是这样的,明明那家伙每次都会照顾自己的情绪,可是这一次,无论他怎么等,收件箱里仗助的最新一条短信还停留在昨天给他分享的喜欢的视频链接上。
他强迫自己转移注意力把SPW财团最新发过来的报告先读完,却发现通篇英文单词的报告看上去像是用希腊语写的——他的心思根本就不在报告上。
再次拿起手机刷了一遍收件箱发现还是没有未读消息之后,他顺手翻起了过往的短信——虽然一开始并不情愿在发短信这种浪费时间的事情上花功夫,但是渐渐地就和仗助发了很多很多的短信,上至讨论工作,下至嘘寒问暖,甚至分享照片、笑话和视频的短信都一应俱全,虽然大多数是仗助硬塞过来的——他们的生活早就融为一体,这突如其来的分手根本就是硬生生地将他的生活打回原先冷冰冰的单人生活,他开始感觉到了不适。
习惯真是个可怕的东西。
他起身出去抽了一根烟之后手机上还是没有任何讯息,刚想放下手机,客厅里的电话就响了起来。
迫不及待地扑向电话的他在听到房东催房租的沙哑声音从电话听筒传出来之后心情立刻沉了下来。
——不是仗助。
然后他才意识到,自己在想仗助。
分开一天都不到,他就开始想他。
该死,明明是自己的意思要分手,但是现在却满脑子都停不下来地想着他。
晚了一步。在感情问题上他总是晚仗助一步。仿佛知道自己想要什么一般,尽管是无意识地,仗助积极地构筑着以自身为中心的人际网络。十六岁那年,他就亲眼看着那家伙结识了一位又一位友人,甚至能够化敌为友。可是换作自己就做不到。他总是被感情推着走,不被逼入绝境就永远有借口不直面自己的真心。
现在的他像是丢了魂似的一个人瘫在了沙发上,在被帽子遮住的狭小黑暗空间里,他感到一切都是静止的,唯有心口突突地跳动着。明明已经经历了一次离婚的痛苦了,这次不过是个分手,他却没有料到难受的感觉不亚于上一次。不,与其说是不亚于上一次离婚,不如说是比上一次更甚。
——他比自己想象得还要爱仗助。
都到这个年纪上了,竟然才意识到自己早就对一个小自己十二岁的人动了真感情,而且还是在分手之后 才意识到感情已经这么深——怕是连波鲁那雷夫那家伙知道了都会笑话他。
2012年初S市的大范围降雪终于影响到了杜王町,新年仗助带着女朋友响子去神社参拜前临出门的时候,电视里的天气预报员还在报道着这一两天内即将抵达杜王町的大风降温以及强降雪天气。
是的,自分别之后仗助又回到了杜王町。在杜王町安顿了下来之后,经由SPW财团的工作推荐信以及几年来丰富的作战经验使得他在杜王町警局谋求一份稳定的工作根本不成问题。重新踏上祖国国土的那一瞬间,过去的各种恩怨和纠葛仿佛都恍如隔世。跨过机场边防检查的时候他再度告诫自己,从此以后要把和那个人相关的全部事情都封锁进记忆里,不能再翻出来了。
一切准备就绪之后他很快上了岗,生活渐渐变得和多年前一样平静而祥和。距离吉良吉影死去已经过了整整十三年,在那之后除了几起偷窃和抢劫之外杜王町再无大案,每天他身穿警服开车上下班和闲职无异,在办公室里一坐就是一天,根本没有出警的机会。
干正事的机会没有,平时闲暇下来的应酬倒是不少。同事聚餐的时候科长没少拍着他的肩膀关照他“大小伙子人长得也俊,能力也强,是时候找个对象结婚了。”接着几个一同前来的同事就都跟风附和起来,他也只是笑着揶揄过去。
原本以为科长只是随口一提,然而事实却并非如此。工作第一年结束的时候,搜查科人尽皆知科长赏识他,毕竟他性格谦逊,待人有礼,工作起来又踏实又认真,在同事之间也算有口皆碑。表面看上去是好事,实际在外人看来也是好事,可是对他而言却不是。因为他没料到的是,科长的有意栽培背后的意图竟然是打算把自己家的女儿介绍给他做对象。
第一次被叫到科长办公室并听闻这个消息的时候他原地愣了足足半分钟——连面都未曾见过的女孩子,怎么能够随便就答应谈感情呢。他于是搬出母亲作为挡箭牌——“这事我还得和我妈妈商量一下,毕竟也算是人生大事。”于是科长默许了。
然而退出科长办公室的时候他心里比谁都清楚,当年追求承太郎的时候他根本都没跟自己的亲娘汇报半个字,只搪塞着说自己想去父亲乔瑟夫·乔斯达那边工作生活几年,在纽约闯荡一下。
第二次被叫到科长办公室的时候他挠着后脑勺讪笑——“啊,我妈妈是中学教师您也知道,她被派到东京进修我就没来得及问她。等她回来了我就立刻去问。”
但是只有他知道,东方朋子根本没去进修。自己的母亲每天照常上下班批改作业开家长会,时不时还把没批改完的数学卷子丢给他一半,让他帮着核算分数。
最后的赌注便是自己的母亲,如果母亲亲口拒绝了这门亲事,那么他便可以毫无负担地告诉科长,自己的母亲确实觉得不合适,这不是自己单方面想要回绝——结果东方朋子那天下班回家一边脱鞋一边听他讲完事情的原委之后回了一句“这不挺好的吗,反正你现在也老大不小了,每天无所事事回家就知道玩电视游戏,正好谈个女朋友,也算干点正事。”
他欲哭无泪,就差喊出“妈我是您亲生的吗”了。
眼见自己失去了一个盟友,他回到房间拿起电话就打算打给亿泰诉苦,结果电话号码还没按完,康一的电话倒是率先打了进来。接到电话他才知道,下周是他们高中毕业十周年的同学聚会。
不知道是谁把餐馆定在了托尼欧的“托拉萨迪”意大利餐厅。前年餐厅因为收益不错而扩建了,但即使扩建了,要“托拉萨迪”容纳下三个班级的学生还是显得略有些吃力。
进门的时候餐厅里人满为患,见到他推门而入,和他相熟的同学都会应和一声“仗助来了啊”以对他的到来表示欢迎。他本想笑着回应学生时代的朋友们,谁知一抬眼就看见了出现在人群中的不和谐音符——一个被锯齿型发箍圈起来的墨绿色海带头出现在了他所在的班级的餐桌旁边,于是他连招呼同学的兴致都没了。
明明是葡萄丘高中毕业十年同学聚会,岸边露伴却来了,而且还坐在他中学时代最好的朋友广濑康一的身边。真是不想见到什么人,什么人就偏偏出现在眼前。和岸边露伴的视线对上的第一瞬间他就想转身回家。可是一想到要是此刻自己转身了,这个性格恶劣的漫画家绝对会在背地里把自己奚落个够,他就像是被钉子钉在了原地似的,怎么都动弹不得了。
支仓未起隆率先看见了他,把他拉到了自己的身边,恰好亿泰也在。他坐下之后几个相熟的同学纷纷都和他打招呼,连和岸边露伴坐在一起的康一都闻声走了过来。只有漫画家本人一脸淡定地坐在原地无视周遭因为仗助的到来而炒热的气氛,把一盅清酒默默喝完了。
“喂,康一。”当广濑康一凑到仗助身边的时候,仗助小声问道,“露伴怎么来了?这不是同学聚会嘛。”
“我怎么知道啊?上次去他家玩和他聊到这次聚会,他听了就说自己也要来,理由好像是为了漫画取材什么的。”
“……要漫画取材让他回自己班级的同学聚会去取。跑到别人学校的聚会来捣什么乱。”
话虽这么说,但是他也懒得出面把露伴撵走。毕竟在他们那个年代的中学生群体里,好多人都是看着岸边露伴的《红黑少年》长大的,要是得罪知名漫画家的事在同学聚会上传开了,他怕是不知要被多少人记恨。
而且他也没有闲暇去过多地关心露伴的事情——他一来就立刻成了小圈子的中心。除却中学时代和他玩得好的男同学,当年仰慕他的女生也纷纷凑了过来。姑娘们欢笑着和他聊着这些年各自发展的时候,不乏有暗恋他的姑娘小心翼翼地引出话题——“请问仗助君现在有女朋友了吗?”
一听到这句问话,本来嬉笑谈天的女生们立刻安静了下来,将目光齐刷刷地投向了他。一旁的未起隆戳了戳亿泰,问他发生了什么为什么大家都安静下来了,结果亿泰说“嘘,见识什么是真正的坐拥后宫三千的人生赢家的时刻到了”。
当然,他不是人生赢家,也没有同时取悦在场所有女生的本事,他的回答再朴实不过——“我还没有交往对象。”
听到这句回答,尚且是单身的几个姑娘心中暗自窃喜。于是又有人大胆问道:“那,仗助君会考虑我们其中在座的女生嘛?毕竟现在这个年龄也是该考虑结婚的年龄了,大家又是老同学,总比新认识别人要来得放心。”
听到“结婚”一词,他的心绞痛了起来。一年前在那不勒斯港向空条承太郎求婚的场景仿佛近在眼前,可是却又似乎恍如隔世。
他沉默了半秒以整理状态,刚打算开口作答,身边那个原先沉默喝酒的漫画家就抢先发了声:“怕不是某人本来打算结婚最后凉了,现在整天浑浑噩噩度日不知道自己想要什么呢吧。”
露伴的话刺痛了他的某根神经,他立刻开口回敬道:“你什么意思啊露伴!谁本来打算结婚最后凉了?”
“哦?难道不是嘛?那你去美国这三年干什么去了?为什么最后又垂头丧气地回来跑到杜王町地方警局就职?”
“我……”他犹豫了,但是被承太郎先生甩了这事就算是要他死他也绝不会拿到台面上来说,于是他只得信口编纂道,“在国外待了三年觉得水土不服打算回家乡工作有什么不对吗?再说谁打算结婚最后凉了?我告诉你露伴,我们警局的搜查科科长正准备把他女儿许配给我呢。我根本不缺人也没有浑浑噩噩度日。”
“这样啊。那不知承太郎先生听说你要和你们科长的女儿结婚了会不会送上祝福呢。”
“你——!”
仗助气得站了起来。
岸边露伴这个混蛋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如此精准把握到他的痛点想必是趁他不注意用替身能力偷看了他这几年的经历。
想到这里他突然浑身上下开始冒起冷汗——自己这几年的经历要真是被露伴看光了,那么,再这样和露伴斗嘴下去,不知道这个混蛋会不会把自己和承太郎的感情经历全部抖搂出来。说别的也就罢了,可要是把他和承太郎先生这几年关系的实质是婚外情的事情说出来,那还叫他和承太郎先生以后怎么做人。
于是,借着站起来的当,他开口道:“你就信口雌黄吧露伴,你等着,我过两天就领我的女朋友过来封住你的嘴!!”然后又说,“今天也没心情跟你坐在一桌共进晚餐了,先走了。”
说完,他不顾在座几个同学的阻拦,转身就朝着门口走去。
广濑康一见状想要起身把仗助追回来,但步子还没迈开就被岸边露伴伸出的一只手挡住了去路。
“康一,别管他。让东方仗助那个废人自己颓废去吧。”
“可是,露伴老师刚才说的话也太过分了,不好好跟仗助道歉可不行啊……”
岸边露伴注视着东方仗助逐渐缩小的背影,低声说道:“你以为我不知道他喜欢的某人把他甩了的事?他刚回来那会我就在龟友百货楼下的那家法式露天餐厅前见到他了。看他那一副失魂落魄的样子我就觉得不对劲,趁他不备用‘天堂之门’读了他这几年的经历才知道怎么回事。”
感受到康一责备的目光,岸边露伴的声音缓和了一些:“你别用那种眼神看着我,我这也是为他好。他不能因为失个恋就永远在原地停滞不前。不和新的人谈个恋爱开始新的生活他就永远不知道原来那个喜欢的人到底是不是那么重要。”
广濑康一正欲指出岸边露伴的解决方案太过粗暴和绝对了,漫画家的声音就再度幽幽地传了过来——
“但是,他要是因为尝试着开始了这场新的恋爱就因此随随便便陷入新的感情,那他就不配当我岸边露伴最讨厌的人。”
一旁的亿泰听了,用胳膊肘戳了戳了旁边的支仓未起隆:“是我的错觉吗,我怎么觉得在露伴老师口中的‘我岸边露伴最讨厌的人’好像是一项殊荣呢?”
……
回家之后东方仗助还真的着手准备和科长的女儿交往的事情了。第二天上班他一早就直奔科长的办公室。在亲口告诉科长他家里并不反对他和科长的女儿交往之后,他又和科长定了同他女儿单独见面的时间。
第一次见面是在科长家对面的日式餐厅。见面之后他发现女孩长得相当漂亮,性格也十分贤淑,年龄比他小两岁,是很传统的适合居家的女子,如果真心想要安定下来,的确是个不错的选择。第二次见面是他提出的一起去看电影,毕竟自己身为男孩子不该唯唯诺诺地等待着女孩子提出约会。然后就是第三次的今天——
此时此刻的天阴蒙蒙的,神社人满为患,他走在前面,为女朋友从人群中开辟出一条小路,然后停住脚步,回身等着身着和服的女朋友赶上自己。
呼出的空气在天空中凝成了一团白雾,随后又慢慢散去。他搓搓手,将双手插在了自己的口袋里。感到身旁的女朋友和自己的距离变近之后他下意识地扭过了头,还没来得及弄清发生了什么,肩头就传来了温和的触感——自己的肩膀被慢慢靠过来的女朋友的侧脸轻轻靠住了。
被靠住的那一瞬间他感觉自己浑身上下都僵硬起来。毕竟,这是第一次两个人身体上的接触。前两次见面的时候他们都还只停留在聊天的状态下,没想到如此温婉的女孩居然有着主动对他表示亲近的大胆一面。他于是伸出手去默默地揽住了对方的肩。
不知怎的,那一天的队伍格外地长,但他很庆幸女朋友没有任何抱怨,一直默默地跟在自己身边。经过漫长的等待,长长的队伍终于一点一点地缩短。正殿门口的牌位从远远的一方小黄点到近在眼前消耗了他们足足半个小时。当前一对带着儿子来参拜的夫妻刚刚结束参拜准备离开,仗助感到有人拽了拽他的衣角。
他立刻回了头,发现是没见过的女性。仔细一看倒算是模样可人。
他犹豫了一下没敢接话,眼前女孩倒是率先开了口:“不记得我了吗?”
“呃……”他停顿了一下,从记忆深处搜索了一番发现未果,又说,“小姐你是不是认错人了,我应该是没见过你。”
然而,听完他的回答之后,面前的女孩却没有任何动摇:“哈哈,被忘记也挺正常的。不过我一直记得你呢。”
语毕,女孩缓缓地将遮住眼睛的刘海拨到耳朵后面,再度看向了他,轻声说出了那个久违的名字——“熊哥哥。”
听闻“熊哥哥”这个称谓,他的眉毛轻轻地抬了起来。内心深处的弦被慢慢拨动,记忆仿佛穿越了数十年的光阴,朝着高中时代飞奔而去。
高中时代为了打工攒钱和承太郎先生约会,他有一次应征了穿着巨型泰迪熊套装在定禅寺路旁的公园里发传单的兼职。不知怎地,自己扮演的那只熊特别受小孩子的喜欢。被孩子们团团围住之后有一个叫“小雅”的姑娘甚至要和他结婚。他记得那时早已迷上承太郎先生的他拒绝了小雅,取而代之的是……他似乎和小雅做出了什么别的约定……
想到这里,他站在原地愣了一会,恍然大悟道——
“你是…呃…小雅?”
“想起来了吗?”眼前的女孩的脸上流露出了一丝惊讶,“熊哥哥的记忆力真好!我原本以为自己还要再多提示几句你才能想起来。”
“啊哈哈……我也还没老到健忘呢。只是多年不见,你的变化好大,从一个小娃娃长成了大姑娘。我一开始完全没有认出来罢了。”
“是吗?但是熊哥哥这么多年都没怎么变呢,尤其是那个引人注目的飞机头。”
听到自己的发型被谈论,仗助强压下了内心中的火气,转移了话题:“咳咳……说起来今天真的好巧,你也来这个神社参拜吗?”
“嗯!今天和男朋友一起来!”
接着,跟在小雅身后的高个男孩微笑着朝他点了一下头。接收到对方善意的目光之后,他立马报以点头回应。
“说起来,刚刚我就注意到了,那位是熊哥哥的女朋友吧?”小雅笑眯眯地对从他身后探出头来的响子点了头,“从刚才起两个人就十分亲密呢。”
“呃,没有啦,我们也才……”见第三次面而已。
但是,他的话尚未说完,小雅就又微笑着打断了他——
“所以说今天真的就是我们履行重要约定的日子吧?”
约定……?
对了,十六岁的自己好像确实和小雅约定过什么……
——“这样,小雅和哥哥拉钩做约定好不好,我们就约定‘小雅会努力找到自己的喜欢的那个人然后带着那个人和哥哥见面’……那个时候,我也会带着自己喜欢的人和小雅见面的。要不要和哥哥做这个约定啊?”
倏然之间,十三年前的话语从记忆深处浮现了起来。
彼时的他年少未经事,一心只想着追随和守护那个人。
十六岁时那颗生涩多汁的初心,持续八年那渺无涯际的坚持和等待,“热情”重逢时的放手一搏,拼下性命的守护,两年的相爱,下定多次决心之后的互许终身……
初雪从天空纷纷扬扬地降了下来,打在脸上,冰冰凉凉的。雪花落在他的脸上之后立刻化作一滩滩清透的水滴,宛若泪滴。
思念的人,让他欢笑的人,让他痛苦的人,让他在意的人,想要带来实现和小雅约定的人,想要守护一辈子的人,从头到尾都只是承太郎先生一个人啊……
回过神来的时候,眼前的小雅的神色已经完完全全地变成了担忧——
“哎?熊哥哥怎么突然哭了……”
然后他才意识到,自己滚烫的眼泪早已穿越了脸上一个又一个雪水化作的水滴,顺着脸颊蜿蜒而下。
“……承太郎先生,我真想念您啊……”
……
他最终还是没能接受响子。
当天他就在神社的鸟居前对响子提出了分手。头深深地埋下去并说出“抱歉,我还是无法真心实意地喜欢你。因为过去有一个很喜欢的人,现在自己也还没调整好状态忘记对方”之后,意外地没有换来女朋友的抱怨。
响子温和地看着他,轻声说道:“没关系啊,仗助君”的时候他愣了一下,响子继续解释“我最开始交往的时候就察觉到了,仗助君和我独处的时候时常锁紧眉头,沉默不语,仿佛整个人都处在另一个遥远的世界里”的时候他更是发现自己无法反驳。
“真的是松了一口气呢,听到仗助君坦诚地告诉我真心话,没有欺骗我,我反而很高兴……”
他低头看着眼前温婉的女孩,心里感到更加不是滋味。唯一欣慰的是,好在自己这样的混账不会继续辜负她今后的人生。
“仗助君喜欢的那个人,一定是一个很好的人吧。”
女孩的问题让他一时不知如何回答,想起那个人,他舔了舔有些干燥的嘴唇,答道——
“我喜欢的那个人性格糟糕透了,心里的想法从来不会说出来,搞得别人总是会误解他。和家人的关系一团乱糟,被讨厌了也从来不懂得主动修复关系。明明智商高得吓人,却在处理人际关系的问题上笨手笨脚……是个工作狂,工作起来就把别人的事情都抛到脑后了,一门心思只顾着自己的研究。而且还专门接手棘手的工作,工作起来总是喜欢勉强自己,一点都不知道注意休息,劝过他好多次都不听……”
然后,他停顿了一秒,把声音放轻——
“可是,即使是这样,哪怕他一身缺点,笨拙极了……我也还是好心疼他,好喜欢他。”
回家之后他翻出了封存已久的AT&T[3]电话卡插进了自己手机的卡槽。屏幕重启之后,他直接切到拨号界面,打算打电话给承太郎询问近况。但是,按键尚未按下,一条又一条的未读短信就接二连三地跳进了屏幕。那频繁的震动让他一度以为自己的手机坏掉了。在海量的短信当中他直接搜索了“承太郎先生”这个名字,然后找到了两条。
第一条是他回到日本之后过了一个星期发过来的——
“仗助,那天对你发火的事情我感到很抱歉……”
“我欠徐伦太多……我缺席了她整个童年和少女时代,她恨我也是理所应当……所以当她说出她不希望我和她妈妈离婚的时候,我选择了放弃你。因为我觉得自己欠她太多,如果能够做到什么弥补她的话,哪怕要我放弃一切,我都会去做。”
他握住手机的那只手轻轻颤抖着,其实他知道承太郎的苦衷。正是因为知道,才选择头也不回地离开。
而第二条和第一条间隔了整整半年时间——
“我们的事情我又想了好久……你说得对,仗助,我维持一份名存实亡的婚姻其实根本没有意义,我应该做的不是维持婚姻,而是告诉我妻子我曾经爱她,告诉徐伦,过去,现在以及未来,我都一直爱她。上周日我给我妻子打电话把她约出来谈了,昨天我们一起签署的离婚协议。”
“这次不会弄错了,我已经离婚了。”
“……所以,你回来吧,回到我身边来。”
远方,间隔了整整一个太平洋,大洋彼岸的那个人告诉他自己渴求他回去。他抬头望向窗外,杜王町的天空灰蒙蒙的,下雪的势头变得更大了,大风呼啸着改变了大雪飘落的轨迹,在风雪中卷起一道白色的浪花。
他毫不犹豫地拨通了那个人的电话。
十几声忙音之后他才想起来现在正是美国东海岸的后半夜。可是即使是这样,他也迫不及待地想听到他的承太郎先生的声音——既然他已经确定离婚了,既然他说“回到我身边来”。
他又一次拨通了电话,然而等待他的依旧是“嘟——嘟——嘟——”的声音。
他知道,这绝不可能是承太郎先生因为睡觉而没能听到手机来电。这几年跟在承太郎身边再清楚不过,为了防止错过要紧的电话,哪怕是睡觉,承太郎也绝不开手机静音。
而他所不知道的是,几天前是空条承太郎为了救女儿而前往“格林·多芬”刑务所的日子。
[1] 在美国举办婚礼要先在所在州政府的网站上申请结婚许可。拿到结婚许可之后才能举行婚礼。在婚礼上当地教堂主持婚礼的牧师会颁布结婚证明。拿到结婚证明才算正式结婚。
[2] State ID,美国各州有相应的本州ID卡,这里译作身份证。
[3] AT&T:美国手机运营公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