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9: 重逢
那一日的灾祸到来得毫无征兆。
他在接到前妻打来的电话时还在好望角研究莫桑比克厄加勒斯洋流[1]和本格拉洋流[2]的汇合对巨浪形成的影响。由于海上通讯信号不好,他直到回到岸上才看到前妻的未接来电。自办理离婚手续之后就再也没有联络过自己的前妻突然打来电话,想必事出有因,于是他立刻回了电话。
前妻陈述着徐伦因为开车撞人肇事逃逸而被警方逮捕的时候声音里带着哭腔,他听了立刻安慰说别着急,我会想办法的,你记得把我之前寄给你的挂坠带给徐伦。然后转身就连上了随身携带的笔记本电脑开始订从开普敦直达奥兰多的机票。搭乘出租车从好望角到开普敦机场的途中他抽掉了四五根烟,满脑子想的都是徐伦的案情。
回到美国之后他立刻着手调查案情,从徐伦那个名为罗密欧的男友调查到那个表面站在徐伦这边暗中包庇罗密欧的辩护律师,再到暗中贿赂法官及其背后司法部门的人……最后他发现矛头直指一位叫做约翰格里・A的男人。
根据那人的早期经历,他发现那人很有可能是DIO的信徒。那人在1986年左右在埃及开罗DIO的别馆里待过一年,似乎也是在那时获得的替身能力。但是在1987年DIO被干掉的时候因为被雇佣参与暗杀某位中东石油大亨,约翰格里・A未能及时赶回开罗。后来又由于石油大亨死亡遭到各国通缉逃往美国,但是不久就被美国政府拘捕,送入“格林·多芬”看守所。
在鼠标按键上不停点击的右手停止动作之后,他松了一口气。大约是一个和以前一样因为DIO死去悲愤欲绝想要对他或者他的家人复仇的可悲男人,和以往遇到过的那些疯狂爱慕着DIO的复仇者没什么两样。
而且,对方不过是个擅长狙击的替身使者——他以前就多次有过和这类替身使者战斗的经验,普通的子弹攻击在白金之星的时停能力和精准动作面前根本不能对他的生命构成威胁。
想到这里,他没有再多做其他准备,从SPW借来了潜水艇就动身前往了“格林·多芬”看守所。
抵达格林·多芬的当天他就被批准获得探望自己的女儿的许可。尽管申请办理探监手续顺利得有些异常,但是,一心想着从约翰格里・A手中搭救女儿的他根本没有注意到这些,反而对放行他进入监狱会客室的狱警点头致谢。
他不知道那是一场敌人精心盘算了几十年的陷阱。
原本以为遭到狙击会是这次搭救徐伦的最大障碍,然而事实却并非如此。
徐伦进入他所在的会客室不出五分钟,两人就遭到了暗算。而磕磕绊绊地终于逃到了出口处之时,他们又遭到了前后夹击。约翰格里当场朝他们的方向开了枪。枪口闪过五次之后他才注意到,每一发子弹都笔直地向自己女儿的方向射了过去。
他当机立断决定保护徐伦,但是,白金之星能够提供给他的两秒时停短暂到只够他撞开自己的女儿。在他让白金之星替他拿掉子弹的那一瞬间,身后斑马条纹的替身接近并击中他的头部。接着,他感到自己的太阳穴传来了一阵火烧火燎的钻心剧痛。
光盘被弹出并抽走之后他大脑一片空白,全身上下的力气也被顷刻抽空。尽管此刻的他连维持正常站立的力气都没有了,但是,为了不让女儿担心,他还是颤颤巍巍地走到墙边,依靠墙壁的摩擦力勉强支撑着自己站立,假装自己没有受到任何伤害。
因为,就算自己不行了,他也要先确保自己的女儿平安离开这座监狱。
他骗徐伦说让徐伦先走,自己随后赶到。见徐伦站在原地不动,他又把手里的挂坠交给徐伦,千方百计地劝徐伦尽快离开,并告诉她外面的潜艇已经设定好程序会自动带她离开,而手中的这个挂坠是探测器,会帮自己定位到她。
尽管他知道自己是不可能平安离开了。
从他手里接过探测器的徐伦开始抑制不住地颤抖了起来。徐伦还在大声说着什么,但他的意识已经开始模糊起来了。
他咬着牙告诉自己要保持清醒。然而,就在他咬紧牙关的那一瞬间,某个熟悉的声音突然在他的耳畔响起——
“您如果真的爱她的话就去大声告诉她您爱她啊。而不是像现在这样牺牲自己和我去成全一段支离破碎的婚姻吧?”
仗助的声音这么近,却又那么遥远。
为什么,明明身体都已经快要支撑不下去了,那个人的声音却还在脑海里徘徊。
他于是再度强撑着,抬起头,用最后的力气看向他那已经长大成人的女儿,轻声说道——
“与你有关的任何事……我一直都很关心……”
接着,仿佛从他的话语中获得力量,徐伦眼里的火苗燃烧起来了。
而他也终于支撑不住,贴着墙面慢慢地滑坐到了地上。
在即将熄灭的微弱意识里,看到因为他的倒下而愤怒的徐伦用替身三下五除二地解决了难缠的敌人,他突然感到了一阵欣慰。他在自己的女儿身上看到了自己的影子——徐伦现在的眼神是那么地坚定,好像十七岁时得知自己外公被DIO的飞刀所伤之后的他自己。
他知道,拥有这种眼神的人是一定可以成功击退敌人并顺利抵达潜艇的。
徐伦已经不再是那个张开小手求抱抱的小娃娃了,徐伦也不再是那个会因为他和妻子离婚而在梦中哭泣的小女生了。他的女儿长大了。
徐伦会得救。
那就足够了……
想到这里,他终于松了一口气。
精神松懈下来之后,双瞳之中的光便逐渐消散了。
闭上双眼的那一瞬间,他听到了自己内心深处无声的叹息——
至少,这最后的一次,我好好地去面对徐伦了。
你满意了吗。
还会,回到我的身边吗……
仗助……
然后,没有尽头的黑暗在他的眼前蔓延开来。
接连给承太郎的手机打了三个电话但是无人接听之后东方仗助决定索性直接打电话给乔瑟夫·乔斯达。可是一想到现在是美国东海岸的凌晨三点,贸然打过去会打扰到年迈的父亲的正常休息,他就只得咬着牙忍耐了下来。躺在床上辗转反侧了将近四个小时,直到太阳的余晖彻底消失在远方的地平线下之后,他才再次掏出手机,拨通了生父的电话。
电话连续响了三声之后是一句颤颤巍巍的“喂”,在他说完“我是仗助”之后,乔瑟夫就立刻明白了他打这通电话的含义。
仿佛猜穿了他的心思,老人轻轻叹了一口气,接着,又缓缓地说:“仗助……接下来听完我跟你说的事情你千万别着急,SPW财团的人已经在积极地想办法了,会好起来的,承太郎会有救的……”
然后乔瑟夫开始慢慢讲述起发生在承太郎和他女儿身上的一切遭遇。
在他讲到承太郎的记忆光盘和替身光盘已经被抽走,失去意识和记忆成了植物人,独自坐在SPW财团下属的达拉斯医疗中心接受治疗的时候,电话那头传来了“嘟嘟嘟……”的断线声。
老人对着听筒又继续“喂”、“喂”了几声发现无人接听,挂了电话再按照仗助打来的号码拨回去发现依然断线,只得默默地叹了一口气,将电话听筒重新放了回去。
他不知道的是,在听到“承太郎变成植物人”的那一瞬,原本贴在仗助耳廓上的手机直直地从仗助手心滑落,“啪”地一声摔碎在了地上。
东方朋子听到从二楼仗助房间传来一声又一声锤墙的闷响时以为自己的儿子又在发神经,放下手中的电视遥控器就直奔了仗助的卧室。推开房门之后发现房屋一片昏暗,她猛地开了灯。白炽灯闪了几下之后终于发出了持续而稳定的光线。然后,她才看清了地上的一片狼藉。刚想开口批评仗助“上个月才买回来的新手机就这么不爱惜”,结果话到嘴边就噎住了。因为,将视线定格在仗助身上之后,她看到她的儿子将头深深地埋进了搭在墙上的双臂之间,慢慢地蹲了下去。而双拳拖过的洁白墙壁上留下了两道血痕。
“……妈”仗助转过来看向她的双瞳彻底失了神,原本清澈透亮的碧蓝色眸子里现在只剩下了混沌,“承太郎先生他成植物人了……我就没在他身边好好看着他一年……他就成植物人了……”
她头一次感到高她一头还多的大儿子如此无助,心口莫名地一紧,却又不知道该安慰什么好。犹豫了片刻之后她朝仗助的方向走了过去,在仗助面前蹲了下来,伸出双手,慢慢地将自己儿子搂进了怀里。
失去记忆和替身的他仿佛做了一个长长的梦。
漫长的黑暗向他袭来,挥不去,也散不掉。
既然黑暗散不掉也逃不出,他索性盘腿坐下以防止体力的耗散。他记不得自己是谁,不记得谁人和自己相识。包裹着他的只有这令人难耐的黑暗。好在没有记忆也就没有心,因此他从不会因为焦躁而急于摆脱这样的黑暗。早就没了时间概念,似乎肉体也不会产生饥饿感。他心安理得地在这一片黑暗中闭目养神,以为后半生就会一直这样下去。
可是那一天事情又发生了转变。
那一天他的世界里闯进来了人,他叫不上名字,可是却觉得眼熟。那个看上去就很自以为是的老师大声呵斥着他“空条,你别以为你自己成绩好就可以随意对老师摆脸色,再怎么说我也是老师,你给我说话注意点!”的时候他觉得没由来的心烦。可是很快那个人就消失掉了。接着来了一个酷似餐厅老板的人,那人叫住他说:“你这个人怎么不付钱呢?你小子别以为仗着自己块头大就可以随便吃霸王餐!……什么?你说我们餐厅做得难吃不值这个价格?哎呦,你小子还挺嚣张。来人啊,抓住他!今天你不付钱就别想走。”餐厅老板消失之后是几个穿着学校制服但是看上去像小混混的人叫嚣着要和他打架。接下来是一个长得和自己一样高大,连面容都有几分神似的老头,举着自己被掰掉小拇指的机械义肢满脸惊讶。再后来是一个长得很丑发型也很古怪脸上还有两道奇怪纹路的埃及男人,那男人从容不迫地当着他的面叫出了一只火红色大鸟并称它“红色魔术师”。埃及男人消失之后是一个有着奇怪刘海的红头发家伙,那人笑着说:“承太郎,这就是你的替身吗?它虽然看上去很厉害,但是不如我的‘绿色法皇’”……
根据这些人的对话他知道了自己叫空条承太郎。可是空条承太郎真的就是他吗?为什么这个名字让他一点实感都没有呢。
接下来又遇到了更多的人,有自称是法国人的银发男人,有看上去像是男孩子的小姑娘,有关在笼子里的猩猩,也有船长,有老婆婆,也有看上去就像赌徒的中年男人,有拄着拐杖的盲人,有游戏玩家,有叼着根烟手持一把枪看上去像从西部牛仔动作电影里走出来的人,甚至还有斗牛犬……
他不明白这些奇怪的光景意味着什么,但是从这些人和他的对话中他知道了和自己相关的基本信息。在自称DIO的男人的身体被劈成两半并消失之后,一切再度陷入了沉寂。他本以为一切都结束了,但是出乎他意料的是,经过相当长的一段时间之后新的场景又出现了。这次他置身于一家餐厅,他为了保护一个梳着两个可爱发髻的女孩子而陷入战斗,那女孩叫他爸爸,而他亦看着那女孩感觉到了一阵怜爱。战斗结束之后一切又陷入了黑暗。他本以为这次会彻底结束。然而很快又有一个人影再度进入他的眼帘。
听闻那人逐渐接近的脚步声,他抬起了头。在目光对上那个人的面颊的时候,他碧绿色的瞳孔微微瞠大了。尽管连他自己都不知道这其中的缘由,但他能够感受到他原本平静无澜的心海又泛起了涟漪——
那人梳着老土的飞机头,戴着紫色的耳钉,衣服也被改造成了莫名其妙的样子。明明一身不良的打扮,脸上的表情却像个乖孩子,连说话都用了敬语。他看着那个人的时候突然感到心脏里传来一阵阵闷痛,怎么压制都停不下来。他知道那个人对他而言是很重要的存在,从支离破碎的记忆碎片中的对话里他还知道了那个人的名字和身份,可是他就是不知道这个人究竟重要在哪里。
他想要伸手抓住对方,他大声对那个人说“别走,留在我身边”,可是对方并不理会他。那个人的存在和其他人一样,不过是一个幻象。那人听不见他,看不见他,只是一段记忆。那人要消失的时候潜意识告诉他别让那人离开,他甚至伸出双手企图抱住那人的身体,可当他收紧双臂的时候,发现怀抱的不过是一片虚无。
那人和其他人一样溶于这深不见底的黑暗之中。
他感受到了失落和懊恼,这是迄今为止见到其他人时他从未感受过的感情。他不明白原本内心一片宁静早已适应这块黑色的深渊的自己为何突然会被迫看到这一切,他也不明白为什么看过这一切之后原本波澜不惊的内心深处会突然掀起巨浪。强烈的感情开始让他感到了焦躁,他开始产生了自己必须离开这里的想法。可是他和之前一样,根本找不到出口。他选定了一个方向不停向前走,然而无论行走多远,四周的景色仍然没有任何变化。他被囚禁在了广袤的黑暗之中。
他不知道的是,那时他之所以开始感受到了生命中曾经存在过的人,是因为她的女儿找到了白金之星的光盘并委托鸽子将它送了回来。
他在黑暗中看到的,是过去每一次他唤出白金之星时,白金之星留下的记忆。
仗助在母亲怀里跟母亲摊牌了自己和响子分手的事,然后又坦言了自己心里多年来只有承太郎一个人。
多年来他从没跟任何人说过这件事。喜欢上同性兼血亲这种事情在当时那个年代并不是什么能够拿到台面上分享给朋友和亲人的谈资,更何况那时的空条承太郎还已经结了婚。可是这一次,他还是照实将一切告诉了母亲。就算是被骂被讨厌被赶出家门他也在所不惜——和科长女儿的短暂交往经历已经让他彻底知道了,无论再换几个人,都不再会有人能够取代那个人在他心中的位置。
出乎他意料的是,当他陈述完自己的一切经历以及对承太郎先生的感情之后他的母亲竟然一反常态地没有责备他。他的话音落下之后,朋子只是难得地露出了苦笑:“看来你小时候我不该给你讲我和你爸爸是因为真爱生下的你的事。”
见他有些愣住,朋子又说:“我这么说也只是心疼自己的儿子而已。为一个人而如此执着真的是一件好事吗?年轻时的我也和你一样,觉得有了爱情就所向披靡,哪怕头破血流也在所不惜,甘愿为了爱情勇敢地单身一生。即使放到今天我也不会后悔我对乔瑟夫的感情。可是身为单身母亲和第三者,饱受他人指摘的个中滋味只有自己晓得。思念乔瑟夫却没有资格和机会和他见上一面的苦闷也只有自己知道。所以我从不希望别人,尤其是我自己的儿子,再像我一样经受这样的痛苦。”
“但是,仗助……”他的母亲的话音一转,又说,“我又不后悔告诉你‘真爱’的意义。拥有无法触及的真爱未必是件坏事。如果不是带着对乔瑟夫的爱的笃定信念,我一定不会坚持把你带到这个世界上,也不会独自一人克服万难把你带大……我始终记得1987年你四岁发烧时的那场大雪。如果不是因为带着‘不想失去我和乔瑟夫爱情的结晶’的信念,我大概连冒着暴风雪开车送你去医院的勇气都没有。在那之后又遇上了更多的事情,可我从不后悔爱上他,也没有后悔过生下你。是这份‘真爱’让我成长。所以,让你理解‘这世界上有值得人用一生去爱的人’的意义,我也并不后悔。更何况……”
朋子深深地吸了一口气,音调竟然有些抖:“……承太郎愿意和你在一起,他恳求你回到他身边去。这是我一辈子都无法从乔瑟夫那盼来的东西。”
“所以,去找他吧,仗助。就算他这一生都不能再睁开双眼看你,那又如何呢。至少在他尚且有意识的时候,他用真心回应了你。拥有这份他对你感情的回应,再难也不会比我这一辈子难。而如果你和他之间如你所言是真正的爱情,那么这份爱情应该能让你克服一切,像我一样成长起来的。”
然后她感觉到怀里的仗助把她抱得更紧了。
他从白金之星记忆里看到的关于自己的一生如同被抹掉了重要内容的纪录片。一个又一个他生命之中留下过痕迹的人出现了然后又逐一消失。一个又一个熟悉的场景在他面前倏然绽放,然后又默然凋零。有些人只留下了匆匆一瞥,而有些人则反复出现。那个叫东方仗助的家伙后来又出现了许多许多次,某次出现不顾他的感受就亲上了他的嘴,然后被白金之星一拳揍开,又有一次出现的时候直接从床上跌了下来,看到他之后满脸通红,嘴里嘟嘟囔囔地不知道在嚷嚷些什么莫名其妙的。但大多数的出现都是跟在他的身后,陪着他参与战斗,被他保护或者保护他……每一次仗助的出现都会让他感到安心,可他知道仗助的离开不过是迟早的事。
再后来仗助终于不再出现了,他又变成了独自一人战斗。
后来他再次看到了那个他曾经保护过的小女孩。小女孩如今长大了,换上了和年幼时期的温和怯懦完全不同的冷峻神色。见到他之后女孩就一脸不满地批评他“就知道在这种时候摆父亲的架子”,质问他“你都两年还是三年没理妈妈了,你们离婚了吗?”,并且告诉他她是不会离开“格林·多芬”看守所的,让他从哪来回哪去。
后来,他十九岁的女儿的身影像先前出现过的其他人一样再度融于黑暗。他的女儿消失之后,周围似乎变得比原先更暗。白金之星的记忆到这里就戛然而止了,直觉告诉他一切都结束了。
本该一切都结束,可是却有人造访了他。
那人穿着一身深紫色的神父袍,前额部分的银白色板寸被剪成了奇怪的样子,像是精细雕刻的某种宗教仪式的纹路。看岁数那人应该已经年过四十,黝黑面庞上的表情没有丝毫动荡,仿佛世间的一切感情都不能影响他分毫。
他不记得在自己先前看到的光景中曾经出现过这样一个角色,更不知道这个人就是栽赃迫害他女儿进入监狱并且导致他失忆的主谋。
直觉告诉他那人十分危险。在看着那人缓缓向他走来之后,他微微地攥紧了双拳。
美国签证被批下来之后东方仗助立刻买了直达达拉斯-沃思堡机场的机票。飞机一落地他就直奔了SPW。因为事先已经在电话里拜托自己的父亲乔瑟夫·乔斯达和SPW打好招呼,所以他进去的时候一路畅通。被人带领去见承太郎的路上经过医疗中心充满消毒水味道的漫长的大楼走廊时他的心“砰砰”直跳,一想到即将见到一年多未曾见面的恋人他就觉得呼吸有些困难。
和乔瑟夫不同,身前的两个SPW工作人员并不知道东方仗助和承太郎的亲属关系,也因此毫无顾虑地对他说了实话——
“空条先生的情况很特殊,我们并不是替身使者,所以不能确定究竟发生了什么,也因此没有人能够治愈他,只能尽最大可能帮助他维持生命。但是即便是他,也快支撑不下去了。毕竟记忆被夺走之后,他已经丧失了‘生’的意志。”
“呃,丧失了‘生’的意志是指……?”
“简单地讲就是,长久以来支持空条先生的意志因为记忆的抹消而消失了。因此,长期卧在病床上导致他的肌肉开始萎缩了,现在还能勉强靠着输液维持身体的基本机能,但是应该撑不了多久了……如果拿不到记忆光盘,那么空条先生的大限也就该不远了吧。”
“可是白金之星的光盘不是已经拿回来了吗?只是失忆的话并不会撑不下去吧?你们真的有在好好工作吗?如果好好照顾承太郎先生的话又怎么可能搞到现在他大限将至的局面啊!?”
一听到“大限将至”之类的词他就着急了,连一贯维持的谦虚和礼貌都顾不得就把心里的话一股脑地全都说了出来。然而,眼前那位工作人员听了仗助的怒吼也只能无奈地叹了一口气:“东方先生,您不懂。不是我们不照顾空条先生,而是安装上白金之星光盘之后他拒绝我们的照顾……”
工作人员还在继续介绍着情况,但是东方仗助却没有再回答他们的心思了,因为,在走过楼道的最后一个拐角之后,在被玻璃窗围起来的巨大隔间通明的医学用无影灯下,他看到了盘腿坐在那里的空条承太郎。
“空条承太郎……你终究是不可能赢过DIO的。没有人会理解你,你妻子不会,你女儿不会,连你好不容易敞开心扉再次爱上的‘他’也已经弃你而去。”不知名的神父注视着他说道,“你看看你自己,现在连基本生活都不能自理,只能盘腿坐在那里浑身上下插满管子,只有等待着葡萄糖注射进你的皮下才能摄取养分。再过一段时间等你身体里的养分被消耗干净了,你就会死去。骨瘦如柴地死在病床上,跟一个饿死鬼没什么两样!”
接着,神父的身影化作了他的妻子。女人走上前来看他,他们相顾无言,片刻之后大滴的眼泪从自己妻子的眼角流下。他伸出手去,想要用大拇指抹掉妻子眼角的泪痕,却被妻子挡掉了。接着,她开口说话了——
“承太郎,很多事情我都懂。我知道你有你的事情,也有你的苦衷。如果只是这样,我愿意等在你的背后,也希望这个家庭依然能够成为你的港湾。可我不能接受一个从来都不肯和妻子敞开心扉的丈夫……这么多年你留下我和徐伦在家,从来不提及一句你的行程,等待我们的只有你匆匆回家又迅速离开的背影……其实我们想要的不一定是你时常陪伴在身边,而是身为丈夫,身为父亲在关键时刻应当给予的关心……可是每当我们需要的时候,你就好像人间蒸发一样……”
妻子说不下去了,微微垂下眼睑,然后化作了他的女儿——
他的女儿抬起双瞳,直直地凝视着他,一字一句地说:“一个在我人生中每一件重要的大事发生的时刻都不在身边的人,根本不配做我的父亲。不要在这种时候摆出父亲的架子了,我不会认你的。我要的根本不是在我落难的时候你假惺惺地来监狱里救我。你走吧,我会继续留在‘格林·多芬’的。”
他试图开口说话,可是徐伦说完这些话就消失了。他刚想伸出手去抓住她,徐伦的身影就化作了那个看上去就很危险的金发男人。
“承太郎,你知道为什么在你女儿之后出现的人是我吗?”那人妖娆的黑色唇角勾起一丝看似优哉游哉,实则充满讥讽的笑容。由于笑意过深,那人口中的吸血鬼獠牙露了出来,“因为,他连来都不愿意来了。他早就把你忘得一干二净了。等待你的是所有爱你的人对你的背叛——你女儿、你妻子、你的他。你只可能静悄悄地死在这里,死在这漆黑一片的荒芜之地。”
他微微蹙了眉,说道:“……我根本不知道你说的‘他’是谁。”但是心脏却传来一阵一阵的闷痛。
因为,他的潜意识也默许了DIO的说法,那个叫仗助的家伙不会来了。
连记忆都没了,他连仗助究竟是他的什么人都记不清了,按理说仗助会不会来根本不关他的事。可是他知道,他就是知道一件事——
他好想再看一眼仗助的笑容。
两点之间直线最短的常识令仗助一点都不想再多花时间绕到医疗室的正门再换上鞋套戴上口罩手套进入房间。眼前絮絮叨叨的SPW工作人员还在说着“现在的空条承太郎很危险,我们不允许任何一个人在未经保护的情况下接近他,上次有工作人员企图摘了他的帽子就挨了白金之星一拳差点没命”,但他已经顾不了那么多了。从他第一眼看到空条承太郎开始,他的注意力就已经落在了“如何立刻见到他的承太郎先生”上了。
穿着绿色护理服的工作人员还在讲着“只能隔着玻璃窗探望承太郎”的各种注意事项,眼前的玻璃窗就忽然“稀里哗啦”地碎了一地。趁着几名工作人员同时爆发出一阵惊叫的空当,东方仗助直接跨过了碎掉的落地玻璃窗,走进了病房。在他跨进病房之后,原本碎了一地的玻璃又原封不动地拼接了回去。
他收起疯狂钻石就朝空条承太郎的方向跑去,不知怎的,他觉得他必须立刻现身在承太郎先生的面前,他就是知道他的承太郎先生在等着他的到来。
空条承太郎安静地盘腿坐在那里,头部微垂,双手搭在膝盖之上,安静得仿佛陷入了一场酣眠——他和承太郎交往的两年里,承太郎有时坐在写字台前看论文到一半就陷入了睡眠,单手支撑着脑袋睡着时的样子就是这样。白天和替身使者战斗晚上还要写论文报告的日子怎么能不累,即便精力旺盛如承太郎也会偶尔露出倦容。每逢这时他就很庆幸自己跟在身边,抓起搭在沙发上的外套就走过去给他的承太郎先生披上。而每逢衣衫触碰到承太郎的身体时,承太郎都会醒过来,用惺忪的睡眼环顾四周,意识到发生什么之后就顺手将他拉进怀里……
而此刻,虽然表面上看上去和睡着了没什么两样,实际上却有着天壤之别。毕竟,浑身上下插满的针管、连接着针管的贴有各种奇怪药名标签的玻璃瓶,以及身边摆放的心率检测仪上不稳的绿色亮线昭示着空条承太郎的身体状况已经恶化到无法自理的事实。
那个无敌的承太郎先生倒下了。
那个独自一人默默地和这个世界的恶势力斗争的承太郎先生撑不住了。
那个总是纵容他、总是包容他的任性的承太郎先生再也回不来了。
整个世界仿佛都安静了下来,只剩下他和面前那人。
他慢慢地走到那个人面前,小心翼翼地靠近了对方。在那人面前站住之后他伸出双手,将手指从那人分开的腋下穿过,然后在那人身后扣住。收紧力道之后他紧紧地抱住了对方。连他自己都没想到,在极度的悲伤面前自己反而变得分外平静——原来,一切呐喊到达了顶峰时,留下的反而只是静默。
他的脸在那人长满胡茬的脸颊上慢慢地蹭着,他的手指细细地抚摸着那个人背上的每一处,正如他们在一起的时候他经常做的那样。良久,待他蹭够了,他终于开口说道:“对不起……承太郎先生……我来晚了……”
然后,尽管双目紧闭,尽管身上插满了针管,尽管连触碰他的那个人是谁都不记得,眼泪却从空条承太郎的眼角流了下来。
奇迹出现了。
仗助到来之后承太郎的身体状况开始有所好转。尽管其他人的接近仍然会被白金之星挡开,但是这具身体却并不排斥仗助。与其说是不排斥,不如说是对仗助十分亲近——最初只是报着试试看的心态,仗助尝试着喂承太郎饭吃,结果将盛满粥的勺子送到承太郎嘴边的时候,他发现承太郎的嘴微微张开了。像是哄小孩一样说完“乖~”他身前的家伙就开始慢慢地咀嚼送入他口中的食物了。
SPW财团围观的工作人员们看到这一情景面面相觑,纷纷吵闹着要搭把手。结果刚一有人接近到白金之星的射程范围内,承太郎那个高大的替身就顿时冒了出来。见到白金之星对着财团的人挥舞起拳头,仗助急忙对周围的人大喊“危险,先别擅自接近承太郎先生”,然后又让疯狂钻石拦住白金之星。要不是他反应及时,估计又要有不少无辜群众会遭受皮肉之苦。
是的,空条承太郎只允许东方仗助一个人接近他。白金之星像是一堵密实的围墙,阻断了所有人和他的接触,除了仗助。
但是,即便只有仗助一个人得以接近他,对于空条承太郎的恢复而言,也已经足够了。
仗助每天包揽了照顾承太郎的全部工作。每天他都会去达拉斯最大的日本超市里购买滋补性最好的食材,以便给承太郎做各种既易于下咽和消化又味道可口的食物替他补身体。在中午太阳最好的时候,仗助还会将承太郎搬上扶手轮椅,给他盖上一条毯子,推着如婴儿一样酣眠着的空条承太郎在达拉斯医疗中心的中庭里一边散步一边晒太阳。
彼时,达拉斯的初春已经悄然降临——草地上的嫩芽破土而出,树枝上的花骨朵含苞待放,回温之后步入交配期的麻雀成双成对地追逐嬉戏着,连春天的风都带了几分暖意。每逢推着承太郎在庭院里晒太阳,仗助就会不厌其烦地给承太郎描述着这万物复苏的春景,在啁啾婉转的鸟鸣声中走走停停。哪怕他知道,现在的承太郎既看不到,也听不到。
到底是继承了乔斯达家的血脉,空条承太郎的身体在仗助的照顾下恢复得飞快。虽然没有睁眼,可是逐渐红润的面色昭示着他的身体正在好转的事实。当仗助再次帮忙连接上心率测试仪之后,仪表上的各项数值已经变得让人乐观多了。
与此同时,考虑到自己必须照顾承太郎而无法离开达拉斯,仗助还建议SPW财团派出经过训练的信鸽,就像上次从徐伦手里拿到白金之星光盘的那只信鸽一样。在他的坚持下,SPW很快派出了十只新训练好的鸽子,每只信鸽的脚上绑着SPW的标识,二十四小时无间休地在“格林·多芬”刑事所周围盘桓,随时随地等待着徐伦取得承太郎的记忆光盘。
他需要在第一时间让他的承太郎先生恢复记忆睁开双眼,摆脱此刻这种随时可能会心跳停止的险境。
记忆光盘被送至达拉斯的时候仗助正在临时租的公寓厨房里为承太郎煮粥。听到SPW那边一个电话打来告诉他记忆光盘回来了,他摘下围裙关掉灶台的火顾不得锁上房门就朝财团的医疗楼跑去,一边跑一边继续向电话那头追问徐伦的下落。但是,电话那边的答复却让人不容乐观——“格林·多芬”在徐伦送出光盘之后没多久就被州政府下令戒严了。不仅里面的人出不来,外面的人也进不去。这样的戒严令一直生效到2012年3月22日新月之夜结束,似乎是有人刻意对州政府施压所致。因此,他们并不清楚被困在那座孤岛监狱里的徐伦的下落[3]。
尽管很想立刻去救徐伦,但是他却没有能力以外国人的身份公然和美国的暴力机关以及司法部门对抗。只身一人强行闯进监狱的事情他不想去做,也没有能力做到。他只能企盼在3月22日到来之前,监狱内部的空条徐伦不要惹出事端……或许在那之后他能够像承太郎先生一样以探监的形式搭救徐伦出狱。
但是他却不知道,2012年3月22日是普奇神父早就策划好的“上天堂”的日子。
因为不了解未来的走向将会有多么险恶,心中也就无所畏惧。对于仗助而言,眼下承太郎先生恢复身体的事情更为要紧,而徐伦那边他也暂时无能为力,因此他决定先把重心放在承太郎这边。
挂上电话之后他进入了医疗中心的大楼,直奔承太郎被安放的那间被玻璃窗包围起来的巨大隔间之后却被告知插入记忆光盘的承太郎醒来后已经被转移到了二楼的监护病房,于是他又心急如焚地跑上了楼。
仗助推开病房门的那一刻,正在和财团派来的人讨论徐伦下落的承太郎的声音明显顿了一下,但他似乎打定了主意不去看仗助。和财团的人把事情交代清楚并吩咐他们一旦发现徐伦出狱就立刻通知自己之后已经过去了二十分钟,本以为这下仗助肯定会因为等待得不耐烦而离开,但是目送财团的人走掉之后房间的门就再次被仗助推开了。
东方仗助走进来之后他故作镇定地拿起床边上的一本杂志,试图假借翻阅杂志来掩饰自己内心的波动,结果杂志拿到手里之后才发现那是一本女性时装杂志,于是又只得将杂志重新放回了床边。
其实仗助比承太郎还紧张,毕竟最后一次两个人大吵一架是仗助先挑起的不愉快的话头,吵到一半赌气转身就把生活用品一股脑地卷进了行李箱,提上行李就离开两个人同居的家,断掉一切联系方式决定此生再也不要看到对方的也是他……理亏如仗助也知道,大概换作自己面对这样一个前任交往对象,也不可能立刻就提起笑容、不计前嫌地热烈欢迎对方的归来吧。
彼此之间沉默了几秒,他觉得自己应该率先打破沉默,于是一边说着“承太郎先生……您醒过来了啊”,一边在承太郎的病榻前坐了下来。
见仗助的第一句话饱含了关心的意味,承太郎也觉得自己不好再沉默下去,只得点了点头,答道:“醒了有一会了。”
仗助又说:“身体有没有哪里不舒服的?记忆真的已经恢复了吗?”
他答:“没有不舒服的,记忆也没有问题。只是医生吩咐我今天暂时不要召唤替身,因为召唤对身体机能的消耗会变大,会降低我身体恢复的速度。”
承太郎回答完之后两个人就再度陷入了沉默。尽管承太郎面对沉默淡定惯了,但仗助却做不到在一片沉默中镇定自若,于是又开始搜寻起聊天的话题:“承太郎先生恢复过来真的太好了。这段时间真的担心死我了……我……”
他吸了一口气,然后深深地低下了头:“之前吵架的事情真的很对不起!”
“我那时不该说那些话的……我一听说承太郎先生打算分手就口不择言了。我心里只有承太郎先生一个人,可是一想到承太郎先生打算喜欢别人就受不了了……本来,如果没有和承太郎先生交往过倒还可以接受承太郎先生喜欢别人,单身的时候觉得反正自己也是单方面在意承太郎先生,无论承太郎先生心里有没有我我都可以接受。可是一旦真的恋爱了,就发现自己还是想要独占承太郎先生的爱……”
他语无伦次地老实交代着自己的全部感受,感觉大胆吐露爱意的自己的心脏砰砰直跳,但心底依然有一丝期待承太郎先生能够原谅那时他的糟糕表现。
“知道了。”面前的大人说道,语气听不出任何波动,“所以,你这次千辛万苦找到达拉斯来就是为了和我道歉?”
“呃,不全是道歉,我是想……”
他本想一鼓作气求和好,可是从心底给自己鼓了半天气之后发现“承太郎先生我们和好吧”这句话在现在的气氛下怎么都说不出口,于是只得改口道:“……我几周前看到您半年前的短信了,您说自己已经离婚了,还说希望我回来。我才过来帮忙的……”
见承太郎要开口,他又慌忙补充道:“那个……我不是因为承太郎先生离婚了才过来的。就算承太郎先生还是不肯离婚,我也会过来帮忙。当然,过来帮忙绝对不是企图勾引承太郎先生离婚什么的!我只是单纯地想帮您。毕竟您现在已经……”
眼见求和好的话题逐渐跑偏,仗助的声音也变得越来越小。
而与此同时,听闻仗助的话语之后的空条承太郎下意识地低头看了一眼病床上自己根本使不出力气的双腿,在心底无声地叹了一口气。
是啊,他躺了这么久,腿部肌肉萎缩了,需要人扶着才能勉强站起来,现阶段根本走不了路。白金之星的持续力也大不如从前——他刚刚偷着尝试时停了半秒钟,但时停的副作用是席卷全身的疲惫感。
他想了一会,缓缓答道:“你不必跟着我,一来是我现在已经这样了,也指导不了你什么,二来是,前方的路太危险,这个敌人太危险……我不能让你一起陷入危机……你的道歉我接受了,你从哪来就回哪去吧。”
他的话一出口,仗助就迅速将别开的视线收了回来,不等他继续说下去,仗助有些急躁地把话头抢了过来:“您又来了!什么‘敌人太危险就不能让你一起’,我不接受这个说法!以前不是说好了您同意我一直跟在您的身边的嘛。”
“以前是以前,现在是现在。”
“我不觉得现在和以前有什么分别……”仗助赌气似地说,“无论您怎么说,反正我就是不走。”
“……没想到一年过去了,你还是这么任性。”
“哪里任性了……想留在承太郎先生身边照顾您、对您好,也算是任性吗?”
又是一阵沉默,沉默过后承太郎突然说:“……你的女朋友听到这个,不会生气吗?”
“……哪、哪有什么女朋友啊!”
突如其来的“女朋友”三个字让仗助结巴了一下,但他很快就随便编了一个谎言,企图蒙混过关。
但是空条承太郎根本不给他蒙混过关的机会,在他矢口否认自己有女朋友的事实之后,又说:“……是叫‘音无响子’吧?是你所在的警局搜查一科科长的女儿。”
承太郎的声音听不出一丝波澜,似乎只是在平静地阐述一个事实,可是即便是平静地阐述事实,仗助也感觉到自己的汗水顺着鬓角流了下来。
瞒不过去了。承太郎先生早就已经知道了。
想到这里,他索性放弃狡辩,打算以攻为守——
“是曾经交往过一阵,但是已经分手了,就在不久前分的。”
见对方愣了一下,似乎是在消化这个消息,仗助又迅速补充道:“您才是,为什么您会这么清楚我的事情?”
承太郎没有说话,只移开了目光。可即使没有得到承太郎的答复,他也明白了事情的大概——
承太郎私下调查过他的行踪。
短信里明明那样言之凿凿地写着“回到我身边来”,结果现在他真的马不停蹄地赶回来了,承太郎反而却说“你回去吧”还说“以前是以前,现在是现在”企图和他划清界限。
而这一切,无不说明了空条承太郎在意他有女朋友的事实。
想到这里,他的心脏漏跳了几拍——承太郎先生在意,就说明承太郎先生对他还有感觉。
明明对他有感觉,却绷着脸说要他离开,要是他再笨一点信了承太郎的话真离开了,那岂不是就会彼此错过一辈子?
一想到恢复记忆的承太郎还爱着他,他的心情指数就开始上漂。心情变好的副作用是他又开始积极地思考起如何把承太郎先生重新泡到手的策略了。
见面前的人依然不做声,他装模做样地说道:“好生气啊,我们已经分手了吧,承太郎先生这样偷偷调查我的隐私我是会很困扰的——”
眼见分手之后依然私下关注着仗助的事情被戳穿,承太郎也无法保持原先的冷静了:“……抱歉,发短信给你,你一直不回复,就私下联系了康一,询问了你当时的状况。”
“我现在好生气,被承太郎先生提出分手我可是非常伤心呢~谁知道承太郎先生根本不是认真地打算分手,而是偷偷以观察我的伤心为乐……”他故意把语调抬高了一个八度,一边偷偷观察承太郎的表情,一边慢慢凑近了他的承太郎先生。
“想要分手的时候是认真的,但我没想到自己……”
然后承太郎不说话了,他知道仗助要干什么了。
接着,原本支撑起来的上半身又被重新按回到了病床的枕头上,双手也被对方的手钳住了,紧紧地压在头部的两侧。在嘴唇还有半厘米就贴上的时候,仗助停住了,轻声问他:“您刚才说您没有想到自己什么?”
他刚要张嘴回答仗助,仗助的舌头就探入了他的口中。
果不其然,嘴上说着让仗助回去的人身体却很诚实。从一开始接吻,那人的舌头就紧紧地缠着仗助不放,仿佛在向他倾诉着分别的时光里,这具身体的主人是多么地想念他。
但是,只是确认承太郎对他余情未了还不够,远远不够。他要承太郎先生改变心意,他要承太郎先生回忆起自己对他的感情,他要他的承太郎先生实实在在地感受着他并亲口告诉他想要留他在身边。
于是,一边接吻,他一边慢慢地压上了承太郎。和交往时一样,他将右手顺着承太郎的腰线慢慢滑进了对方的白色衬衫,在身下那人的腰部以及臀部之上开始了爱抚。爱抚开始之后没多久,他就发现承太郎动起来了——从他的钳制之下解放出来的双手非但没有将他推开,反而习惯性地搭上了他的双肩。这一举动让他的心跳又加速了几分——承太郎先生的身体果然还在深深地眷恋着他。
一想到这一点,他的行为就变得更加大胆了。让疯狂钻石重新钳住承太郎的双手之后,他支撑着上半身就爬了起来,退下了承太郎的裤子之后他将脸凑了过去。在承太郎那已经因为充血而开始变硬的分身从被他扒掉的内裤下露出来之后,企图挣脱他束缚的力道从被他按住的承太郎的双手那里传了过来——下半身被一年多未曾谋面的人在见面当天就用这种粗暴的方式一览无余,换作任何有自尊心的人恐怕都会接受不了。
承太郎企图反抗,但是因为刚刚醒过来身体尚且虚弱而被他轻易按住了,想要叫出白金之星但是想起医生临走前嘱咐过的话,又只得把叫出白金之星的念头全部打消。接着,似乎是因为不甘心被这样控制住,他又警告仗助现在必须住手。
但是仗助并没有听承太郎的。
他知道,使不上力气又不能叫出白金之星的承太郎先生现在根本奈何不了他。他必须让承太郎先生好好感受他并且再次爱上他才行。
他将嘴凑到承太郎下面轻轻地舔了几下,而后张开嘴唇含住了承太郎的龟头。
他记得阴茎和龟头的连接处是承太郎的敏感带,吮吸的时候特意用上下嘴唇内部的口腔黏膜紧紧地挤压和摩擦那里。果不其然,硬物在他的嘴唇和舌头紧紧包裹和摩擦之下没多久就又涨大了几分,味道有些苦涩的前液也慢慢地渗了出来。很快,承太郎不反抗了。
被仗助温暖而湿润的口腔紧紧包裹之后,感觉就已经十分强烈,但是,仗助却更加坏心眼地开始用嘴唇和口腔内壁摩擦他敏感的地方。没过多久他就克制不住了,快感来袭之后他根本无法抵抗,精液在大脑空白的瞬间喷了出来。
他的小舅舅被精液溅得眯了眼,擦掉脸上的白色液体之后吃惊地说:“承太郎先生怎么会这么敏感?量也好多!难道分开的这一年里都没有自慰过吗?”
射精之前他没有感到身体热度上升,听完他的小舅舅的话语之后,他脸颊的热度倒是上去了——
他并不是没有自慰过,只是,交往两年间早已被仗助“开发过”的身体已经变得不能满足于普通的自慰了。分手后每逢想起仗助的夜晚,在床上躺下之后,他便用手指探进自己的后穴,回忆着每一次仗助一边亲吻他一边压在他身上律动时带给他的感觉,用手指慢慢地在自己的身体里搅动,一步一步攀上快感的高峰……
承太郎因为耻辱感而移开了目光的样子让仗助的征服欲大增,他想看到更多承太郎在他身下羞耻的样子,于是不顾一切地贴了过去。
“……够了,仗助。”刚刚压上他的承太郎先生,对方就发出了闷闷的命令声,“别看我……”
此刻,身下那人的双手被高高地钳在了头顶,下半身完全暴露在空气中,上半身的白色衬衫也已经被卷到了胸口之上。胸口的肌肉因为被卷起的衬衫勒出一条沟壑而显得更加富有弹性,从衬衫下面露出来的乳头在快感中不自觉地挺立了起来,溅出的精液从腹肌一直延申到了胸口,身下的汗液濡湿了大片的洁白床单,脸颊也因为身体散发出来的热度而呈现出异于平常肤色的浅粉。
因为知道身体从上至下都在贪求着仗助的自己十分狼狈,而且这种狼狈还被仗助一览无余,那人的耳根因为羞耻而变得一片潮红。
承太郎越是命令仗助不许看,仗助就越是想看。承太郎越是让他停下,他就越是不想停。他就是疯狂地迷恋着他的承太郎先生的这份自尊心——他们交往的时候就是如此,无论他们之前上过多少次床,每一次在床上,承太郎都像第一次发生关系时那样矜持。这样的自持和距离感让他着迷。因为,承太郎越是自持和忍耐,他就越是想了解他的承太郎先生因为情欲而变得不再像自己的样子,以及在那之后流露出的又耻辱又害羞的样子——那份只有他才能看见的样子。
对他而言,那份因为他而动情的样子宛若珍宝一样动人,他百看不厌。
他俯下身来,一边注视着自己心爱的人的模样,一边在对方的身体上吮吸了起来。
“承太郎先生,我爱您……请别再赶我走了,好吗?”
说完这句话之后他感觉到对方的身体轻轻颤动了一下,但却仍然没有回答他——这可不是他想要的结果。于是,当吻痕遍布承太郎的腹部和胸口之后,他将承太郎故意偏开的脸重新扳了回来。在强迫对方注视着自己之后,他亲了下去。
好糟糕。
不知为何,射精过后的这次接吻时承太郎的唇瓣像是化了一样,光是嘴唇和嘴唇之间的触碰就让仗助产生了想要进入对方身体的强烈冲动。明明想要承太郎先生变得更爱他,结果他倒是成了无法自拔的那个。接吻过后才刚刚分开,他就发现承太郎先生湖绿色的双瞳再次深深地吸引住了他,他不顾一切地凑过去,从亲吻对方的眉毛开始一路向下——眼睛,鼻梁,嘴唇,下巴……把头埋在承太郎的肩窝里的时候他顺势抱住了承太郎,然后,他贪恋地呼吸着承太郎身体散发出来的情欲的味道,抬起头来轻轻咬了一下承太郎先生的耳垂。
“别再赶我走了,承太郎先生……”
接着,他再也抵抗不了那股无形的引力的诱惑。他伸出手去解开了自己的腰带。将裤子退到大腿根部之后他抬起了承太郎的双腿,将早已涨得难受的分身抵在了承太郎后穴的穴口。前端刚刚进入承太郎的身体,承太郎的身体就像缠上了他一样,在顷刻间将他的整个分身都吞了进去。
今天的承太郎先生比他想象中的还要诱人。他进入承太郎身体之后轻微动了两下就感到自己的前液不受控制地流了出来。下半身紧密结合在一起之后承太郎的身体更是紧紧地绞得他舒服得快要流泪。起初他没有引起重视,可是当律动开始之后他感到自己快要融化在承太郎体内时,才感觉到了不对劲——
明明一年多没见面,为什么承太郎先生的身体变得比原来还要色情。那每一分每一秒从承太郎身体里散发出的荷尔蒙仿佛都在对他诉说着对方希望他进入自己体内的渴望。
难道……
想到这里他产生了不好的预感。心脏的温度也迅速冷却了下来。
他停下了动作,抬起头看向身前那人,问道:“承太郎先生在和我分开的一年里是不是和别的什么人做过了?”
因为突如其来的快感的消失,有那么一瞬间,他身下那人露出了轻微的错愕神色,但很快又换上了和平时一样的冷静表情:“……为什么这么说?”
“承太郎先生的身体……”他红着脸撅起了嘴,心里却因为吃着那个趁他不在偷偷和承太郎先生发生关系的陌生人的醋而变得非常不自在,“承太郎先生的身体变得好色情……这一年多如果没有和人做过是不可能变得这么……”想到承太郎先生的身体带给他的直观感受,他吞下一口口水,喉结上下跳动了一下,又说,“……变得这么诱人的。”
他的话一说出口就感到热度自两人的连接处传了过来——承太郎先生的身体变得更加滚烫了。
虽然他知道自己没有权利过问承太郎先生在和自己分手之后又和什么人有过怎样的关系,可是他还是觉得好气。他想现在立刻马上就揍睡过他的承太郎先生的那个混蛋一顿——虽然他知道那人并没有错。
然而,身下那人的声音打断了他的思路,虽然空条承太郎并没有移开目光,可是他能感觉到承太郎语调中的不自在——
“……没有和别人,只是自慰。”他说,“有的时候用自己的手指,也有的时候……让白金之星用手指……”
承太郎说完之后仗助的心中立马长舒一口气。感觉到自己内心深处的疙瘩被解开了,他才有些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后脑勺,小声咕哝道:“什么嘛……我还以为有什么人动过我的承太郎先生呢。这下终于放心了。”
“……倒是你,已经和那个响子发生过关系了吧。”
尽管仗助的心结被解开,但是承太郎的心结却依然还在。既然仗助问出了口,他也决定索性放下矜持。
“我没有。”仗助斩钉截铁地答道,一边重新开始了律动,一边又小声说,“除了承太郎先生以外我根本不想要任何人。”
听闻此言他感觉心中的一块石头落了地,而身前的仗助也立刻抓住机会再次对他表明了心意——
“和别的女孩子尝试着交往了一下之后我发现自己心里根本容不下其他人。我还是只喜欢承太郎先生一个人……请承太郎先生再考虑一下我吧。”
听到仗助的声音之后他忍不住低头看了向他求和好的小舅舅一眼,发现他的小舅舅看着他的碧蓝色瞳孔里写满了真诚。仗助的样子让他的心脏漏跳了几拍,他不得不再度将头转开以防止感情的泄露。
他承认,他并不想让仗助回去,只是得知仗助有女朋友之后还来照顾自己他心里有根刺而已。仗助走后他变得好似不再是自己,每天最企盼的事情就是仗助回来找他,结果仗助像是人间蒸发了一样彻底失联。他忍了一个星期,最终决定放下尊严主动给仗助发条短信,结果仗助居然不回。后来他反复思量,终于觉得这种勉强维持形式上已婚的状态不过是一场自我感动似的欺骗,而且还导致他把仗助弄丢了,于是决定去和妻子把离婚手续办了。手续办好之后又主动给仗助发了一条短信,心想这次应该会如愿收到回复,然而消息依然石沉大海。情急之下他打电话过去才发现仗助手机已经关机。万般无奈的他只得拨通了康一的电话,结果康一告诉他仗助谈女朋友了。
挂上电话之后他失眠了整整两夜。他发现自己从没这么沮丧和懊恼过,他也从没想过自己会吃醋吃得这么深——一想到此刻仗助可能在对女朋友做着曾经对自己做过的事情,他就感到胸口像是被一块巨石压住了。可是仗助既然心里已经有了别人,他也只能忍着苦楚把一切咽下。他的自尊心绝不允许他在仗助已经逍遥自在地和其他人交往的时候再去低头找仗助求和好。
当仗助说出自己已经和女朋友分手,从没有和女朋友有过进一步发展,现在一心只想着他之后他心里高兴极了,可是他并没有将这份感情表现在脸上。
……
仗助逐渐加快的频率和自己浑身上下陡然攀升的热度让他意识到了高潮即将来临,一浪接着一浪的冲击让他已经无法思考和感受仗助之外的事物。不知何时仗助已经让疯狂钻石松开了原本钳住的他的双手,并且将自己的十指和他的交叠在了一起。
——好舒服……
此时此刻身体向大脑传递的信号只有这一个,他已经不想再去思考多余的事情。他只想看着仗助,他的仗助……目光对上仗助的时候他发现仗助也在看着他,天空色的瞳孔里全是他。他们注视着彼此,身体和心再度紧密地结合在了一起。
然后,仗助再次说道:“请承太郎先生告诉我您的心里话吧……我好爱您……我好想和您重新在一起啊……”
他于是情不自禁地说出了心中所想——
“……留在我身边……仗助………”
因为快感的冲击,连声音都无法好好地发出,但他还是继续说道:“……留在我身边一辈子,哪都不许去……”
然后他听到压在他身上那人发出了一声小小的呜咽,接着,仗助的爱液注入到了他的体内。
[1] 南印度洋西部的暖流。
[2] 南大西洋东部的寒流。
[3] 按照六部的时间线,此刻徐伦留在监狱里并中了缪缪的替身攻击,只能记忆起最近的三件事情,因此没有立刻设法出狱追捕神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