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蒙克】一念

“你还敢来源堡。”

这是阿蒙从星空归来后他们的第一次会面,还处在半梦半醒状态中的愚者先生毫不吝于表达自己的热情,踏入源堡的分身瞬间被布满邪异花纹的触手撕成碎片,身穿巫师袍的本体捏了捏右眼眼眶,在自己的父亲,黑夜女神和黑皇帝的注视下毫无压力地摊开手心展示那条死相凄惨的十二环节蠕虫,露出一副遗憾的表情。“不是我不想帮助他,是他拒绝了我。”

“我不是对你们的决定有意见,只是突然看到阿蒙没忍住。”透过仪式与老乡交流的克莱恩无辜道。

你知不知道你这个欠揍的样子和阿蒙多像。罗塞尔翻了个白眼,决定还是别说出来刺激内心十分波动的占卜家老乡,拿出了为五岁的贝尔纳黛读故事书的耐性给猫顺毛:“这是白造想出来的办法,那个学术宅虽然心黑了点,还是很有学术道德的,不会在这上面忽悠人。你也不用怕阿蒙那崽子,如今祂老爹都站在你这边,祂敢有小动作,立马就是真神混合三打。唉,你要是实在不想见到祂,就让祂少来几次,或者换个大胸萌妹形象?小周?说句话啊小周?”

克莱恩脸色苍白,呼吸急促,他浑身痉挛,明明一直睁着眼,却像刚刚从一场噩梦中惊醒。他躬下身,深深喘了几口气, 喉咙里冒出压抑不住的疲惫叹息。“黄涛你好烦啊,像个老妈子。”

“你才像老妈子,天天犯病还回应信徒祈求的老妈子邪神!”罗塞尔啪地一声拍灭蜡烛挂掉神秘学视频通话,比起故作恼羞成怒的声调,祂的脸色是真切的忧虑。覆盖在桌面的手掌不自觉用力,钢铁在祂手中嘎吱作响,即使在正神教会中也不多得的,能对半神以上存在产生安抚作用的精油蜡烛早已化成一滩泥水。

不能再这样下去了,即使祂不信任白银城的造物主和阿蒙,祂也别无选择。

即使疯疯癫癫,克莱恩依然不擅长拒绝来自友人的好意,第二次阿蒙的分身得以大摇大摆坐在塔罗会聚会的青铜长桌上,不过时天使的心情并不美妙,近在咫尺的贵价品并不能偷到手,甚至不能做点无伤大雅的尝试,对于偷盗者途径的天使来说过于折磨。再次陷入两难境地的阿蒙真切叹气,等等,这和在星空时有什么不同?

“说实话,我并不想来面对你。”源堡不能偷,克莱恩本人的意志也极有可能被天尊压制,更别提祂来到这里的任务,偷窃天尊的一部分意识,危险到祂合理怀疑自己的父亲有观赏儿子们去送命的爱好。

“我也不想见到你。”克莱恩对阿蒙充满戒备,这里体现在没有犹豫的快速回嘴上,“而且我认为,换帕列斯来也可以。”

“啧,帕列斯?祂如果能做到这种地步,也不会在我的追逐下只能不停更换宿主苟延残喘。”两次被老朋友抢占工作岗位的前·偷盗者途径食物链顶层感到自尊心受到了伤害,祂从克莱恩的杂物堆里顺走那枚曾经惊吓过梅迪奇的单片眼镜——它竟然没被丢掉,愚者先生真是抠门到让祂惊喜了——开始讲解这项工作所需的技巧多么严苛,对偷盗者所在途径的理解要有多深层次,以及三位真神级别的辅助如何难以平衡,总之,这不是帕列斯·索罗亚斯德那个年轻的命运木马能做到的,但克莱恩,也许是天尊的意志并不想听到别人详细解答怎样为自己送葬,无数蠕虫组成的触手烦躁地拍打地面,看起来滔滔不绝十分上头的男人瞬间停下讲话,眼神冷静过头。

“看来您今天并不想开始,那么,下次再见。”

还是那副摸不透真心的狡诈姿态。

而且也没有把单片眼镜还回来。

克莱恩更加烦躁了。

再狡诈的熊孩子,依然是熊孩子。阿蒙也不能顶着三神的压力每次都选择摸鱼,不过每次真的干活后,祂总喜欢对克莱恩抱怨自己的巨大牺牲,克莱恩大多数时间不会理他,太过痛苦的时候会展现自己的挑衅天赋。不变的是他总会默许阿蒙对他杂物堆的偷窃行为,随着他的信仰传播开来,他收到的祭品也越来越多,克莱恩不想在这种小事上和一个天生的偷盗者计较,而阿蒙——

祂嗤笑这份纵容之下的愚蠢,并且乐此不疲。

偷窃是常规操作,而阿蒙偶尔竟然会为克莱恩带点礼物,这真是足够外神惊诧了。

不过带来的都不是什么好东西就是了,每次祂去往星空,都会以克莱恩会害怕为前提选择猎物,位于宇宙顶端的某半个旧日被非凡特性稀少的外星虫族尸体吓到根根触手炸开的模样实在是有趣,祂都有点喜欢上这个克莱恩了,虽然有点危险,但足够好玩。缀在腰间的宝石突兀闪烁着光辉,阿蒙侧过头,像是在倾听什么,半响,祂嘴角的笑容更大了。

“愚者先生压制天尊的速度越来越快了,不错,我还是更喜欢地球一些。”

半空中,银白色的细线描绘出层层叠叠的虚幻光门,时天使跃入其中,踏上回家的路。

克莱恩对祂的套路已经很熟悉了,在时天使出现时就反射性露出生无可恋的表情,一阵属于神话生物的常规“打闹”结束后,克莱恩的目光停留在阿蒙的腹部左侧。巫师袍的遮盖下,那里有一个被啃食后的可怖伤口,肌肉的边缘是缓慢蠕动生长的时之虫,这是诡秘之主留下的,并不容易痊愈,源堡是其他真神也无法随意踏足的领地,即使阿蒙足够敏锐,每次天尊的意志占上风时都会立刻逃往星空,在位格的压制下,还是不可避免直接受到伤害。

“天尊咬人疼吗?”

“天尊用的是你的身体。我提前偷走了自己的痛觉,只能算被小猫挠了一下的程度。”

朋友,你被污染了吗?我认为你的形容很有问题。

“没想到你能坚持这种损己利人的事这么久。”克莱恩发觉在奇妙滤镜加成的情况下,毫不客气坐在愚者位置的阿蒙看起来越来越乖巧,他心情很复杂,难道星空里历练一圈真的能矫正熊孩子?

怎么会。

“怎么会,我现在没有争夺源堡的力量,比起天尊,我更愿意看到愚者先生成为诡秘之主,这对我也有利。”第一个劝说克莱恩的是黑皇帝,在克莱恩的状态渐渐平稳后依然对祂和造物主保持最高戒心的依然是黑皇帝。也许是因为被祂父亲设计过吧,阿蒙并不关心,克莱恩已经足够祂苦恼的了。

“不会吧不会吧不会吧,真以为离家出走一回就拥有真善美了?”

“游戏都要开第二部了,第一部被打败的BOSS当然要赶紧变队友,不是吗?”

“你爹教你的?”

“当然是愚者先生了,我们偶尔会一起打游戏。”

黑皇帝感到以微妙的角度败北,丢下一句话就干脆走人。

“把你目前的付出和收获放在审判天平的两端,在两者持平或收获的一端占优前,我绝不会相信你。”

如果罗塞尔已经成功消化审判途径的唯一性,也许会更有说服力,而现在阿蒙已经走神了。

祂说偶尔会和克莱恩一起打游戏并不是谎言,与天尊继续拉锯战的克莱恩会采用各种方法保持自己的人性,游戏,影片和各种各样的垃圾食品都是常客,甚至一次阿蒙见到愚者先生坐在一张小小的桌子上处理毫无技术含量的文书,旁边中年男子形象的秘偶使用中文不断数落着愚者先生,羞耻心超标的愚者先生在发现祂后立刻终止了对社畜生活的回顾,对于这件事阿蒙感到颇为遗憾,但如果说到哪一次给祂的印象最深刻——

那一次祂进入源堡,瞬间被星光围绕,色彩艳丽的星云以人类肉眼无法捕捉的轨迹吐息,如果不是愚者先生坐在这片宇宙的正中央,阿蒙也许要怀疑自己遭到污染,不知不觉被引导回到星空。那也只是一瞬间的诧异,祂很快发觉诸多破绽:星体运行的轨迹过于规律,不符合这个世界本质扭曲混乱的底层规则;星云的色彩完全由气体和光线的照射形成,缺乏神秘;整个宇宙也十分死寂,找不到其他外星种族存在的痕迹……像是孩子拙劣的画作。阿蒙很快失去了兴趣,委婉道:“这和我看到的星空有很大不同。”

克莱恩好似想起什么,露出浅淡的笑容。“当一个东西看起来像兔子,闻起来像兔子,吃起来像兔子,那它就是兔子。”

“您可真记仇。”阿蒙摸摸自己空荡荡的右眼前方,虚情假意地抱怨了一句。

“我的意思是……当我们看到的星空是这样,老师教授的星空是这样,那它就是那个时代的人心目中的星空。”

“不过现在看,的确很粗糙啊。不符合规则,没有非凡能力影响,也没有外神。”

他说到这里时沉默了一会,微微抬起头,“那时候人类总以为自己在宇宙中是孤独的,也许是唯一的智慧生物,因此拼了命向全宇宙传递信息……现在看来,不被注视真是最大的幸福了。”

因为时不时会被天尊的意志拉进噩梦之中,克莱恩的精神状态并不好,他的眼神空茫,缺乏焦点,不再说话的时候,看起来并未看见旧时代人类心中的星空,也看不到自己在被注视。

灰雾在脚下静静涌动,祂转过头凝望克莱恩,满屏虚假的璀璨星光在祂漆黑的眼珠表面浮动。

当然是因为天平已经足够倾斜,祂才会继续这么做。

罗塞尔倒也没说错,不搞事的阿蒙就不是阿蒙了。

第一次和温柔的小触手玩耍后,小侄女就忘记了一开始的害怕,她学会了自己举行仪式,而不管多么简陋,触手朋友总会第一时间回应她,在小女孩心里,触手是比小狗狗小兔子更可爱的存在。

“很难不赞同这个观点。”伴随着低沉的笑声,被顺手偷窃了想法的小女孩沉沉睡去,男人修长有力的手毫不留情地拽住打算逃跑的触手,饶有兴趣地观赏起来,甚至还特意摘下手套慢慢抚摸。

“阿蒙!”脆弱的人类幼崽倒在他们之间,克莱恩少见急躁起来,语气尖锐,却还记得使用不会伤害人类的语言。“放开我!我的神话形态你见得还少了吗!”

当然,就算克莱恩忘记,祂也会注意保护这个幼崽,虽然那会让自我中心的时天使并不愉快,哦,祂现在已经不太愉快了。

“是的,您也只许我看而已,这还是我第一次碰到您。”祂说着类似抱怨的话,语气则是毫不掩饰的恶劣,阿蒙乐于在克莱恩面前暴露本性。克莱恩不敢激烈抵抗,阿蒙很轻易将滑溜溜的触手在手腕上缠过两圈,顺便增加了一点阻力,祂低头,一寸寸仔细舔过冰凉的透明触手,被男人舌头侵犯了躯体一部分的年幼邪神呜咽出声,阿蒙能感受到组成触手的一条条幼虫无措的颤动,这对时天使来说毫无疑问是鼓励,祂揉捏着触手,甚至用上牙齿啃咬,力气不算大,却太过细密频繁,克莱恩错觉阿蒙想就这样把他啃食殆尽,说不清是恐惧还是快感的冲击让他忍不住开始随着对方侵略的节奏哭泣,上好的催情剂,撩拨得耐心极佳的欺诈师不再刻意保持节奏,祂被某种好像是欲念又像是想念的冲动所左右,越发抱紧好不容易抓到的触手,既想把他侵吞占有,又想把在身体中生根发芽的植株果实逼他吞下。要是有个洞就好了,愚者先生真是贴心,特意隐去了花纹,不过我还是更喜欢完整的你,您也该改改怕痛的习惯了,各种各样掩盖真心半真半假避重就轻的轻巧话语第一时间浮现,又在祂亲吻上手中躯体的时候消散。最后祂叹息着吐出真心。

“愚者先生,我不会满足于单纯的凝望。”

“滚。”

搞事的结果就是祂的分身再次惨遭杀害,空间口袋被破坏,早有准备的第二位分身躲开袭来的触手,完美落地。

“您生气了?”

“我以为失去唯一性后,你会学乖一点。”

哎呀,这个居高临下的口气可真少见。阿蒙微动手指,笑着回应:“没了唯一性,我也保有渎神者,恶作剧之神的名号,当然是会恶作剧的。”

“有道理。”好像太过生气一直背对着祂的克莱恩突然转过身,疯狂残酷的气息顿时充斥着整个源堡。“我作为一个病人,也是会病情反复的。”

“天尊占了上风,或者说,如果这次没有外力把祂逼回去,克莱恩就再也不会醒来。”早有准备的阿蒙本体卡着天尊对祂施加影响前的一瞬间切断了与源堡上分身的联系,祂双手交叠,好整以暇看向面前的三位神明。“我猜你们并不会放弃他。”

“现在放弃他还太早。”造物主的发言成功引来两位同乡程度不同的眼刀,三人的立场都可以确定了,于是焦点回到提问者身上。

“我想我没必要阐述一遍危险性,你难道愿意去?”

“其实并不太想去,就像你说的,天平上的砝码重量颠倒了。”祂把玩着从心态不稳顾不上其他的黑皇帝那里偷来的茶杯,茶水在瓷杯中映出澄澈的暖色,涟漪一圈圈扩散,祂的声音也不知不觉带着不确定的摇摆。“不过我有个问题想问问他,那么,一切取决于他的回答吧。”

——你抢在天尊之前破坏我的分身,是为了提醒我吗?

——没必要问了。

祂再次进入源堡,半边面孔透明融化的克莱恩冲祂笑,痛苦又狂乱的。

阿蒙也笑了。真怪,难道祂会为了克莱恩意识不清时恰巧符合心意的胡言乱语,决定进行漫长生命中第一次豪赌?当然不会,千千万万个阿蒙都不会。所以没必要,克莱恩的回答没必要,祂也不必开口询问,看来祂的确有点紧张,竟然忘记了这种烂俗又情绪化的戏剧并不适合他们,阿蒙不会为了克莱恩一句话头脑发热,克莱恩也不会为了阿蒙的付出失声痛哭。他们最适合的还是有所保留的合作,相似又总是无法贴合的道路。

可当祂一步步向前,非凡特性构成的心脏愈加鼓动,时天使在距离祂的天敌只有半米处停下,不仅仅是出于安全考虑,平时没有存在感的器官快要爆炸的错觉让祂有些困扰。祂从口袋摸出从克莱恩这里顺走的单片眼镜戴上,用上了惯常的欺诈语气。

“愚者先生,你大概也察觉到了,我喜欢你。”怎么会说出这样笨拙的话,欺诈师很无奈,但没打算停下。“如果你能信任我……”

然而克莱恩大概真的没有半点浪漫细胞,察觉不到这份反差萌。“不、可能的。”他努力控制着自己,挤出来的话断断续续,“我没办法 信任你、即使理智占上风的时候能控制、等到只剩本能的时候,我会反击、所以 你要么放弃、躲去星空……这里的,东西沾了天尊的气息,你最好把偷走的全丢、掉,如果你留下、只能、”

阿蒙啧了一声,打断了克莱恩的发言。“也就是说,如果选择留下来,我要和你一样,冒着生命危险做对自己毫无益处的事,并且不一定会得到别人的感谢。太愚蠢了。”

克莱恩:“……”

不,这家伙根本完全没有长进,祂白去星空了。最后闪过这样的念头后,克莱恩便进入了如同泥沼般的黑沉梦境中,只是黑暗中总能看到时天使的身影向他逼近,祂嘴角常见的笑容显得很模糊,眼睛却莫名亮,他莫名心惊,又想还好决战时阿蒙没这个勇气——什么勇气?

再次醒来时他依然在源堡,最有可能卖掉他的天使变成幼童形象霸占他的几根触手做枕头睡得正香,看起来消耗不小,但好歹不至于要给老乡赔个儿子。克莱恩悄悄松了口气,用变回人类常态的左手戳戳祂的尖顶巫师帽,语带嫌弃:“别装了,我身为诡秘之主都不知道时之虫虚弱时会变小。”

“但能让您心软。”

被拆穿的时天使翘起嘴角,撒娇一样伸出双臂环住克莱恩的后颈。我敢打赌下一秒祂就会突然变回成年体型,熊孩子。虽然这样想着,克莱恩依然没把阿蒙扔出去。

“我才没有心软。”

在被成年版时天使亲吻之前,克莱恩嘴硬道。

也不算嘴硬,因为他真的没有心软,他只是心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