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尊克】百万兆回想
正月初七 丁丑月癸酉日 宜嫁娶
福生玄黄天尊用一场盛大的婚礼宣告祂的回归。
绣金的猩红色在星界肆无忌惮地蔓延，它使纯粹的黑暗变得脏污，幽邃的海底染血，太阳的光辉被遮蔽，星星亦被隔绝。
展示实力，威慑，拉拢，来宾们在心底不断揣测，而天尊看起来确实在认真对待这场婚礼。
祂没有戴面具，选择了一个典型的东方形象，黑色长发，金色的眼珠，嘴角挂着公式化的笑容。的确很适合东方古典婚礼，除了忘记做装饰的肤色，红色系的礼服衬得祂苍白如同死人，行动间还能看到懒于上色透明偶有蠕动的手臂皮肤，不过盖着红盖头的另一位也僵硬得很——克莱恩对待婚礼的态度并非暧昧不明，而是强烈抗拒——这对新婚夫夫诡异惊悚得异常和谐，天尊揽着克莱恩被祂调整到过分纤细的腰腹，目光第一次落在下方的来宾身上。
“我不在的时候，感谢你们替我照顾我的妻子和眷者。”
话音刚落，龙凤蜡烛的烛火嘭地一声鼓胀炸开，其下的阴影咆哮着刺穿天尊，两个精致的纸人缓缓飘落，瞬间，整个礼堂都化为幻影。
“其实中国古代的婚礼也不是这样。”
在天尊想要揭开秘偶的红盖头时，克莱恩在祂的精神中冒了出来。
“怕超出你的知识范围，毕竟你号称什么都懂‘一点’。”天尊分出几条虫子和体内克莱恩的残留精神对话。“你在阻止我继续？”
“不，为这个生气挺没意思。”克莱恩又回去了。
红盖头被扯下，秘偶呆滞地目视前方。
天尊也觉得没意思了。
知识与智慧之神教会的优等生今天遇到一位奇怪的男性。
“沙耶？”
“为什么知道我的名字？我并没有见过你。”
看相貌是鲁恩人，衣着也不符合伦堡当季气候……沙耶谨慎地打量着对方，脚步后移，和他拉开一段距离，青年在听到她的回答后神色更古怪了。
“……你不会还是外星人吧？”
沙耶：“……”
自己的伪装真的这么失败？绿色长发的少女陷入了深刻的自我反省中，克莱恩用手掌遮住眼睛，发出被这个荒唐的世界线打败的叹息声。
“难道外星也有穿越者吗——？”
最后他们并排坐在花园的长椅上，一半是因为克莱恩友善的态度，另一半则是序列九的猎人敏锐意识到她面对的很可能是一位圣者或天使。
“那么，女士，你会认为自己像蒲公英吗？”
也许需要尊称为祂的大人率先开口打破沉默，克莱恩注意到沙耶的困惑，补充道。
“抱歉，我的意思是，在陌生的地球上，失去族人的你会思念故乡吗？”
“回去是不可能回去的，在地球就像回家一样，这里的人博学又充满智慧，我超喜欢地球的。”
沙耶回答得不假思索，虽然她其实并不了解什么叫做思乡，对她的种族来说，分散在宇宙各处，寻找适宜生存的环境就是一生的意义所在，‘故乡’这个词语不存在于他们的语言体系中。
“变触手又不会，只能好好学习这样子？哈哈哈，很好很好。对了，作为见面礼，我教教你怎样消化魔药，正好，你看。”沙耶顺着克莱恩的手指方向看去，一团鲜艳的红发跃进她的眼睛里。
“那个是梅迪奇，曾经的天使之王，啧，看起来现在也快了。”克莱恩继续鼓动她，“给，戴着这枚单片眼镜走到祂面前，我保证你的猎人魔药立刻消化，放心，我序列四就敢这么玩了，干就完事，惹来阿蒙我替你担着。”
同一途径的天使之王……阿蒙，那个把星空搅得一团乱的神话生物……
沙耶的脸色已经开始发白，青年兴奋起来像精神分裂，但敢于如此挑衅梅迪奇，绝对是可以随意捏死她的角色，她不敢上前，也不敢逃跑，梅迪奇也注意到他们，沙耶已经能感受到气温在上升，如果祂们打起来，自己也绝无活路。
“哟，好久不见，小梅，小索，小霍。”青年挥手打招呼的姿态十分猎人。
好吧，至少我对祂的位格判断没有出错，人生最后的卷子不是零分收场，她苦涩地想。
梅迪奇的反应出奇冷淡，祂嗤笑一声，甚至都没有分给沙耶一个眼神，就利用灵界离开了。
“和自己玩耍开心吗，天尊？”
天尊。
福生玄黄天尊。
连众多旧日都惧怕的诡秘之主。
哦，原来红天使并非不屑，祂是跑了。
在新手村遇到宇宙顶端存在的小猎人已经放弃思考。
“祂一生的失败都在于识人不清。”
枝头的嫩芽毫无预兆凋零，落在克莱恩肩头时化为黑发金眸的苍白男子，将他笼罩在内。
“就算梅迪奇立刻相信了这位女士会成为祂的宿敌，祂也不会试图在这里解决掉潜在威胁。”
“为什么刻意误读我的话？另外，你想出来的话，不必借着秘偶的身体偷偷摸摸。”
就算你是诡秘之主，也不能把所有说真话的人归类为眼瞎……
随后他的表情不受控制地变冷。
“精神污染的存在不限于本体，你比我更清楚，没必要装作不知情。”
诡才知道天尊为什么喜欢搞虚假的强制爱设定。被操控着时而狂笑时而冷酷的克莱恩很不满意天尊给他的人设，一边维持着隐忍厌恶的模样，偷偷从历史里薅了几块水果糖。
“也许你该先关心一下你钦定的红祭祀，她的眼球已经几分钟没有转动过了。”克莱恩把葡萄味的硬糖压在舌头下面，从外表看依然是个帅气的格尔曼。
“我的棋子死了，你该高兴的。”一个故意偏离方向的亲吻落在他的嘴角。
“回神。”
“谨遵您的命令！”
弱小无辜可怜的序列九外星生物立刻打起精神，清醒着面对两位不可言说，死亡是对活物最好的激励。
天尊微微颔首，收回了视线，感谢祂的仁慈。
绿色长发的女孩身材娇小，不停发抖的样子和人类别无二致，倒也算不上保护欲，也许只是太久没见过正常人类，不想看到这样的发展。克莱恩双手交握，尽量放轻音量。
“放松，我没有恶意，天生的纯绿发色很罕见，不是吗？至于你的身份，呵呵，我对举报比我弱小的人不感兴趣。”
“对了，重新自我介绍一下，祂就是那位福生玄黄天尊，我叫克莱恩，是……”
“我的妻子。”
“祂的秘偶。”
两道声音重叠在一起灌进颅脑，沙耶无比后悔当初选择了女性的身体，她……她控制不住自己八卦的本性！
天尊再次看向沙耶。
沙耶再次挺直脊背。
“是的！祂是您的妻子！”
而克莱恩……克莱恩干脆放弃悄悄吃糖，他又薅出了红茶和奶油小蛋糕。
“不错。”
“给你个奖赏，之后你会忘记自己的身份，以纯人类的身份活下去，当然，教会察觉你身份的大主教也会忘记这些。”
“感谢……您……的……”
飞速模糊的视线中，是克莱恩皱眉的脸，他好像并不赞同天尊的做法，但只是告诉她，以后遇到危险可以选择去找一个叫达尼兹的铁血骑士求助，就说是来自格尔曼最后的委托。
格尔曼……好像听安德森提过，克莱恩大人既然已经告诉了她，应该不介意她调查关于格尔曼的事。
这就是沙耶最后的记忆了，再次醒来后，大主教弗朗西斯科正坐在她床头，眼底有浅浅的青黑色。沙耶有预感，今后大主教为自己授课时，不会再有藏不住的惧怕和戒备。
天尊与克莱恩五年间的斗争大多处在源堡之上，但克莱恩也努力向外界传递信息，特别是预感到自己将要陨落之前，以至于天尊做出的秘偶基本没骗到任何人。
基本上。
比如说伦纳德，末日临近以及西大陆开启带来的战火和混乱中，他还在坚持为克莱恩写诗。
克莱恩说他只是不愿意承认。
“你的前同事，那个唯一相信你还活着的魔狼，他快死了，”
透明蠕虫纷纷洒落在地面，于灰雾中激起一片片涟漪，大地上惨烈的战场清楚呈现在眼前，天尊站在克莱恩背后，捏着他的下巴，让他的视线定格在伦纳德身上。
“我承诺过不会伤害他们，但并没有拯救的义务，你要怎么做？”
“如果我的生命只剩下十五分钟，你猜我会选择谁？”
天尊从不认为自己和克莱恩在乎的人之间有可比性，祂难得不知道如何应对，下意识用问题回应问题。
“你要去救他？”
克莱恩摇摇头。
“我消化奇迹师魔药时，曾经答应过，也送他一台许愿机……我只是去实现他的愿望。”
濒死的魔狼看到克莱恩后眼神立刻亮了起来，他艰难地扯动声带，天尊只看唇形就知道他想说什么。
你能不能活过来？
真无趣啊。
最后伦纳德还是活下来了，因为一条灵之虫的能力不足以实现这个愿望，于是被拯救的对象变更为许愿人，但对天尊而言，世上最后一个相信克莱恩还活着的人已经死去了。
“好久不见，我们的小女孩已经长成帅气的小伙子了。”克莱恩冲沙耶眨眨眼。
“妈妈，母神托我给您带句话。”
“……”克莱恩把一米九的征服者扔了出去。
“他不经吓。”躺在克莱恩腿上的面具悠悠道。
“遵从您的意志。”沙耶立刻从地上爬起来站好。
克莱恩给气乐了：“你为什么只怕祂？我也能把你捶回低序列。”
“我以为您是个谦虚的人。”
“自知之明可不是自卑的意思。”
“自知之明——包括相信我把你当作妻子？”
天尊又用回人类的拟态，祂从背后环绕住克莱恩，袍子与纯黑的长发垂下，几乎要把身材偏小的青年完全遮掩住。并没有夫妻间的温情，被盖住双眼捉住手腕的克莱恩更像是被某种‘恶’侵袭了。
更悲哀的是，在场的唯一旁观者也不是个好人，沙耶最大的感想就是，八卦的火焰再次沸腾，也许不该把责任推卸给性别，祂天生喜好探寻未知，而现在，已经成为征服者的祂有足够的能力承受神明的秘密。
“我想知道两位是如何相爱的。”沙耶遵从心的选择，诚恳提问。
“哪来的相爱，晋升后天尊在我体内苏醒了，就这样。”克莱恩拍开天尊捂着眼睛的手，落空，抱合成团的虫子又在上首的座椅上凝成人形。
“……我明白了。”某位著名作者的言情小说情节，来自不愿透露姓名的达尼兹的证言，以及教会卷宗的种种记载，沙耶已经脑补出一部变态支柱爱上我。
“别被扮演法带歪了。”天尊敲击桌面，开口道，“我们的关系并非猎人与猎物，自然也不存在戏耍的心态，互相吞噬是这个世界的运行规律，与我对他本人的欲望没有任何关系。”
“您没有想过把他变成真正的眷者吗？”而不是留下空有名头的躯壳。
“你的确过于小看他，记住，他是只差一点战胜我的存在。”
尔后，天尊又恢复了玩味的语气。
“如何？想要尝试复活克莱恩吗？作为同盟者，他是更有信誉的存在，这点我承认。”
沙耶看向克莱恩，没有天尊的操纵，那双褐色的眼睛低垂着，没有半分神采。天尊经常强调克莱恩是祂的妻子，但也没有惩罚过任何言明克莱恩已经死去事实的人，是至今还在持续的斗争，还是一场用意深远的阴谋？
“我关心的只有能活下去，继续探寻无尽的知识。如果有幸晋升序列零，与您成为盟友，我只希望屏障破裂前，您的状态更加安定。”作为伦堡出身的优等生，沙耶决定实诚点，比如指出天尊的精神分裂问题。
“那么，我先告退了。”
当然，该跑的时候还是要跑。
……
“没有人相信你还存在。”
良久，天尊说。
“那么你呢？”
属于克莱恩的叹息也从祂口中发出。
“你的头发变长了。”
天尊将克莱恩及腰的发丝撩起，很柔软的黑色，长度也和自己的人类形态差不多。
“没什么出门的机会，只好在你的精神内用头发的生长速度计时。”
这种程度的改动你干涉不了我的。天尊明白这是他体内精神污染的小小反抗，挺可爱。
“我已经足够忍让。”祂说，“我更想把你关在源堡内，你会拥有独属的宫殿，没有光，没有声音，你只需要看着我，感受我，我会一直填满你，即使把你操到怀孕也不停止。除了我，其他人都没有资格拜见你，他们只会知道，你是我的妻子，是诡秘之主所有子嗣的母亲。”
“可你没有这么做。”克莱恩的表情非常冷静。“因为前提是，一个活着的克莱恩。”
天尊突然就想起祂回归时的那场婚礼，一位古老强大的支柱回归，并非真神们所乐见的，而这之中，唯独黑夜女神是微笑着的。
安宁的，释怀的。
以及庆幸的，祂看着成长起来的故乡友人已经永眠，不必承受古神病态的爱。
“当然，你也早就知道这不可能。没人比你更了解那时候我的实力，我们都拼尽全力，败者最多留下精神碎片，根本不足以复活……哈，这点连沙耶都看得出来。”克莱恩自顾自说下去，他今天比往常话更多。“你没有相信过我有可能复活，大概连最后的精神碎片彻底被吞噬的时间都把握精准，你只是不克制自己对我的渴望，反正你也不会为此伤心。”
“克莱恩，你认为自己很了解我吗？”
“当然。”他回答得毫不犹豫，“我也曾经是源堡的主人……虽然那时我还不懂得源堡和你的关联，我曾经无数次，在这里寻找你，了解你，三十三重天之上，灰雾之中的灰雾，核心是空，天尊，你就是这样的存在。”
祂静静听着，并且想听更多，这是危险的讯号，天尊注意到，距离屏障破开恰巧剩十五分钟。
“那么你打算怎么做？对一位冷漠无情的古神。”
“……其实我很早就给出答案了。”克莱恩道。
天尊立刻想到克莱恩的前同事濒死那天，克莱恩摇摇头。
“不，其实还要更早，你还记得我和阿蒙的那场战斗吗？……只要有一丝希望，我一定会努力活着，我还想见我的家人和朋友，想品尝不同的美食，想回到故乡看一眼。但如果我必死无疑，我会选择你成为诡秘之主。”
克莱恩说完，好像彻底宣泄完十年来隐藏在心中的不甘，他重归平静，双手交错扼住自己的脖颈，拇指顶在喉结处对天尊露出笑容。“最后的十五分钟，我选择你。虽然你不在意，但也许多些准备时间，就有更多人能活下来。”
“我不会特意庇护你所爱的。”天尊说了句废话。
“我知道。”很明显，克莱恩也认同这是句废话。
于是天尊不再尝试用语言表述，祂难得塑造出完整的人类肉体，第一次亲吻克莱恩的嘴唇。克莱恩也并不抗拒，反而堪称顺从的张开嘴巴，方便天尊将舌头伸进来，祂仔细品尝着克莱恩，近乎着迷的吞噬着克莱恩，曾经对非凡特性天然的渴望和现今对他本人的欲望纠缠在一起，使那永恒存在的饥饿，千万年不曾改变的饥饿，化为新的渴望。
福生玄黄天尊的能力和对旧神的了解都比克莱恩想象的强，将地球变成旧神们的禁地并非狂言，祂将计划做得太缜密，时间线把握太好，唯独没想到克莱恩只剩最后一点意识也在给祂带来意外，克莱恩的精神污染消失了，天尊反而可以不带任何目的和算计去回想这个青年，和祂站在同一高度，靠得太近，以至于没办法了解全貌的准诡秘之主。
十五分钟，对于天尊来说，足够回想克莱恩百万兆次，在这之后，克莱恩对祂来讲会意味着什么，整个宇宙都不得而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