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陀太】因为爱情

太宰治被陀思绑架了。 别墅级的房车以明显超出常规的速度疾驰,他在车内和假笑的老鼠君互相打着哑谜,从昏迷时间路况等要素推测出自己的所在地——俄罗斯的国境线,突然进入对方的地盘,短时间内逃跑十分困难。 “太宰君已经理解了目前的处境吧。也不必期待会有人来救你,他们已经自顾不暇了。” 我当然知道,那些家伙一个个被花吐症折腾到差点全灭,你绑架我之前我刚解决最后一个…… 所以才短暂地松懈了。 意识到对方在拿这次失误打趣他的太宰治心里轻轻啧了一声,十分做作地双手交握,女子高中生一样眨着眼睛:“我当然明白啦~陀思君一定是知道我最近为了拯救世界不得不亲了一群无趣又硬邦邦的大男人,特意带我出来散心,我对此十·分·感·谢·哟。” 临死前还要见到自己,他们一定会很尴尬吧,这样也不错,不需要绞尽脑汁告别。太宰治用夸张的动作掩饰掉唇边咳出的樱花花瓣,无论如何,第一天就在死对头面前失去余裕可不行。

能获取的情报有限,难得无所事事的太宰治第二天睡到自然醒。 “早上好呀,陀思君~” “中午好,太宰君。” 被戳穿的人脸不红心不跳,并且对主人家面前一大盘绿油油的蔬菜沙拉露出嫌弃的神色:“我们中午就吃这个?熏肠呢?鱼子酱呢?陀思君真的是俄罗斯人吗?” “我是素食主义者。”陀思无奈,“我当然有为你准备你喜欢的。” “是吗,那我期待着。” 话是这么说,太宰治已经好久没有对哪次就餐有深刻印象,进食对他来说越来越像纯粹的营养摄取,即便是魔人,不如说魔人看起来比他还要不在乎这些俗事,也许他会拿出一道黑暗料理?希望自己不会吐出来。 “……呵呵,还真让我有点惊讶。” 不如说,这也太超过了。太宰治嘴角的笑容都有一点抽搐,面前的蟹肉罐头摞成一座小山,囊括了市面上他所知的所有牌子和螃蟹种类,还有几种是没有人脉绝对搞不来的皇家特供,咔哒一声轻响,陀思将最后一盒罐头搭在小山上,从桌子对面看,太宰治最后一点露出的脑袋也被遮住了。 东亚人崇尚节制,最近病着被迫健康饮食不说,健康时他也没有体验过这样的蟹肉罐头天堂。太宰治随着那声响恍惚了一瞬,好像聪明的大脑真的被蟹肉灌满。 “这就是俄罗斯风格吗?” “对于生命走到尽头的人来说,放纵才是美德。”陀思容貌俊美,但他嘴角足够上挑时,配上眼底的乌青,便有浓浓的嘲讽意味。“如果你需要,我还可以给你每罐加几片叶子。” “不必了,低端的神经毒素带来的快感只是白开水而已。”太宰治的声音从墙的另一端,从铁罐冰冷的缝隙传来,拉开比物理空间更远更坚不可摧的距离,“我更喜欢真实不虚的,难吃营养餐哦,陀思君。”

听起来很自恋,但太宰治猜测陀思也是因为花吐症盯上了他。 第三天晚上他的猜测被证实了一半。九点半,房车停靠在小树林中,陀思准时打开一瓶伏特加,一边喝酒一边看风景。房车的玻璃白天是纯黑的,全靠人造光源,夜晚则调整至透明,但荒郊野外除了暗淡星光和偶尔的月光,基本只能看见一片夜色,由此可见,他也是个活得很矛盾的人。 陀思很快喝掉半杯,又给自己续上,忽视掉瓶身上鲜红的数字96,病弱的青年像饮水般安适。 喝烈酒的素食主义者啊。 甘薯和小麦不算素食吗? 太宰治完全可以模拟出两个人交谈的神态、语气和对话内容。双商怪物的相处就是如此,预设过于准确以至于不需要闲聊,又顾虑太多从不直言,利益一致的话,会是无聊还是愉快呢?他漫无目的想着,随即捕捉到陀思被呛到的响动,澄净透明的液体中突兀漂浮着一片花瓣,金黄细长。 ——花吐症。 ——向日葵,品种金色阳光。 ——根据他患病的日期推断,不可能病情这么轻。 ——异能力?黑科技?药物? 他的大脑瞬间被庞杂的计算占据,依然在第一时间腾出小分区用来嘲笑对方:“哈哈哈哈哈不是吧向日葵?就算是洋甘菊也更好吧?难道陀思君每次要吐出一整朵?还是每颗瓜子都要分开吐?咳、哈哈哈——” “太宰君。”陀思收起杯子,出言制止他。 “不不,我一定要笑个够,哈哈哈!” “啊,我是想说,”陀思半坐起身,闪电般抓住太宰治的手腕将他拉过来,语气十分幸灾乐祸。“来客人了。” 太宰治被猛地一拉,直接坐在了陀思腿上,双手撑在陀思的脑袋两侧,他甩甩头,刚刚缓和掉差点撞上玻璃窗的眩晕,猝不及防对上窗外硕大狰狞的脑袋。 “——” 一只,成年的,棕熊。 太宰治混过黑,洗过白,枪林弹雨里走过,一路的黑暗血腥看不到头,概括起来却能简单归结为人类创造的罪恶,从没出过横滨的文明黑心人哪里受到过这样的大自然招待,棕熊自然也注意到太宰治,它发出野兽独有的呼哧呼哧喘气声,强壮的熊掌砰砰砰拍打玻璃,整辆车都在蛮力下这颤动,后背紧贴着玻璃的陀思看起来游刃有余,还有空调笑他:“对我们的特产满意吗,太宰君?” 太宰治微笑回应,理智上他明白经过改造的车窗玻璃就算榴弹也许都能挡住,但他的心脏越跳越快,如果那只熊真的进来了,第二天那个太宰治死于被野外的棕熊一巴掌扇掉半个脑袋的消息就会作为最重要的极密摆上各大组织首领的桌面上,所有人的脸色都会非常好看。多么新奇的死法啊,他都没想过他会这样死去,还有谁能想得到?他口干舌燥,想大声狂笑,简直想干脆不管陀思有什么目的都直接答应他,然后打开窗户,迎接他的意料之外。 他与陀思互相凝视着,按捺着,直到那只棕熊放弃离开,什么都没有发生。 两个人默契地拉开距离回房,不时有咳嗽声从两个房间内响起。今日亦无事。

熊,也许是个凶兆,太宰治想。 也许是之前情绪难得激烈,隔天他吐花的频率更加频繁,源源不断的花瓣来不及清理,快速堵塞了他的呼吸管道,冷调的红染上面颊时,陀思慢悠悠结束了自己的下午茶,把人拖到了一间上锁的房间,太宰治一直想进去调查的那间。 医用吊塔、手术台、无影灯、麻醉机……原来是一间手术室。 俄罗斯人毫不在乎无菌原则,右手举过肩头,把麻醉针夹在手指间当笔转,冲他笑得璀璨: “虽说是抢救不得不这么做,但太宰君讨厌低端的神经毒素吧?” “唔——!!”

这家伙的心眼比老鼠还小。麻醉的剂量完全不够,太宰治疼得想打滚,赖在手术台上不起来,陀思给他处理完就离开了,并不打算管他,看来这里也没有重要的情报,纯粹是耍他玩。于是他也没了强撑起来探查的欲望,干脆静静回味起这次濒死经历,外面隐约传来小提琴的乐声,是德彪西,澄澈明净,很合他现在的心境,他也难得想看看月亮,虚浮着脚步走出车门,意料之中在门口因为台阶的落差摔倒,姿势算得正好,月亮很好,陀思沐浴在月光下,背对着他弹奏小提琴的模样也足够美丽,太宰治侧躺在地上,野蛮生长的杂草遮住他一半脸,他能感到虫豸在身下窸窣作响,好像时间这样持续下去,自己就会缓慢而自然地腐烂在这片大地上。 最后一个音符飞向月亮,太宰治真诚地献上了两拍掌声。 “为什么不喊我扶你?”陀思没有回头,轻轻问道。 难道不是该他先问‘陀思君为什么不扶我’然后他再这样反问,两个人不痛不痒互损几句吗,对方微妙的脱离了游戏规则,这本该是太宰治的优势,却因为他的沉默失去机会,再这样下去,就又会转变为太宰治的劣势,于是他不得不开口,勉强用最得心应手的插科打诨回复。 “陀思君今晚难得看着顺眼了点,我就不计较这点小事了,比起那个,虽然亲了很多男人已经快留下阴影了,不过现在的话我可以考虑给陀思君——” 他听见陀思的叹息声。 “太宰君,今晚的月色如何?” 他听见陀思的问询声。 “……很美,难怪你有兴致出来拉琴。”他茫然道。 但他还是不明白陀思在想什么。 陀思终于转过身来,他点点头,看起来不失望也不喜悦,好心的俄罗斯人难得真的做了一件好事,把可怜的绑架受害者扶回房间。

睡了不到四个小时,太宰治就醒了,美好的回光返照就该清爽地晒太阳去,这么说着的太宰治强行将房车停下,拉着讨厌阳光的老鼠君出去接受阳光的暴晒。 停靠的地点很不错,有一条不算窄的河流,可惜河边都是石头,没什么风景可言。陀思在保持基本体面的情况下努力缩在房车的阴影中,太宰治在河边找了一块较为干净的灰白石头坐下,将自己收集起来的樱花分别装在一个个小纸袋里,再放入河流,纸袋浸了水沉底后,花瓣就不再具有毒性。 如果是因为花吐症,陀思有太多机会可以下手,毕竟痊愈的条件不包括必须对方自愿。也不像是为了对横滨出手,他已经解决了最棘手的骚动,何况陀思本人也被自己拖延在此,无法有太多动作。为了尸体?更不可能了,他的异能会随死亡消失,这是个秘密,但对魔人来说肯定不是,如果不在这几天利用他,那么死后他的身体会变得毫无价值。而最坏的可能是……到底从什么时候开始处于劣势的?初春的冷风吹得他愈发头痛欲裂,他停止思考,手指沾了水,黏上几片花瓣,颜色和触感都柔软又无辜,不像个杀人凶手,他又想到日本的樱花也开了,今年港黑和武装侦探社的关系大幅度缓和,会一起热热闹闹赏樱吧。 虽然要缺席了,你们可要玩得开心。 等等,好像看到一只陀思君在飞奔向自己。 产生这种错觉大概真的要死了。 然后他真的晕了过去。

太宰治聪明懂人心,脸皮也够厚,那群别扭鬼被他亲了个遍,有迟钝的人甚至没有意识到自己患过病,于是他所知的晚期患者只有他一人。他曾经推测过,自己大概率会死于窒息,没想到衰竭到极限,反而是吐不出花来的。 她还完了眼泪,就能回到天上去。 还是别了。太宰治一阵恶寒,给不小心拿来和自己比较的异国古典美人倒了个歉,强迫自己从意识混沌的泥沼中挣扎出来。他被放在陀思本人的床上,陀思坐在他身边,时刻盯着仪器上的数字,看起来至少一天没睡。浓烈的向日葵香气围绕着他,如果太宰能灵魂出窍俯视这一幕,他就能看到他的头上戴着向日葵编织的花环,由于花瓣的数量太多,它们被摆成半圆形以他为中心一圈圈向外扩散,看起来像是冠冕或者光辉。 这个数量的花瓣,陀思一定曾病重到差点死去,也就是说最坏的可能成立了,他已经通过其他方式治好了自己的花吐症。 所以,那个为了梦想绝不会停下脚步的陀思妥耶夫斯基,为什么要做这么无意义的事? 太宰治虚弱到说不出话,只能用眼神传递他的疑惑和怨念,陀思很为难,他没办法装作看不懂,那样做不但是侮辱太宰治的智商,也间接侮辱了把他当作对手的自己,于是他说了真话。 “为了你的残忍,为了我的傲慢。” 又是打哑谜……我现在的脑子可转不动啊……太宰治无由来的想起他们之间的一次对话,陀思说樱花很适合他,但更希望他吐出的是玫瑰花刺。那时候他只当是对方在隐晦诅咒他早点被割破静脉死掉,现在突然又想到,玫瑰花的刺会令求爱者懂得止步。 他大概差一点就要理解陀思矛盾的行为了,不知是幸或不幸,死神在此刻到来。

陀思等了一会,伸手探向太宰治的颈侧,他确确实实死了。他顿了顿,消化掉这个事实,手掌下滑,顺势托着太宰治的后脑勺将他揽进怀里,嘴唇贴上太宰治的,给了他一个长久又确实的亲吻。 所有人都在向你索求,那么我来做给与你亲吻的人。 即使太宰治并不知情。 即使太宰治并不需要。

第七天,陀思在埋葬太宰治的花田里做了个梦。 梦里当然是太宰治,高挑纤细的青年正在把咳出来的花瓣收拢进纸袋,死白的肤色混着灼灼樱色美得惊心动魄。他动作轻缓,低垂的目光柔和,彷佛指间拈着的不是可怖的致死病毒载体,而是……中原中也、芥川龙之介、中岛敦、楼下咖啡店的女店员,所有站在港黑那栋最高的大楼上能看到的芸芸众生,一切一切人。 陀思想,他们会知道吗?太宰治爱着他们,为此宁愿忍受花吐症的折磨,尽量延长自己的生命与危险的敌人周旋,只因猜不透他的动机,想最后那座城市做点什么。太宰治洞察人心,连自身都算计的冷血模样甚至骗过了养过他的森鸥外,极少有人知道他筑起的铜墙铁壁其实为爱留下了一个不设防的洞口,爱他的人通过,不会被流血受伤,会受伤的只有躲在其中的胆小鬼。 陀思相信,就算现在他一边告白一边把太宰治压在身下侵犯,太宰治大概也只会揣测其中有何深意。 太宰治在爱意面前无知到可怜,单纯到可爱。 于是陀思奔向太宰治,又穿过去,那颗心没有遇上把它撞到转向离去的南墙,他只能带着这份炽烈的爱向前走,继续走,直到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