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光荣逃脱》,片段1
少女听令追杀……某个人的故事。
2022.10.20
既然有概念画,那自然也能有概念片段.jpg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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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普通人就是这样一种存在。渴了就要喝水,饿了就要吃饭,困了就要睡觉。而渴望接触的时候,就要有另一个人在身边。”说到接触二字时,原先只是左手搭在垂下的右手上的她维持着笔挺的姿态缩起了双臂。她没有弯腰,只是侧着头,身子前倾。像是与某人紧紧相拥着的她歪着头,将脸贴在了自己的臂膀上,然而她身前并没有其他人。她收紧的怀中只有她自己。瘫坐在地上的他从这个角度看不清她的脸,但他其实并不需要视觉也能完美看到她的表情——在几天前才成为过去的上一个更迭期里,她以相同的姿势与他相拥过千千万万次。他熟悉她的温暖,他熟悉她的气味,他熟悉她在此刻会露出的那种神情,他熟悉她的身体在此刻会传来的那种难以抑制的颤动。那种电流。他也熟悉那种语气。“开心的时候会笑,悲伤的时候会哭。愤怒的时候要发泄,痛苦的时候要大嚎。但是所有情绪都无法维持长久。所有情绪注定会趋于平缓——如果你想要以原来的模样、不变地继续活下去的话,所有情绪必须要趋于平缓。” 她的语气里有着一种斩钉截铁。必须,这个如同高悬于他头顶的达摩克利斯之剑的词语,在他经历这么长的等待之后,在他即将要步入这世上最为冷酷的命运之时,终于如愿地以他最初预想的方式砸了下来。他感到自己似乎被劈成了两半,但肉体又没有完全被斩断——他的躯体成了一颗由I字被一斧砍成Y字的树——而那柄从头贯穿他全身的长剑却好似巨大的落石,沉沉地压在那道由肌肉连结而成的血肉之桥上,成了帮助他继续以个体存在着的锚。在这个本应感到痛苦的时刻,他却不那么惊讶地发现,一种奇异的如释重负之感爬上他的心头。几分钟前,遇到她的他心中充满了许多问题,那些问题在几秒前统统变成了“为什么”,而在几秒后的现在,他觉得连质问的必要也消失了。现在,他需要的不再是问题的答案。 “我必须死在新近到来的更迭期的第一个黎明里。” 现在他也说出那个被他当作禁忌有整整一个更迭期的词语来了,他却只觉得自己愚蠢至极,只想大笑出声。然而那股冲动才涌到喉头,就被他掐断了,最后从他唇中挤出的只是几声冷笑,间或还夹杂着几声咳嗽。血液的润滑效果向来没有预想中的好。他的嗓子太干了。 “不错。”她说。 她此时已经退出了拥抱的状态,脸上又换回了那种漠不关心的神情。他曾发现,她那漠不关心的态度之下其实暗藏着一种温顺,那时他认为这种温顺只不过是她的另一种伪装,是一种能够让她在这个失常世界里用来武装自己的防具。她绝不可能向这个世界屈服。他现在意识到了另一种可能性:她的漠然是真实的,温顺也是真实的。她无止尽地与束缚着她的规则作对,仅仅是因为规则使她产生了被束缚这一想法,而非规则束缚了她。她的温顺代表着她对自己塑造成的囚牢感到满意。 他一时不知道充斥在自己胸中的情绪应该被称作何名。他的确感到荒谬,可荒谬还不足以概括他的感受。 “更迭期的到来……”他刚开口,却又闭上了嘴。自喉咙传来的拉伸般的干涩感让他不得不在再度开口前先沉默地做几次呼吸,做几次吞咽。效果不大,但聊胜于无。当他继续说时,他的嗓音温柔得惊人。“你需要一个新主人了。” “是的。” 她平静地说。 即便是在他说出主人这个词的那一个瞬间,她的眼里也不曾闪过任何的情绪。她那种漠不关心的神色让她看起来对周围发生的一切都心不在焉,但又让人觉得她似乎在等待着什么的发生。他注意到,她对现在发生着的这一切并不感到惊讶,她只是……有点好奇。她过去也总是专注地听他说话。 一个人是怎么在好奇的同时又漠不关心的? 他于是也好奇地,专注地看着她,就好像他是第一次意识到她的存在那样。一个惊人的事实是,他真的仍然觉得这是他们的第一次见面。他不知道她身上还有多少他不熟悉的东西。 一个人是怎么能让人觉得熟悉至极又陌生至极的? 那种有可能变作阴柔的温柔语气从他的语调里消失了,他只是平静地看着她:“我不希望那会是我。” “命运决定不了任何事情。” 他平淡的语气反而让她陷入某种思索之中,但她的回答依旧没有停顿。这回答答非所问,但他对此很熟悉了——然而如今,所有的熟悉看起来都不再熟悉。她要么是早有答案,在说真心话,要么只是为呛他而回话。有那么一刻他好奇这会是哪种情况,但无论是哪一刻的他都不好奇那问题的答案。 可惜的是他没能控制住自己探究的欲望。 “那你呢?” 他受她纵容实在太多太多。这个认知让他想要痛苦地蜷缩起来。在她身旁,他觉得自己简直是世上最幸福的人。他有她全身心的信任与支持,她从不要求什么——不,她对他说留下来,她对他说我需要你。难道那些时刻,那些触碰、亲吻、呻吟也竟是一种假装?难道那些感情,那些有声的无声的、有形的无形的爱意也竟是一种错觉?可话又说回来,倘若她真的要求什么,有什么是他不会给她的呢?有什么是他还能给她的呢? “你不会喜欢那种情况的。” “是!是!我或许是不会喜欢那种情况,但不管是怎样的走向,都比现在这一种要好!” 她一眨不眨地看着他,没有给出任何反应。这倒真真使他痛苦起来了。 “可我很期待你成为那个人的那一刻。”好一会儿后,她才平静,并真诚、但真诚、却真诚地说,“你是我会喜欢的类型。” 他恍若受了当头一棒,愣在了原地,仿佛突然失了聪,听不见她的话,又或是接收神经出了问题,听到她的声音,却听不懂她话语中的含义。现在轮到他一眨不眨地看着她了。她却像是完全没有察觉他的异常——异常中的异常——那样继续说着。 “你有做出决定的理智和决心。” 继续给出平静的陈述。 他感到混乱。他感到疑惑。他感到不解。他想要质疑,想要否认,想要……想要痛苦。但他什么也没感受到。 “……不是我的选择。” 她的声音与他脑海中的声音重叠在一起,但也只是重叠了三个字的时长而已。 他看到她向他走来,看到她走到他身前,看到她蹲下,看到她的眼睛。他听到她沉默地看了他一会儿,他听到她声音里流露出了第二种情绪。 “一旦迷茫与疑惑超出可容纳的范围,新旧更迭期的交替便会出现。”她说,“我不是能够为人拨开迷雾的向导。” 他能听到的,或者说,能记得的,便只有这么多了。在那之后的记忆向他呈现出的是一片沉沉的黑暗。无光。无声。死亡的寂静。 此后是一片沉沉的黑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