Lal Dana

黑死病

今天早上,父亲没有叫我起床。 他歪着头,躺在床上,或许是睡着了,或许是死了。 我走到他的床边,摸了摸他的面庞,是凉的。 什么时候死的?或许是昨天晚上,或许是今天早上,我不确定。 “咚咚咚” 家中的木门突然被敲响了。 “拉尔你在吗?” 我懒得去开门,因为今天早上我的父亲没有为我准备早饭, 我该上的那个无聊的课程也应该迟到了。 木门应该也是很不牢靠的,被门外的人轻轻一推就推开了。 他,我的教父,修道院的院长走了进来。 “今天怎么没去上...你的父亲怎么了?” 他也注意到了我父亲的异状。 “他死了,没来叫我起床,迟到全怪他。”我说到。 他看上去不太高兴,但是没有搭理我,而是径直走了过来,试了试父亲的鼻息。 毕竟是因为他死了才没有叫我起床的,院长应该没有理由再把我叫到忏悔室里面单独教训了。 不过以后谁给我做早饭,叫我起床呢? 这以后就不关我事了。

我住在蒂罗尔,是个多山多林的地方,山里面还有很多野兽,经常会有野猪跑到墓地去挖尸体吃。 与其费劲刨个坑埋人,最后还要被挖出来吃掉,不如直接丢到山林里面给它们吃得了。

但是还有圣礼要行。 如果父亲再多活一会,说不定能赶得上终敷礼,然后象征性的说几句遗言。 反正女人也无法继承土地,他说什么我都得去修道院里面当修女,我有点烦,如果他还活着我就不用去修道院里面和教士鬼混了。 都是他的错。

下午的时候,我的家里来了很多人,他们有的摸摸我的头,有的不停的祷告,大多数的脸上都带着眼泪,为我感到难受。 他们为什么要为我感到难受。 “你的父亲是个好人。”他们说。 烦死了,他们好吵啊,我并不喜欢别人摸我的脑袋,对了,今晚得去找约翰借一套丧服,他的妈妈前几个月死了。

院长脱下了我父亲的衣服,在他的身体上擦拭圣油,在那里做终敷礼。 饭桌上还放着半瓶啤酒,父亲昨晚喝了不少,是从修道院拿来的,我从来没尝过这东西是什么味的。 他仍在擦拭着圣油,还念念有词的,跟我有什么关系,不过好在今天上午不用去修道院上课了。

太阳逐渐落山,大概是晚上了,我肚子饿了。 没有人给我做饭吃,我一天没吃饭了。 几名修士抬着一口棺材进了屋,院长拿着十字架念了几句经书,然后我的父亲就被装在棺材里面了。 院长拉住我“再看你的父亲最后一眼吧,下次再见到就是在天国了。” “不看。”我瞟了一样躺在棺材里的父亲,他的脸色发黑,双眼紧闭,脖子上有个巨大的肿块,我有点恍惚,仿佛自己被放在了里面。 “嘭”棺材盖被合上了。 我的喉咙有些瘙痒,忍不住咳嗽了几声,我咳出了几块血块。 哦,我马上就能去天国陪伴我的父亲了呢。

“以眼还眼,只会让这个世界变得更加盲目。”——甘地

1908年7月23日,里约热内卢郊区的一家孤儿院发生了一起火灾,年老的孤儿院长,三个护工和十二个孤儿被烧死在了里面,教堂废墟的门口被人摆上了一朵金丝桃花。

说实在的,这个世界上每天都有人死去,何况是十几个被自己的父母抛弃的人,这件事本来与在城市中的工厂中工作的我没有什么关系。 可惜,我的妻子就是护工中的一员, 她当时还怀着孕... 我可怜的妻子....还有我的孩子... 就差几个月,我就能见到他健康的出生,亲吻他稚嫩的小脸蛋,和我的妻子一起关爱他... 明明早上我刚和她刚刚吻别,我亲眼看着她走出了院子,登上了马车... 一周之后我们就可以再次团聚,如果不是为了生计,如果我早知道会出现这种事情,我根本不会让她去那里工作。 因为她需要在那里住宿一个星期,来应付孩子们晚上的哭闹,因此工资也很高,不然我不会让她去那里工作的。 而且她再过几个月就要临盆,从那里退休,好好在家里哺育我们的孩子的... 她想趁着这个时间,再为我们的孩子赚些钱... 明明一切都很美好,结果第二天早上我就听到了这个噩耗... 斯人已逝,除了为她祈祷以外,我什么也做不到。 除了杀掉那个纵火犯!为她复仇! 凡流人血的,他的血也必被人所流。 但是我根本不知道那个纵火犯是谁,他的姓名,他的相貌,我一无所知。 但我并不甘心,金丝桃是日本来的花,凶手一定是一个日本人,我要报复他们, 复仇是上帝的旨意,我要杀死十六个日本人!

算了,比起继续谈论这个伤心事,我更想先给你们讲一个故事。 有一对出生于日本下层武士的家庭中的兄妹,在明治维新后,他们的父母把自己所有的补偿费都拿去投资,然后赔了个血本无归,后来父亲又参加了西南战争,加入了西乡隆盛,最后“光荣”的战死在了疆场,母亲也在战后贫病交加而死, 他们没办法,只好四处去打工,但是不幸的是,他们被人贩子诱骗到了巴西的里约热内卢当童工,哥哥在码头扛大包,妹妹在纺织厂作女工,兄妹二人相依为命,勉强度日。 妹妹很喜欢金丝桃花,因为它既能清热解毒,又能杀菌消毒,每次哥哥因为大包太重,磨破了肩膀之后她都会用这个给哥哥擦洗伤口。 纺织厂和码头搬运这两处产业都被控制在一名美国商人——奥斯瓦尔德·埃里克手上,除此之外,他在这座上帝之城中还有着许多产业,当然,他最重要的身份不是富商,而是当地最庞大黑帮的头目,换句话说,这座城市的主人不是她的市长,也不是她的总统,更非她的人民,而是埃里克。 铺垫了这么多,你们应该很清楚这样人的秉性了吧,他视人命如草芥,手下的工人在他眼中只不过是会说话的工具罢了,一旦坏掉,那就失去了价值,况且还有更多的“工具”来接替它。 于是就有了后面的故事,他在一次心血来潮的巡视之时,看到了妹妹,年仅15岁的她每天都要工作十二个小时,除此之外她还要照顾自己和兄长的食宿, 她已经六天没睡好觉了,疲惫不堪的她忙中出错,于是就被老板立了典型,吊起来用鞭子打。 她的结局很悲惨,等到她的哥哥听到噩耗前来的时候,只看到一具幼小的,血肉模糊且衣衫褴褛的躯体,她的衣服和肌肤已经一起被打烂了。 残忍的是,她居然还留着一口气没有死,估计是靠着想见她哥哥最后一面的执念吧。 她在临死前见到了自己的哥哥,他把她抱起来,想把她送到医院去,但是她却狠狠咬下了她哥哥手臂上的一块肉,然后说出了生命中的最后四个字“替我复仇。” 然后她就咽气了,小脑袋偏向一边,无力的软在了她哥哥的怀里,她的手中还紧紧攥着一支金丝桃。 从此哥哥带着妹妹的尸体消失在了巴西,没有人知道他们去了哪里。

很俗套的故事不是吗? 这种故事总是会发生在欧美的各种小说里面,但它确确实实就发生在我们这些贫苦之人的身边。

故事的后续就要到十年之后了,那时,从法国来了一个日裔青年,他是从外籍军团退伍下来的,在里约热内卢市内四处打听着埃里克的踪迹。 而此时的埃里克早已因为在一次黑帮火并中失败而退出了江湖, 他的产业被篡夺了,他的帮派抛弃了他,他带着自己剩下的钱到市郊躲了起来,并且他还开了一所孤儿院,不知道是为了掩护自己还是为了赎罪。 我的妻子就在那里当护工,我是后来才知道这件事情的。

那天晚上,那个日本人来到敲响了孤儿院的大门,他声称自己有事来找院长,说是他的老朋友,护工们并没有在意,于是把他引了进来。 这天正是感恩节,根据美国的传统,今晚要吃感恩节大餐。 破败的孤儿院中,几支蜡烛正立在烛台上,展示着自己微弱的光芒。 孩子们和护工正围坐在木制的方形餐桌旁,桌子上摆着各种菜肴:奶油蘑菇汤、苹果派、蒜香虾... 他们热情的邀请他一起进餐,他拒绝了,而院长也端出了最后一道硬菜——一只硕大的烤火鸡。 看到院长之后,他邀请院长单独出去说几句话,而此时的院长早已认出了眼前的那个男人, 那个在几十年前被自己害死妹妹的男人,他的小臂上有一块疤痕,上面纹着一朵金丝桃花。 “可不可以放过我?如果我死了,这些孩子怎么办?”老人乞求到,现在的他早已失去了往日的神气,他老了,也失去了权力,现在的他只不过是一个有些积蓄,养着一群孤儿的老人罢了。 年轻人没有说话,只是握紧了腰间的枪,眼泪从他的眼眶中涌出。 随后年轻人一言不发的离开了,没有回头。

故事并未到此结束。

这天夜里,他又久违的梦到了他的妹妹,他手臂上的伤口开始隐隐作痛。 “哥哥,帮我杀掉他吧。”她的妹妹牵着他的手,用那双失神的眼睛盯着他,他感到十分心痛,原本妹妹的眼中是多么有神采啊,他总是能从她的眼中看到希望,靠着她的鼓励,他才能从无数次困境中振作,从无数个危险中逃生。 当他在阿尔及尔对抗匪徒的时候,枪弹已经射进了他的胸膛,他马上就要死了,但是靠着为她复仇的执念,他挺了过来。 “可是,他已经悔改了,如果杀了他,那些孤儿怎么办?况且他还为他们做火鸡吃。” 这时,他的眼前又浮现出了当时那场盛宴,孩子们围坐在一起,和护工一起分享着属于节日的欢乐,他的心口隐隐作痛。 他实在不忍心对一个垂垂老矣的善人痛下杀手,虽然他与他之间曾有血仇,但那已经是过去式了,如果杀了他,那些孩子怎么办呢? 随后,他妹妹的身影突然消失,随后又出现在了餐桌上。 那群孩子分食的,不再是一只硕大的火鸡,而是她妹妹满是伤痕的身体。 她的妹妹用她那失去神采的双眼盯着他,说到 “只要他犯下了罪,就永远无法弥补了,更何况这是他用自己的赃物来弥补?他永远无法弥补!他永远无法得到救赎!你也永远无法得到救赎!” “哥哥,你曾经答应我的,快去为我复仇!我们将会在地狱之中再会。” 赤色的雄鸡在孤儿院顶报晓。

故事到这里就结束了。

令人高兴的是,纵火犯最终在郊外的一个废弃仓库被发现了,不幸的是,在被警察发现之前他就已经吞枪自杀了,我没有能够亲手复仇, 被发现之时,他的怀里紧紧抱着一个骨灰盒,上面放着一朵早已干枯的金丝桃花。

在他自杀之前,我就已经尾随到了他,因为只有他随身别着一朵金丝桃花,我在这个仓库追上了他,听到他讲完了这个故事。 “现在,我要下去陪伴我的妹妹了,我很抱歉伤害了你的家人,我死后的尸体任由你处置,只求你不要把我们两人分开。”

是时候该放下了,我也要去寻找我的妻儿了。 我这么恳求着,把枪口对准了自己的眉心。 枪口上插着一朵金丝桃花。

鲜艳的绽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