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Kreon][metaltango]碑影润心Heart Grows From A Buried Reverie 5
“他们把这种苦中作乐的技巧叫作成长。克劳萨,成长就是接纳永远无法治愈的残疾并与之共存吗?”
Chapter 5 生长Emerge
“……克劳萨少校,我来……看你了。我……呃,抱歉,我不知道应该怎么说。”
“……少校,我又来了。抱歉,今天天堂鸟没有了,我换成了白玫瑰。你喜欢这个味道吗?和天堂鸟相比会不会太淡了?但是说实话,我分不出这些花的香味具体都有什么区别。你也从来没说过你喜不喜欢花,又或者其实你对花粉过敏。我不知道。” “我想了想,少校,我不知道的事太多了。我去订墓碑的时候尴尬得想一头扎进马桶里,因为接待员问的每一个问题我都一无所知。你的家乡,你的生日,你的喜好,你在参军前都经历了什么,在哪里读书,家里又有多少人,他们如今都过得怎么样,如果有一天退役了你打算去做什么——少校,你说白宫让你好好教导我,虽然你在训练的时候话一点也不少,但我真希望能听你再多说一点你自己。我们一起朝夕相处了那么久,可是关于你的事我还是什么都不知道。”
“少校,今天我带了泥煤威士忌来,高地产的,我记得00年平安夜的时候你带我们去布朗镇——还是邦迪镇来着?我记不住了——上的小酒馆热闹,你和酒馆老板要的就是这种酒。之前一直没机会尝尝,你走了之后我才想起来。刚喝第一口的时候我真的很想问——克劳萨,你怎么喝得下去的?这根本就是混着苔藓和熏肉味的消毒水。我喝过苦艾酒,那种苦味我都能接受,但这个……恕我直言,要不是它们贵得要死,我差点就把那一箱酒都送给楼下的流浪汉了。” “于是我硬着头皮,拿之前买的蓝纹奶酪当下酒菜一点一点地喝。哈哈,你说正常人谁会拿蓝纹奶酪配泥煤威士忌啊?那味道呛得我反胃,我的邻居还以为有老鼠死在他们家通风管道里了。我感觉我能喝得下去单纯是因为它度数高,一杯下去我就晕头转向,往床上一躺能睡个好觉。我以前上高中的时候经常能在学校和家附近看到无家可归的人,他们穿得破破烂烂,身上都是垃圾味,却仍然抱着酒瓶不肯撒手。那时候我想不明白为什么会有人要把本就不多的乞讨所得拿去买一瓶酒,而非给自己添件新衣服,或者去理个发,把自己收拾干净找个工作,现在我懂了。克劳萨,生活就是一个捕鼠夹,我们是被夹断了尾巴、在慌不择路的逃跑途中掉进酒桶的老鼠,对吗?” “后来那块蓝纹奶酪过期了,我就把它扔了。真奇怪,没打开包装的时候它扔在那里两三年都一点事没有,刚刚吃了三天它就变成了渗人的橄榄色。味道闻起来还是一样的臭,但眼看着是没法吃了。之前喝酒我习惯往里放一些冰块,或者兑点水,有时候也和热可可兑在一起喝,总之不配点什么我就感觉喝不下去。但是把蓝纹奶酪扔掉之后我发现我适应那个味道了。虽然喝起来还是像消毒水,但我能慢慢地从苦味里品尝出一点甜味,像是榛果或者焦糖的味道,还有一些我说不上来的水果香味——就像喝进去一块果味夹心太妃糖。这种感觉真的很神奇,克劳萨,我有时候在想我是不是出过某次任务后伤到味觉了?或者在我不知道的时候感染了什么稀奇古怪的东西?竟然能从苦里尝出甜味,而且我还挺喜欢这种感觉,觉得就这样味觉颠倒下去也没什么不好。它和芝士蛋糕或者焦糖布丁那种甜味不一样……它更加的?怎么说,让人愿意为了追逐它而忍受苦涩?你喝泥煤威士忌也是因为喜欢这种感觉吗?” “他们把这种苦中作乐的技巧叫作成长。克劳萨,成长就是接纳永远无法治愈的残疾并与之共存吗?”
语言是种神奇的介质。分明理性知道出声地描述一遍既有现实不会对解决问题产生任何实质性的帮助,心却会在一口气吐出近来的坎坷起伏后奇迹般地感到一种畅快的飘然。心理咨询师和社会工作者之流能以此为生,其多有赖于语言的魔力。究其根本,是有声的语言为无形的意识赋予了可以被观测和干涉的实体。大脑在我们说话时要做很多事,概念准备,词汇选择,音韵编码,调动肌肉发音,语义自我监测与修正,惯于沉默的人决定发声的一瞬间犹如一台长眠甚久的古老机器大梦初醒,许许多多的零件结构以人类无法捕捉的原理运作起来,虽然看上去吱吱呀呀摇摇欲坠,却有着不易察觉的高效自洽,阻塞已久的燃料开始重新在管路里流淌。那些原本沉寂在脑海深处的慵懒的淤泥也被搅动起来,跟随着旋涡般的话语在舌尖转了几个弯,或淅淅沥沥、或飞流直下,终于离开盘踞多时的锚地,还给灵魂久违的轻盈。花些时间整理乱糟糟的毛线可以更容易看出每一根的头尾都在哪儿;当那些纠缠着你的过往可以被看见、被正视、被承认,它带给你的孤独而隐秘的痛苦便会减轻。 里昂起初还隐隐因自己一时冲动为他亲爱的教官买下墓地一事后悔,他去到克劳萨的墓前又能做什么呢?像影视剧里那样一手扶着石碑上沿,脸上挂着一滴泪轻声说话?想到他要做这样的事,年轻的特工羞得头皮发麻脚趾扣地,好像他的所作所为已经被投射到大银幕上供全美国人民参观审判似的。克劳萨又不会回应他,他说再多、做再多,也终不过是一厢情愿罢了。要是置办好了却不再去?那更不合适。墓地也需要亲人常去照顾整理,坊间常有家破人亡源自逝者无人照拂之怒的传闻,少校那么强大的一个人,他的鬼魂在搅得人惶惶不安上也定是一把好手。直到抱着那束白玫瑰来到墓园时,他絮絮叨叨地解释着没有天堂鸟的原因,奇迹般地感到胸中那石头般的压力似乎出现了一丝裂缝,一小块石子顺着舌尖滚落在地。 或许他需要的只是一个诉说自己真正心意的机会。 于是接下来的一周,里昂每天起床之后便动身前往墓园。花束是客气而疏远的相敬之宾才会带的东西,一米见方的墓土上也插不下每日十支起的天堂鸟,年轻人便取而代之地带上一打威士忌,像在公园里的草坪上野餐的孩子一样坐在墓碑前。里昂原本以为自己无话可说,以前他和克劳萨的交流往往止步于任务,训练,战斗技巧。和同事或师生对比他们交流得太多太密切,可与朋友及爱人相较他们又谈论彼此太少太少、像对陌生人。克劳萨会一边不耐烦地磕掉烟灰一边重复他刚刚讲过的军事理论知识、专挑恶劣又粗鄙的词讥讽他的学生四肢发达头脑简单,却从不谈起他是什么时候开始抽烟、他常抽的牌子、每种烟的味道有何区别。里昂小心翼翼地旁敲侧击,试图从男人身上再多挖掘出几抔人味儿,到底还是不便去问。面对克劳萨这样坚如磐石的人,无论说什么、怎么说都容易显得太突兀,太有目的性,让他一眼便能看出你是想要举起镐头剖开他的肚腹取走宝石还是把他整块搬走打磨切割成一块界桩楔入大地。 里昂不擅长当那个挑起话题的人,何况少校不是他的情绪垃圾桶,他又有什么底气脱下自己精神的三件套先贴上去,那样只会让人觉得他是到处给人揭开伤疤看以换取同情和理解。过久的堵塞让那些思绪沉淀、堵塞在出口,形成他身上化石一样的沉默寡言。毕竟,生活在集体社会中的动物最忌讳交浅言深。可是当时间快进到克劳萨死后,当他亲手为他立起一块墓碑,里昂才发现他有说不完的话。他从进入军营报道第一天军车开过的颠簸小路说起,说到自己昨天离开后回家又喝了几瓶酒、地毯上的酒渍形状看起来像什么动物、听了爵士乐或伦巴到午夜几点才睡着。当然,他也说起他的同僚,那些夹在他和克劳萨之间的人们。他说起喜欢找茬的迈克尔在射击训练里输给他时满面通红的丑态,威尔逊被他揍歪门牙时整个宿舍楼都能听见的哀嚎,还有温斯顿,那个总在训练中受伤、因为缺训太多次最后考核不合格而惨遭淘汰的老好人。逝去的人从健在者的生命中挖走了一块空缺,活着的人们唯有用一道道言语交织出那个人的形状,缝补起心上流血的伤。 除了语言,能修复伤口的还有陪伴,可惜能陪伴他的只剩眼前这一方墓土。里昂不免心中遗憾:他也不想像个怨妇似的对着已逝丈夫的坟头喋喋不休,但除此之外他不知道自己还能干什么。所幸在一个阳光很好的午后,里昂在站起来活动身体时看到同一排墓碑的另一头多了团没见过的东西,像是某种动物蜷缩在那里。特工打量一圈,见四下无人,便壮着胆子走过去。青年不能不为眼前的景象动容:那是一个面容憔悴的女孩儿,裹着驼色羊毛毯睡在墓碑前的草地上。她的眼皮略微有些浮肿,下眼睑染着浓郁的青紫色,纤细的绛红色血管弯弯曲曲从眼皮上爬过,苍白的脸颊让她看上去才是那个该安眠在墓中的人。她的鼻翼边上依旧挂着一枚泪珠,表情却如一个睡在母亲臂弯中的婴孩那般安详,仿佛睡在墓前能让她在梦中和已逝的亲人再度相会。里昂沉默地退后,把一湾宁静还给女孩儿。此后年轻人也效仿他人做法给自己带了一块毯子,当他感到困顿或无趣就枕在墓碑前的土包上阖眼入眠,睡醒后继续一边喝着威士忌一边滔滔不绝,直到日薄西山、天幕骤暗才晃晃悠悠地爬起来打车回家。 和他先前独自一人糜烂在家的生活相比,专程跑到墓地去宿醉和发酒疯并不会显得充实一点。不少普通人正是在自己生命中的重要长者去世后一蹶不振,从故人的坟前回来也终日抱着酒瓶消愁。但是,但是,他们啜嚅着、唾泣着,想要给自己的驻足不前找一个足够体面的理由。事实上无需向谁争辩,能获得一丝足以支撑人面对死亡的宁静已是普通人最大的幸运。许多人跌宕起伏一生、自认在世间走过不虚此行,闻到死神衣袍的橘香时也依然会牙床打颤。如果旅人上路的意义是给自己找到一方归宿,那么他的旅途终点就在眼前。 “克劳萨少校,您不回家吗?” 里昂记得他到训练营的第一个圣诞节,那时候整座孤岛几乎人去楼空。辛苦了一整年的大兵们欢天喜地地坐上飞机回家与亲人团圆,青年无处可去,难得不用训练的日子里一觉睡到自然醒。他在床上赖到午饭时间才懒洋洋套上衣服准备出去找点吃的,出了楼门却一眼看到站在大雪中抽烟的克劳萨。他下意识一路小跑过去,教官的目光还未转过来,疑问便先行脱口而出。 少校对于新兵孤零零一个人突然出现似乎并不意外,但他齿间叼着的烟翘了一下,“我和你一样。” 里昂愣了愣,随即明白过来克劳萨肯定早已看过他的档案。父母双亡,家中亲眷疏远,社会关系简单,无牵无挂——他是在说这个。 “哦,哦。”年轻人发出两声含混的鼻音。再说点什么,肯尼迪,就这样结束话题太尴尬了。他不知所措地搓搓手,雪花落在鼻尖上,好似谁往皮肤上点焊了一颗隐晦的期许。 克劳萨又打量他一番,“没吃饭?” 他点点头。少校取下齿间的烟,扭头朝食堂扬扬下巴:“食堂只有冷的白面包。我宿舍还有点之前采购回来的自发热食品。” ——他空降到这里不过三四个月,听这位魔鬼教官说过最多的还是不留情面的挖苦和嘲讽,其次是就事论事的判断和评价。与男人常日里的冷言冷语相比,这几乎是赤裸的、称得上热烈的邀请。里昂受宠若惊地啊了一声,克劳萨又吸了一口烟。也许是眼花了,新兵看到男人的面颊上似乎染上了一层笑意,夹在两人中间乱飞的雪花顷刻间融化,让那张脸上每一根深邃的线条都更加清晰:“你如果没事做,我那里有几盘电影可以借给你。” 那天下午,里昂坐在克劳萨的军官床上,抱着热乎乎的泡面看了一下午电影,他的教官则在桌边安安静静地保养那把纹着黑蛇的匕首,不时抬头看两眼放映机里的画面,目光在电影和看电影的人中间往返。此后每个圣诞节,克劳萨的宿舍成了默默为他敞开大门的限时秘密乐园。尽管不知道自己去了之后除开看电影还能干什么——虽然那些电影他即便看过很多遍也记不全里面的情节,只记得上一秒男主角还在对女孩儿暗生情愫,下一秒他已经把手雷的保险销塞进敌人手里——但里昂不想放过这个克劳萨主动给与他的拉近两人距离的机会。他不止一次地暗暗期待比看电影更进一步的事,余光离开墙面跳到男人额前垂下的一缕反着光的发丝上,电影里不都是这么演的吗?但是看看少校好像收留流浪狗一样公事公办的态度,他又能清醒地意识到有关于克劳萨的一切都是他的不切实际的肖想。唯一值得庆幸的是,思想无罪。 之前的二十六年人生里,里昂一直不知道谁属于他、他自己又属于谁。他不知道在属于自己的时间里他该去向何方,所以要么毫无目的地乱逛,要么哪儿也不去。而现在一切都有了答案。他不再无处可去了。他属于克劳萨,克劳萨也属于他,他的归宿就是克劳萨的墓前。 第一次枕在坟前的草地上,感到视野被墓碑投下的阴影笼罩,里昂激灵灵打了个寒战,在起了秋意的夏风里把毯子又往肩膀上拽了拽。 “虽然知道这不可能,但是杰克,我总觉得你还在这世上的某处注视着我。”他聆听着耳边草地下土壤彼此碾压的轻微响声呢喃,声带振动被无机盐噬咬成陌生的回音,“我和你说的话你也都能听到吗?” 是啊,尽管每个受过唯物主义熏陶的人都明白幽灵鬼魂之流只是人们为填满茶余饭后的无聊空隙编造出来的故事,谁又不曾在某一时刻相信逝者的灵魂依然与自己同在?他卑劣地许愿能在梦里与少校再会,清晨醒来又痛恨自己的龌龊,同时祈祷男人已然在永恒安宁中长眠:那些与克劳萨重逢的梦依旧夜夜降临于他,甚至日渐清晰。 自从少校的墓地置办妥当后,里昂做春梦的频率显著上升,最近一周更是夜夜笙歌。原先梦里的感官总是很模糊,清醒后残留下来的往往只是灵魂里一团湿热的餍足,里昂看不清他和他的爱人在哪里、全部意识都注入给男人在他体内的每一次跃动。现在他能意识到,他就是在自己家里、在他睡惯了的那张床上和克劳萨鱼水交欢的。梦境总是以剧烈的摇晃拉开帷幕,不绝于耳的拍击声裹挟着痛与性快感呼啸着淹没他,令青年如同马上就要溺死的人那样狼狈仓惶地想要从洪流中露出头来吸一口气。男人有时浑身赤裸,有时又穿戴整齐好像刚从战场上归来的亡灵。他的面颊上多了些岁月的划痕,那道曾经淌出温热鲜血的伤疤如最初的梦里一样贯穿他的左脸,沉淀成更具深度的赭红色。他的身躯比起初见似乎更结实了些,手臂上或长或短的伤疤星罗棋布,坚硬、紧实、沉重的肉体犹如那块墓碑压在里昂身上。克劳萨一改之前的温柔作风,进入的动作凶狠野蛮,掐住青年腰侧的两手青筋暴起,好似马上就要把爱人的腰掐断、整个人嵌进肋骨里去。里昂呜咽着在他身下承受冲击,分明是他在做梦,主导一切的却还是那个掌控了他四年之久的男人。也许正常人会在这样不受控制的梦境中感到挫败,委屈,无助,但里昂心里却有某种幸福疯狂滋长:克劳萨进入他的时候是那么粗暴急切,他分明没有抛弃他的新兵,还态度强硬地宣告占有。 他此前的担心都是多余的。不需要再有所顾忌了。 里昂便把那些光天白日下、公共场合中羞于说出口的欲望和念想统统倾倒出来,在少校操他的同时,夹杂在起伏不断的哭喘和呻吟中,断断续续语无伦次地说上很多。克劳萨未曾回应,连表情也几乎不曾变上一变,也不会像他想象的那样不耐烦地扇他一耳光叫他闭嘴。男人只是沉默地用那双海下冰山般透亮而深沉的蓝眼睛注视着他,观察他的每一次扭动、每一丝呻吟、每一缕发丝的弯曲,再扼住他的喉咙,将年轻人送上窒息挟持的高潮。 如果天秤只是这样一边倒下去,也许等里昂倾倒尽了自己的心意,他就会闭上嘴重新做回那个闷葫芦一样的新兵,重新回到他那厚重的壳里、继续麻木地活下去。可是克劳萨总有办法能精准刺激到新兵,让他陷入死寂的心重新活过来,勃发出有力的跳动。就在前天夜里——里昂的意识一如既往地聚拢于旖旎春梦中,今天的梦似乎格外真实清晰。身上的男人穿着一件灰蓝色的紧身速干衣,额前垂下两缕金发,撑在他耳畔的左臂上那条蛆虫一样的伤疤随着每一次冲撞而被牵扯。里昂盯着那道疤看了一会儿便转过头去,他清清楚楚地看到被推到旁边的毯子,还有身下皱巴巴的白床单,天花板上静止不动的光斑来自窗帘间的缝隙。他知道自己在做梦,他最深爱的人又悄悄登上卡戎的小船,逆着冥河到此岸来与他幽会了。除了梦里,还有什么场景能解释得了眼前景象呢? 唯一遗憾的是克劳萨依然不发一言,房间里只有肉体相撞的拍击声。里昂感受着来自下体的满胀,快乐的神经指令不断冲刷脑海,他忽然觉得很是委屈。 “少校,你能不能,说点什么……”年轻人咬着嘴唇不想哭出声,可眼泪还是不争气地滚落下来,“我好想……想听听你的声音……” ——里昂本以为他的请求依然得不到任何回应,出人意料的是,克劳萨坚不可摧的精神防线似乎被那颗眼泪砸得摇晃了一下。男人挑了挑眉毛,下身的动作略微放慢了一点,“你以前可从来没说过这种话。” 他说话了。他说话了? “所以我、后、后悔——我后悔没说过……”里昂急忙抓住话头继续说下去,却被顶得差点咬到自己的舌头,“少校,我一直都对你——” 他不知道这句话到底有什么魔力,是触碰到了什么隐匿的开关还是冒犯到了少校。男人突然从他身体里退出去,直起身子揪着衣服下摆擦了擦汗,脸上第一次出现了明确的玩味表情。 “别,别走……”他忙不迭地支起上半身,颤颤巍巍地伸手去抓男人的手腕,三两息间哭得像个孩子,“少校,别丢下我……” 克劳萨挡开他的手,盯着那张因为焦急和情欲涨红的脸冷不丁问道:“新兵,你喜欢我吗?” “喜、喜欢,喜欢……”顾不得细想少校问这话的弦外之音是什么,年轻人几乎喜极而泣,恨不得把自己整个人都抛进爱人怀里,“克劳萨,我喜欢你,我爱你,杰克,我好想你回来,我——” 后面的话他没能说出口,因为克劳萨按住了他的嘴唇。 “知道了。”记忆的最后停留在男人语气暧昧的耳语。 里昂醒来之后从床上坐起来,第一反应是扭头去看身边的毯子。谢天谢地,毯子好好地在他身上盖着,压着他被精液濡湿的内裤。是梦。是梦。可惜是梦,幸亏是梦。他抬手,看到自己汗涔涔的手心,啪的一声拍在自己脸上,感到两侧颧骨像被封住的火炉内部迅速升温。他居然对克劳萨说那么露骨、那么恬不知耻的话——即便是在梦里!而克劳萨还回应了他!!天哪,他简直不敢相信。青年的两手慢慢滑进发丝间,揪着被汗水浸湿打缕的纤维回忆了一遍,他简直像条对人摇尾乞怜的狗。现在回想起来,他能意识到自己在做梦,并在梦中说话、做出动作来控制梦境的走向。真是神奇的体验,这就是传说中的清醒梦吗?如果换做平时,他定时留不住克劳萨的。决绝的少校一旦认准什么事就绝对不会回头。 可是归根结底,他还是感到幸福的。即便阴阳两隔,他的心意也确实传达给了他爱的人。没有什么比这更能鼓舞空虚的青年了。里昂从床上跳下来,眼看地板上多了一个边缘毛燥的投影才意识到自己的头发乱得像鸡窝。都说心境很能影响认知,果然精神状态转好之后看世界的颜色都要比先前鲜艳,连带着家里都看上去整洁了许多。年轻人伸了个懒腰走进客厅,双手叉腰甚是满足地长出一口气。看着按轴对称摆放的沙发靠垫,干干净净的茶几,墙角摆放整齐的啤酒箱子和易拉罐,他越看越觉得有股说不上来的怪异感。青年重又扫视自己的公寓几圈,最后把目光落在茶几边上套着黑色垃圾的垃圾桶上。 最近一周醒着的时间基本都在克劳萨的墓前,家里又是什么时候收拾的呢? 里昂挠了挠后脑,选择先去卫生间洗漱,顺便处理一下还糊在下半身的内裤。可能是自己在半醉半醒间做完就忘了吧,他最近喝酒喝的这么多,要说对脑功能一点影响都没有,他自己都不信。说话想不起来要用的词是家常便饭,做事情做到一半就忘了自己要干什么也时有发生。他怀疑这些是罹患阿尔茨海默症的前兆。于是他放下了本来打算带去墓园的威士忌,克劳萨要是知道他脑中已经产生结构性病变,肯定要摩拳擦掌给他来一顿物理疗法。所幸,男人现在只是个不知有无的灵魂,就是给他一耳光,那平底锅一样的手掌也只会轻飘飘从他的头颅中穿过去。 墓地中的一整天没有任何新闻发生。里昂在晚饭时刻回到家里,把白天出门前留在马克杯里的凉水喝完。分明什么都没做,他却感觉到比平日里更加疲惫,大脑被无端涌起的困意拖得几乎转不动,仅仅是吃完饭就耗尽了他所有的剩余能量。里昂打了个嗝,把披萨盒收进外卖袋子里扔在门口。那张睡得人几乎生厌的床此刻焕发出一股难以言喻的魔力,他决定早些上床睡觉,这样第二天他还可以早些起来,做一个有上午的人。如果有一天他不幸于任务中牺牲,也到了那片神秘的彼岸,他大概还是会和克劳萨说起他这段糜烂的生活与荒唐的梦。到那时克劳萨再想躲他可就躲不掉了,除非男人寻得什么秘法重新复活在人世,再把自己装进旅人的躯壳里行走在世间。 里昂关掉家里的灯,在黑暗中最后看了一眼陈设整齐的公寓。然而在他再次坠入梦中之前,一个可怕的想法骤然闯进他的大脑,几乎把那些恣意生长得旺盛的枝条砍断。 难不成……克劳萨并没有死?
TB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