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Kreon][metaltango]Kiss The Spirits in Your Bone

NOTE:OOC,一发完,BE警告,双向暗恋前提,大量角色心理描写和独白,很多不知所云的比喻和象征以及奇怪解读,哈维尔行动相关捏造有,一定程度上糅合了原版和重制版设定,主要角色死亡,受伤/流血/呕吐/rough s*x/精神人外化/食人表现,请自行避雷

- 如果你曾在南美洲的雨林里不眠不休地战斗满24小时,必须保持注意力高度集中以提防随时随地可能流窜出来的怪物、整个人没有一刻不被泡在浓度超标的肾上腺素里、连钻进裤脚叮上小腿的蚂蟥也顾不得去择,你就会明白有瓦遮头的感觉是多么美好,即使这栋建筑再怎么破烂不堪。排列整齐、用长钉固定的木制结构绝非大自然的鬼斧神工,只能是人类凭借得到解放的前肢一砖一瓦建造。与随时可能变成墓穴的天然洞窟不同,它的存在就是一幢界碑:恭喜你,逃离了神秘、野蛮、只有猎食者和猎物的原始丛林,重新回到了人类社会之光的照耀下。 即便是克劳萨也在检查完这栋废弃别墅时不免心里涌起一股庆幸,紧绷多时的神经像堵劫后余生的墙似的松垮下去,坠得他整个人身子一歪。从楼梯上晃晃悠悠下来的里昂见状连忙扑过来扶他,两个人差点一起在走廊里摔个狗吃屎。任劳任怨的新兵坚持扶着他到客厅里潮湿长霉的沙发上坐下,一边检查身上枪支的弹药存量一边进行简短汇报:“少校,检查完毕,没有幸存者,没有饮用水,预先储存的食物都已腐烂,能用的物资——”说到这里他扭头看了一眼沙发前的矮桌上放着的陈旧医疗箱和几瓶伏特加,“只有这些。好消息是电还没断,以及没有b.o.w.。” 但那也是暂时的。丧心病狂的哈维尔把病毒投入了水库,这座在村落下游几百米处的独栋小别墅自然也没能幸免,房屋的主人八成早已在饮下了染有病毒的水后加入了丧尸大军,而后被消灭。虽然他的遗产临时为消灭他的人提供了庇护,但病毒和游荡在雨林中的bow仍未被彻底清除。在接应到来之前,他们正需要一处庇护所度过危机四伏的夜晚。 克劳萨点了点头,对新兵的工作成果表示认同。和猜测一样,别墅里面没有任何需要被击毙的活物,只有湿漉漉的空气从变了形的窗框缝里肆无忌惮地涌入,把原本整齐的木地板浸得发霉变形。尽管湿性环境有助于伤口愈合,但热带雨林级别的潮湿闷热更可能一步快进到伤口发炎化脓。克劳萨左臂臂弯处那道足有五厘米长的伤口仍在流血,之前草草扎上的止血带已经因为持续跋涉松懈。好在除了这一处比较严重之外,没有什么能要了他命的伤。作为指挥官,他足够强大,也足够幸运,在面对那些该死的怪物的时候很好地保持了距离,没有被咬到,也没有被成分不明的液体溅入眼睛或开放性创口。至于左臂,他在被爆炸的冲击波掀得失去平衡时摔到一扇门边,被粗制滥造的门框里支棱出来的一颗长钉划了道口子。现在他需要祈祷那颗钉子没生太多锈,然后赶紧来一针破伤风针。 相比于他,反倒是里昂身上的伤口更多更骇人。特工和他重逢的时候身上湿得像刚从水库里爬上来,被割得像渔网装的战术背心下有许多细小的伤口涓涓不息地向外渗出组织液和血,让他整个人看上去红了三个度。他的左侧肩胛骨上有三道长短不一的平行伤口,虽然不深但一直在流血。同侧袖子从肩膀的位置起撕烂了,大臂侧面一道焦黑的豁口边缘有烫伤痕迹,裤脚也有被高温物体灼烧出的不规则孔洞。在他们离开村庄残骸寻找歇脚处的途中,里昂一直佝偻着身子。虽然这可以解释为他被克劳萨的体重坠得直不起腰来,但从他们的行进速度来看,那更可能是软组织挫伤,或者肋骨折了两根。显然,他们都需要休息和治疗,但里昂的情况比他更糟。 少校不动声色地瞥了眼每隔半分钟就拉开手枪检查一次弹仓的新兵,后者的动作显示他刚刚经历了某种创伤,陷入了强迫性重复。应当有一个专业的心理医生结合实际情况对他进行疏导,然而克劳萨并不知道他经历了什么。从里昂拿出总统亲签的那份盖着“绝密”字样的任务卡时,少校就已知晓,此次行动里昂无需听从他的指挥,“铲除毒枭军团”是他们拿到的任务,作为政府直属特工的里昂拿到的是另一个。而他,作为美军现役最年轻的少校、哈维尔行动的最高指挥官,甚至连过问任务内容的权限都没有。 “再试试。”他平静地说,“总统不会把你一个人扔在这的。” 现在再追问也没有意义了。他收紧右拳,手中的一把银链转动,二十三对军用识别牌彼此拥抱,发出风铃般的轻吟。行动已经结束,当务之急是赶快寻得接应离开这里。 而他能指望的只有里昂。负责支援的B小队从进入村庄后被突如其来的丧尸潮冲散,他所在的A小队顷刻间失去了绝大多数物资支援和通信基站。虽然克劳萨立刻下令全队后撤回防,但那不过让他们亲眼见到了最后几个人被丧尸撞倒在地生吞活剥的场景而已。 里昂在他的提醒下终于把手枪插回枪套里,反复调试无线电通讯设备。或许真是泡过维罗妮卡病毒的水分子也变异了,两个人都能听到防水设备中传出来的只有滋滋的杂音。 最终里昂遗憾地放下手臂摇了摇头,“抱歉,少校,频道还是无法接通。” 克劳萨闻言伸手打开医疗箱,“看起来我们今天晚上要在这过夜了。” 他拆开一卷绷带,比画着放到自己左臂的位置。里昂见状连忙扑过来,几乎是跪倒在克劳萨面前:“少校,我来吧。” 克劳萨瞥了他一眼,“你有特别作战医护资格吗?” 这句话问得里昂双手顿时停在半空,往前伸也不是,缩回去也不是:“没有。” 克劳萨抬起右侧小臂,不轻不重把新兵的双手挡回去:“那就别插手。我还没残废到需要你为我包扎。” 新兵的蓝眼睛似乎也被雨林里的湿气浸染了,他抿着嘴唇蹲在克劳萨身前,看着这名久经沙场的军人熟练地包扎好那条看起来能把他的左臂撕开的伤口,用右手和牙齿给绷带打了个结,而后拆掉了杯水车薪的止血带。 克劳萨又掀起被血染成黑色的背心,用钳子夹着一块酒精棉清理了一下身上其他几处不深不浅的伤口,拿剩余的绷带快速地缠了两圈,而后把目光投向身前那头因潮湿而打缕的金发:“还愣着干什么?躺到沙发上去,我要检查一下你的情况。” 里昂抿着嘴唇一言未发,像把自己扔进睡袋一样动作僵硬地转身挪到了克劳萨旁边。少校起身站到新兵面前,魁梧的身躯把本就不明亮的灯光遮住了好大一块。他撩起里昂那件破破烂烂的速干背心下摆,用右手单手一寸一寸地轻轻按压里昂的胸腹,确认皮肤下骨骼和脏器的伤势。和他猜测的基本一样,肋骨虽然折了两根,但没有错位。遍布躯体的细密划痕或轻或重,方向规律,仿佛是被某种丝线压破的。里昂的体温有些高,结合仍在渗血却已经微微红肿升温的伤口来看,他开始因为炎症反应发烧了。这个漂亮坚毅的新兵需要尽快被转移到专业的医院里去,否则继续在水汽里泡着,他就是不截肢也得掉两个指头。到那时他的特工生涯就到此为止了。 检查完毕,里昂眼看着少校把医疗箱挪近了一些,六岁的年龄差让男人自觉把自己代入了照顾人的那一方。这种被当成负担给予特殊照顾的感觉很微妙,愧疚感在血管里蠕动,擦出一抹幸福来,从内往外蒸得人面颊微微透出些粉色。里昂还想伸手从克劳斯手中接过东西自食其力,就看少校拿着医疗物资的那只手往上一抬,第二次出声提醒他:“你是不是忘了我从属于哪个军团?” 里昂一愣,下意识回答道:“‘夜行者’,第160特种作战航空团。”* “既然知道,就待着别动。”克劳萨的耐心似乎到了某个临界点。男人没好气地说:“没有哪个医护会眼看着你浪费一卷绷带把自己缠成个浑身流脓的木乃伊的。” 说完他单膝跪下来,抬起里昂的右臂先从他胳膊上的伤口开始处理。新兵还在因为肩比门宽指比棍粗的男人竟然能作为医护人员参与行动而大脑宕机,老老实实听命令抬起手脚任少校给自己包扎。他的课程里有急救这一项,多数任务中也都是自己处理身上的大小伤口,但那和克劳萨接受过的课程训练完全不是一回事。少校的手法确实比他精细利落得多,前后不过五分钟的时间里将他身上所有还在渗血的伤口全都处理完毕。他小心翼翼地坐起身,几乎感觉不到身上被绷带缠绕的压迫感。 “好了,小公主。”分明是他不准里昂插手,少校却在包扎完后出言挖苦起来,好像新兵是那个有手有脚还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的家伙,“劳烦您挪动大驾,上卧室歇息去吧。” 克劳萨混蛋就混蛋在这种地方。那张嘴里从来吐不出什么好话。然而里昂刚张开嘴准备反唇相讥,一声拉长了音的悲鸣便不合时宜地从新兵的腹腔中伸了个懒腰爬了出来。 少校闻声轻轻抬了抬嘴角。肾上腺素褪去后,和疼痛一起袭来的当然还有疲惫和饥饿。他最后一次吃东西是今天凌晨,一块军用压缩饼干,还是迈克尔塞给他的。鏖战甚久的里昂估计也好不到哪儿去。 这尴尬的动静让新兵的脸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涨红了。不善言辞的男孩儿最后只闷闷地挤出一句:“少校,我去看看周围有没有食物……” 他的话还没说完,拥有野兽般生命力的男人就站了起来,把他按了回去。 “别废话了,上楼躺着去。”克劳萨拔出那把纹着黑蛇的匕首,在手指间把玩着往门外走去,“你要是不怕那两根断掉的肋骨插进肺里把自己呛死,大可以把整栋别墅都打扫一遍。”

要解决食物问题并不困难,难的是怎么让那个最喜欢的食物是五角大楼外均价三十美元往上的巴斯克蛋糕的甜心小子接受一晚上只能吃没有调料的蛇肉的事实。南美的湿热雨林里最不缺细长的肉面条,克劳萨运气又一向不错,他顺着来时的路稍微往水库边走了几百米,没花几分钟就用匕首插烂了两条蚺蛇的脑袋。虽然它们的体长都只有一米有余,一看就是尚未成熟的幼蛇,但绝对够他们两个人吃了。河道里有鱼,小队蹚着水过河的时候谁都看见过,但他可不敢把那些一看就感染了病毒的怪物叉出来端上餐桌给里昂吃。 他望着远处平静得如同一条绸带落在地上的河道,一个被压下去不久的问题重又从脑海中浮现出来。 里昂到底独自一人经历了什么? 克劳萨又观察了一下周围,摘了一小把树莓塞进胸前的口袋里,拎着那两条蛇开始往回走。 ……无论他经历了什么,克劳萨不会去问,就像他从不追问里昂浣熊市事件的真相和始末。 他能大概猜到特工的任务内容,无非是调查什么事件的源头,或者拿到某个关键资料一类的。尤其是当那个巨大的类蜘蛛怪物拔地而起,所有幸存者都疲于应对仿佛无穷无尽的怪物,以至于第一时间对这个大家伙的出现感到麻木而非恐惧、被从天而降的巨矛从头到脚贯穿时,里昂却像一只矫健的羚羊从战场侧面冲出来,连比划带吼地叫他跟着自己走,他知道该怎么干掉这只怪物。 克劳萨从来都承担着保护他人的角色,可是即便独立如他,在那一刻也感到稍许宽慰。如果里昂没有及时赶回来,他也就和他的战友们一样,被毫无理智只余本能的怪物撕成碎片,永远留在了暗无天日的雨林深处。 他有义务让里昂活着回去,和他负责的所有行动成员一样,但里昂没有义务接应他们。他或许该为里昂没有遵从他的教诲抛弃掉无谓的愚善而恼火,但此刻他似乎该庆幸自己的学员是个重情重义的孩子,没有变成和他一样的、采取一切手段只为完成任务的冷血样子。 可与他的战友们相比,这份幸运沉重得让他结实的,花岗岩一般的肉体几乎承受不住灵魂的重量。 他看到来时用匕首在树干上刻下的标记,忍耐了三五秒,最终忍住了一拳砸在树上的冲动。从最开始,里昂就是那个离真相更近的家伙,他和他的小队才是被蒙着眼睛往前冲的炮灰,而这一点并不会因为里昂对他袒露任务详情就改变。就算是特工主动透露,或者再差一点,他不得不从里昂手中接任——他的下场也未必不是兔死狗烹。白宫那群东西的作风他烂熟于心,如果高层觉得让他知晓也不会对此次任务造成什么影响,他自然有机会获悉事件的全貌,不必像这样被蒙在鼓里一股脑地差点把命拱手相让。 年轻的少校踏在柔软泥泞的土地上,心中越发冰冷。为什么没人告知小队这座丛林里有那种不合常理的怪物?为什么呼叫支援迟迟无人应答?为什么要他们执行一个有去无回的任务?所有的问题都得归咎于白宫里的那群混蛋。他几乎能想象到坐在铺着熊皮地毯的办公室里的那些家伙下令时的嘴脸。他的地位早已远超同期,却仍不能阻止他和他的队员被权力金字塔更上层的存在视作棋子,任由他们毫无价值地死在雨林深处。什么东西是比两支生龙活虎的作战小队更重要的?一瞬间他想到很多可能性,权力之争,谁动了谁的蛋糕,粗略计算沉没成本后选择及时止损,又或者仅仅是为了打败政敌的一次自导自演。但有一个隐形的事实他无论如何也没法绕过:里昂的任务才是这次行动的根本与核心。既然政府一早就知道这里有生化武器而派了里昂过来,他更可以确信,“铲除毒枭军团”不过是为了遮掩其真实目的的幌子而已。 他踏过来时的路,习惯性地控制着自己落脚没有一丝声音,可是地面上的脚印一个比一个深刻。为了这一个幌子,二十三名精英一朝灰飞烟灭。一只美洲狮要想活到平均寿命,一生要吃掉624只有蹄类动物。生物要活下去就必须杀死其他生物,为了进食,为了安全,为了一切可以被当作原因的原因。可是这之中又有谁问过被杀者的想法?仅仅因为里昂在他的队伍里,他和两支小队就要为一个特工陪葬——因为他们是军人,军人的天职就是服从。他只能眼看着自己的人生被一次次干预,还要敞开胸怀接纳这个代表他被控制的具象化存在、尽职尽责地把里昂培养成才。在白宫的命令前他没有选择,要么为人所用,要么被丢弃,失去他所重视的一切荣耀、自尊、生命。 对克劳萨而言,生存永远是人生的第一要义。如果一件事威胁到了他的生命又无法立刻寻得解决办法,那就先接纳,再找机会以自己的方式反抗。对于里昂,他能做的就是把这个新兵塑造成他期待的样子,而非“白宫期待的样子”。等到那群人模狗样的东西发现如此优秀的人材竟然货不对板,大概会气得脸色堪比连吃三只苍蝇。出于这种私人色彩极强的目的,他在里昂身上倾注了前所未有的心血,而里昂,不负众望地,继承了他的教诲,在情义与责任面前义无反顾地选择了忠于白宫的命令。在他们被前所未见的怪物冲破防线、全队陷入生死存亡的关头时,里昂连面都没露一个,仿佛他从来就没来过这片雨林深处。 他的职责是把里昂打造成一把利刃,现如今这把利刃捅进了他自己的胸膛。 克劳萨回头看了看身后,选择不去处理那些指向性明确的踪迹。经过持续了一整天的血战洗礼,这座丛林里已经不存在知道追踪脚印的活物了。他理应憎恨里昂,可他丝毫提不起恨意来。行动开始前,男孩儿出于自己的恻隐之心,冒着被判处叛国罪的风险提醒过他丛林深处的“敌人”很可能不一般。他听了,只当新兵是阅历尚浅小题大做。直到亲眼看见那些脖子折断却依然能嘶吼奔跑的人形怪物,他才发现自己错得离谱。 归根结底,是他做出了错误的判断,才置整个小队于险地。被蜂拥而至的丧尸逼得只能步步后退的时候,有一瞬间他想到里昂。他最出色的学生又在哪里遭遇了什么东西?他有没有成功化险为夷?谁能去支援那小子? 谁能来支援他们? 所有瞬息万变的想法最后都凝结成了一个不易察觉的苦笑。里昂丢下了他们,比这更悲哀的是:这种冷血的抛弃是被他教导出来的。里昂曾经是那么善良、那么热爱他人、想拯救每一个人的男孩儿,是作为教官的他磨去了里昂身上“多余”的东西,不停地告诉金发碧眼的新兵,他的软弱和愚善终有一日会要了他的命。乖巧忠诚的特工所做一切不过是听从他的教导,在必要的时刻丢掉了自己身上“多余”的那部分,选择忠于白宫的命令。虽然他有心提示长官事情的真相,但身为棋子,多知道一两条内部消息并不能阻止棋盘外的手把他们放到命中注定的位置上。 不知不觉间,几百米的路程旋踵即逝。克劳萨看到了别墅二楼窗户里透出的灯光,光源被布帘覆盖变得朦胧不清,却也足以成为这座丛林中的路标。活下去是解决一切问题的前提。他要先带着里昂离开这片丛林,再考虑怎么找那群人面兽心的东西算账。 可里昂,这个永远也搞不清楚状况的糊涂新兵真的能看穿他的困境吗? 克劳萨拎着那两条蛇推开了别墅的门。

客厅里静悄悄的,破沙发上有人坐过的凹坑还未复位。克劳萨把蛇扔到开放式厨房的案台上,用匕首挑着蛇头上的豁口开始剥皮。没有水,没有调料,厨具上的灰多得可以搓成泥,他只能用最简单的方式料理食材。好在电还没断,他试探着拧开煤气阀门开了火,又找出几副相对干净的餐刀餐叉把蛇肉架起来放在火上烤。为了防止这两条倒霉的肉面条也沾染了病毒,他特意把蛇肉烤得熟透了才关火,微微的焦糊味在别墅里传播。虽然安全,但这样的肉吃起来必然很老很费牙,肉里的腥臭也去不掉。只能委屈他的学生捏着鼻子往肚里咽了。 “克劳萨?” 蛋白质的芬芳唤醒了卧室里的睡美人,不知是不是因为隔着一层地板,里昂的声音听起来比他出门之前虚弱了不少。克劳萨应了一声,举着那两条烤好的蛇上楼,故意把脚步声放得格外清晰。无需费心搜寻,他的新兵正在楼梯右手边第一间卧室里的旧双人床上躺着。听到少校上楼的动静,里昂手忙脚乱地爬起来,却因为扯痛了身上的伤口而面目狰狞地跌回去。克劳萨注意到他把医疗箱一起带了上来,大概是想以备不时之需吧。 少校举着还在滋滋冒油的烤蛇肉,调转匕首递过去示意新兵可以坐在床上享用晚餐:“吃吧。” 或许是因为发烧,里昂的脸格外红:“少校,您先吃……” “还有力气玩这套?看来你还是不够饿。”克劳萨毫不留情地张嘴嘲讽,直接把蛇肉捅到了里昂嘴边:“我没教过你吗?照顾好自己的身体,确保自己随时都在战斗状态也是任务的一部分。” 里昂闻言没再继续扮作矜持,撑起半边身子从克劳萨手里接过刀把,坐在床边津津有味地啃起了腥臭的蛇肉。 克劳萨见他吃得起劲,拉过椅子和他的学生面对面坐下,端着另一条蛇啃了起来。他一边从骨头上把口感像鸡腿肉一样的蛇肉撕下来,一边默不作声地观察着里昂吃饭的样子。教官有单独的教官食堂,四年下来作为学员的里昂从来没单独和他一起吃过饭。偶尔赶上休假被一营地的大兵簇拥着到镇子上的小酒馆热闹时,他们两个也都是随便应付几口就往酒馆角落里一坐找清静的类型。因此,对于里昂的吃相如此狼吞虎咽,少校稍有意外。他不觉得那个在早训前都要挤出几分钟打理他那三七分头的精致小公主会在吃饭上如此粗鲁。 不,这个进食速度对于一个发着烧的人来说有点太快了。年轻人肚子里仿佛长出了一个黑洞,在他细嚼慢咽的这不过十分钟里,里昂已经风卷残云地干掉了一整条蛇,而后意有所指地盯着克劳萨手上吃了一半的温热蛇肉。那条蛇的骨架被他啃得一点粉色都不见,往地上一摔就会散落成一地残骸。 大概是紧绷多时的神经终于放松下来,把进食作为一种报复性的代偿动作了吧。事后他可能要因为消化不良难受个两三天。克劳萨注意到他的目光,从武装带上抽出一把小刀削掉自己吃过的部分,而后把手里的半条蛇递了过去:“慢点吃,没人跟你抢。” 里昂眨了眨眼睛,似乎在为自己赤裸裸的目光羞愧。他抿起嘴唇想要拒绝少校的好意,但骨髓深处扭曲旋转的双螺旋正不断向他发出召唤——多吃一口,多摄入一点能量,多一分活下去的可能。最终在象征着蛋白质与脂肪的香气面前,新兵还是败下阵来,小声说了句谢谢,便接过少校的口粮继续大快朵颐。 大概是在教官面前有所克制,这一次里昂吃饭的速度略微放慢了些,但动作还是很粗鲁,蛇肉里凤毛麟角的汁水都溅到了脸上。可能是一下摄入太多白肉,口渴了。克劳萨想起了那一把树莓,打开胸前的口袋把一颗颗玫粉色的小东西拣出来放在手心里,汇聚成一捧递里昂:“先吃这个吧,这里没有可以直接饮用的水。” 说完他起身就要下楼去找器皿舀水。考虑到整片水域都被该死的病毒污染了,他必须在取水时确保身上的伤口不被沾湿,还要把带回来的水煮沸充分消毒之后再饮用。 里昂就在这时抓住了他的衣角。 “少校,等一下……”他嘴里还在机械地嚼着蛇肉,年轻人的蓝眼睛像地动仪似的以微小的幅度快速震颤着:“我觉得不太对劲……” 克劳萨拧起眉毛:“哪里不对劲?新兵,我没空跟你打哑谜。” “我不知道为什么,但我……”他在说话的同时艰难地把嘴里的食物咽下去,接着打了个仿佛能把晚饭全呕出来的饱嗝。克劳萨这才注意到他把剩下那半条蛇也给啃了个七七八八。“我还是,饿……” 克劳萨上上下下观察了里昂一秒,当机立断弯腰掰开年轻人的嘴,伸了两指往喉咙深处探去。里昂被他突如其来的动作吓了一跳,呕吐反射让他腹部猛地收缩了一下,呕出一声茫然失措的惊呼。 “吐出来。”他沉声道:“你吃得太多了,这不正常。” ——开玩笑,那两条蛇就是去掉皮和内脏也绝对超过了两公斤。他怎么能如此麻木大意,连里昂在短时间内摄入的食物已经远远超出了正常阈值的事实也视而不见。 里昂用力抓住他的手腕,想要把少校的无情铁指从自己嘴里拔出来。克劳萨屈起一条腿支在床上,用另一手从侧后扣着特工的嘴角,压着新兵毛茸茸的脑袋继续用手指催吐。呕吐反射让里昂无法闭上嘴巴咬住男人的手指,只能浑身僵硬地忍受舌根与喉咙深处被异物刺激的不适感。一声比一声高亢的干呕声不断从喉咙里涌上来,年轻人的腰腹也收缩得一次比一次剧烈,身体弓起犹如触电似的一下下抽搐。克劳萨看准时机,最后在新兵的舌根上用力压了一下,随后飞快撤出手指,紧接着里昂猛地向前躬身,哇的一声吐了出来。刚刚被嚼烂的白肉混合了胃液淋在木地板上,酸爽的味道配合着潮湿的空气迅速扩散向整间卧室。 这气味比起怪物身上的腐烂腥臭差远了。克劳萨用干净的那只手扶着青年的肩背权当安抚,连鼻翼都没动一下,“好点了吗?” 里昂顺着惯性又颤颤巍巍地干呕了两下,吐出两团黏稠的液体,下巴上全是呕吐过后留下的涎水。即便如此青年也还是喃喃地念叨着,目光从地上散发着热气的呕吐物慢慢挪向上空。某一瞬间,克劳萨在他脸上见到了眼神空洞却被某种存在慑住心神的神色,那看上去和村庄里的丧尸无异,“饿……” 是经历重大创伤后导致的情绪性进食?毕竟食欲是生物最基础的欲望之一,通过进食确认自己还活着的事实或许可以消解部分恐惧……在克劳萨凝神思考原因的几秒钟时间里,里昂突然像抓住了救命稻草的将死旅人一样抓住他的手,将少校黏糊糊的两指放进嘴里吮吸。他下意识想把手抽走,然而里昂紧紧地追着他的手指所在。特工歪着头,吮吸他指腹的动作宛如婴儿衔乳。 克劳萨心情复杂地感受着里昂柔软黏滑且高热的唇舌,竭尽全力在被种种异象撞得摇摇欲坠的认知里寻找合理的解释。他第一反应是那把树莓有问题,里昂食用过后出现了幻觉,可是他马上反应过来新兵压根就没动过他摘回来的野果。另一种可能是那两条蛇也被感染了,而他没有彻底将蛇处理熟,导致其中的寄生虫或病菌入侵了新兵的身体。但是这个假说有个再明显不过的漏洞:他不是也吃了蛇肉吗?为什么他没有出现类似的症状?退一步说,是什么感染源能在宿主摄入十分钟之后就抢占身体控制权? 两根手指被唾液浸润得近乎触感失灵,少校不得不再一次掰开特工的嘴,只不过这次是为了把手指抽出来。他望着被里昂吮吸到微微皱起泛白的指腹,忽然发现食指内侧有个不易察觉的伤口。一点点血色正从那道裂口里生长出来。 里昂要吮吸的不是他的手指,而是他的血液。 意识到这一点的下一刻,他猝不及防地被撞得身子一歪倒在床上。里昂原本坐在床边,转瞬间扭过身子从下往上把他扑倒。特工拖着发热中的沉重身体爬到他身上,对着他右臂上一道新鲜的划痕就要下嘴。 虽然要撂倒里昂对他来说并不困难,发着烧的新兵更是浑身软绵绵的,连对抗的力气都拿不出来,但是考虑到他是一个浑身是伤的伤员,他们两个都是伤员,他必须得小心谨慎,避免造成二次伤害。克劳萨咬着牙嘁了一声,抓着里昂的双肩,脚下别住特工的双腿,往外一翻身就让两人的位置调了个个儿。不知是不是身上的重量让年轻人感受到了威胁,里昂没有再尝试咬他的少校,闭上眼睛颇为驯顺地躺在床上。 “新兵?你烧糊涂了吗?”克劳萨拍了拍里昂的脸,然而特工却被这轻轻两下拍得浑身颤抖,抬起胳膊挡住自己渐渐粗重的鼻息。 他看到里昂手臂上的纱布,纱布下隐隐透出的红色。那些规律的细小伤口,突然出现的巨大蜘蛛怪物,男孩儿委婉提醒过他的“真相”,暗藏其中的关联像一道闪电骤然划破脑海中的漆黑长夜。 里昂或许感染了那怪物身上的某种东西。 仿佛要印证他的猜想似的,金发的特工胸膛一鼓开始咳嗽。少校下意识地放开身下的人,躲避可能携带着传染源的飞沫。里昂往相反的方向挪了两下,把头埋进手臂里,在连绵不绝的咳嗽声中把自己蜷缩成一团。 “新兵?回答我!”他必须采取行动,没有时间给他任由事态发展静观其变了。克劳萨咬着牙去掰里昂的手臂,却听年轻人在咳嗽间隙小声呢喃着:“热……” 他不是在发烧吗?克劳萨确认床上的人像个火炉似的浑身高热,俯身抓住特工的手脚把他抻直想要进一步查看情况,里昂却仿佛被威胁到了生命似的扭动挣扎起来。少校骂了句操,要制住里昂的行动,又要顾及别扯到他的伤口,真是对他技术的终极考验。他刚刚用双脚压住了特工那双不老实的腿,里昂就抓住机会歪着头抱住了他的左臂,如饥似渴地嘬食纱布下渗出来的血液。 他用右手掐住里昂的两腮,在特工的牙撕烂纱布前把他从自己的胳膊上拔了下来:“新兵,还能认出我吗?叫我的名字!” 里昂那对蓝眼睛中罩着一层朦胧的波纹,令人看不出他是意识清醒情感丰沛还是不省人事双眼迷离。他的脸被人捏在手里,气道不畅让他的喘息又快又浅,叫声变得模模糊糊:“少校,克劳萨少校……杰克……” 还好,还有意识。克劳萨选择性地忽略了最后那个越过安全距离的称呼,像在操场上训练一样用大声问话帮助他保持清醒:“新兵!告诉我你的名字和军衔!” 里昂那张漂亮的脸皱成一团,细密的汗珠渗满额头。如果不是有克劳萨的双腿挡着,他大概已经像被热风吹过的热缩片一样缩到床角上去了,“里昂·S·肯尼迪,一等兵……” 见特工的意识稍微稳定了些,克劳萨拽出了里昂身上的无线电通信装置,在调频产生的刺耳杂音里继续肯定他的存在:“很好!别畏缩,告诉我你的感受!” ——他能做到的最好也只是维持现状。如果说白天的战斗让克劳萨体会到了身在高层、背负着所有队员的信任和性命、一步错置满盘皆输的无力,那么现在于他的心中虫蛰鼠咬的就是连最后一位硕果仅存的希望也保护不了的束手无策。里昂的情况在持续恶化,无论哪个症状和它的感染源都不是靠大嗓门和审讯手段能治好的。然而在这座无人雨林深处,他该去哪儿找一针药到病除的针剂?仅凭意志,里昂能撑到接应到来的时候吗? 里昂痛苦地吐出一口气,原本蜷缩在胸前的双手难耐地四处摸索:“少校,我好热……我快烧起来了……” 他开始当着克劳萨的面撕扯自己的衣服。那件本来就破破烂烂的速干衣在令人牙酸的响声中被他三两下撕成了布条,窝在身下拧作一团抹布。新兵的一双手颤抖不已,尝试了好几次才成功解开武装带,整个人犹如新生的蝴蝶一样从几根皮带交织出的蛹中以一个诡异的姿势挤了出来。 该死的,到底是什么东西会让人变成裸奔狂?再撕下去,在走出雨林之前衣不蔽体的里昂就会被蚊蝇毒虫叮成一个烂梨。克劳萨忙不迭地丢开无线电去抓他的手:“冷静点!新兵!” 特工却陷入了某种应激状态,连滚带爬地躲开少校的掌握。两人在年久失修的床上纠缠在一起,四双手脚伴着床伴吱吱呀呀的叫声你来我往近乎扭打。里昂的意识和他的无线电一样时好时坏,时而为教官的桎梏吟出两声痛苦的轻嘶,时而充耳不闻只顾撕扯自己身上的布料、偶尔还歪头对少校的手臂张开嘴露出犬齿。克劳萨要在避开撕咬的同时顾及别触碰到两人的伤处,他可不用,没过一会儿里昂就手脚并用地把裤子褪了下来——连内裤也一并甩飞到一旁。现在他赤身裸体地躺在床上了。特工犹嫌不足,把衣服都甩下之后就去撕扯克劳萨刚给他打好没多久的绷带。原本用来吸收组织液的纱布被汗水浸湿,拧成一股细绳勒破年轻人的手掌,新痕旧伤里应外合地给本就不富裕的纱布染上淡淡猩红。 少校头痛欲裂,原本被他忽略的伤口也开始趋炎附势地在神经系统里拿起大喇叭朝大脑尖叫。他抬头瞥了一眼彻底浓缩成一块昏暗的窗外,折腾来折腾去,救援和接应杳无音信,新兵的情况一点没见好转,反倒是两人身上包扎好的地方开始阵痛渗血。 里昂突然起身,抓过武装带从侧面的小挎包里抠出一张数据卡。大男孩儿回光返照似的用力攀住克劳萨的胳膊,把轻薄得和纸没区别的小东西塞进教官手里。 “少校……我不知道我感染了什么,也许是该死的病毒,也许是寄生虫,或者他妈的什么别的东西。”他剧烈地哆嗦着,犹如一块马上就要解体的大陆,“玛努艾拉死了,我没能拦住她……这就是我这次任务的全部成果,所有数据都在这张卡里。” 克劳萨绷紧下颌,直勾勾瞪着他的眼睛仿佛能往外喷出两道天蓝色的火舌。里昂用尽力气抓住他的衣领,两颗清晰的泪珠在摇摆中逃出眼眶。金发碧眼的青年近乎哀求道:“帮帮我,克劳萨,把它交给白宫的人,他们知道该怎么做。在我彻底失去理智之前……了结我。” 说完他生怕克劳萨不答应似的,用气声又补了一句:“求你。我不想作为b.o.w.被消灭。” “不行!!”原本在他托付后事的途中一直陷于沉默的少校突然用里昂听过的最大音量咆哮。里昂被他近在咫尺的喉咙里喷出的热风吓得短促地倒吸一口气,下意识闭了下眼睛。 “别他妈的说这么不吉利的话,新兵。我管你是染了什么病还是脑子里长了什么虫子,在救援来之前给我撑住。回去给我好好养伤,好好地恢复和锻炼,我们到那时候再算账。”克劳萨从医疗箱里抓过最后一卷绷带拆开,往被里昂撕扯开的地方裹:“你会活下去,你一定要活下去。” 少校急着给新兵的伤口打补丁,这次包扎远不如先前在客厅里细致,他几乎是用最大的力气把绷带裹得紧如第二层肌肤。里昂急迫地喘着气,胸廓被施压无法自如扩张的感觉激活了本能中关于窒息的恐惧,令他更疯狂地挥舞手脚,试图挣得一丝自由的空间。他毫无章法地对着男人的胸口和手臂抓挠,甚至啃了少校的斜方肌一口。克劳萨的战术背心被他扯得皱皱巴巴,左臂上的绷带也摇摇欲坠。年长者沉默地把手中的纱布固定好,体格优势让他能稳稳地接住里昂所有的花拳绣腿,最终将已经状似野兽的男孩儿彻底制服。借着头顶刺眼的暖色灯光,他能看到一层淡淡的血色笼罩在里昂眼中,吞噬掉最后一点属于人的光辉。那对永远清澈的湛蓝快速而小幅度地上下左右移动,最终定定地锥进身上的男人眼中,仿佛穷凶极饿的猎食者将一切会动的东西当作食物锁定。 眼下,整栋别墅里会动的只有杰克·克劳萨。 “整个作战小组全军覆没。23个人,全都死了。”他用力抓着新兵的手腕,把这具封印着里昂的灵魂,或者说,吞噬了他的学生的躯壳按在床上,不知何故笑了一声。男人一向沉稳的声音竟然在微微颤抖:“除了我这个不称职的指挥官,活下来的只有你。” ——那时的里昂意识模糊,已经听不大懂教官在说什么。此后每一个潮湿的午夜,特工在将睡未睡之时回想起那句沙哑的耳语,只觉得灵魂被一股难以描述的哀伤击中,放射状裂纹犹如蛛网由内向外绽开,心脏好似被攻城锤碾过一般钝痛不已。 他说:里昂,我只有你了。

里昂还在挣扎,即使以克劳萨与他之间的力量差距,他的挣扎完全是徒劳。尽管被少校以两手高举于头顶的姿势按在床上,他仍然像一只处在生死存亡关头的动物那样,宁可主动撕扯下一部分肢体、瘸着腿逃走也不愿成为猎食者口中的盘中餐。如果这时撒手,那之前所做的一切努力都将前功尽弃。被感染源支配的里昂必定会朝他发起攻击,而他为了自保只能以命相搏。克劳萨不得不在手臂力量之上加上体重优势去压制他的学生,像一个捕兽笼那样把里昂笼罩在身下。肢体交缠,胸腹相贴,很快克劳萨就意识到一件微妙的事:他的新兵勃起了。 身体的饥饿感催生食欲,生理的饥饿感催生性欲。 他好似借由一个略显尴尬的事实捕捉到了问题的关键:先前他只把里昂反反复复申诉的“饿”解读成了需要食物。事实上,令里昂感到饥饿的、他体内亟待被满足的东西远远不是一个小小的胃囊所能容纳。它蒸透于骨髓,藏匿于脏器,深刻至镌入骨髓,是催动一个族群为延续自身存在而不顾一切的直接动力。 似乎捕捉到了少校坚如钢铁的意志一瞬间的动摇,里昂舔了舔嘴唇,抬起没被压得动弹不得的那条腿去勾克劳萨的腰。赤裸的,带着薄汗的脚心移至男人大腿内侧,并未攻击最脆弱的腹部,而是轻轻踩了踩两条结实大腿间鼓胀起来的东西。 克劳萨望向那双不再清澈的眼睛,偏黄色的灯光照得它们呈现出一种浑浊的湖绿色,象征诱惑与危险的猩红在瞳孔正中一闪而过。从里昂被他抠着喉咙催吐、整个人在他身前抖成脆弱的一团时他就硬了。如今这具他暗自窥视多时的、高热苍白的赤裸身体正雌伏于他身下,散发出的诱惑力好似夏娃手上那颗鲜艳明媚的果实之于亚当。只是他认为今夜实在不是一个交代给彼此的好时候。克劳萨还想给他的新兵留下一个好印象,在他的计划里,他们应该在双方都意识清醒的情况下上床,至少要征得对方同意——而不是在一座荒无人烟的雨林里,躺在临时借来的脏旧破床上,两个人都浑身是伤,被疲惫、绝望与血拖累得下一秒就会崩塌,不知救援与死亡哪个会捷足先登。 而命运并不打算留给他足够的准备时间。见少校没反应,里昂不满地顶了下肩膀,仰起头来把嘴唇贴上了男人的左侧小臂,伸出舌尖一下一下舔舐掉顺着手臂淌下来的鲜血。 克劳萨只能听见一颗颗味蕾与皮肤亲密接触又分离的黏腻声音顺着骨骼传入大脑,绞碎他心中最后一点侥幸。这是邀请,更是威胁。支配了里昂的无形存在以这种方式提醒着他:上面的嘴和下面的嘴,他至少要挑一张来满足。 选择哪一边对两人生存下去更有利,无需多言。 长久的沉默后,克劳萨腾出一只手,摘掉了那顶几乎是焊在头顶的红色贝雷帽放在床头,而后低头朝着里昂的额头落下一吻。 他不可能凭空变出安全套和润滑液,里昂的状态看上去也不足以支撑他充分扩张。如果这也是为了生存下去不得不采取的措施,至少他希望里昂能从中获得快乐。 事与愿违。他的嘴唇刚一挨到里昂的额丘,新兵就猛地一哆嗦。克劳萨不由得停下动作,把这一吻的落点修改至男孩儿的脸颊上。然而里昂的反应甚至比之前更剧烈,仅仅是男人渐渐升温的鼻息扑在脸上,他就避之不及地扭开头。 “吃……”他听到新兵语无伦次地吐出几个词,“不,不要吃……” 是亲吻这个动作触发了他的创伤吗?克劳萨困惑不已。他又尝试了几次,都以新兵露出恐惧的神色左右闪躲告终。既然他无论如何都不愿从最温柔的部分开始,少校便用空闲的那只手解开裤链,掏出自己硬热的性器抵在了新兵还裹着纱布的小腹上。里昂并未翻身逃走或发起攻击,他甚至颇为配合地抬了抬腰臀,下身贴着克劳萨的身体轻轻磨蹭着。可是一旦少校做出亲吻的动作,不论亲吻哪里,他又会一下从主动求欢的状态中被抛出来,像只马上就要被开膛破肚的母鹿般在男人结实的身体下瑟瑟发抖。 头顶有些刺目的灯光很容易让人错觉自己是暴露在聚光灯下无所遁形的动物,克劳萨看着被笼罩在自己身下投影中的里昂,突然意识到:亲吻这一行为尚且在人类文化中有不同的含义,何况是动物。在动物中,亲吻最初的原型大抵不是同类间表达友好的交流方式,而是猎食者的嘴唇贴上猎物的皮肤,是“我要吃掉你”的触感,以及由此衍生出的要被吃掉的恐惧。这过分亲密的行为所代表的最初含义不是示爱,是对于生存的威胁。里昂体内的兽为缓解饥饿感对克劳萨发出了性交的邀请,却错误地将男人的爱抚理解为了想以他为食的信号,就像他对克劳萨做的那样。 克劳萨放弃了亲吻,单手抄起里昂一侧臀腿,蓄势待发的阴茎顶进穴口。没有扩张,没有润滑,硬热的性器直接突破了括约肌的封锁,寸寸深入新兵发着烧的身体。 突如其来的撕裂感和痛感令里昂控制不住地发出痛苦的呜咽,两条长腿条件反射地合拢,夹住了克劳萨的腰。少校同样难耐地放缓呼吸缓解身下的疼痛,里昂生涩的后穴紧紧咬着他的一部分,高热紧致的肉壁绞得他寸步难行。他正忍耐着血管中暗流涌动的欲望等待新兵适应他的尺寸放松下来,里昂却突然发狠歪头咬住了他左臂上流着血的伤口。克劳萨吃痛地大叫一声,但他没有冒然将手臂抽走。特工的尖牙利齿嵌进了血肉,如果他硬要抽身退出,只怕要被撕下一块肉来。此刻的里昂就像那些在交配中毫无快感、只能感受到血肉被挫磨的疼痛的雌兽一样,会为了驱逐痛苦而本能地攻击身上的入侵者。然而支配躯体的性冲动如果得不到满足又会招致更多麻烦,为了延续生命而采取的行动甚至可能摇身一变成为终结生命的契机。 克劳萨曾经在大腿被贯穿的同时负重徒步十二公里,这点痛感还在他的忍受范围内。他一边平复呼吸一边试探着挺腰。或许是通过攻击外界缓解了自身的不适,或许是因为渐渐积蓄的快感令他口中也需要些许安慰,里昂丝毫没有撒开嘴的意思,反而开始像啃磨牙棒似的细细啃食克劳萨左臂的伤处。持续的微弱疼痛仿佛有人拿碾轮在伤口内反复碾过,克劳萨能清晰地感觉到自己的肌肉被一点点从身体上割离的撕扯。 还不够。那股源自骨髓深处的饥饿感尚未得到满足。 男人额头上青筋暴起,撞进里昂身体中的动作不自觉地越来越重。在他碾过穴内某处的时候,里昂啃食他的动作停顿了一下。特工张开嘴,一声微弱的呜咽从喉咙里滚落出来。克劳萨甩掉额头上的汗,保持冲撞的幅度和频率朝着那块地方进攻。更多充满渴望的呻吟不断被新兵呕出来,里昂终于撒开他的手臂,专心致志地绷紧身体回应体内跃动的性器。少校一时不知该为这个发现感到幸运还是不幸:只有当他用强烈的性快感覆盖,他的新兵才会暂时摆脱生食同族的欲望安静一会儿。不满足下面那张嘴,里昂就会用上面那张嘴朝他的肉体索求。 为了尽快结束这场荒唐的性爱,克劳萨不得不加速动作。肉体拍击声杂糅着两人的呻吟与喘息在空旷无人的房子里回荡着。这场牵动全身的运动令他身上大汗淋漓,原本包扎好的伤口在纱布下迸裂,每一次冲击都有一小股鲜血涌出来,血液和组织液混合着汗水沿着他的身体流淌,令他看上去如同一尊沐浴在红色颜料中的雕像。 长时间紧绷神经之后又不得不集中精力处理一系列突发状况,克劳萨感到前所未有的疲惫,动作幅度和频率在不知不觉下降。里昂却仿佛在身上人强弩之末的掌控中找回了自己的节奏。特工的身体在适应被撑开的疼痛与撕裂感之后开始变得更加活跃,他的腰臀随着克劳萨的动作扭动,缺乏爱抚的性器不时戳在少校的小腹上寻找依附,身上无数细小的伤口中淌出的血液成为了这场性爱中最原始的润滑剂。他在颠簸间见缝插针地继续撕咬克劳萨的手臂,伤口被一而再再而三地豁开扩大,鲜血喷涌,淋得里昂半张脸皆是血色,温热的液体自柔顺金发的发梢滴落。那样子让克劳萨想起交配中的雌性螳螂,或者黑寡妇蜘蛛。对她们来说,雄性存在的意义就是提供精子和营养。雄性不光要满足她们的欲望,还要在传递遗传信息后躲过她们的攻击。只有最强大敏捷的雄性才能在交配后全身而退。 而里昂的进食则迥然不同。并非无意识的动作,也不是有意识的为了标记领地或确认欲望,甚至不是为了饱腹,只是进食,是单纯的“吃”,一种惯性,一种深埋于骨髓深处的本能。无论兽或人,出生后学会的第一个动作便是吮吸母亲的乳头。摄食天然地作为力量最强大的需要主导着生命的活动。无数自主激发的反射共同宣告:只有吞噬其他物体才能巩固自己的存在。而性则是DNA为了延续自身复制进程演化出的对生命的弱约束。它以性快感的方式出现,予以生物奖励,实则引导着生命穷尽一切推动存续的沉重车轮向山顶攀登。 单调重复的肉体拍击模糊了身周的一切,克劳萨的意识似乎藉由两人连接处进入了一片他先前从未在意过的领域。他隐约感觉到那感染源或许并不是支配了里昂,而是无限放大了人性中本就存在的兽欲。里昂的灵魂中本就存在的欲望被激发了出来,化作最根本直接的饥饿感驱使他向唯一能给予他回应的施救者索求。牠如同一个饕餮恶魔般难以满足,永不满足,被缠上的人若不能及时推开牠,便只有被他当作养料拆吃入腹一个下场。 ——某种意义上来说,里昂确实吃掉了他的一部分。过去的四年里,男孩儿咽下他所有的讽刺和教诲,在自己体内把它们消化吸收成碾压所有同期的进步,一招一式都被塑造成和他如出一辙的形状。这个漂亮的新兵足够特殊,每每靠着一股近乎偏执的倔强蚕食他引以为傲的规则和底线,让他一次次为了他破例。里昂沉默地咀嚼少校施加给他的磨砺,任凭教官一点点撕扯、割去自己身上“多余的累赘”,对他血淋淋的新鲜伤口施以亲吻作奖赏,那双蓝眼睛却在饱尝苦楚后反而更加熠熠生辉。这提醒着克劳萨:那些早已被自己埋葬的,曾经闪亮如星的理想仍然与他藕断丝连,在两人的每一句交锋里牵一发而动全身。他也曾像这个新兵一样,有同期的好友和竞争对手,能够接受磨难、忍耐痛苦,即使遇到难解的谜题,内心也充满对世界的希望。 但是现在他失去那些东西了。从呼叫支援无人应答的那一刻起,克劳萨就已明白,他一直以来当作信仰践行的东西不过是某些人的开胃菜。他再也无法回到将军人的荣誉视作生命中至高之物的生活中了。即便侥幸从这座雨林中捡了一条命,他也迟早有一天会被人吃得骨头碴子都不剩。 社会是一只怪物,牠把人吞进肚里,我们却还要对牠感恩戴德。 克劳萨虽然未曾完全坠入怪物的深渊巨口,但也被牠的胞友,这只名为命运的野兽啃食得血肉模糊。 整个世界似乎只剩下这作无人雨林中的废弃别墅。所有的友谊、信任、绝望、背叛都消失了,只剩下两个沐浴在鲜血中如同野兽的人。克劳萨受伤的左臂血流如注,他用还有知觉的手掌抓住里昂的头发,揉搓开那些被血水粘成一股的发丝,从中嗅到一丝从未觉察的香气。里昂的身体宛如一包温暖的羊水,让人进入之后就不想离开。他放开之前一直钳制着里昂的右手,改为掐住新兵的脖子。里昂原本已经叫得嗓音沙哑,呼声骤然被扼住,抵着克劳萨的胸膛传出的共振美妙得他的吐息吹熄了里昂脸上血液的最后一点反光。不,里昂脸上还是有一些液体的光泽更好看,于是他伸出舌头舔舐着里昂身上的血水,甜腥的味道在舌尖绽开,比腥臭的蛇肉不知美味多少倍。搭配上手中黏滑暧昧的触感,令人不禁感叹原来有限的肉体也可以榨取出无限的幸福…… 左臂上原本趋于麻木的疼痛突然放大了几个量级。克劳萨浑身一炸,不自觉放开了一直掐握着什么东西的手。里昂的咳嗽声顿时响得惊天动地,夹杂着哭声和干呕声,快要把来自下体的拍击声盖过去。一颗冷汗顺着克劳萨的额头缓缓降落,他猛然发现自己竟也陷入了狂躁,在做爱的过程中不自觉地扼住了里昂的喉管,差点掐死自己最宝贝的学生。更糟糕的是他的大脑仿佛被点燃了,每一次呼吸、每一次进入都被放大成重重叠叠的咆哮在胸中回响。他想要狠狠贯穿里昂,想要把精液射在他身体的最深处,想要在他身上每一寸留下独属于自己的标记,直到他完全属于自己。 ——他也感染了那未知的东西。 至于感染源到底是什么时候入侵了他的身体,是在里昂咬住他的左臂时,还是啃咬他的斜方肌泄愤时,又或者早在他催吐时里昂的唾液就已经浸入了他食指上的伤口,已经不重要了。他已经初步感觉到身体里升腾出的无解燥热,为此掀掉了上衣,又拆下了身上无济于事的绷带。很快他就会出现和里昂一样的症状,之后只要再等上一小段时间,等到他的理智也彻底沦陷,这座废弃的人类建筑会成为他们两个的斗兽场。 想到这里克劳萨笑了一下。没有人会知道,哈维尔行动失败、两支小队外加一名秘密特工全军覆没的最终原因不是被生化武器屠戮殆尽,而是两名幸存者为了生存下去同类相食,最终逃匿进远离文明之光的属于野兽的荫翳中。作为人类的他们即将死在这里,没有人能带走他们来过的痕迹,使之得以存续。 克劳萨低下头,嘴唇贴上里昂的脖颈,犬齿钳住一小块皮肤来回研磨,在人体最脆弱的地方之一留下印记。在绝对公平的死亡面前,继续抑制欲望只会徒留遗憾。那股热量呼唤着他,将所有保留尽数倾倒给他最爱的人。他鲜少探索心中那复杂而暗自燃烧的情感从何而来、又要去向何方,是它们自顾自地于感染后的滚烫中浮现出来,洗去了浮华,无比清晰。身体的饥饿感催生食欲,生理的饥饿感催生性欲,灵魂的饥饿感则会催生爱欲。因为灵魂尚不完满,所以渴求着可以与自己啮合的另一半,渴望陷入对方的怀抱,成为对方的一部分,或者令对方成为自己的一部分。这正是里昂之于他如同烈酒销魂的原因。 在这个文明而疏离的世界中,他能完全拥有的只有里昂。 感官中的一切都在远去,世界被缩小到了极致的疼痛和快感之间。一切多余的信息与连接都被咬断了,颅内只剩下他和里昂粗重的呼吸声和肉体相撞的沉闷回响。左臂仿佛在烈火中燃烧,能感受到的唯有无尽的炙热,每一次撕扯都像是摇曳的火舌在亲吻他灵魂的最深处的沟壑。从里昂齿间迸发出的咀嚼音被放大成了一种诡异疯狂的乐音,让人控制不住地想要发出同样的声音与之合奏。克劳萨全靠身体的惯性保持着抽送的动作,放任自己噬咬新兵的身体,近乎疯狂地吻去他的汗水、在男孩儿的颈边印下连成一片的咬痕、用还算健全的右手在爱人身上留下嫣红的指印;里昂则在绞紧体内性器的同时继续从少校的左臂上刮取血肉为食,那块皮肉已经被新兵啃食得面目全非,森森白骨隐约可见。 头顶的灯光忽地闪了几下,犹如划破暗夜的一道闪电。呼吸声、咀嚼声和碰撞声翻滚着渐趋微弱,破旧的床单被鲜血染成了绛红色。这是他们一生中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和彼此做爱。他们不再是文明的人类,而是褪下人皮的野兽,以最本能的方式寻求着生存和满足。这场野蛮的交媾是他们在猎食彼此的存在以填补自己的空白,以此替代那个一直被深深埋藏在两人心底、错失了无数次的吻。 咔嚓。 一道清脆的惊雷从里昂嘴下迸发出来。 巨大的疼痛几乎击倒了克劳萨。虽然经验丰富的少校仅凭肌肉记忆就稳住了身子,没有一下子跌进床里,但是下一秒他便意识到,他的左臂使不上力气,稍微一动就会疼得蚀骨剜心。他低头看着吸附在自己手臂上的那颗金色脑袋。里昂把他的小臂桡骨咬裂了,不顾被骨碴划破口腔的危险吮吸着骨腔内的骨髓。一个声音骤然在脑海中放大,犹如大风呼啸刮过他即将燃尽的灵魂。 ——不,不会是两个人都死在这里。必须有人活着出去,把哈维尔行动中发生的一切告诉外界。不能让他的士兵无声无息地白白死在这里,必须有人警醒愚昧的世人:世上还有一种如此恐怖的兵器。如果两人相互搀扶着逃回人界已是奢望,如果最后只能有一个人活着出去,那个人必须是里昂。他的新兵会比他更强大,走得更远,这个男孩儿会带着他教给他的所有走下去,用那双蓝眼睛替他看过他没有机会看到的一切。他的观念和存在将会作为里昂的一部分,永远在男孩儿身上鲜活。身为动物,他们必须不断进食,必须保证能量供应充足才能坚持到找到下一顿午餐的时候。而他,很不幸的,作为一棵芦苇却会思考,决意起身反抗却无处可逃。他能做的最好便是在收割的镰刀伸向他时宁折不弯,以此证明自己与无知觉的野兽不同:他不是毫无觉知、别无选择、只能等待被吞噬。这是他自己选择的结局。他愿意成为新生命的养料,化作爱人继续生存下去的能量。 身下的里昂轻轻发出一声哼鸣。男孩儿双目迷离地望着他,湛蓝的眼睛犹如月光下波澜起伏破碎的海,汗涔涔的脸上绽放出满足的浅笑和红晕。那是一个成年人获得了性满足的象征,一个喝饱了母亲乳汁的婴孩露出的表情也与之无异。 克劳萨在那对被鲜血浸透的唇瓣上轻轻落下一吻。他希望这种与摄食截然不同的触碰能够传达到这具被鲜血涂满的躯壳深处,躯壳内蓝色的灵魂能够读懂他身为人类所作的最后道别。 在意识中的一切归于宁静前,他感到有某个湿热柔软的存在轻吮了他的嘴唇。 人们总说高潮是一次微小的死亡。既然如此,死亡又为什么不能是一次盛大的高潮?

可惜命运是个无情的作家。祂远没有仁慈到直接把这盛大的高潮赐给历经磨难的少校。 克劳萨恢复意识的时候,他已经躺在了疗养院不算舒服的床上,左臂打着沉甸甸的石膏。他尝试回想那背离人性的一晚,却发现自己根本不记得最后到底是他先因为失血过多和疼痛导致的休克在里昂身上失去意识,还是吃饱喝足的里昂终于恢复了气力带着他走出了雨林。 右手指尖传来一点温热潮湿的触感,让人一瞬间错觉是南美的雨林又缠上了他。他微微转过头,正对上新兵那双犹如永远不会被阴霾笼罩的清澈眼睛。里昂脸上还贴着胶布,男孩儿两手捧住他的右手,只轻轻地唤了他一声:“杰克。” 他活下来了,他们都活下来了,仅此而已。

克劳萨刚刚退役的时候,里昂请了假去看过他一次。他听医生说过,少校左臂的伤势太过严重,送到医院里时桡骨裂口处已经发生了坏死,神经和肌肉组织又缺失太多,即便是已经采用了最精尖的技术进行治疗,充其量也只是能进行一些简单活动,能像普通人一样生活自理而已,再想像以前一样灵活地挥舞匕首或稳稳地端着枪支是天方夜谭。 因为他,克劳萨得以从南美雨林中生还;同样是因为他,少校原本光辉灿烂的未来戛然而止。 他一度担心自己会被拒之门外,胸口盘踞的一股热流烫得他在台阶上来回转圈,两手把包着香槟玫瑰和康乃馨的包装纸捏出许多褶皱。门铃按了两遍,过了许久克劳萨才来开门。眼见新兵神态局促地站在自家门前,舌头打了结似的一个字也说不出来,克劳萨只是面色平淡地看了看那捧被他捏得有点变形的花束,侧身示意他把东西放在门口的立柜上。 “出去吃吧。”他对着小心翼翼地用手把从花心里甩到柜子上的水珠擦掉的里昂说,“我现在还没法做饭。” 克劳萨选了一家开在街尾的餐厅,不太尽如人意的布局和朝向让店里冷冷清清,阳光照不到的阴影都泛着一层灰蓝色。两人坐在靠窗的位置上,外面的行人零零散散状似鬼魂。里昂看克劳萨用右手持餐刀不太熟练地割着三分熟的牛排,左手捏着叉子插住还在往外流血水的肉予以辅助。男人左臂上狰狞刺目的鲜红伤疤随着动作有规律地蠕动,犹如一条蛆虫蚕食掉他的前途。 那股热流还是挣脱了眼眶的束缚。里昂垂下头,眼泪落在牛仔裤上啪嗒一声:“我毁了你的一生。” 克劳萨沉默地嚼了一会儿,咽下嘴里的肉说:“至少我活下来了。”

在西班牙小岛上看到克劳萨被寄生虫占据、重新膨胀生长化成骨刃的左臂时,里昂盯着那条不断增生的肢体,思绪不可避免地回到了那个被血气笼罩的夜晚。即便受了再重的伤,寄生虫的修复力也能让那部分重新长出来——这样就不怕被我啃食了,是吗。 他用匕首代替双手触碰那对已经不能称之为手的东西,以这种方式重拾他们早已失去的与对方十指相扣的资格。男人新生长出的躯壳滚烫得蒸腾出袅袅白雾,可是死亡的腐臭已经笼罩了他从头到脚。 他忍耐着那股和尸体无异的臭味,穿梭在男人野兽嘶哑嘲哳的怒吼间,刀刃与对方的骨刃相撞,清脆的金铁铿锵不免让人回想起无数个在训练室里挥汗如雨的日夜。克劳萨常常变着法地嘲讽他,话里话外把他贬得一文不值,哪怕那时他已经优秀到远超任何一个同期。可两人间每一次刀刃交锋、每一下肢体碰撞,克劳萨真诚而迫切的倾注都呼之欲出。少校如此渴望将里昂塑造成和自己如出一辙的样子,把自己的一部分寄托在这个固执的新兵身上,令他带着那部分走下去,有朝一日能越过他继续前行。 里昂望着克劳萨倒下时身周扑开的尘土想,越过界桩的那一刻来了。 他捡起那把纹着黑蛇的匕首,在男人的引导下将它刺入了克劳萨的心脏。 里昂曾经在训练初期离奇地幻想,克劳萨的死亡听起来该是什么模样?是在某个飞沙走石的战场上归于一朵蘑菇云下绽出的巨响?是将那把染血的匕首塞进战友手里带出一道目眦欲裂的呐喊?还是垂垂老矣地躺在床上,胸口摆满的勋章压出他的最后一口气?……想到这里他掐断了那根尚在延伸的脆弱丝线。里昂发现他从来没考虑过克劳萨死在他前面的可能性,以至于仅仅是想象少校的死状都令他感到恐慌。他宁愿自己从未想过这个问题。 可他最终得到的也只有一声疲惫的叹息。 “我把你训练得很好……里昂。” 里昂摇摇晃晃起身,握着匕首端到脸前打量着那上面的蛇形纹路,光洁平整的金属镜面反映出两潭濒临破碎的蓝。一把好刀不会被血污弄脏,克劳萨尚且温热的血正在顺着刀身流淌,伴随着有规律的啪嗒声滴落到地上,散发出恼人的甜腥味道。 他听到腹中传来咕噜一声。

Fin.

*克劳萨从属于“夜行者”以及具有医护资格的设定来源于uu老师根据少校贝雷帽颜色进行的推测,已授权。原文见https://weibo.com/6577907402/NfCRaFK7h