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Kreon][metaltango]失调反射Dysconditioned Reflex(下)
他最出色的学生没有让他失望。里昂一步步地拉近了两人之间的距离,即便害怕也没有转身逃走。
- 6月9日,克劳萨的工作室,A.M. 11:20 -
六月的滨海城市虽有海风早晚吹拂,仍然阻挡不了湿度过大导致的潮湿闷热霸占白日。里昂一进门就闻到了一股浓郁的刺鼻味道。克劳萨正站在工作台前,对着阳光拿一根牙签沾着颜料仔仔细细地给皮具边缘染色。桌面上摆了几个木条钉成的架子,两对腕带搭在上面,边缘的液体反光随着微弱的空气流动一点点消失。 “味道这么大,怎么不开窗通风?”里昂一边说着一边走向窗户,还没来得及伸手,克劳萨就叫住了他。 “风会加速风干,影响试剂的吸收以及油脂的流失速度,”男人把牙签伸进小瓶子里蘸取新颜料,“就算皮料质量再好,反复吸水挥发的总次数也有上限。多出两次错皮革就会变形了,到时候整件皮具只能废了重新做。” 里昂看了一眼窗外势头正盛的阳光,放弃了打开窗户的想法,身子一拧坐到了工作台一头。少校破天荒地没把他赶下来,男人的注意力全在眼前不过毫米宽的画布上。也许是顾客想尽快看到成品,克劳萨没有在最后几个步骤上保持所有道具统一推进,他刚刚放到架子上晾干的项圈已经装好了五金件,面具却还放在一边等待打磨。 “用我帮忙吗?”新兵无所事事地晃悠着双腿,看着颜料一点点把裸色皮革边缘涂满让他心中产生了一股奇异的满足感,“看上去这工作很费时间。” “不用。”克劳萨喘了口气,小心翼翼地把手中上好了色的项圈搭到了架子上,“你忘了那条被你涂成抽象画的表带了?” 想起那条第一次戴出去就被威廉狠狠嘲笑说是地摊货的表带,里昂鼓起两腮,愤愤不平地说:“你在旁边看着也没制止我啊。你这个dom怎么当的?” “是你说想练练手,我才把那条表带给你涂的。”克劳萨笑了一声,把上色用的工具放到一边,“一点碎羊皮就规避了以后你上手带来的所有风险,我觉得不亏。” 里昂说不过他,咬着牙嘟囔了一句:“你真是个混蛋。” “彼此彼此。” 工作室里就此重归平静,只持续了寥寥数秒的安静旋即被噪音驱散。不声不响的封边工作结束了,克劳萨站起来,拎起未完成作品中的肩背带平放在工作台上,开始用冲孔器给皮带末端打孔。每一锤下去,整个工作台都会跟着轻微一震,刚刚被克劳萨放在架子上晾干的项圈就会跟着一起跳一下。 里昂拿起了那条一直在木架上跳舞的小东西,对着自己的脖子比画着就要放上去。 克劳萨眼睛都没抬一下,一边继续用橡胶锤以三下一组的节奏敲着冲孔器末端一边说:“放下,还没风干,蹭掉色了我还得返工。” 里昂并没有听从少校的指令。他把项圈展开贴到脖颈上,摸索着把别针插进第三个扣眼里松开手,寸许宽的皮带便严丝合缝地扣住了他的脖子,既不松松垮垮往下落,也不让人觉得难以呼吸,只有轻微的束缚感。里昂又稍微转了一下项圈,把用来连接牵引绳的D型环转到了身体正面。新兵摸了摸项圈外层的皮革,熟悉的质感和味道环绕着他,一个奇妙的想法像一股气泡倏地从脑海中升上水面。他一伸腿从工作台上跳下来,戴着那个项圈走到克劳萨身边,弯腰趴在桌面上,枕着自己的胳膊看一块块圆形的皮革碎片从冲孔器的嘴里吐出来。 “你做这些东西应该很快才对。”里昂轻声说,“我选的款式都是你爱用的。之前你为我做了那么多,制作流程你早就烂熟于心了。为什么故意说做不完?” 话音落下,克劳萨正好打完最后一个孔。手艺很好的制作人放下工具,在自己的皮革围裙上揩了揩手,把掉下来的边角料扫成一小堆。里昂瞟了一眼男人看不出喜怒的脸,垂下眉眼,感到自己的问题也被扫进了皮革碎屑里,马上就会被装进垃圾桶扫地出门。少校要继续像以往一样无视自己进行下一步计划了,他再追问多少句,也会像两年前问过男人的那个问题一样无疾而终。 然而下一秒他呼吸一滞。克劳萨伸出左手,用食指勾住项圈上的D环往上拉。无法拒绝的力量作用在脖颈,里昂被他拎得有些狼狈地爬起来,目光正对上那双冰蓝的眼睛。 “你一趟趟地往我这里跑,你的玩伴就不疑心?” 脖子被项圈紧紧地勒着,男人冷淡嘶哑的嗓音近在咫尺,那对藏在眉弓阴影下的冰山将强烈的太阳光尽数反射,晃得人不敢睁大眼睛去看,又被闪耀的光芒吸引着挪不开目光。这场景实在太熟悉,太熟悉,他不知像这样被命令着面对过克劳萨多少次,被上位者的气场完全笼罩,被男人锋利如刀的目光完全剖开,将所有或忸怩或直白的心思摊开暴露在日光下,截断了每一丝逃跑的可能,连假借眨眼割断联系片刻都不被允许。明知此刻的克劳萨不是他的dom,里昂依然说不出话,仅剩的意识都在为接下来要降临的惩罚或命令做准备。过了半晌,他终于从支配者的气息中挣脱出来,艰难挤出一句话:“没关系,他……他能接受开放式关系。” 克劳萨仿佛听到了什么很烂的肯尼迪式笑话一样抬了抬嘴角:“他倒是心挺宽。” 说完他便撒开了D环。里昂本能地往后退了一步,捂着胸口按住怦怦直跳的心。 然后他眼睁睁看着男人尚未垂下的手又抬了起来。从前克劳萨也在他不服管教的时候用过窒息这种强硬手段,有时是就地取材用皮带,多数时候是用手。自由呼吸的权力被剥夺,再犟脾气的人也会陷入生存危机带来的恐慌里,大脑被清理出短暂的空白,顺畅无阻地接受命令植入。但是使用这一方法的前提是双方建立了信任关系,并且事后支配方应当给予从属方充足的安慰和照顾。如果他们还在军营里,里昂肯定少校会在结束控制之后轻轻拍着他的后背帮助他平复呼吸,允许他倒在自己怀里,双手紧紧抓住速干衣下摆抓出许多走势骇人的褶皱,把头埋进颈窝贪婪地吸进男人的味道。而现在的克劳萨——里昂不知道对方还会不会这么做。不,他明白克劳萨那缄默却写满整座城市的答案,他早已切身品尝过它的味道。他宁愿他的少校什么都不做,像两年前甩手离开一样把他所有的幻想摔在地上砸得粉碎,让他不会为就在不远处等待着他们的分别徒留感伤。 但是和对方相处多年,这具身体早就已经被调教成了杰克·克劳萨专属的形状。即便思维在警铃大作,潜意识却像回到了家一样熟悉少校的一颦一动传递出的信号。里昂仅仅是有点害怕地往后缩了一下,并没有躲开少校的臂弯范围。 克劳萨的手却伸向了他脖子后面。里昂看不见他是怎么做的,只觉得那只手在他颈后的金属扣上一抹,别针就从扣眼里滑了出来。男人很灵巧地解下项圈来看了看,把手中刚刚完工不久的皮具径直扔到了桌子上,接着目光往下平移了一点点。新兵仍在大脑宕机,却见少校转头从抽屉里拿出一包湿纸巾,又从刚刚推开的染料套装里抽出一个白色的小瓶子,倒了一点透明的液体在上面。而后男人举着那张湿纸巾,气势汹汹地奔着他的脖子来了。 里昂不明所以地往后退了一步,克劳萨的语气一瞬间冷下来:“站好,别动。” 体内镌刻至深的条件反射被一句话唤醒,里昂顿时乖乖站住。男人注视着新兵脖颈上的两圈黑色痕迹,不轻不重地把手中带着颜料清洗剂的湿纸巾盖上去。冰凉的纤维触碰到皮肤令里昂本能地想战栗,手脚却如同被无形锁链禁锢在原地一样动弹不得。 克劳萨这才屈尊降贵地弯下腰,用空闲的那只手轻轻抬起里昂的下巴,一边用手指隔着一层湿纸巾触摸人身上最脆弱的地方,一边漫不经心地说:“颜料蹭上了。” 里昂不由得放轻了呼吸。少校脸上的疤痕增生就在眼前,温热的鼻息扑得脖颈脆弱的皮肉一阵阵发痒,新兵甚至能在心里悄悄丈量他睫毛的弧度。太近了,近到这个动作结束之后可以顺理成章地接上一个吻。为了掩饰自己无处安放的一双眼睛,他只能仰着头任由克劳萨像摆弄小狗一样拨着他的头,仔仔细细地把他脖子上的颜料擦干净。感受着液体在皮肤表面蒸发的凉意从喉结下慢慢转到锁骨上方,颈后,再转到另一边,最后彻底离开他,里昂才敢如释重负地吐出一口气。 克劳萨仍然在盯着他光洁白皙的脖颈看,犹如工匠欣赏一件历时数年呕心沥血打磨至臻的作品,皮格马利翁费心琢磨该为自己的妻子添一枚月桂叶还是金盏花编织的花环。里昂摸了摸自己的脖子,忽然想起来那片地方有一对双星般的小痣。他认识的人里,只有少校会对那两个小东西爱不释手。 在他犹自恍惚的片刻工夫里,克劳萨转过身去,把那个掉了色的项圈拿起来,又端详了一遍才下定结论:“掉色需要返工。返工一次延时一周,两周之后过来验货。” 里昂落荒而逃。
- 6月19日,克劳萨的家,P.M. 10:38 -
克劳萨抽着烟,看着屏幕上来往日期停止在四月初的邮件记录,决定暂时不去联系这位忙碌的社会精英。距离约定的交货日期还有一个月,他没必要现在就把麻烦的甲方喊来给自己找不痛快。 ——有件事里昂没说错,他做这些东西非常熟练,否则也难以靠爱好支撑着过活两年。说是两周完工,其实剩下那点零零散散的步骤他只用了五天就做完了。也许最初他确实是为了给自己留出充足的时间才拉长了制作周期,但是随着里昂一次次不辞辛苦地过来,他心中的道标已经悄悄转了个向。现在所有的成品都分门别类地摊在工作台上,将近四十件皮具在灯光下诚实地反着光,等待着主人前来把它们取走,加装在某人身上。又或者,某人正等待着他亲手把它们扣在预定好的位置,借由柔韧的皮革再一次与他紧紧相连。 他当初离开里昂、离开军队当然不是一时脑热。从他被破格提升为少校的风声传出来那天起,有些不太友好的目光就黏在了他身上,几年来一直蠢蠢欲动地想要给他身上豁出个口子吮血啖肉。作为白宫近几年来被快速提拔上来的新人,他的新兵也不出所料地喜提相同待遇。尽管本福德先生为了能让某些人闭嘴而特意将他塞到特种兵训练营中,里昂也以同期第一名的毕业成绩证明了自己并非花瓶一支,人群中仍然有声音认为他资历尚浅,不配坐到这个位置上。生为动物的狭隘让人们面对天赋卓然的同类永远无法平等相待:有人想要吸纳他为己所用,有人出于嫉妒心处处刁难,也有人认为他是个威胁,假以时日必成祸患。 而他天真的学员尚不能正确认识到这些注视可能带来的后果。里昂的努力确实是好意,但如果他就这样接下它,这份好意很可能反而害了他们两人。在涉及到政治的场合里把自己和某人绑定并不是好事,有些人会将其解读为结党营私,为他们使用卑劣下作的手段铲除异己添加“正当理由”,对于早有心思除掉这位不识时务的年轻少校的人来说更是如此。克劳萨一生中从未有哪一刻如此无力:他保护不了自己,也保护不了他珍视的人。他无法把黏在他身上的眼睛彻底铲除,做不到把那些蛆虫和它们背后的母巢连根拔起,因为他自己也是现行制度的受益者,而他还远远没有爬到可以对那些人动手的位置。想要完成这一宏大目标,他需要卧薪尝胆十几年,甚至几十年,一步步爬到权利金字塔的高处,且不论这与他参军的初衷相悖,他不知自己到时候能否坚守住自我不被权力的腐毒侵蚀。 面对无形的结构性压迫,退出成了唯一的选择。只有他从众人的视野中消失,里昂才能彻底安全。 不幸之中的万幸是,这还可以当做他在离开前教给新兵的最后一课,虽然这听起来更像一种自欺欺人。即便他在他人眼里再强大,他也不能、也做不到总是把一切都安排好。他们迟早有一天会分开,里昂必须要离开他、独自面对一些东西,才能真正成长起来,掌控自己的人生,不会再把一段充满了支配欲和精神控制的关系当作自己唯一的救赎。 这正是克劳萨决意离开的另一个原因:傻乎乎的新兵竟然对他不求回报的付出和关怀视而不见,把那浮光掠影的扭曲支配称之为爱。克劳萨一度宁愿把原因归结为里昂太过年轻,而非他自己的引导失误,毕竟把错误推给他人总比承认自己的无能来得更轻松:他仍然没能教会里昂,关系只是情感的表征和附庸,其下蕴含的爱才是真正让他们两心相连的根本。 所以他需要采取措施纠正这段持续了四年的错误,尽管那或许会使双方都经历一段失落的低谷期。必须要让里昂明白,他的感情不是那样肤浅粗暴、粗制滥造、随处可得的东西。这答案不能由他亲口诉说,风一吹就散的轻薄语言会剥去它本身无可替代的重量。他只能等着里昂自己去找,自己去寻,自己意识到他们的联结有多么坚不可摧。他相信他的新兵能跑赢无情的时间,离弦之箭终有一天会结束在人世间的旅行回到他身边。 现在到了验收成果的时候了。即便已经过去了两年,他可爱的新兵还是一点都没变,仍然用那副充满希望的、带着些许患得患失却直白热烈的目光注视着他,无意识地追随着他的暗示和命令,稍加引导就会露出幸福的表情,连雨夜在床上默不作声地咬着被角发抖、要他用手掌遮住耳朵才能入睡这一点都和在军营里如出一辙。他最出色的学生没有让他失望,里昂一步步地拉近了两人之间的距离,即便害怕也没有转身逃走。 新兵已经给出了自己的答案,现在轮到他来回应了。 克劳萨把草稿箱里写好的邮件发送出去,接着拿起手机在通讯录里翻找了两下,给一个藏在一众人名之间平平无奇的名字拨了电话。 ——既然那位“巴甫洛夫先生”爱慕虚荣,喜欢拿着他不配得的战利品到处炫耀,那就别在自己倒霉的时候哭喊世道不公。克劳萨少校爱好不多,整治这类浮夸的小人算一个。他会让他明白,谁才是真正的赢家。 待接通提示音没响两声,电话就被对面的人接了起来,伴随着一声丝毫不掩惊讶的开场白:“克劳萨?” 少校嗯了一声,“是我。有件事想麻烦你一下。” “哈,稀客啊。居然有你给我打电话的那一天。要不是听到你这破锣嗓子,我还以为之前给我发邮件的是你的鬼魂呢。”对面也是个不修小节的爽快人,仗着有技术资本揶揄了克劳萨两句之后就回归正题,“说吧,什么事?还是像上次一样调查你那宝贝新兵的生活轨迹?” “帮我查一个叫克劳斯·迪卡普里奥的人,他的照片和联系方式已经发到你邮箱里了。身高大约五点八英尺,生活在纽约市,有张银行卡作为里昂工资卡的副卡挂在他名下。”克劳萨点开免提把手机放在桌面上,点上一支烟叼在嘴里,“帮我看看他最近有没有大额境外转账,我怀疑他名下那药企是个皮包公司,要么就是在走私药品。” “哟,你什么时候这么有正义感了?连洗钱的事都管?”他的老朋友笑了两声,噼里啪啦的敲键盘声随即如同夏天突然袭来的雷阵雨打砸树叶般响了起来,“能把我们克劳萨少校惹毛,这小子有两把刷子啊。怎么回事?我能听听吗?” 克劳萨叼着烟沉默不语。他不是不知道自己为什么想把这只讨厌的苍蝇从里昂身边赶走,他只是在搜肠刮肚一种听起来不那么儿女情长的说辞——总不能让这情报贩子知道他其实一直都没放下里昂吧,这大嘴巴明天就敢把这事传遍整个美国。 他这阵沉默却被误会成了未声张的怒火。电话那头的敲键盘声停了几秒,少校似乎能隔着窗户看到这位熟知他脾气的老朋友举起双手做了个投降的手势:“错了,不问了。待会儿整理好了给你打个包发邮箱,行了不?” “谢了,戴维斯。”他低声笑了笑,“有机会请你喝酒。” “你他妈的,我吃着药喝不了酒你又不是不知道。”被称作戴维斯的人跟着笑骂道,“别说别的,把你那宝贝手撒弓借我玩玩我就不记你欠账。” “下次一定。”克劳萨说完就按下了挂断键,把对方的骂骂咧咧截断在了屏幕那边。 是时候把属于自己的东西拿回来了。
- 6月23日,克劳萨的工作室,P.M. 2:12 -
这周里昂还没给克劳萨去信,少校的信息就先发了过来。
混蛋克劳萨 20th Jun A.M. 9:02
别忘了这周过来验货。 没时间的话我拍照片给你也可以。
里昂凝视着那个对话框两秒,当机立断回了消息。
我 20th Jun A.M. 9:04
没忘。我可能会稍微晚些过去。
——他本来还在要不要告诉那位“巴甫洛夫先生”他定制的道具已经基本完工,克劳萨的短信立刻驱散了这个想法。他出钱,少校出力,这桩生意从根本上讲不过是他和克劳萨两个人之间的事。他这一趟又不是去和克劳萨进教堂结婚,而是去结束这段意外造就的暧昧时光的。就算结束,它也应该结束在他们两人之间,随着过往种种埋在心底,只有风雨交加的午夜才会因为雷声被激活。既然如此,还有什么必要让一个外人作为见证者参与进来呢?
六月底的尼哈勒姆市已全面进入夏天,虽有海风向市内吹入带着水汽的凉风,仍然挡不住海水被太阳晒得温暖。一丝阴凉也没有的路上,空气因地面蒸腾出的高温微微扭曲波动。穿着短衣短裤吹了一路人造冷风的里昂还在后悔没带个便携风扇来,刚进工作室的门就眼前一黑。 “你居然不开空调?” 不光如此,克劳萨甚至还穿着件教官同款的军绿色半袖,下身是迷彩长裤和军靴,让人怀疑他是不是不知寒暑,衣柜里挂着几套长得一模一样的换洗套装,一年四季都不改形象。要是再戴上他那顶红色贝雷帽,里昂一定会忍不住质疑自己是不是一不小心穿越回了六年之前刚刚和克劳萨少校见面的那天。 克劳萨看了看热得就差脱衣服裸奔的新兵,慢悠悠地走过去关上通风的窗户,又随意地拉上一半窗帘把灼人的阳光挡在窗外,这才回身从工作台最左边的抽屉里摸出空调遥控器,打开了工作室角落里的立式空调。一股凉风推开黏腻的空气,里昂立刻站到空调口前,一只手拎开半袖衬衫的领口,一只手掀起刘海亮出自己挂满汗水的额头,为湿漉漉的皮肤被凉风吹干的舒爽眯起眼睛。 “别那样对着空调吹,除非你想半夜因为发烧去医院输液。”少校从后面狠狠敲了他的脑袋一下,“过来看看。” 里昂嘶声捂着后脑转过身,克劳萨正在把制作完成的皮具一件件摆在工作台上。项圈,腕带,面具,眼罩,肩背带,皮拍,皮鞭,数量之多令人眼花缭乱,欣喜之余不得不惊叹手艺人的熟能生巧,谁能想到工作量如此之大的订单能提前一个月完工。他理了理乱七八糟的额发,走近桌边堪称爱怜地注视着被重新赋予了生命的皮革。新兵拿起一支马鞭稍稍用些力挥下去,巴掌大小的皮革被空气阻力推着向后仰,随着鞭梢骤然停住遵循惯性稍微摇晃两下,彰显出它的硬韧能辅助支配者更加精准地施加惩罚。里昂放下鞭子,用手指抚过一旁的面具表面,细腻的小颗粒亲吻着指纹的沟壑,让人错觉其上的纹路也会分成两层交替着呼吸。再过几周,几天,甚至几个小时,它们就可以贴饰在自己身上。相比“巴甫洛夫先生”时常汗涔涔的掌心,他更期待克劳萨用干燥温暖的手拉紧他项上束缚的绳索,为他扣好眼罩系带在脑后的别针。这个想法冒出的一瞬间里昂感觉自己的心跳似乎停了一下。他努力做出泰然自若的样子,一边装模作样地把几条腕带翻了个遍,一边用余光偷偷观察克劳萨的表情。好在少校不会读心术,男人的目光落向五金置物架上重新被整齐挂起的工具,似乎在回味这因劳动而格外充实的三个月,没有发现他心中昏暗处茁壮成长的欲念。 他不知道的是,他眼睛里闪耀的跃跃欲试和不知不觉变得急促的呼吸还是没能逃过克劳萨的眼睛。 像对所有上门前来检验成品的顾客一样,克劳萨走进窗帘的阴影里,从工作台另一侧捡起一支散鞭,用那双令新兵心猿意马的手一下一下捋着鞭梢,语气自然:“你可以试着穿戴一下,看看尺寸合不合适,有没有磨痛或者扎手的地方。现在找出瑕疵还来得及返工。” 里昂不由得抬头看向对方。男人的目光太过锐利,锐利得轻轻一扫就能剖开他所有的伪装和欲盖弥彰,又许是盛夏的太阳实在太毒辣,有阳光直射的那半房间晃得人睁不开眼,里昂觉得自己仿若站在无影灯下无所遁形。他忽然发现自己犯了个很傻的错:他到底为什么要在克劳萨面前掩饰自己的心呢?如果说在外人面前表现得毫不在意是为了保护自己的脆弱,整个工作室里除了他们又没有别人,他还表演给谁看? 而在那层令人敬而远之的锋锐之下,一种如海潮般深邃而广阔的存在于男人冰蓝的瞳眼深处平静地起伏着。这片诞生了所有生命的原初之海啊,从亿万年前便是这般亘古不变地包裹,滋养,让干涸贫瘠的星球得以绽放出美丽的蓝色。对他了如指掌的少校是不是从一开始就看穿了他那点期期艾艾的心思,所以才一而再再而三对他的任性忍耐有加,对他的若即若离敞开怀抱?里昂犹自听到耳边传来猎猎的破空声,两年前那支离他远去的无形之箭已环绕地球一圈归来,正中眉心。克劳萨从来都没有离开过他。他要的东西一直就在那里,等着他自己来拿。 这一刻,男孩儿湛蓝的双眼比窗外刺目的阳光还要闪亮如炬。得到了少校的授意,他捡起那件因为他返工过的项圈,熟练地戴在脖子上扣好。事实上克劳萨所说的瑕疵问题根本不存在,里昂摸着和自己的颈部曲线完美贴合的项圈想,他分明比我自己更熟悉这具身体,做出来的东西怎么可能不合适呢。 见他沉醉其中,克劳萨抄起几件穿戴较为方便的皮具,起身走到工作室角落,打开了一扇一直存在却从未被提及的门:“这边有镜子。” 无需多言,里昂跟着他的脚步,走入了门后一片昏暗的房间。 这个位于整栋公寓西南角的小房间约莫只有几平米大,屋里也拉着窗帘,阳光只能从两扇墨绿色厚重窗帘中间的缝里漏进来。里昂眨了眨眼适应光线,一套写字桌椅、地板上铺着一层泡沫地垫、一面瘦长的穿衣镜支在门斜对面的地上就是他能见到的全部,除此之外什么都没有。他想不出来克劳萨会用这间房做什么。男孩儿走过去,对着镜子拨弄项圈上的D环,偷偷用手指勾住往外拉。那条漏进来的阳光正好照在他脸上,在镜中映射出一片光辉灿烂的颜色,让人忽视了周遭的昏暗中有些东西正在悄悄生长。 他听到身后传来门落锁的声音。 里昂没有回头。他听着男人沉稳的脚步声步步逼近,克劳萨的身影从镜框一边进入,双手插在裤兜里在他背后站定。如同从树影里现身的致命猎食者锁定阳光下的猎物,男人魁梧的身躯将他完全遮蔽在怀中,无形的气焰燃尽空间里的不确定性,掐灭了所有逃跑的可能。 两个人的目光在镜中交汇。克劳萨什么都没做,只淡淡地吐出两个字:“跪下。” 里昂看着镜子里的自己,那个金发碧眼的男孩儿在阳光照耀下的面颊肉眼可见地泛着红,一双嘴唇不知因为害怕还是兴奋颤抖不已。 他知道,那是他体内沉寂多时的刻痕终于被唤醒所发出的轻吟。 在克劳萨的呼吸里挣扎了两秒后,里昂闭上眼睛,直挺挺地原地跪了下来。脚下的泡沫垫微微陷下去一些,为他的膝盖分担压力。 少校又命令道:“手。” 里昂没有犹豫,立刻把双手抬高到额前的高度,微微低下头。下一秒他的手腕就被抓住了。和他记忆中的一样,克劳萨熟稔地把黑色表皮粉色内里的腕带裹在他的手腕上扣好,柔软光滑的皮革贴住皮肤,引起一片令人心悸的亲密。无需支配者下令,男孩儿在腕带扣好后自然地将双手下垂背到后腰处,右手半握成拳,左手则抓住右手手腕,那是克劳萨在军营中教给他的第一个姿势。 少校将一对宽大的适用于脚踝的腕带拎过来扔在地上,从桌上拾起马鞭,里昂看着镜中的细长鞭杆如同武士刀般在他手里翻了个花。男人用鞭柄点了点里昂的后背正中,男孩儿便抬头挺胸收腹,从颈后到腰臀弯出一条流畅漂亮的弧线。耳边响起金属扣被按开又和另一块金属轻轻磕碰的声音,这声音勒紧了他的脖子。克劳萨将牵引绳与项圈上的D环连接,令男孩儿喉结下的装饰发挥它应有的作用。男人抓住长绳中段稍稍拽了下,里昂便紧跟着从地上站起身。克劳萨领着他向右转了90度,两人从面对镜子变成侧对。整个过程中里昂都保持着双手背后的动作,如同一棵挺拔的小树。克劳萨没有下达命令让他放松,那么无论主人做什么,他都得保持最漂亮的姿态。 男人把绳套挂在掌中,站到他身前,伸出双手一颗一颗地解开衬衫的扣子。里昂努力控制着自己的目光落在男人的背头上不到处乱飘。他既不能抬头唐突直视,也不能低头躲避眼神相接,因为这同样是支配的一部分。少校像是要测试新兵的定力,故意把这个过程放得极为缓慢,屈起的手指有意无意触碰男孩儿的胸腹。分明是把扣子从衣料的扣眼里释放出去,里昂却觉得自己身体内的某种东西正在被男人一点点束紧。直到衬衫终于被完全打开,克劳萨捏着被男孩儿的汗水浸湿的衣领,剥下潮湿的布料。里昂撒开手腕,让他的衣服落在脚下的泡沫垫上。 看到新兵的胸口横亘着几道淡红的痕迹,克劳萨略微皱了皱眉。他抽开了运动短裤的裤绳,及膝的衣物便顺着男孩儿双腿的线条自然而然地滑落,露出一直被遮盖着的、鞭痕未消的大腿根部。男人绕着浑身上下只剩一条内裤的里昂看了一圈,在男孩儿的后背和大腿侧后也发现了深浅不一的鞭痕和绳痕。如果说先前基本已经消退的痕迹还在少校的忍受范围之内,新兵私密处带着星星点点深红的棕色伤痕则看得克劳萨眉头紧蹙。里昂不由得咽了口涎水,小声解释道:“是上周,迪卡普里奥想知道我的极限在哪儿……” 少校扯了一下手里的牵引绳,新兵被拽得身子一晃。他的话戛然而止。 克劳萨没有允许他说话,是他自作主张了。 他这张鲁莽的嘴不知给他惹出来过多少麻烦,被支配者变着花样地或堵住或撑开作为惩罚,时至今日他又犯了相同的错误。里昂垂下头去,声音里有显而易见的低落:“对不起,少校。” 克劳萨没有理会他犯的小错误。男人放开牵引绳单膝跪下去,带着一道形同赦免的命令:“放松。腿打开。” 里昂颤抖着吐出一口气,顺从地打开双腿到与肩同宽,任由少校用手指抚摸他腿上尚未消退的鞭痕,在一片棕色的瘀血中按出一小块青白。 “感觉如何?”克劳萨用听不出温度的嗓音问,“如实回答我。” “……已经好多了,少校。”即便他再迟钝,他也能听出男人对他不加掩饰的关心,“我没事。” 听到这句明显是逞强的话,克劳萨抬起头,从下往上看着他的新兵。里昂被他看得后脑一凉,那种感觉仿佛被猎人从瞄准具里锁定,头颅被一支尖锐的箭矢瞬间贯穿,凉风吹过鲜血淋漓的内里,引得整具身体宛如被挖空内芯的管乐器奏出轻盈的振动。 “既然不懂得爱惜自己的身体,”身前的男人拿起先前扔在两人脚边的腕带,“想必你已经做好接受惩罚的准备了?” 那颗刚刚被洞穿的心又骤然被攥紧了。里昂抿起嘴唇,他应当对少校模糊的犯罪预告感到危险,选择中止这次即将失控的验货。绅士的支配者会尊重他的意愿,将他带离这间狭小的调教室,像陪着任何一个客人一样记录下他鸡蛋里挑骨头找出的所有瑕疵,在为期两周的返工时间过后交付一单完美的订单。然后他打道回府,克劳萨继续在这座偏僻的海边小城做他的皮匠,两个人的生活就此再无交集。但是他不想要这个——他妈的,他折腾了三个月难道就是为了和克劳萨说一句后会无期吗?绝不。虽然他还没有和克劳萨约定新的安全词,旧有存货是否奏效尚未可知,但是里昂确信,他已经抓住了答案。他现在需要的是一段联系,一面证明,一个能将双方以最快速度连接到一起的方法,而他想要的就在眼前。 他点了点头。 “站好。” 命令随之袭来,少校似乎根本没设计被拒绝的可能,他确信里昂不会在这种时候退缩。克劳萨蹲下身,在他的双脚脚腕上如法炮制。里昂才看清那张写字桌上不知何时摆了好几件为他而作的皮具。男人为他戴好了未成形的镣铐,又执马鞭指挥他抬起双臂,而后取来肩背带从后面穿过新兵的两条胳膊,双手从腋下穿过在胸前将别扣扣好。里昂悄悄侧过头看着镜子里的自己,这个姿势和那次他在克劳萨家的院子里试验复合弓何其相似,同样是克劳萨在他身后,同样是胸腹相贴,同样是他听从命令。不同的是,两个月前他们之前依然隔着一层薄如蝉翼的膜,很多话语在腹中翻涌至终也未尝出口。但今天,这层膜会被彻底捅破。他们之间不会再有隔阂。不会。 里昂还在侧头对着镜子里的自己发愣,举得有些酸痛的手臂突然被人握住拉下来,他人也被推着转了个身背对镜子。克劳萨不知从哪儿摸出来一条金属短链,干脆利落地一左一右扣住了腕带上的D环,让那对东西变成束缚。里昂示意性地挣了两下,双手的活动范围非常有限,那节短链的长度应该没超过三英寸。 一道微小的闪电劈在了他的大臂上,男人低哑的嗓音犹如惊雷紧随其后。 “别动。” 克劳萨手执马鞭,鞭梢上的皮革轻轻拍了一下里昂乱动的胳膊。听话的新兵即刻停止小动作,宛如一尊静止的雕像站在原地。巴掌大小的软牛皮重新降落,顺着斜方肌的曲线滑下,擦拭男孩儿肩膀上结实的三角肌,又横向在胸前抹过,转而划向侧腰。少校用无生命的器具代替手掌抚摸这具被他人留下了太多痕迹的身体,熟悉而陌生的触感令里昂忍不住扭了下肩膀。这种接触只是个预兆,而他并不知道少校此时此刻的想法,只能凭借过去的经验结合男人的微表情略作猜测。 克劳萨调转马鞭,用鞭柄戳了戳他的肩胛骨示意他保持姿势。里昂看着男人慢悠悠地绕着他迈开方步,手中鞭柄轻点,偶尔配合一两句简短的指示规范动作,在他忍不住乱动的时候,鞭头那块柔韧的皮革便代替少校的手掌以示警告。克劳萨用细长硬韧的鞭杆抬起年轻人软乎乎的下颌,把鞭柄插进里昂腿间拨开他不自觉并拢的双腿,还上手抓住坚韧的肩背带向后拉,让新兵的胸乳被硬质皮革硌痛、不知不觉朝前弓的背重新挺直。他三百六十度地审视着里昂全身的每一处罅隙,用他亲手制作的道具调整新兵的姿势,犹如要将一把即将完成的弓校准到不差一丝一毫,又好似在风干定型前把皮革贴合着模具弯成最完美的形状。 殊不知这样塑脱兔为处子的过程最是折磨人。里昂必须在彻底剖开自己之前先收束,把自己收束进一个令掌权者满意的完美模子里,才能得到他渴望的联结和指引。可是胸膛里那团暗自阴燃了两年的死灰已经与皮革摩擦出了温度,熨烫得他浑身发软,他怎么能如一个静物定格在镜前纹丝不动?里昂只能闭上眼睛,徒劳地连续做深呼吸试图摒弃杂念、平复心情,尽管这只会让模糊的欲求浮现得更为清晰。 而他在专注自身的过程中忽视了很重要的一点:接连不断的小动作磋磨着少校的耐心。克劳萨的耐心不多,或者说他耐心多得可怕。见他的新兵站在镜前心猿意马,少校轻快地哼笑一声,声音短促到里昂以为自己听错了。 “27个,”支配他的人在他身前站定,游刃有余地报出一个数字,“你在未经允许的前提下擅自做了27个小动作——闭眼,扭头,顶肩,抠手指,动腿,舔咬嘴唇,等等——远远超过规定的3次上限。” 他猛地睁开眼,发现克劳萨手里多了一支黑色的散鞭。 “你动了多少次,”不近人情的少校说,“接下来的惩罚就有多少次。” 话音刚落,第一下鞭笞已如闪电降临。里昂甚至还没来得及做好接纳疼痛的心理准备,细碎的鞭梢已亲吻过胸腹,留下一片短暂到连是冷是热都来不及判断的触感。他很意外……因为这并不痛。克劳萨在每抽出一鞭之前都会用左手手背托举着鞭绳,减少扬起鞭梢所需的力。带着男人须臾体温的皮革触碰他,就像他们第一次共同探索彼此的喜好和边界那晚一样,轻柔得生怕任何一方受伤。里昂示意性地发出两声哼鸣,骨子里的恋痛被充分激发过后,这种程度的鞭打对他来说甚至是享受。这也能被称为惩罚?那个训得所有人吐在操场上又不得不自己收拾残局的魔鬼少校什么时候这么温柔了? 或许是新兵无意识的哼鸣和蚊子的叫声一样无害但恼人,克劳萨在挥鞭间隙见缝插针地说了一句:“安静。” ……他怎么安静得了,他简直想张口求克劳萨再用力点。每当躯体接下一鞭、被那些细长的皮革条拥抱,无法抑制的喘息和呻吟就从里昂的齿缝间溢出一滴,两滴,源源不断犹如谷中清泉。克劳萨下手很小心,控制着鞭梢落在他身上没什么痕迹的部分,对于旧伤未愈的大腿和后腰则碰都不碰。胸膛里的死灰伸出了火舌,舔得里昂心神不宁。分明连直接的肢体接触都近乎于无,他的身体却仿佛被点燃了一样。偏偏克劳萨是个极善计划的人,认准某事就不会轻易中途改变。他还用那不痛不痒的力度鞭打着里昂的胸腹,波动之微弱令新兵感到恼怒。蜻蜓点水的触碰并不能使人畅快淋漓,它就像一只无意的手,一下下轻轻摇晃着人的存在,让人越发好奇水面之下到底沉眠着怎样的宝藏,直到撼动理智的根基——他终于发现了克劳萨的目的。浅尝辄止的碰触并不会使他痛苦,它只会激发骨髓深处的本能和渴望,让人在适应过后越发想挺起胸膛迎接下一次碰触。男人就是要通过这种隔靴搔痒般的“惩罚”唤醒他灵魂深处最赤裸的渴望,令接下来踩过底线的每一步都顺理成章。 “两年不见,你的忍耐力退步了,”接连不断的十几鞭过后克劳萨停了手。男人把散鞭倒换到左手里,语调戏谑,“连这点疼痛都忍受不住。” 里昂毫不躲闪地看着他,满脸写着“知道错了,下次还敢”。克劳萨清楚他的底线在哪儿。少校分明知道这对于一个接受过绿色贝雷帽训练课程的军人来说根本算不上疼。这只不过是他为接下来要做的事找的糟糕借口罢了。 克劳萨的行动则再次验证了他体内尚存的条件反射依然能正常运作,他的猜测是对的。男人暂时放下散鞭,拿起了桌子上的马具型口塞,准备帮他难以自理的新兵安静下来。里昂一眼就看到几条皮带交织出的网兜间连接着的黑色口球,本能地咬紧牙关,五官摆出一个拒绝的形状。过去他也时常因为这张嘴被少校剥夺话语权,克劳萨总是喜欢趁他说不出话的时候干一些乘人之危的事,并恶劣地把他或恐惧或求饶或惊怒交加的模糊叫声一并接纳为赞同。 趣味恶劣的少校则根本不和他较劲。男人走到他背后,一手拿着口塞,另一手捏住了他的鼻子。里昂赌气地闭紧嘴巴屏住呼吸,虽然他知道僵持下去的结果只有一个。他早该想到的。他第一次被克劳萨堵嘴的时候就是中了这招。 一分多钟过去,新兵的肺活量到达了极限,不得不张开嘴呼吸。他刚刚将嘴打开一条缝,两根粗砺的手指就迅速挤了进来,像把钳子一样上下撑开他的嘴,把口球塞到了他嘴里。一直被封住的鼻腔刚刚获得自由,乳胶的味道便熟门熟路摸了进来。里昂短促地呜咽一声,少校依次把头顶和下巴的束带也拉到对应位置固定住。他不敢大幅度摇头,如果道具因为他的反抗被挣脱,克劳萨只会更彻底地剥夺他的行动权。随着掌权者把束带拉到他脑后扣好,口中硬韧的球体彻底霸占了他的口腔,鼻梁两侧的皮带在额前汇聚成一根,向上拉过头顶扣在脑后的系带上,使得他绝无可能把口塞吐出去,让人感觉自己像是某种即将被驯化的动物。里昂只能尽量站稳,在头脸被逐渐束紧的触感中用呜呜声抗议。 克劳萨转回正面,伸手揉了揉新兵的两腮调整口球位置,又拍了拍他被口撑开的脸,“肺活量还行,没退步。” 里昂很想反唇相讥一句,但即便他使出吃奶的力气,能发出的除了徒劳的哼鸣也只有牙齿沾着涎水和乳胶摩擦的吱吱声。年轻人一度对这种陌生的控制感到恐惧:口舌被控制、无法吐出清晰的字句随时喊停应该让人感到恐惧,可当他明确地知道自己的安全不会受到威胁,没顶的恐惧便被杏仁核悉数重定向为兴奋,催促着他用平时想都不敢想的音量大声叫喊。清醒的人能够活动自如,也就有义务为自己吐出的每一个字负责。平日里的他需要小心翼翼藏好自己那颗按捺不住的心,免得那小东西顺着喉咙跳到舌尖上,犬齿合拢,汁水四溅;而在克劳萨剥夺了他的话语自由后,在唇舌都被压制住的时间里,他可以尽情地呐喊,不必担心对方听出真心识破假意。因为所有字词都被模糊成出于欲望的嚎叫,所以此刻说任何话都是被允许的。胆怯的、直白的、怨恨的、幸福的、背德的、越界的,通通都可以释放出来。克劳萨会接纳他的所有,对他述说的一切表示赞同。 少校捡起散鞭,继续他尚未完成的“惩罚”。被冷落多时的牵引绳派上了用场,男人一手握着绳圈绷直绳子,迫使新兵的注意力集中到项圈上。错落有致的鞭打声不绝于耳,年轻人含混的喘息贯穿其中更显得清晰可闻。克劳萨借由道具紧紧地勒着他的脖子,里昂需要向后仰头才能从项圈的束缚中获得足够的呼吸空间。目光无意间对上克劳萨意犹未尽的眼神,他忽然怀疑这混蛋根本就没计数。少校不过是在欣赏他因为一点撩拨就浑身发痒难以自持的样子罢了。 而他们两人都不满足于此。 克劳萨收起散鞭,将书桌下的椅子拉过来。他靠手中的牵引绳向新兵下令,后者被他拽得不得不向前挪动,最后在少校的引导与强迫下面朝椅背骑在上面。男人把牵引绳系在一边椅背支杆上使得里昂无法起身,又取来两节挂链,将里昂脚踝上的腕带和椅子腿绑在一起。椅子本身并不宽敞,又是反向跨坐在上面,双手被缚于背后,里昂只能把下巴搁在椅背上,双腿大开骑在椅子上的同时塌下腰。他侧头看到镜子里的自己,被皮革捆缚四肢,剥夺口舌,臀部朝外翘着,腰背弓出一条近乎谄媚的弧线,这副模样简直就是只待宰的绵羊。 一道比先前鲜明许多的疼痛骤然在臀瓣上绽开。里昂猝不及防地呜鸣一声,咬得口球在口中向里滑了一下。他扭过头去看,克劳萨拿在手中的皮具换成了一支手掌拍,椭圆形的硬韧拍头刚刚离开他被棉质布料包裹的屁股不过几十厘米便重新加速撞上来。新兵的叫声里染上了哭腔。克劳萨下手的力道与落点控制得极好,清晰短暂的疼痛如同闪电,却不会痛苦到令人无法忍受;男人完美地避开了胯骨等容易留下痕迹的地方,让受击部位集中在脂肪较厚的臀瓣。手掌拍作为惩戒力度仅次于戒尺拍的皮拍,输出时的力道不容小觑,稍不留神就可能留下十天半个月消不下去的淤青,因此男人每在同一个地方拍打几次就会换到另一边,给新兵的身体留出缓冲和恢复的时间。 即便如此,持续的叠加仍然会使疼痛快速升级。里昂感觉自己的两瓣屁股像是被火燎着了一样热,贴肤合身的内裤此刻对他来说无异于刑具,帮着克劳萨一起折磨他。坚硬的椅背硌得他下巴生疼,全身肌肉因为过于集中精力紧绷而酸痛,他在窄小的椅子上不住地扭动,为了缓解与疼痛里应外合的欲求。口中的异物既把他的尖叫堵在了喉咙里,也刺激着男孩儿口中分泌唾液。里昂艰难地在被拍打的间隙含着口球吞咽口水,仍然有来不及咽下的涎液从嘴角溢出。透明黏稠的液体在惯性作用下顺着下颌淌到脖颈,滑落到胸口,留下一路晶亮的痕迹。 又是一拍下去,里昂眼看着几滴涎水滴到了脚下的海绵垫上,留下一个个浑圆的深色洇痕。淡淡的羞耻感在心中蒸腾。不论调教或亲昵,似乎每次他都涕泗横流的。坏心眼的少校不光揶揄他上下两张嘴一样爱漏水,还拍过他翻着白眼的照片给他看(当然在他的强烈要求下删除了)在克劳萨面前他毫无尊严可言,男人早就连他最不堪的样子也一并看过了。那他还何必担心会在少校面前丢人呢。羞耻感由此转化成浓郁的幸福。里昂稍稍侧过头偷看身后人的动作,在每一次皮拍与身体接触前下意识闭眼,为下一次皮肉之苦做好心理准备。 他的小动作被克劳萨尽收眼底。男人又打了两三下便将皮拍倒换到左手,俯身抓住他脑后的皮带。束具带给头脸的压力骤然增大,里昂发出一声惊惧交加的呜咽,不得不向后仰头,视线正好撞进少校冰蓝的眼睛。男人沙哑的嗓音在颅前响起,暧昧得宛如情人耳鬓厮磨。 “你很害怕?” 里昂下意识想点头,又想摇头,但是束带被克劳萨稳稳抓在手里,他的脑袋能动的幅度微乎其微,只能眨眨眼权当回答。对疼痛的恐惧和避让是本能,无法被本能覆写的是由镌入灵魂的条件反射产生的兴奋。他差点忘了他接受惩罚为的是什么,可是少校仍不愿意施舍给他一分肢体接触。克劳萨分明可以坐在椅子上,像家长惩罚自家淘气的男孩儿那样把他按在自己膝上,一手压住他乱挥的胳膊,一手在他的两瓣屁股上留下数量相等颜色相近的掌痕。男人过去经常抓着他的头发当做缰绳,或者直接用自己的体重将他压得趴在地上动弹不得,如今却只抓着他身上的皮具,连最稀松平常的掌掴都要借助皮拍来完成。不,他不会说他正想着克劳萨的手掌在他屁股上的触感和温度的。他还不想让自己在克劳萨眼中的形象这么快就堕落成一条兴奋的狗。 房间里犹如被一滴黏稠的松脂滴落包裹凝成琥珀。两个人四目相对,直到克劳萨猛地松开掌中皮带,把新兵的脑袋推回原位。 “你太依赖那双漂亮的蓝眼睛了。”他说,“我可不记得教过你这样行动。” 里昂看着他再一次从书桌上取来道具,一个黑色的皮革眼罩。有了先前戴口塞的经验,里昂这次很识趣地没再挣扎,虽然克劳萨也没留给他什么挣扎的空间。少校把马具型口塞的束带拎起来一点,让眼罩从那根皮带下穿过去,调整好位置、使眼罩的曲线完全贴合新兵的面部轮廓,再把两侧连接带拉到脑后绑好。眼前即刻只余松软的黑暗。里昂晃了晃脑袋,他有些感动于少校竟然真的记住了他随口提出的需求,把内侧皮面做得很柔软,整个眼罩就像第二层皮肤似的贴在脸上,他的颧骨和鼻梁丝毫感觉不到压力。 令人始料未及的是,那双温热的手留给他最后的接触只停留在脑后的束带上。克劳萨的存在似乎消失了。房间里只剩下他一个人趴在椅子上,惴惴不安地等待下一道闪电劈中身体。克劳萨去干什么了?他不知道。他感受不到光线的变化,听不见男人在他身周发出的声音,只有金属件磕碰的轻微响声在他转动手腕或摆头的时候敲击耳膜。从前在军中时少校走路就从来没有声音,他刚刚空降训练营时经常被无声无息出现在身后的男人吓到。只有克劳萨想让他听见,他才能听见男人的脚步声。既然视觉和听觉都不奏效,他努力集中精神,试图通过男人走动和呼吸引起的微弱空气流动来判断少校的位置。但是他耳中听到的、身体能感受到的唯有自己越发粗重的呼吸,屁股上疼痛的余韵,下颌被长时间撑开的酸痛,以及自胸中扩散向全身的无法忍耐的炽热。在寂静的房间里,自我的存在犹如被浇上了开水的液氮,在短短几秒钟时间里膨胀到原来体积的650倍大,整个世界只剩下他自己的哼鸣与体温。不。不。不要离开。不要丢下我。气流高速通过鼻腔带出尖锐的呼啸,里昂想要扭头找寻克劳萨存在的痕迹,却因项圈被拴在椅背上而抬不起头。被反绑在背后的双手不安地扭动,男孩儿试探着想要拨开腕带上的别针,两条大开的腿也挣得金属短链不断刮擦椅子腿,发出哗啦啦的响声。他不愿陷入未经克劳萨的身体投下的黑暗,他无法忍受吸入没有克劳萨味道的空气。他只想克劳萨触碰他,拥抱他,占有他,用任何方式,任何媒介,现在,立刻,马上。
一。 里昂几乎整个人带着椅子跳了起来。在被激发到极致的感官中,一点疼痛都可以被放大成天崩地裂。犹如一个大难不死的幸存者,青年重新把下巴搁在椅背上咬着口塞痛哭出声,双腿肌肉绷紧,整个人向内蜷缩,仿佛所有的委屈都随着这一拍释放了出来。这是喜极而泣的声音。克劳萨没有抛下他离开,他心中悬着的一块大石头终于落了地。感谢少校给他戴上的口球,不然他很可能咬断自己的舌头。 或许是他过于激烈的反应超出了克劳萨的预期,待到哭声渐渐低落下去,他终于听到了那个让人日思夜想的嗓音,随着属于手掌的宽厚存在感落在头顶:“……这还远远没有到达你的极限。忍住。” 而后那只手掌再一次抽离。新兵本能地抬起头追随少校的碰触,得到的却是加大力度的第二下拍击。里昂浑身一抖,犬齿差点嵌进乳胶口球里,身下的椅子陷在泡沫垫里晃了晃。克劳萨故意往下挪了寸许,让这一拍抽到了他还残留着鞭痕的大腿根部。年轻人在疼痛中嘶声抽着气,顾不上咽下的更多涎水溢出嘴角,淌得他下巴上水光淋漓。他的肩胛犹如蝴蝶的双翼反复夹紧又展开,扩张到极致的胸廓仿佛皮囊下有某种生物即将破茧而出。 “还在乱动。”克劳萨的声音转到了他身前,“你需要点帮手。” 少校所谓的“帮手”是什么,里昂不知道,用料结实的眼罩让他的视野像被拉断了电闸一样一片漆黑。不过数息之余,脖子又被项圈勒紧了,是克劳萨解开了一直系在椅背上的牵引绳,用力拽着绳链迫使他坐直。里昂狼狈地扭着身体调整重心,他不敢被抽打过的臀腿承受压力,只能把相当一部分体重压在项圈上。胸前突然落下几个温热的圆点,轻轻挤压着他的乳肉。他还没来得及确认那是不是男人的手指,两道闪电一前一后地刺中乳首,新的哭喘声又从里昂的喉咙里被挤了出来。他不用看也能通过那仿佛要把肉体挤扁的疼痛判断,克劳萨给他两边乳头夹上了乳夹。如果他没戴眼罩,他就能看见这两个外壳做成心形的酒红色小东西是如何完美罩住他的乳晕,上面缀着的一根纤细的金色链条又是如何让它们联动起来,被男人的手指勾住拉扯。 掌权者对他不规范的坐姿颇有不满,皮拍落在了他被装饰过的胸口。男孩儿的哭声一波未平一波又起,最终那道漂亮的曲线重新回到了他的腰背上,两行眼泪从眼罩的边缘顺着脸颊轮廓流下来。来自乳夹的持续刺激确实令他把部分注意力从一直火辣辣的臀腿上转移开来。他感觉脖子上的压力方向慢慢挪向侧面,克劳萨回到他身边,一手抓着项圈一手继续用皮拍抽打他的臀腿。随着惩罚步步深入,克劳萨下手的力度和里昂挣扎的幅度同步增大。每当他因为疼痛难忍而不顾规矩摇头、顶肩、扭腰、蹬腿,下一次惩罚就比上一次来的更重。时间,空间,温度,五感,年轻人的感官在持续的疼痛中融化成暧昧不清的一滩,万物归一地汇聚到掌控着他的人身上。他混沌不已的脑子甚至螳臂当车地想用被反绑的双手挡住皮拍。克劳萨仅仅是大发慈悲地轻抽一拍在他掌心,里昂顿时哭得撕心裂肺,攥成拳的双手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泛起了红。紧跟在肉体拍击声之后,新兵一声比一声高亢的模糊哭喊是他向少校发出的求饶信号,可是抽打并未因男孩儿呜咽不止而放缓速度或停下。手掌拍本就适合大面积上色,经过克劳萨持之以恒的惩罚,他被内裤包裹着的屁股肯定已经比煮熟的龙虾还红,说不定连之前留下的绳痕都看不出来。里昂快被热度蒸熟的脑子近乎停转。克劳萨教他要服从命令,可是男人所做的每一件事都逼得他离失控的边缘更近一步。 ——不,应该说他终于回到了少校的掌控之下。视物权,话语权,行动权统统被剥夺,肉体诚实地向大脑反馈掌权者施加给他的每一刹碰触与疼痛,现在连喘息的节奏也被这个男人把控。从身体到灵魂,他的一切反应不再由他自己,而是取决于克劳萨如何选择。少校为何惩罚他?因为他看到了他身上残留的痕迹,他说他不懂爱惜自己的身体——他惹克劳萨生气了,而生气是因为在意。是的,他是幸福的,他在意的人也在意他。严厉的惩罚总比漠不关心来得亲密,这就是最好的证明了。正因为太过在乎,克劳萨不允许他有一丝一毫不属于自己,所以少校要向他施加恰当的疼痛,确认他所有的反应仍然如过去一般诚实,里昂·S·肯尼迪的存在依然是他亲手雕塑出的那般形状。但凡稍有差池,他都会用自己的方式洗刷掉其他人留下的痕迹,让里昂看清自己最真实的样子。 疼痛是身体在提醒灵魂现世的锚点存在于何方,痛苦和爱一样可以统合我们散落的思想。无论他走了多远,遇到多少人,热情的,冷漠的,温柔的,高傲的,能带给他极致的疼痛与快乐的只有杰克·克劳萨。他所有的痛苦和欢愉只能来自于克劳萨。 不知什么时候,房间里安静了下来。没有不知疲倦的啪啪声,海浪一般拍打着他的延伸肢体消退了,温暖的黑暗包裹着他,如同身处母亲的子宫中那样安心。里昂在克劳萨的默许下瘫坐在椅子上,脸上的泪痕逐渐干涸,微微抽搐着的身体没有多余的力气挣扎,不大的空间里盘旋着的只剩新兵的低声抽噎。 “还要继续吗?” 克劳萨在问他的意见。不管是不是真的,朝着耳边嗓音的方向,里昂凝聚起仅存的一点力气摇了摇头。如果再继续下去,他就需要请病假在克劳萨的床上趴一个星期再回去上班了。 什么东西擦过了他的小腿。他瑟缩了一下,听到金属链的响声才意识到克劳萨把他的脚从椅子腿上解了下来。里昂后知后觉地想起,在重要的事上,克劳萨从来不干涉他的选择,反过来说,男人会问他的时候就证明无论他选择哪条路都会掉进对应的陷阱里。脖子上跳跃着的束缚感提醒他,他应该顺着克劳萨的意思站起来。他照做了,可是又觉出什么东西不对劲。他的脚腕间刚刚自由了几次呼吸的时间就又被束缚感链接在一起。脖颈上的力颇有些不管不顾地牵着他向前,他不得不跟着克劳萨走。里昂迈开步子,却一个趔趄差点摔倒。他明白过来,是克劳萨用金属短链把他脚腕上的腕带连在一起形成脚镣,又牵着他在房间里走。链子的长度让他只能像刚获得双腿的小美人鱼一样迈出很小的步子。他赤脚感受着脚下的地面,泡沫垫的触感和他汗潮的脚心亲密接触,变得前所未有的黏腻。他踩到什么软和的布料,接下来又是一片稍微有些滑的、韧的,他走过去才反应过来,那好像是他的衬衫和短裤。 他听到门锁被拧开的咔哒声,脚下踩着的稍稍下陷的泡沫垫突然变成了冰凉光滑的地面。里昂不由得站住不再走了,任凭脖子上的项圈还在催促他往前。他认出那是工作室大厅的木质地板。 克劳萨要带他去哪儿? “既然你选择不再继续,”他的恐慌和迷茫一定全写在了脸上,因为克劳萨轻易读出了他心中的问题,轻描淡写地回应,仿佛一分钟前小房间里热烫到令整个世界都要融化的调教不过是南柯一梦,“那么现在你可以走了。回到你的快乐小窝里,去做那些人的狗。” ……现在这样走出去?被所有人看他魂不守舍满身狼藉的样子? 里昂连连摇头,项圈上的D环被他摇得哗哗响。他顾不上去想克劳萨突然在这个节骨眼上闹这一出有什么用意。身体中轰燃已久的火终于将陈旧的负担燃作灰烬。他突然明白了为什么新生儿来到世界上的第一声是啼哭。那是血肉相连被生生斩断的痛苦,是被迫与母体分离、独自面对一切未知的恐惧。终其一生,他所求的不过是另一个灵魂,既是击发他的弓弦,也是承载他的箭台,守望着他的前行,给予他划破长空的勇气与力量。 “这么快就反悔了?”男人似乎很乐得见他惊恐万分的样子。里昂感觉口中一松,克劳萨伸手解下了口塞,把那个沾满黏糊糊口水的乳胶球从他嘴里抠出来,给了他回答的权限。“那我可以告诉你,我和那些地摊货不一样。选择留下来的话,你的身边不会再有别人。” 口中的束缚被移除,柔软的呻吟擅自爬出了年轻人合不上的嘴角。里昂犹如在吮吸什么一样活动着酸痛的下巴,他只能挤出一个词。“不……” “我教过你。这时候应该怎么说?” ——他难道还有其他选择吗?靶心悬于当空,向四面八方散发光热的太阳即会成为彗星,朝着既定的一点陨落。他当然会追逐他,无需任何条件触发,不用谁来特意调节,那是进化的本质早已书写在人类存在底层的无条件反射。爱就是这样可怖的东西,染上祂的人要么心甘情愿放弃自我与他融合,要么不顾一切夺走他的自我与自己融合。流淌在血管里的液体焕发出苹果般甜腻的香气,难怪他们谁也收不到神谕。克劳萨掌控他的痛苦与欢愉,支配他的行动和停驻,而他会听从内心的声音,沿着男人为他指出的明路向前奔走。终有一日,他们会在只有两人的小天地里熔为一体,再难分离。 “我……”里昂慢慢将呼吸平复,如同牙牙学语的新生儿似的磕磕绊绊,终于说完了那句完整的话,“少校,我是你的。我只属于你。” 他看不到克劳萨的表情,但是他猜得到,这一次他正中红心。 脖颈上的皮革牵引着他,脚下的触感重新变成了海绵垫。克劳萨命令他重新在地上跪直身体,从后面解下了那个此刻显得尤其多余的眼罩。视野里的漆黑一片瞬间变成温暖柔和的光晕,里昂眨了眨眼睛适应窗帘缝隙里偷溜进来的阳光,男孩儿泪光闪烁的双眼落在镜中一览无余。 身后的克劳萨伸出右手,从后往前握住了他的下巴,五指轻轻揉捏着他软乎乎的下颌。一颗浑圆的泪珠从里昂的眼角滑落,润进男人粗粝的指纹间。 “还不错,”克劳萨的语气仿佛在夸赞一条小狗,里昂确信那双瞳孔里的冰蓝已然因难掩的笑意融化,“教给你的指令都还没忘。” 他重获新生。
- 6月29日,俄勒冈州尼哈勒姆市,P.M. 6:00 -
里昂站在行李转盘后,等待着十米传送带上唯一一只二十八寸的银色行李箱转到自己面前。他费了些口舌才申请下来这次假期,虽然他两年内的带薪年假一天都没动过,哈尼根还是在看到他的申请之后猛翻白眼——这意味着一个月之内里昂不会回复任何工作上的电话或邮件了,她得自己一个人独挑大梁。 虽说假期内不用再对着报表或文档头疼,光明正大偷懒的肯尼迪先生同样也有问题亟待解决。他还没想好他要如何解决和爱人分居异地的事,成年人的世界就是这样,两方之中总有人要低头迁就。他不知道能不能说动本福德先生把他调到这座偏僻的滨海小城来。也许他可以借开发新的军用疗养院的名义来一次深耕一线的长期考察,或者干脆考虑把那片人烟稀少的复式公寓征用为补贴发放给无家可归的老兵,但那都是后话了。当务之急是享受他来之不易的假期,至于未来,他有一个月时间从长计议。 他嘿呦一声把沉甸甸的行李箱拎下来放在地上,把手机从飞行模式中恢复过来。随着叮咚叮咚的提示音,几条短信一股脑地挤进了他的屏幕。里昂皱着眉头扫了两眼,是“巴甫洛夫先生”给他发来的求助信息。这位社会精英男士如今正蹲在纽约市皇后区的警察拘留室里,焦头烂额地给所有能寻求帮助的人发短信筹集保释金。一周前他的银行卡被冻结了,与里昂的工资卡的绑定关系也被随之解除。三天前,就在里昂拿着审批好的勤假申请回家收拾行李时,他却被找上门来的警方以走私药品的理由请上了警车。他想先取得保释再找律师辩护,不过鉴于他伪造的流水单据以及分卡转账记录等证据确凿,想无罪释放恐怕很困难,最少也得进去蹲个两三年。 “里昂,保释金只要五万!对你来说应该很容易吧!求你了,我不想在这间充满蟑螂和老鼠的屋子里待一分钟了!!想想看那些未完成的道具,想想看我们在一起的时光……” 里昂没再往下读下去。他退出对话气泡界面,按住那个名字花哨的短信框往左一滑,点下了红色的删除键,又顺道点进通讯录,找到刚刚被删掉的来信号码拉进了黑名单。 五万美元对他来说当然很容易,毕竟肯尼迪先生的工资真的很高——但那要分是为了谁。当情绪价值、经济价值和能力价值三者取其一都提供不足时,就没必要继续为这段关系投入沉没成本了。克劳斯·迪卡普里奥的一裤裆烂事到底因为什么而败露,里昂不在乎。这个得寸进尺的小人从他的生活中被剔除了,他只觉得大快人心。 叮咚一声,又是一条消息滑进来。里昂正要为这个不依不饶的家伙生气,当他看清了来信人的姓名,年轻人皱着的五官转瞬间展开,发自内心的幸福洋溢勾勒出一个快乐的表情。
杰克·克劳萨 29th Jun P.M. 6:05
我到了。出口等你。
里昂朝着机场出口走,大步走,小步快跑,最后飞奔起来。啪嗒啪嗒的脚步声贯穿空旷无人的出口大厅,沉甸甸的行李箱在他手里如同纸片一样轻。 他不需要担心出了机场打不到出租车要靠自己的腿走十公里,他有一位随叫随到的私人司机。
Fin.