银魂丨高桂丨What If We Could Not Share All The World, Lennon? 1-4

※本故事纯属虚构,与现实中任何政治团体、个人、事件均无关联。

1.

时间是清晨六点二十分,一架客机滑进东京成田国际机场的跑道,经过一段时间的滑行,终于停在一座航站楼前。在排队等待机舱门开启的乘客中,河上万齐显得尤其地焦急,挂在他脖子上的头戴式耳机已经没有任何声响,左手食指不自觉地敲着行李箱的把手,一双因睡眠缺失而干涩的眼睛透过墨镜盯着手机屏幕上滚动的即时消息。 [来岛]:降落了吗? [来岛]:有两个记者试图从十八楼翻窗进来,被我用棒球杆打了回去。 [来岛]:媒体把大楼全包围了,没有人敢出去。这群狗崽子!☹ 后面还有几条来岛的消息,河上皱着眉头,将手机放回裤兜里,快步走出机场,走进一辆出租车。与此同时,他的手机屏幕上又亮起一条新消息。 [武市]:从B楼进来。

电梯从摩天大楼顶层匀速下落,悬停在第十七层。河上万齐从电梯门里跨出来,穿过走廊,快步走进会议室。 “你可算来了。”来岛又子下巴枕着已经见底的咖啡杯,睁着被黑紫色阴影包裹的大眼睛盯着他。 “人呢?”河上问。来岛用眼神指向会议室对面紧闭的一扇门,说:“在他的房间里——昨晚回来后门就没开过。” “他说什么了吗?” “没。”来岛又子的眼神中透露出疲惫,“没人敢去,都在等你来呢。上一回这样的时候,我的mac被他淹进了咖啡里,我可不去了。考虑到这次的严重程度,也许不久我就要重新找工作了——我可还需要电脑来做新简历。”说罢,又子把头砸进自己的手臂中,发出一声痛苦的呻吟,“晋酱的运气怎么就这么背!唱了五年酒吧才出道,好不容易有点风头了,又出了这种事,公共场合朝粉丝竖中指,对方竟然还是现任财政大臣的儿子,公关那边已经有两个人交辞职报告了。” “武市呢?”河上万齐似乎想起了什么重要的事。 “在办公室里,正拿着日本辩护士 联合会的通讯录挨个打电话请律师呢,这次的律师费又要创新高了。” 可不仅是钱的问题。河上万齐沉默地看着趴在桌上的来岛,不动声色地叹了口气,说:“什么也别说了,我先去见见他。”

门没有上锁,河上很顺利地扭动了门把手,一团混杂着香烟和烈酒气味的气团扑面而来,河上万齐的眉头锁得更紧了。他努力透过呛人的烟雾看向猫在沙发上的身体,开口说道。 “我只是离开了你不到二十四小时,晋助,你就给我捅出这么大的乱子,我是不是需要上亚马逊给我们买一条婴儿防丢失腕带才能看住你?” “你就不该在我有演唱会的当天去新加坡谈什么狗屁代言,留我一个人去见粉丝。”沙发上的高杉晋助吐出一口烟雾,将烟头狠狠地摁灭在满是烟头的烟灰缸里,一双通红的眼睛从斜下方瞪着河上万齐,说:“那个人绝对是故意的,他假装和我握手,凑到我耳边对我说‘我迟早会把你〇死在床上,you sl*t ’。” 看高杉晋助用在吐司上抹黄油的语气说出这样的话,河上万齐心酸地闭上了眼。作为一名公开出柜的同性恋歌手,这绝不是他遇见的第一起骚扰事件。只是往常的情况,大多都是一些匿名邮件或骚扰快递,晋助大可关上房间门破口大骂或朝屏幕那头的跟踪狂比上三百个中指。但在布满媒体镜头的粉丝见面会上?这可是头一遭。“我相信你。但网路上公开的视频里,你看起来就像是一个对热情粉丝傲慢无礼的自大狂。” “那是因为他声音足够小,还他妈戴着口罩!没有人能看出来他说了什么!”愤怒的男低音咆哮着,过了一会儿,高杉垂下眼睑,淡淡地说了句“随便吧,我不在乎”,捡起茶几上的烟盒,又抖出一根烟点燃。 “你可以不在乎,但我、又子、变平太……还有这栋楼里十七层的其他人,大家都指着你吃饭呢。”河上说这些话时,高杉错开了与他的视线,只是自顾自地抽烟。在两人面对面地沉默了好一会儿后,他终于开口,说:“你能搞定的吧,万齐?” “当然。”河上无奈却不犹豫地说,“现在,去洗个澡,睡一觉,在媒体找到下一个爆炸新闻之前你就住在这儿,我让又子给你去拿换洗衣物。”说罢,河上万齐向门边走去。 “你现在要去干什么?”高杉从沙发上爬起来。 “我去给你找律师。”河上万齐说着打开了门,临走前,他又想到了什么,扭过头朝高杉说:“噢对,顺便一说,新加坡的代言已经签了。珍惜这份合同吧,说不定这半年我们就得靠它活了。”

此刻,武市变平太的办公室成为了整个工作室里最整洁的房间,河上万齐顺手带上办公室门时,武市刚挂断一通电话。 “选定了吗?”河上问。 “什么?”武市漆黑的眼珠瞪着河上。 “律师啊。”河上万齐试图表达得更加准确些,“选好哪一个了吗?” 武市的黑眼珠仍然瞪着他——更令他意外的是,他的脸上前所未有地同时出现了戏谑和痛苦两种情绪——他用一些大概可以称得上笑的声音答道:“我们没有选择,没有一个律师肯接我们的案子。” “一个都没有?!”河上万齐的脸上露出前所未有的惊讶表情。 “一个都没有。”武市绝望地摇头,“整个日本列岛,所有和娱乐圈合作的律师的电话都被我打了一遍,没有人肯接。” “抬价呢?我们可以开出市场价的两倍——啊不,三倍——” “不是钱的问题。”武市打断了河上的话,“即使理论上能打赢这场官司,但没有人愿意赢——因为没有人愿意得罪内阁大臣。” 河上的嘴唇拱了起来,在事件发生后的第十小时,他终于说出了自己的心里话,那个F开头的单词。 “这就是娱乐圈,没有朋友和道义,只有日复一日的八卦花边和随机掉落的丑闻事件。”武市低垂双眼,无奈地说。 “我不相信。日本那么大,总有律师肯接我们的案子。不需要什么资深、明星律师,只要他有头脑、够勇敢、顽强、百分之百相信自己的当事人,哪怕只是个刚执业的律师也行!”河上万齐的双手重重地拍在武市变平太的办公桌上,注视着他的眼睛,说:“前辈,你再好好找找,一定能找到——” “等等……”武市黑豆一般的眼睛忽然亮了起来,“你这么一说,我想起一个人来。是我上个月因为一个案子遇到的,刚执业不久,胜诉率却惊人地高。人长得挺秀气,但做起事来非常顽强,在法庭上非常难缠,据说他还有个外号叫‘铁锤’……” “那你怎么不早说!”河上万齐努力克制着内心喷涌而出的想吐槽的冲动。 “因为这是一个怪人。” “怪人?”巧了,我还没见过能怪过晋助的人。河上万齐在心里说。 “他接案子的原则是——不接年收入二百万元以上人士的委托,无家可归者、贫困者、妓女、劳工、残障人士、独居老人……简而言之,他是社会边缘人士的专属律师,晋助的案子不在他的范围内。” 河上刚松开的眉头又拧在了一起,然而,过了一会儿,他又问道:“你刚才说,他的胜诉率很高,有多高?” “直到上个月,接近百分之百。” 河上万齐的瞳孔瞬间放大了,他的声线显得有些颤抖,说:“这也许是我们最后的机会,有他的联系方式吗?我亲自去见见他。” 武市拉开办公柜的第二个抽屉,从一个深棕色笔记本里抽出一张名片递给他。“祝你成功。”武市说。河上向他颔首,将名片放进外套口袋里。这时,他忽然想到了什么,开口问道。 “你刚才说……你俩是因为一个案子认识的,什么案子会让你认识这种律师?” “这个嘛……”武市变平太的表情忽然变得异常神秘,他将笔记本放回抽屉中,抬头说道:“大概因为我是一个女性主义者。”

一小时后,河上万齐的车在市郊一栋六层老公寓楼前停下,很久没有爬过大于二层楼梯的他见到顶层的标识时,后背已经冒出一层细汗。他不得不站在门外等待自己喘完,才按下门铃。 “门没锁,请进——” 这是一间50平方米左右的套房,不同于其他整洁宽敞的律师事务所,刚一进门,河上就差一点被一捆文件盒绊倒。他努力稳住自己摇晃的身体,打量房间里的陈设——说陈设未免过于复杂,在河上万齐看来,这就是一个由巨量的文件档案、一张在纸张中埋着一台笔记本电脑的办公桌、窗台上一盆不知名绿色植物构成的立方体容器,容器中除他之外的唯一活体的视线紧紧黏在屏幕上,手指快速敲打键盘,只有两片嘴唇在敬业地接待来宾。 “桂先生 ,您好。” “您好。”年轻的律师终于停下手上的动作,从屏幕前抬起头看向河上万齐,问:“请问有事吗?” “我有一个案子想委托您——” “你的案子?” “不,不是。是我的一个艺人,我是他的经纪人。” “艺人?”桂小太郎的褐色眼睛眨了眨,轻轻笑了一声,说:“我不知道是谁向您推荐我的,但他明显记错了人——我不接娱乐圈的案子。”说完,他的视线又回到了电脑屏幕上。 “我知道,不过,这不是寻常的娱乐圈法律纠纷,这个案子只有您能接。” “噢?是‘只有我能接’还是‘圈内没有律师肯接’?”桂的嘴角闪过一丝讽刺的笑意,“我可不做权贵的冤大头,请回吧,我不为钱打官司。” “那为公道呢?”河上的眼珠转了起来,“如果您拒绝了我,我手下那个在公开场合被性骚扰的可怜艺人极有可能被封杀到只能去波照间岛演出了。” 一阵足以令河上万齐的后背再起一层汗的沉默后,桂的食指轻敲了两下鼠标,再一次抬起头,这一次,他伸出右手做了一个“请”的手势,说:“您坐下来讲。” 河上万齐坐在办公桌前的椅子上,将这桩发生在十一个小时前的事件的来龙去脉向桂一一说明。桂仔细地听着,直到河上讲完,也没有打断他。 “我明白您的困难了,听上去确实不像是娱乐法律师能解决的案子。我想先和当事人谈谈,再做最终的决定。” 河上堵在嗓子眼的心终于落回去一些,难掩语气中的急迫。“如果您现在有空的话……我的车就停在下面。” 桂合上笔记本电脑,从办公椅上起身,冲他点点头,说:“我们走吧。”说罢,他走向门边,往身上套上一件藏青色条纹西装外套,提上公文包,随着河上上了车。在副驾驶座上,桂忽然想起什么,开口问道。 “河上先生,我还有一个问题,您的这位艺人叫什么名字?” 河上扣上安全带,掏出手机,点开一张演唱会海报照片递到桂眼前,桂看着照片上高杉晋助的名字,不禁在心里大叫了一声。 竟然是他!

“我拒绝!” 桂小太郎的整个身体还没来得及完全进入会议室,房间另一头的高杉晋助便猛地站起来冲河上万齐嚷道:“全日本那么多好律师,你就给我找来这个?!” “因为全日本那么多好律师,只有我愿意蹚你这趟浑水。”桂面无表情地回应道。他身后的河上关上会议室的门,向高杉确认桂的回答。 “晋助,桂先生说得没错,他是所有有胜算的律师里唯一一个同意为你辩护的。” “抱歉,河上先生,其实我还没有正式同意接受委托——因为理论上讲,我的当事人还没有向我提出委托的请求。”桂小太郎眼神的余光看向一旁的高杉晋助,后者爆发出一阵尖利的笑声。 “那实在是抱歉了桂先生,我并没有委托你的意思。” “晋助,别这样,桂先生是真心想帮助我们。”河上向高杉身旁的来岛示意,后者不动声色地向门边挪去,试图在物理层面阻止高杉。 “我不知道一个成天玩文字游戏的律师还能有什么真心。”高杉晋助的眼睛里彷佛点燃了火,如果视线可以具象化,桂小太郎的身体此刻已经被打出好几个洞来,而后者依然不为所动地回答道。 “我也可以为了你对别人玩文字游戏——如果你坚持这么理解我的职业的话。” “哼,只会耍嘴皮子的职业……” 河上见势不好,立刻打断高杉的话,说:“晋助,别太情绪化。”然而他的努力彷佛火上浇油,高杉晋助彻底爆发了。 “你猜怎么着?打从娘胎里出来我他妈就是一个情绪化的人,你在签我之前早就该意识到这一点!”说罢,高杉晋助绕过门边的又子,冲出了会议室,紧接着,是门“砰”的一声关上的声音。 “抱歉,我以为他已经冷静下来了。”三个人在会议室里静立了一会儿后,河上万齐艰难地说道。 “不,并不全是他的问题,我也不该那么针锋相对。”桂望着走廊对面紧闭的房门,神情有些凝重,“我以为我们还能像以前那样互相开玩笑……” “那个……”一直安静的来岛又子终于忍不住开口,“看您刚才和晋酱说话的口气,你们俩认识?” “算是吧。”桂小太郎低头发出一声苦笑,“我们是高中同班同学。”

当事人拒绝会面,桂只好离开。“您今天请先回,我会尽我最大的努力说服他的。”河上拉起桂的双手,恳切地说:“请您看在和晋助的同窗情分上,千万不要放弃他。” 我一直没有放弃过,事情到底是怎么走到今天这一步的……盥洗室里,桂挽起袖口,朝脸上扑了两捧水,看着镜子里的自己,试图寻找一些残留的十八岁的遗迹。一些沉淀已久的记忆翻腾而上,引起了他的笑容和愁容。我才二十七岁,就已经开始有大叔那样欲说还休的复杂感情了吗?桂与镜中人面对面沉默着,一些纷乱的心绪在胸中飘荡。 “我以为只有演员才有盯着自己脸发呆的毛病,怎么律师也需要靠脸吃饭吗?” 桂扭头看向门口,高杉背靠着瓷砖墙壁,半个身子侧着看向他。 “律师也有泌尿系统。”桂自然而然地回答,“借用了你公司的盥洗室,希望你不要介意。” “我没有这么小气,你怎么高兴怎么用。前台还有马克杯和手环,喜欢也可以带走一些——反正很快它们也会成为滞销品。”高杉发出一声冷笑,笑声让桂感到十分悲凉。 “我可以帮你,只要收集到有力的证据,哪怕是财政大臣本人也会败诉。” “何苦呢,犯不着为我放弃你的大好前程。” “你对我的经营范围有误解,我不会有,也不在乎什么大好前程。” 高杉从鼻腔里哼了一声,说:“真令人感动。不过说实话,我也不在乎你有没有什么大好前程。” 桂向前跨了一步,说:“最重要的是,我是百分之百相信你的。其他律师可能只是认为你说的是事实,而我知道你说的是事实。” “噢?真的吗?你以为你对我很了解吗?”高杉向桂迈出一大步,他的鼻尖以挑衅的姿态盘旋在桂的嘴唇边。桂没有因为这个侵略性的动作而退后,只是微微皱起眉头,试探性地问道。 “毕业之后你就再没理过我,为什么你看起来很生我气的样子?我是哪里惹到你了吗,晋——” “别那样叫我!”高杉忽然咆哮着往后退,桂忍不住打了一个冷战。在高杉愤怒地离开前,他朝错愕之中的桂扔下一句话。 “为什么?桂,你是个律师,用你的逻辑好好想想!”

2.

高杉晋助从第一天就不喜欢这所学校。 确切一点说,是恨。偏差值75,常年位居全县高中榜首,他的国中老师提起这所学校时总是说“能进入那所高中,就已经有一只脚踏过了优秀大学的门槛”。平心而论,高杉晋助并不在乎自己能不能进入“七帝大”,他的人生规划里其实并没有一张大学的学位证书。然而他的父亲却不是这样想的,“一个县议员的儿子,连日本前十的大学都考不上,别人该怎么想!”我管他怎么想的,县议会议员的儿子也可以去夜总会跳脱衣舞做牛郎,只是为了气死坐在观众席里的亲生父亲也说不定呢。高杉晋助手握刀叉,用标准姿势悠然地切着面前的牛排,在心里无声地反驳道。没有永远传承的传统,也没有永远繁荣的家族,贵族制早就该随着战争一起结束了。然而他的父亲似乎并不死心,坚持要以一己之力将“高杉家”传下去。这有什么意义呢?高杉绝望地想。没有意义。荣誉、家族、家庭、学校……这一切都没有意义。每个人只是无可选择地生,又无可避免地死,这才是每个人必经的人生之路。 他的父亲只在开学典礼时出现了一次,西装革履地将他交到担任先生 手里,然后,整整一个月,高杉没有在学校、回家路上和家里的任何一个地方看见过他——总而言之,他在地方电视台节目上见到自己父亲的次数远超过在现实中的频率。不过,高杉晋助并不是非常在乎,他甚至十分享受那些父亲不在身边的时间,毕竟只要他的父亲不和学校联系(他当然不会!),就不会知道他在那些声称在教室上课的时间里到底去了哪里。 高杉晋助对自己的逃学计划胸有成竹,直到五月的一个上午,当他走到教室门口时,坂田老师双手叉腰,嘴里嚼着棒棒糖淡淡地看着他,说:“高杉同学,你知道自己从开学以来一共翘了多少节课吗?” 高杉拉紧书包背带,调整自己的呼吸,说:“我不在乎这个。” “你当然不在乎,生下来就可以让爸爸买跑道的人还需要在乎什么,换我我也想不出来呢。” 高杉晋助漠然地看了一眼坂田老师,便低下头听他发落。坂田银时露出无奈的表情,说:“从今天起两周,每天留堂一小时。” “两周?!”高杉睁大眼睛看向坂田老师,后者终于将棒棒糖从嘴里拔出来,说:“嫌长?那停课一周怎么样?不过这样就需要通知你爸爸来学校接你回家——” “不,不用了。”高杉的脑海里出现了父亲抽出皮带的模样,“我选留堂。” 留堂也没有那么可怕。高杉晋助安慰自己,他没有参加社团,课后补习也不在这个时间,在天台发呆和在教室里发呆并没有本质上的不同——教室的桌子睡起来可能会更舒服。况且,一想到能让全日本最不爱上班的废柴教师坂田银时连续两周延迟下班一小时,高杉晋助的脸上便浮现出一些欣慰的坏笑。 然而当他走进留堂的教室里,他的期望落空了——坐在讲台上的并不是坂田银八,而是同他一样身着制服的学生。我就知道他没这么敬业!高杉愤愤地想。 “坂田老师家里有事,让我代他守你留堂,高杉同学。”说话的人身着男式制服,却留着一头乌黑浓密的长发。高杉知道他,这是坐在自己前排的桂小太郎,全校唯一一个可以无视发禁留长发的男学生,在入学考试中考出史上最高分的天才少年。当高杉晋助的脑海里飘过“天才”这两个字时,他的心里产生了一阵微酸的刺痛。 “你知道坂田——老师实际上并没有家庭吧?”高杉朝桂戏谑地笑道,后者没有回答,只是静静地看着他,他只好换个话题。 “耽误了你的学习时间,真是对不住。”高杉轻飘飘地说道,顺手将书包甩在一张空桌椅上,桂眨着明亮的眼睛看着他。 “没有的事,在这里也可以学习——你会保持安静的吧?” “当然。”高杉冲着桂拉紧嘴上那条并不存在的拉链。 第一天和第二天,高杉晋助趴在桌上,用装睡度过了前两次留堂。到了第三天,无论他换哪一个姿势,都无法让他“睡”得更自然一些,终于,他暂时放弃午睡,用藏在双臂后的半只眼睛瞥向讲桌上的桂。他显然没有留意到高杉的视线,专注地看着眼前厚厚的一本《古事记》,专注地在笔记本上写着什么。呆子。高杉的眉头拧成一个结,悄无声息地观察他。太阳开始往西边落下,教室里的空气变得闷热起来,桂扯了几回衬衫领口,终于忍不住将袖口挽起,露出两截雪白的手臂。在这座海滨城市,男孩子总是不可避免地被晒得黝黑,唯独他是个例外,手指也是如葱一般又细又长,还有那一头油亮的长发。真秀气。高杉禁不住想。 也许是高杉的视线停留得太久,桂终于从《古事记》里抬起头来,他连忙将视线转移到别处,然而为时已晚,桂小太郎已经起身朝他走了过来。 “高杉同学,”桂的小脸停在他的眼前,“你是不是想……” “……什么?”高杉没由来地感到一阵紧张。 “你是不是想和我一起写数学作业?”桂用手指了指他手臂下的数学书——一本他为了使桌子趴起来没那么硌人随机从书包里抽出的教材——高杉一时间不知该如何回答,只好敷衍地发出一些模糊的声音。桂见状,回到讲台上,从书包里翻出数学教科书和练习册,坐到高杉身旁的座位上,抽出高杉手臂下的数学课本翻看起来。 “你做什么?”比起着急,高杉更多的是为他即将看到的内容感到尴尬。 “你果然缺了不少课。”桂看着练习册上的大片空白眉头紧蹙,“不过没关系,你落下的课,我可以替你全部补上。” 桂朝他自信地笑,高杉晋助感到一道阳光将自己的耳根晒得发烫。

一束阳光透过钢化玻璃射进高杉晋助的眼睛,感到刺痛的他阖上了眼皮。不远处,河上和桂谈话的声音不可避免地撞击着他的耳膜,让他莫名地烦躁。对,桂小太郎。经过了昨晚河上与自己在办公室里争论,继而争吵,继而互撂狠话又最终在来岛和武市的见证下被迫握手言和之后,今天早晨,一到上班时间,河上便拨通了桂的电话。一小时后,桂出现在高杉的工作室里,高杉没有向他打招呼,只是隔着茶几静静地看着桂,桂也回以同样的表情。这让高杉想起来,桂从小也是一个表情隐藏大师,而律师这份职业让他的城府又高出了几栋摩天楼。 “你别误会,我只是天生讨厌一些颠倒黑白的事件,这个案子就算当事人不是你,我也会接的。”面对桂的解释,高杉从鼻腔里发出一点笑声,说:“那就公事公办吧,先生。” 桂微微皱眉,无奈地向高杉点点头,说:“首先,我需要你把事情的经过详细地说一遍。” 高杉晋助端起茶几上的水杯喝了一口,然后开始讲述前天的事件。 “这是我今年巡演的第一场,我们希望能尽量扩大影响,所以在结束后安排了粉丝见面的环节。原本的安排只是一个握手会,粉丝来,我签名,和他握手,然后下一个,就这样。但到他时,他忽然问我能不能拥抱下。你知道,握手会不可能只握手,这样会显得你傲慢又死板,所以一般只要不是太出格的要求,我都会尽力满足。然后,在我们拥抱时,他就冲着我的耳朵说了那句话。” 高杉又把那句话重复了一遍,桂皱紧了眉头。 “我当时太气愤了,根本没有意识到自己在做什么。等我回过神来,已经是来岛和武市把我拖回后场的时候了。我可能还打到了他。”高杉向桂展示仍有淤血的右手手背。 “如果你揍的是他,那他在起诉时也许还会加上一条故意伤害罪。”桂几乎是自动地答道。 “如果是这样,我就该下手再狠些。”桂似乎听到了高杉上下排牙齿摩擦的声音。 “我有一个问题,你之前认识他吗?”桂问道。 “完全不认识!直到现在我也记不住他的名字。” “森隼人。”河上在一旁提醒高杉。 “首先我们需要调查他的情况,也许能找到他和你之间的关联。粉丝来信和礼物有保存吗?” “送来的花会放在工作室,谢了就处理掉。粉丝手工制作的礼物和信件会留下来。” “可以让我看看吗?” 高杉的神情变得有些迟疑,不过很快他便调整过来,说:“在我家里。” 桂保持着一如既往的表情,问:“你介意我去你家看看吗?” “我介意。”高杉的两片嘴唇抿成一条线。 “你放心,我们有保密协议。” “不行。” “河上先生可以和我一起。” “那也不行!”高杉的声音高了一个调,他显得有些烦躁。桂并没有受他的情绪影响,仍然用平稳的语气说:“高杉,你必须让我知道全部的情况,这样我们才能有胜算。” 高杉低下头,将一双眼睛藏在刘海的阴影下。过了一会儿,他终于松了口。 “好吧。不过你检查的每一样物品,都必须在我面前查看。” “没问题。”桂爽快地答应。一旁的河上却为难地说:“可是,媒体记者还在楼外蹲着,他们就像牛皮糖一样,要摆脱他们可不容易。” “是不容易,但办法也不是没有。”桂的黑眼睛转了转,接着,他带着筹备恶作剧的表情对河上万齐说:“那就要看你们的演技了。” 九十分钟后,在河上万齐的陪同下,高杉晋助走出了大楼,虽然戴上了墨镜和口罩,但帽檐下偶尔露出的几缕紫色头发最终是暴露了他的身份。几个眼尖的记者举着话筒一拥而上,河上连忙用身体护住高杉,急急忙忙往一辆停在路边的车里钻,记者们见状,也纷纷发动汽车追上前去,一场娱乐圈的猫鼠游戏开始了。 与此同时,B楼——这栋大楼的双子楼的地下停车场里,一辆1968年款白色双门丰田卡罗拉慢慢悠悠地晃上了大街。

“记者果然看见紫头发就冲上去了,真是个浮躁的圈子。”桂手握方向盘,嘴角露出计谋得逞的笑,说:“不过你的化妆师真是厉害,一个半小时就能把人打扮得和你一模一样——要不是染发花掉了大部分时间,说不定我们还能离开得更快。” 一声冷笑。“你也学会讲场面话了,做了律师果然不一样。”坐在副驾驶座上,高杉将车窗摇下来一些,望着路边匀速后退的街景,“还开始玩古董车了。” “你需要报个班学习下如何分辨奉承和真诚的夸奖,后者有助于个人进步。”桂的嘴角往下撇,眼神的余光扫过高杉,“别误会,我可没有钱,这是我奶奶的车。”他直视前方的路标,想起一些事,继续说道:“二年级的修学旅行,出发前一天你在我家住,奶奶就是开这辆车送我们去火车站的。你忘了?” “忘了。”高杉不假思索地回答。桂有一些失望,但还是尊重他的意见,不再和他搭话。高杉则将脸转向窗外,直到达到目的地,两人再没有除确认路线以外的对话。 十七层到了,电梯内的提示板温柔地播报。桂小太郎随高杉晋助走到一扇门牌号标着“C”字样的公寓门前,看他将拇指按在指纹锁识别区,拉开门走了进去。这套位于市中心的高层公寓装潢精致,现代化设施一应俱全,但桂看着空无一物的茶几、餐桌、窗台,总觉得空荡荡的。也许做歌手确实很忙吧。桂心想。 高杉打开离客厅最近的一扇门,“我在家时偶尔会在这里工作”,他说着,走到放满唱片和碟片的书架前,打开最底层的柜门,取出两个收纳箱。“都在这里。” 高杉晋助斜靠着门框,看桂盘腿坐在地板上查阅这些信件。他的西装外套挂在进门的衣架上,白衬衫的袖口被挽到手肘下方。高杉站了一会儿,觉得有些腿酸,便移到桂斜前方的琴凳上,这让他得以自前天以来第一次仔细打量桂现在的模样。他似乎又长高了一些,但脸却丝毫没有变化,不知道是因为年轻显得清秀,还是因为清秀显得年轻。唯一不一样的是他的眼睛——依然明亮,但比上一次自己见他时多了很多复杂的成分。他最后一次看他的眼睛,那还是在…… 随着一阵呼气声,桂小太郎抬起头,扭了扭有些僵硬的手腕和脖子。“你的粉丝看上去都对你很友善,目前看了半箱信,一个对你有微词的人都没有。” 高杉用满不在乎的口气说:“那是因为我把骂我的信都烧了。” “烧了?”桂的眼睛瞪得圆圆的,高杉觉得有些好笑,说:“你以为在这里公开出柜是一件会受到所有人祝福的事吗?那些说‘这是你的私事为什么要告诉大家’的已经属于友善提醒,其他的——”高杉摇摇头,从口袋里抖出一根烟,点燃后吸了一口,“这些东西,就是我在自我怀疑的深夜用来调整自尊水平的东西——至少这些比Prozac副作用小些。” “已经有两百个地方政府通过同性伴侣登记制了,你想要的那一天会来的。”桂继续低下头看未读的信,高杉将两个手肘靠在钢琴的键盘盖上,支撑着倾斜的身体,“是吗?什么时候?我还活着吗?娱乐圈里LGBTQ+有多少?敢出柜的有几个?还有你,你们律师界,有几个公开出柜还不影响生意的律师?别说这个,你敢说你的头发在法庭上一点也没给你带来麻烦?” 桂没有回答,他的右手轻微地颤抖,一些不甚愉快的记忆涌了上来。高杉翘着二郎腿,带着意味不明的笑饶有趣味地看他紧抿嘴唇,死死盯着手中的信纸。 “高杉……这不对…… ” “嗯?什么不对?你是不是忘了——高中毕业这么多年,你已经不再是我的班长了——” 桂全然不理会高杉说了什么,开始在看过的信件堆里挑捡,不一会儿,他从纸堆里刨出六封信,摆在高杉面前的地板上。 “这七封信是同一个人寄的。” 高杉离开琴凳,蹲下身来仔细看着地板上的七张纸上的内容。“‘爱是温柔的吗?它是太粗暴,太专横,太野蛮了;它像荆棘一样刺人’……这是什么?” “莎士比亚,《罗密欧与朱丽叶》。”桂指向左数第二张,“你看,‘我借着爱的轻翼飞过园墙,因为瓦石的墙垣是不能把爱情阻隔的;爱情的力量所能够做到的事,它都会冒险尝试。’——每年八月十日一封,每一封的内容都是《罗密欧与朱丽叶》的台词。” “我之前怎么没注意到……” “粉丝借文学经典给偶像写信也不是什么新鲜事,况且他每年只寄一封,还是在你收到信件礼物最多的生日当天,没有注意到很正常。” 高杉继续看着地板上的信,表情仍显得十分疑惑,他指着信上的落款问:“就算这是同一个人,但这和这次事件有什么关联?这个‘山と堀’很明显只是一个网名——” “这是个异字谜。‘山と堀’的罗马拼音是‘yama to hori’,”桂从裤兜中掏出笔记本,用中性笔在纸上向高杉演示,“把这几个字母重新排列,就会变成‘mori hayato’——森隼人的名字。” 高杉惊讶地张开了嘴。“这么说来……” “我觉得,你可能遇上了一个狂热粉丝。”桂小太郎合上笔记本,担忧的目光投向高杉晋助。

3.

※本章有未成年人吸烟情节。请大家注意:即使在3z世界里,只有不良学生高杉晋助可以这么做。未成年人请不要在现实中抽烟,这是不健康的也是不对的,并且一点儿也不酷,相信我。

高杉晋助依然不喜欢这所学校,只是现在的他没有那么讨厌留在教室里了。虽然坂本老师的声音和黑板上的函数公式还是那么地催人犯困,但他毕竟在为数不多的清醒时刻记下了几行笔记,以便在课后供桂小太郎查看,从而避免他带着担忧的眼神看着自己,说“数学在大学入学考试里占的分值很重,并且数学能力还会影响理科成绩。上点心吧,高杉。”我不在乎,高杉在心里这么想,然而他却一次也没有说出口。虽然他讨厌数学,也讨厌理科,但他并不讨厌和他谈论这些的桂小太郎。事实上,他甚至觉得桂的声音有一种亲切的感觉——虽然他总是喜欢用一些过时的语言(现在谁还会在和朋友分开时说“拜比”!),还有一些似乎来自远古的神秘爱好,谁让他和奶奶住在一起呢?高杉想象着桂和奶奶坐在沙发上一起看当地电视节目的模样,不由心生羡慕。自从他过完六岁生日以后,就再没有和任何亲人一起有过什么日常活动了。我习惯了,我不在乎。高杉这么告诉自己。况且,只要父亲不常在家,不和他并排坐在同一张沙发上,就不会发现他最近发展起来的新嗜好,也就不会知道他每天上学前,塞进书包里的并不只有书本和文具;更不会知道,他每次晚饭后穿着便服出门去小商店,买的并不只有零食。高杉并不是非常沉迷烟草,但这可以让他在每天早晨的某一个时刻(通常是数学课上到一半时)钻进学生卫生间的隔间里,短暂地“放松”十分钟。 这天,和往常的每一个早晨一样,高杉又溜进了卫生间里,坐在靠窗的隔间里的马桶上,完成与烟草之神的神秘仪式。一截卷烟即将燃到过滤嘴,他将烟头扔进马桶中,正准备按下冲水按钮,他忽然听得外面有一些动静。 “诶,你怎么在这里?”似乎是一个男学生的声音,但高杉开学至今和同学发生过的对话屈指可数,这个声音对他来说颇为陌生。 “因为我要上厕所。”应答的声音对高杉来说却十分熟悉——是桂小太郎,一些人类的好奇本能让他停住打开门闩的动作,竖起耳朵听两人的对话。而接下来对话的内容却让他的的眉头皱了起来。 “噢,是吗?”是另一个高杉认不出来的陌生男学生,“你走错了吧?女厕所在那边。”说罢,几个声音笑了起来。他仔细数,一共有三个人。 “我再说一遍,中岛。”经桂提醒,高杉终于想起来,是同班的中岛健一。“我是男的。” “是吗?那你的长头发是怎么回事?”田村上前扯住一缕桂的头发,被桂一巴掌拍掉,他的声音已经失去了平时的耐性,说:“如果你再敢扯我的头发,我就要把你的头发扯下来。” 中岛捏住桂的两个肩膀,把他的后背狠狠砸向厕所隔间门,三合板门发出“砰”的声响。“桂君,你的数学不是很好吗?最好数数人数再说这种大话,嗷!——”桂一脚蹬在中岛的两腿之间,他立刻带着痛苦的表情倒在地上,双手捂住自己的要害部位蜷缩着。一旁的田村和谷口见势立刻上前按住桂的肩和腿,中岛试图从地上爬起来,咬牙切齿地说道:“把……他的裤子……给我扒下来……我来录像……” 桂的额头流下一滴汗,他的四肢在四只手的力道下拼命挣扎,一双眼睛紧张地看着中岛半弯着腰伸手从自己的裤兜里掏出手机,“住手!这是违法的!” “我知道。但你放心,我只会留着给自己看——啊,还有几个亲密好兄弟……”中岛发出一些狡猾的笑声,在桂的耳里听来十分刺耳。他的额头布满了细汗,强忍住恶心,瞪大眼睛看中岛打开手机的翻盖…… “砰”的一声巨响,靠窗的隔间门被猛地推开,高杉晋助怒气冲冲地朝中岛的小腹就是一脚,后者立刻被踹出老远。桂趁着田村和谷口震惊的间隙,从两人的手中挣脱,用他迄今为止最敏捷的速度结结实实地两人一人一记重拳,正朝着脸。见两人捂着脸趴在地上,才奔向正跨在中岛身上一通好打的高杉,从背后架起他的两只手臂。 “高杉,别打了,再打下去会出问题的!” “什么问题!假发,他这种人渣还能每天大摇大摆地走进学校,本身就是个问题!”高杉被夹在空中的手臂仍然在挥舞着,他的眼睛透出凶狠的红光,在深紫色头发的映衬下显得格外疯狂。“今天他要是得逞了,你以为他真的会只留给自己和朋友看?别太天真!” “他是他,你是你!高杉,别让别人的错误惩罚了自己……”桂加大了力道,他甚至听到了高杉胸骨被挤压的声音,“放手吧,就算是为了我——” “住手!” 男厕所门被猛地推开,地上的五个人齐齐抬头,坂田老师双手叉腰,朝地板上横七竖八的五个人一字一顿地说。 “到办公室来。”

在教员办公室向老师们说明情况是一个漫长的过程,每个人被要求单独写下事件的过程和细节,再等候老师们讨论处理决定。高杉晋助背靠办公桌的挡板站着,双手交叉抱在胸前,在他视线的尽头是桂小太郎,压进制服裤中的白衬衫被扯出来一截,洁白的布料上擦上几道已开始暗沉的血迹,他重新整理了凌乱的头发,却仍有几缕刘海因为汗水粘在额头。高杉注意到,他垂在裤管两边的手指有一些颤抖。第一次因为打架事件被叫进办公室吧?绝对是。高杉想着,却见桂抬头看向他,食指点着自己的嘴角。 “你的嘴边……”坂本老师还在办公室里用鼠标在K线图上点来点去,桂只好朝高杉比着口型,后者也无声地问道:“什么?” “你的嘴边……有血……”见桂又朝自己的嘴角着重点了点,高杉用手背擦了擦嘴角,问:“现在呢?” “还有一点……在——” 桂的动作被突如其来的开门声打断,紧接着,坂田老师和寺田理事长走进办公室。 “中岛、田村、谷口同学,和寺田老师去理事长办公室,你们的爸爸妈妈马上过来。”坂田银八用一如既往的冷淡语气宣布五个少年的命运,“高杉和桂同学留下来。” 桂和高杉用眼角的余光送三个同学跟在理事长身后,垂头丧气地走出办公室,互相对视了一眼,坂田老师空洞的眼神让两人猜不透接下来会发生什么。“站过来。”坂田老师一屁股坐在自己的办公椅上,翘着二郎腿对两人说。两人只好向前迈了一步。 “老师……我……”桂刚开口,便被高杉抢先一步打断道:“动手的就我一个人。” 坂田老师向来懒洋洋的双眼睁大了一些,他坐在办公椅上,视线从下方直射高杉的眼睛,两人就这么沉默地对峙了几秒钟。 “你确定?”坂田银八仍然直直盯着高杉晋助,他故作镇定地点点头,再度确认道:“是。”他承受着坂田老师视线持续的审查,努力让自己的表情看上去自然一些。在漫长得近乎无法忍受的一分钟后,坂田老师开口说道。 “那好。桂,回去吧。高杉留下来。” 桂似乎还想说什么,却被高杉的眼神止住了。他紧抿嘴唇,向埋头在《少年JUMP》里的坂田老师行礼,走出了办公室。 与家长约谈似乎已成定局,自进入高中以来,这还是头一次。果然,该来的总是会来。高杉一面应付着坂田老师的训话,一面漠然地想。担任老师就是担任老师,不管平时看起来多么接近废柴大叔,训起学生来还是不带重样的。他保持站立姿势,眼睛盯着墙壁上的挂钟,在心里默读秒数。 “行,你走吧。”坂田老师忽然中止了训话,高杉晋助有些意外地看着他,似乎有一些信息被他漏掉了。“那个……”高杉对于主动提起这个话题的自己感到有些可笑,“您还没有告诉我,我爸爸什么时候来学校。” 而坂田银八的反应更加令他意外,他拿起桌上的草莓牛奶吸了一口,反问道:“他为什么要来学校?” “……因为我……刚才在卫生间里做的事?”高杉也迷惑了。 “噢,希望得到父亲的表扬就自己回家给他复述啦,我可不负责转达。”坂田银八拆开一根棒棒糖塞进嘴里,“还有事吗?没有我要准备下班了。”他的食指指着墙上接近五点的挂钟。 高杉晋助对这样的结局感到有些意外,似乎还掺杂着一些别的他暂时形容不出来的情绪。总之,逃过一劫的高杉向坂田老师敬礼,转身准备离开办公室。忽然,坂田老师似乎想到了什么,叫住他,说:“对了,把东西交出来。” “什么东西?”自桂离开后,坂田老师的问题自己是一个都没有听懂过。 坂田银八吸了吸鼻子,说:“Marlboro Silver Blue,自从你进办公室,半个屋子里都是这味道。” 高杉的内心有些挣扎,但坂田老师笃定的眼神和坂本老师努力憋笑的扭曲表情让他知道自己已经无从辩驳,只好从制服口袋中掏出一个淡蓝色包装的小方盒,放在桌面上。 “打火机。” 烟盒上又加上了一个钢制打火机。 坂田老师保持着一贯的冷淡表情,这让高杉感到有些紧张,和绝望,而他接下来说的话却让他十分意外。“看在你今天见义勇为的份上,这个我就当没看见。”说着,他把烟盒和打火机一并扔进抽屉深处,“以后不要让我在学校里抓到你。” “是。”惊甫未定高杉晋助这次毕恭毕敬地向坂田老师行了个礼,走出办公室。他刚走到楼梯的拐角,便看见一个黑色的身影等在走廊的尽头——重新穿好制服外套的桂小太郎,朝他用眼神打了个招呼。 “你怎么还没回去?”高杉面无表情地瞥了桂一眼,兀自走下楼梯。桂走过来,跟在他的身后,说:“我今天还欠你一句谢谢。” “这倒不用。”高杉试图抑制嘴角翘起的角度,他停下来,转过身对桂说:“并没有特别为你,我只是单纯看不惯那种混蛋行为。” “我知道。”桂深褐色的眼睛藏在刘海的阴影中,“谢谢你。”说着,他抬起右手,拇指按上高杉的嘴角。 “你……要干什么?”高杉又紧张了起来。 “血,还是没有擦掉。”桂的拇指在高杉的脸颊上用力地擦了几回,他甚至用指甲轻轻地刮了刮。 “没关系,我可以回家再洗。”在高杉的坚持下,桂终于停止用指甲挖他的脸,他别过头,用手背擦了擦现在已经发红的腮帮。“今天我爸不在家,没有人会发现。” “去哪儿了?” “不知道,也许是某个晚宴吧。”高杉耸了耸肩,“我不在乎。”反正麦当劳和711二十四小时都营业,高杉心想。 “要不……来我家吃饭吧。”桂抬起头,明亮的眼睛看向高杉,他的右手搭上他的肩膀,说:“我奶奶很会做饭,你会喜欢她的厨艺的。” 说完,他便拉起他的手腕跑下楼梯。

“你平时也都吃这么浮夸的食物吗?” 桂小太郎坐在沙发上,皱紧眉头看着茶几上两盒精致而丰富的寿司外卖——显然,这并不符合他日常的饮食习惯。一个靠枕的距离外,高杉晋助翘着二郎腿,对他的质疑充耳不闻,用筷子夹起一个寿司,面无表情地说:“我是不会像你那一日三餐都吃饭团的。” “我没有在吃饭团了。”桂认真地解释,“我都吃杯面……” 高杉的嗤笑打断了桂的回答,他说:“杯面又能比饭团好到哪里去?” “食物只是食物,只是维持生命的手段。”桂反驳道,“这个世界上有很多比食物更值得在意的东西。” “停止你的传教,我对斯多葛主义没有兴趣。” “高杉,文明在于自我克制。”桂的深褐色眼睛近乎真诚地看向高杉,后者错开两者的视线,提高了声调说:“拜托,假发,别误会摇滚乐——你确定要在一个朋克歌手面前讲‘文明’和‘克制’?” 桂眨了眨眼,采纳了高杉的建议,转换了话题。“你也别误会杯面,杯面的世界很丰富的,比如荞麦面、乌冬面、拉面……” 他打开离自己近一些的便当盒,夹起一个寿司塞进嘴里。高杉挑起眉尖看着他鼓动的腮帮,和些微闪烁的睫毛,说:“这就是你体重过轻的原因——离开萩和奶奶的饭团后吃得越来越没营养了。” “我奶奶……” 忽然,桂小太郎的话被响起的门铃声打断了,高杉站起来走到电子门铃前,河上万齐和来岛又子的声音从对讲机中传来。 “晋酱,你还好吗?” 十分钟后,来岛又子窝在高杉客厅的单人沙发椅上,双手抱胸地沉思着。河上万齐则摸着自己并不存在的胡子,盯着茶几上的七张明信片。 “七封明信片……七年……也就是说,他从你开始出道起就在关注你——酒吧时代的老粉丝。”河上嘟囔道,“那他为什么要在公共场合那样对你?他到底想要什么?” “从昨天到现在森既没有联系我们,也没有在任何媒体发表声明或律师……”又子盯着地毯上的几何形花纹,表情严肃地说。 “既然这样,我们就和他谈谈,看他提出什么条件。”不知不觉中,桂咽下便当盒里最后一口寿司,插进万齐和又子的对话。高杉半躺在一旁的沙发上,斜眼瞥了他一眼。 “谈?我们没有他的联系方式,更别提住址了。”又子摇头道。 “没关系,我知道财政大臣名下所有房产的地址,也许可以顺藤摸瓜地找到他。”面对三人惊讶的眼神,桂露出复杂的笑,说:“我——基本上属于那种乐于在官僚头上深度挖掘的难缠律师。”

比起大部分擅长于掩饰、伪装和声东击西的政客豪商,找到森隼人的住址比想象中简单得多——森的母亲告诉桂,他住在离市中心不远处的一套公寓里。桂走上楼,按照门牌号按响门铃,过了一会儿,房门打开一条缝,一个约莫二十岁上下的男青年站在桂的面前,波浪形发箍将他头齐肩的中分发向后梳,露出光亮的额头。他的皮肤透着缺乏运动的惨白,眉间有几颗青春痘,一对狭长的眼睛从下方盯着桂,警觉地问道:“你找谁?” “森隼人先生吗?”桂从西服内兜中掏出名片递给他,“我是桂小太郎,高杉晋助的代理律师。”桂注意到,当提到高杉晋助的名字时,森黯淡的角膜闪起一些光亮,在桂继续说下去之前,他打断了他。 “晋助呢?他在哪里?”森朝走廊四周张望。 “他委托我来和您协商,你有任何要求可以向我提出,我会把你的原话转达给他。” “你不是高杉晋助,我不会给你说任何想法。”森咬住下嘴唇,“我的要求是——我要和高杉晋助面谈。在见到晋助之前,我不接受任何协商。” 说完,森当着桂的面重重摔上房门。

4.

秋叶原,传说中的御宅族圣地。日复一日,年复一年,来自世界各地的动漫爱好者蜂拥而入这块属于自己的应许之地,奔向属于自己的幸福和自由。 “这就是秋叶原吗……”牛仔棒球帽和黑色口罩之间,高杉晋助睁大眼睛看着眼前的二次元实体世界。 “别这么惊讶,二次元的粉丝不比现实中的追星族疯狂多少。”蓝牙耳机里,一个冷静的声音提醒高杉保持冷静。 “是,毕竟我现在就要去见比现在和我擦肩而过的任何一个人都要疯狂的粉丝。”高杉朝电话那头的人翻了一个无效的白眼。 “别紧张,高杉,我和河上先生都在咖啡馆后厨,一有情况我会第一个冲出来保护你。” “我还没有堕落到需要一个体重56kg的人来保护。” “但你会需要一个剑道五段的人来保护的。别想太多,保护当事人是我们律师的工作。”电话那头,桂小太郎的声线一如既往地冷静。 高杉从鼻孔里轻轻“哼”了一声,没有再回话,他将帽檐戴得更低些,拉开咖啡馆的门。

咖啡馆里的座位有一大半没有坐满,三三两两的顾客各自聊着天,这是一座小城,高杉心想,就算是非工作日,来这里的顾客也不会太多。他放下喝掉三分之一咖啡,单手托腮,另一只手的食指无意识地摩挲着茶桌的桌沿,看着坐在茶桌对面的人。对方似乎没有聊天的欲望,只是紧紧盯着手中的书,桌面上摊开的,是一本密密麻麻布满字迹的笔记本,下午三点的阳光透过落地窗打在他右边的半个身子上,搭在他肩头的马尾根部发出金黄的微光。忽然,桂小太郎茶褐色的眼睛从书本上升起,和高杉的视线相接。 “怎么了?”桂睁大眼睛。 “什么怎么了?”高杉晋助被问得一头雾水。 “你在发呆。”桂喝了一口手边的大麦茶,高杉则暗地里松了一口气,说:“我喜欢发呆。” “我以为你会无聊。”桂用手指了指桌面的书本,“和我一起出来。” “不,没有。”高杉晋助尽量让自己的语气显得稳重一些,“你不叫我出来,我也只会一个人在家里发呆。” “真的吗?”桂歪着脑袋,眼神中透出一些困惑,“我以为你是受欢迎的那一类人。” 引出高杉几声冷笑,说:“那你看人的眼光真的很差。”桂不再追问,“好吧。”他彷佛在说服自己。然后,又问道:“总有喜欢的事吧?” “喜欢的……”高杉托腮望向窗外,右眼的余光扫过右手握笔的桂,“摇滚吧。” “像是你的风格。”桂轻轻笑了一声,“我喜欢歌剧。” “像是你的风格,old fashion。”But elegant.高杉硬是把后半句憋进肚子里。而此时的桂的表情有些微扭曲,似乎还想说点什么。 “还有……Rap。” “Rap??”意识到自己的音量在安静的咖啡厅有些突出,他压低了声音,“看不出来。” “不信?”桂当即清了清嗓子唱一段,直到高杉的眉毛也弯了起来才停下。 “挺不错的,可以报音乐系了。” “不过我已经决定报法律系了。” “噢。懂的。”高杉晋助了然地眨眨眼,“名校法律系是投身政界的入场券嘛。” “不。不是你想的那样。”桂再次低下头,看向桌上的笔记本。 “我爸爸原本是东京地铁的司机,在工作时认识的妈妈,一起贷款买了一栋小房子。本来这样也能普通地生活下去,他却被一夜暴富的神话打动,背着妈妈和朋友去做投资,赔得一塌糊涂。直到银行找上门来,我们才知道,他和朋友所做的投资,主债务人是我爸爸,还用我们的房屋做了二次抵押。而我爸爸——据他说,因为过于信任这位工作上的前辈,甚至没有仔细看内容就在合同上签字盖了章。因为这件事,妈妈留下签好字的离婚申请书就走了。在银行工作人员上门通知腾退房屋最后期限的第二天,没有人来学校接我,我自己走回家,发现爸爸挂在卧室的门把手上……”说到这里,桂朝空气中呼出一口气,“法律是权贵们的游戏,而像我爸爸这种人,进入游戏前连个告诉他游戏规则的人都没有。真是可怜。” 高杉盯着桂,长刘海挡住了他此刻的表情。他不知道能说什么,只好握住桂的手。 “对不起。” 桂抬头看向高杉,努力朝他笑,说:“不用道歉,你没有做错什么。其实……我应该要谢谢你,你是我来萩市以后的第一个朋友。”说罢,桂用力捏了高杉的手,高杉的心脏收缩了一下。 “那你要回东京咯?我是说,等上大学的时候。”高杉虽然对大学没兴趣,但他也知道全日本最好的法律系在哪里。 “大概吧。等我在东京有了自己的律所,就把奶奶接过来一起住。”提起奶奶,桂的表情明朗了许多。他趴在桌上,将头枕在两只手臂上,歪着脑袋,眨着眼睛问高杉:“你呢?要一起来吗?” “什么?” “我是说,一起去东京上大学,我们还可以做室友,怎么样?” 面对桂的邀请,高杉有些惊愕,但仍然以最快的反应速度点头同意。然后,他看见桂咧开嘴笑了,这是他认识桂以来,他笑得最开心的一次。他试图在脑海里描绘出一些他和桂在东京的生活片段,太阳一般和煦的温暖包裹了他的心脏。

窗外的阳光有些刺眼,高杉晋助感到眼睛有一些酸痛——当然,也不排除是因为今天凌晨四点才睡下的原因。自从事件发生后,他已经被取消了好几个代言,暂时不用操心皮肤状态不佳会给影响工作。而这一切之所以发生的原因就坐在自己的面前。高杉狠狠地盯着森隼人,而后者则一改当日的癫狂,低垂着头,只不时从刘海的缝隙中瞥一眼高杉的表情。这让高杉觉得既可气又可笑。 “喂,我说,一定要表现得那么无辜吗?别人不知道,你可是知道这件事真正的受害者是谁。”高杉背靠着座椅椅背,双手交叉抱在胸前。森猛地抬起头,半个身子伏上咖啡桌,说:“晋、晋助,我知道,一切都是我不好。但这都是因为……因为……我真的太想见到你了!” “哈?”高杉的剑眉竖了起来。 “因为你的身边总是有那么多人,只有我这么做,你才会愿意坐在我面前和我说说话……晋助,我有好多好多话想要对你说。” 高杉太阳穴上的青筋异常地清晰可见,他皱起眉头看着森,语气中明显带着愠怒。 “你是说,你在公共场合说话羞辱我,是为了激怒我,你激怒我,是因为你想和我说话?” “晋助,对不起,我可能吓到了你,但我真的真的很喜欢你,我从你还在酒吧驻唱时就开始关注你了。那时的你常常一个人在酒吧一唱就是一整晚,酒吧的人来来去去,你也不在乎,只是一个劲儿地弹着吉他,我就是在那时喜欢上了这样的你……” “等一下,”高杉不耐烦地打断了森,“你喜欢我,还这样对我?”交抱在胸前的双手已经握成拳,高杉听到了自己后槽牙的摩擦声。 “高杉,冷静。要求他向媒体发布正式声明。”桂的声音从他浓密紫发下的耳机中传出。 “呐,我说,你知不知道你这种令人反感的示好方式给我带来了多少麻烦?”高杉恢复了平时的语气,他的身体带有压迫性地微微前倾,“我不想坐在这里听你自顾自地回忆少年时代,篓子是你自己捅的,你必须在媒体前说明真实的情况。” “我以后还能见到你吗?”森隼人握住马克杯的手抖动着。 “恐怕不能。”高杉的嘴唇紧紧抿成一条线。 “我拒绝。”森的嘴角也颤抖起来,“如果你不答应再和我见面,我就不会去见媒体。” “你要搞清楚,这不是你要不要接受的问题。事实就是事实,我没有做的事情,我不会承认。你做了的事情,就要有勇气承担后果。”说罢,高杉站起来,对着仍把头埋在咖啡杯上的森说:“你还有48小时的时候纠正你犯下的错误,48小时后,我的经纪人会启动法律程序。” 直到高杉晋助走出咖啡馆,森隼人低垂的头也没有再抬起来过。

“真是抱歉,早知道事情是这样,我也不会贸然找上您。” 咖啡馆500米外的地下停车场里,河上万齐一连向桂小太郎鞠了好几个躬。 “果然还是个孩子,他比我们想象的要简单得多。有了森承认是自己激怒高杉的录音,我想接下来就是你们法务和公关部门熟悉的业务范围了。”桂看向高杉,后者正倚着一辆红色Alfa Romeo的车门,双手插兜,双眼盯着身前的地面,似乎在发呆。 “耽误了您这么多时间,真是对不起,律师费会仍按照之前的约定汇到您的账号。”河上万齐又鞠了一躬,桂则摆摆手,说:“这个案子已经不是我的了,自然就不会收费。您不用太过意不去,武市是我的朋友,我很高兴能帮到他一点。”说着,桂从夹克口袋里掏出车钥匙,往自己的另一边的停车位走去,“祝你们一切顺利,以后不要再有用得上我的地方。” “真是个怪人。”河上一边想,一边拉开红色Alfa Romeo的车门,却惊讶地发现高杉晋助已经坐在驾驶座上手握方向盘,淡淡地说:“万齐,你今天可以坐地铁回去吧?” 在对面一排的停车位上,桂小太郎显然没有了刚才的从容。他把插进汽车钥匙孔的车钥匙拧了一遍又一遍,发动机仍然不为所动。无奈之下,他只好跳出驾驶室,拉开引擎盖检查油箱。 “该不会是发动机坏了吧。”一个男低音冷不丁地从桂的身后蹦出,他扭头一看,高杉晋助正揣着手站在一旁。 桂没有回应,他的脸上也没有过多的表情,他掏出电笔接触电瓶两极,电笔显示电量充足。油箱没有漏油,电瓶也没有问题,那最可能的—— “很不幸,恐怕被你言中了。”桂看着发动机,轻叹一口气。 “需要修车服务的电话吗?我认识几个汽修公司的社长。”高杉依旧是漫不经心的语气,“我可不想欠你人情。”

三十分钟后,桂小太郎和高杉晋助坐在汽车维修公司服务区的茶桌前,等待技师对汽车做全面检查。高杉晋助向面前的桂小太郎投去一瞥,后者则一言不发地盯着钢化玻璃桌上的一小瓶鲜花。又来了。高杉心想。从刚认识他起,每当桂露出这样的表情,通常情况下都是因为他正在自己的Zura世界里。 “没想到都已经是律师了,你还在沉迷脑内妄想。”高杉终于没忍住,率先开了口。 “不是妄想,是保持生活热情的必要方法。”桂用最自然而然的语气回道,“我的当事人们可没有什么温馨故事可以讲。” “真是辛苦。搞不好你现在比读书时还要忙呐。” “那是当然,考试失败了还可以来年再来,要是败诉了可没有几次能重来的机会。” 高杉沉默片刻,继续说:“你也算是在萩小有名气的人才,是注定要为人民鞠躬尽瘁了。” “我可不是什么人才,我只是在做自己想做的事。”说到这里,桂的嘴角微微翘了起来,“说起来,你才是萩的名人吧,摇滚明星?” 高杉用鼻子“哼”了一声,说:“我跟萩早就没有关系了。” “没有再回去过?” “回哪里去?那里已经没有我的家了。” 桂低下头,一双杏眼低垂在刘海之下。“自从奶奶去世之后,我也再没回去过……” 高杉晋助想起现在正在车间检修的那台1968年款丰田卡罗拉,顿时明白了——桂永远失去了把奶奶接到东京的机会。 “假发。”高杉无意中喊出了桂在高中的绰号,“你奶奶是什么时候——” 忽然到来的工作人员用手中的检修单打断了高杉的话,他只好住嘴,等桂小太郎和工作人员核对汽车维修的项目。 “更换发动机??”桂显得有些惊讶。 “是的。” “需要修多久?” “大概一到三个月。” “这么久?!”桂茶褐色的眼睛瞪得老大,不可思议地看着对方。 “因为您的车是1968年款的老式车,需要等待合适的型号调配过来才能更换。大概需要一到三个月。” “……” 桂再三挣扎,最终只好接受发动机报废的现实,在维修服务单上签了字。 “我想就这样了。”汽车维修公司门口,桂对高杉说:“谢谢你载我来修车。”桂显得有些犹豫,最终还是开了口:“高杉,虽然没有料到会以这样的方式见面,但看到你现在过得很好,我也替你高兴。” 高杉看着桂的眼睛里闪过意味不明的光,嘴角微微抖动,似乎想要说点什么,但最终他什么也没有说,转身走向人行道的另一头。一阵风吹来,桂的黑头发在风中摇动。他有些失落地看着高杉的背影越来越小、最终消失在人群中,长长叹了一口气。他想过一万种和高杉晋助重逢的场面,唯独却没有想过是用这种方式。人生真是充满了玩笑。桂一边想,一边将手插进西装口袋中,不想手指却碰到了一个陌生的方块,当桂将这个黑色的盒状物掏出口袋时,他发出了惊讶的声音。

与此同时,不远处的街道中,高杉掏出响铃的手机。 “喂。” “是我。” “我知道。” “你的车钥匙落在我这里了。” “我知道。车先借给你开。” 高杉的声音一如既往地冷淡。

※无用的设定:如果有人想知道的话,高杉的车是Alfa Romeo Giulia.

TB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