银魂丨高桂丨What If We Could Not Share All The World, Lennon? 5-6
5.
桂小太郎走进教室的那一刻,立刻感觉到十几双意味深长的眼睛同时落在自己身上。他有些疑惑,却仍然保持一如既往的冷静表情走向自己的课桌。当他将书包放在自己的椅子上时,他终于注意到那支放在自己课桌上的红玫瑰,和压在花下的卡片。卡片上用黑色水笔写着“Love you”,落款处是“高杉晋助”。 桂立刻明白了同学们为什么要用那样的眼神看他。这里不是大都市东京,这只是一座以幕末历史名人闻名的古老小城,同性恋爱这类话题在当地不亚于UFO飞过,更别提在自己就读的高中——这样封闭的校园环境里。同学们会怎么看?老师们会怎么看?最重要的是,高杉那个昨天还在当地电视台发表右派言论的父亲会怎么看?然而尽管如此,高杉还是这么做了,这让桂的内心涌上一股暖流,脸颊不自觉地泛上一层浅红色。 忽然,同学之间出现了躁动,桂抬头,高杉一只肩膀挎着书包走进教室。桂朝他快乐地笑,高杉看见了,朝他走来,然后径直越过他的座位,走到教室最后一排。 “桂君,你的男朋友来了,不去跟他问好吗?”坐在桂斜前方的中岛扭过头来,诡谲地看向桂和高杉。 “中岛,你昨晚吃错了药吗?什么男朋友。”高杉恶狠狠地盯着中岛,努力想弄清楚目前是什么状况。正想着,桂从座位上起身,走到高杉面前。 “高杉,谢谢你的花。我……我也是。”桂努力克制嘴角上翘的弧度。 “什么?”高杉瞪大眼睛看着桂。 “什么?” “你说我送了你什么?” “花呀。”桂也被高杉的反应弄糊涂了,“你不是送了我玫瑰吗?” 高杉愈发糊涂了,他歪着头问:“这是怎么一回事?” “啊咧,怎么回事啊?这该不会是自导自演吧?可怜的桂君,爱上了一个不爱自己的人……”中岛尖利的笑声从桂身后传来,他忽然明白了这是怎么一回事。都怪自己太兴奋,这么简单的把戏都看不出来。桂的脸颊一块红一块白,藏在衣袖中的双手握紧了拳。 与此同时,高杉的指关节也被他捏得发白。中岛这个混蛋!他就是仗着我不能影响老爸那该死的选票!高杉看着不远处得意洋洋的中岛,又看看眼前几乎快要哭出来的桂,咬紧了后槽牙。 他临时做了一个决定。 然后,他站起来,拉起桂的右手,一字一顿地说:“假发,抱歉早上脑子不太清醒。花是我送的,你……”高杉深吸一口气,“你愿意做我的男朋友吗?” 原来嘈杂的教室此刻彷佛被投下一颗静音版的原子弹,所有人的目光都投向了两人所在的教室角落,有几个女同学甚至彼此露出了然的笑容。高杉晋助努力让自己表现得从容一些,他注视着桂小太郎水光涌动的眼睛和颤抖的嘴角,等待一个已知的答案。 “不……不,高杉……” 桂从高杉的手掌中猛地抽回手,转身跑出了教室。
高杉晋助穿过运动场,走进一片小树林。顺着松树栽种的方向走到尽头,有一个自然形成的小洞穴,因为连一个成年人也容纳不了,学校便任它留在那里,供周围的小动物栖息。高杉来到这里时,果然有一个身影已经蹲在洞前,用手指给一只橘色的小猫梳理头上的毛。 “对不起……” “我没有怪你。” 桂蹲在地上扭过头,看见靠近自己蹲下的高杉。 “我是在跟小五郎说话。”桂没有停下给小猫梳毛的手,“因为我今天来并没有给他带罐头。” 高杉恍然大悟,他尴尬地“噢”了一声。 “不过我也应该对你道歉。这只是我和中岛的矛盾,不该把你牵扯进来。” “这不是你的错,你不用道歉。” “我也不该跑掉,留你一个人在教室里。你想替我解围的心情我很感激,只是……”桂的牙齿紧紧咬住他的下嘴唇,“我不希望别人认为你是因为可怜我才和我在一起的。” “不,假发,我说那些话是真心的。” “但那支玫瑰不是你送的。” 高杉点头。 “那就说明,即使你真有这样的想法,你也没有打算现在就和我在一起。”见高杉低头沉默,桂将手掌覆在他的手背上,“我希望我们能在自由和清醒的情况下决定我们的关系。等我们去了东京,等我摆脱了这些人的干扰,如果那个时候你还有同样的想法,我就做你男朋友。” 高杉翻转手掌,将桂拉近自己,将自己的头轻轻枕在桂的肩上。 “说定了。” “嗯!” 高杉感到桂的下颚擦过自己发红的耳垂,早晨的阳光打在眼皮上,他感觉双眼有一些刺痛。
高杉和森会面的第二天,森隼人撤回了诉讼申请。挂断电话,河上万齐隔着办公桌和陷在工作椅里的武市变平太面对面长舒一口气,这个团队总算又暂时保住了。来岛又子在工作室跳了三十秒莎莎舞,然后喜笑颜开地向财务交出新笔记本电脑的报销申请。“又能继续为晋酱打工了!♥”来岛一边欢呼在表格申请人处填上自己的名字。高杉晋助则掏出手机,关闭了闹钟按钮。“我要去好好睡一觉,谁在十二点之前给我打电话,我就杀掉谁。”发出保卫好睡眠的死亡威胁后,高杉一头陷进柔软干燥的棉被之中。 下一次睁开眼时,阳光正毫不留情地透过窗帘的缝隙攻击高杉的双眼。他扭头看向床头钟的电子显示屏——已经过了十二点。自己足足睡了十四个小时,快抵上过去三天里自己的全部睡眠了。高杉晋助伸手从枕头下摸索出自己的手机,深黑的睡眠模式取消后,划过几条程序推送,一条讯息浮到他眼前。 [来岛]:今晚八点,万齐家,亲友party等你来噢晋酱!🥳 高杉晋助的眼睛闭上又睁开,他的脸上残留着睡眠特有的迷茫。他揉了揉头顶凌乱的紫头发在对话框中输入一行简短的讯息,然后将手机扔在枕头上,掀开棉被,走进浴室。不一会儿,浴室里响起了断断续续的流水声。
河上万齐公寓的门没锁,高杉晋助径直推门走了进去。音响里放着一些明快的旋律,约莫十来个人在客里形成几个微型聚落。第一个发现高杉到来的是武市,随即人群爆发出一阵欢迎声。在和河上简短地打过招呼后,他坐到武市的旁边,顺手端起茶几上的一个斟满雪莉酒的玻璃酒杯。 “你来得正好,马上就要开饭了。”武市轻轻啜饮一口酒杯里的液体。 “我在摇滚圈里还算是个守时的人。”他露出讽刺的笑。“是来岛的主意吧?” 武市点点头。“这段时间大家的神经都高度紧张,是该来河上家放松放松了。”河上的家里有最好的高保真音响和一个可以欣赏东京夜景的露台,这两点使他家成为了工作室内部聚会的首选地。 “说起来,来岛人呢?”通常情况下,来岛又子都是party上闹得最厉害的那一部分人,但此刻的高杉并没有在分贝最高的聚落中发现她的身影。 “噢,她出去接人去了,这回儿应该快回来了。” 武市正说着,公寓门再度打开,来岛又子和另一个熟悉的身影出现在高杉面前。 “我以为这是个朋友聚会。”高杉彷佛像看城市上空的UFO一样惊诧地看着桂小太郎将他的深灰色棒球服挂上衣帽架,伸出右手朝自己的所在方向打招呼。 “桂也算是我的朋友。”武市微笑着说,“而且大家都很感谢他在这次事件里提供的法律援助。”
“晋酱,你觉得……”趁着大伙往餐桌移动的空当,来岛又子悄无声息地来到高杉身边,语带神秘地小声问道:“桂会想要有男朋友吗?” 高杉晋助彷佛被电击一般,瞪大双眼看向来岛,试图看透她的意图。他努力控制住脸部表情,说:“我怎么知道?” “噢,别误会,那个……”来岛带着歉意摆摆手,又凑近了一些,“我的意思是,Yuki对桂有点意思——虽然他的衣品简直就是灾难,但脸长得挺俊的不是么?也没有娱乐圈内人的那种浮夸——所以他拜托我找武市前辈叫他来玩。所以……要是他也单身的话,一会儿我就帮他们牵线了哈。” 噢,原来如此。高杉恍然大悟,来岛又子,又称摇滚圈的晚年阿加莎——热衷于将每一对有情人撮合在一起。意识到来岛又子并不是自己肚子里的蛔虫,他不禁松了一口气。“我不清楚,你试试。” “你没意见吧?” 高杉晋助的肚子一紧,彷佛真有一只蛔虫试图钻进他的腹部。不过,他仍然淡淡地答道:“我又不是他爸爸,不用特地问我的意见。” 高杉感觉此刻来岛看向自己的眼神在歉意中掺着一丝微妙,“好吧,抱歉。”她说,“我只是感觉应该先跟你说一声……不过我也可能感觉错了。没什么,忘掉这段对话吧。”说完,来岛便又像一个忍者一样不动声色地离开了。 饭后,大家乘着酒兴唱起了卡拉OK。在五彩斑斓的灯光效果下,客厅变成了掺杂着漫才和即兴笑话的小型歌舞演出现场。酒精让高杉的大脑变得有些慵懒,他窝在舒适的皮质长沙发一角,安静地欣赏朋友们的纵情欢乐。在视线不经意扫过沙发的另一端时,他看见席间就坐在桂对面的Yuki此时正与他肩并肩坐着,也不知道桂说了什么,从Yuki脸上的表情看,总之他令他很愉快。音响里的音乐掩盖了两人谈话的内容,高杉只能从桂一贯的微笑中揣测他现在的心情。 来到东京以后,高杉断断续续谈过几次恋爱——这是当然,这又不是什么义士守贞的故事,高杉心想。况且,他也需要新的关系来覆盖掉一些旧日的伤痛。不过,很快他便发现,被刻意掩盖的伤痕并不会消失,只会不断发酵、扩散,成为你心底无法示人的丑陋之处——就像蓝胡子城堡里那个不能被打开的房间。而关于那件事,高杉甚至不知道桂的真实想法……不过,无论他是什么想法,高杉也没有权利要求他或指望他——哪怕是为了他——永远停留在九年前。这不公平。 然而,人最可悲的一点是:无论理智看起来多么强大,却总是容易被内心原始的情感冲动打败。一小时后,高杉开始后悔自己高估了他所拥有的宽宏大量,因为无论他给自己灌进多少香槟和心灵鸡汤,他仍无法不介意Yuki把手搭上桂的肩膀,并对他的发言回以一连串爆笑——在高杉的记忆中,桂严重滞后于时代潮流的幽默感甚至无法打动校园祭的组织者,从而让他拥有一个五分钟单人漫才节目。 终于,他压抑住了随机抓取任何一个身边人并与之法式热吻的幼稚冲动,起身走向露台。 室外初夏夜晚的冷空气让高杉晋助清醒了一些,他从裤兜里摸出一个烟盒,抖出一根烟,点燃了它,用对肺部的残害换取心灵的宽慰。眼前是自己独自欣赏了九年的东京夜景,尽管初到东京时,他只能从东京街头的一个微不足道的点向上仰视这座国际大都会静谧的繁华。他沉醉于这大脑放空的瞬间,以至于当身后有脚步小心翼翼地响起时,也懒得回头确认对方的身份。 “好美的夜景,河上先生是个很有品味的人。”有品位且昂贵。桂忍住没有说出后半部分。高杉看了他一眼,没有回话,继续和藏蓝色的夜空对视。也许是他的沉默让桂有些紧张,后者轻咳了一声,说:“呃,那个,我是想说,谢谢你的酒水,我今天玩得很愉快。” “你要回去了?”高杉透过落地玻璃往门边望去,并没有人在等着和他一起离开。“一个人?” 桂点点头,带着自嘲的语气说:“再不回去我桌上的文件就要罚我熬夜了。”说罢,他朝高杉做了个再会的手势,往门边走去。就在桂的手即将扣上玻璃门把手时,高杉叫住了他。 “我和你一起走。”
桂和高杉保持着三十厘米的间距走在东京的夜色中。即使家住郊区,桂小太郎依然在高杉的建议里划掉了打车的选项。“人权律师没有你想象中那么富有,除非我的生活能像电视剧里一样,执业三年就会有日本辩护士联合会给我发一辆雷克萨斯和一套高尔夫球杆。”高杉淡淡地回道:“没做律师前你也这样。”在高杉的世界里,再也找不出第二个人比桂更符合穷且益坚这个形容。哪怕只要他想,其实可以拥有更像样些的收入。 自嘲的表情再度挂上桂的脸,“人是很难改变的。” 是的,人很难改变,但很容易健忘。高杉想了想,没有把话说出口。理智告诉他,在这个时候提起那件事并不是一个理智的决定。于是他决定聊一些安全的话题。比如洋流天气、星座运势,和人人难免关心的情感八卦。 “但你也比以前进步了,你也掌握了一些约会技巧嘛。”高杉斜眼瞥了桂一眼,后者眨眨眼,用了一些时间才反应过来高杉在说什么。“你说和Yuki君?我对他说了,我没有和他约会的打算。” “这样。”高杉尽量镇定地吐出一口气,“我看你刚才挺高兴的。” “知道有人对我感兴趣当然是一件值得高兴的事,但一小时的快乐和至少以年计数的亲密关系之间还是有很长的距离。” “你倒一直都那么谨慎。有时候我都怀疑你是不是过于谨慎。”那个词怎么说来着?对了——“回避型依恋模式。” “真的吗?高杉君?”桂睁大眼睛,意外地笑了一声,“我以为你才是——”桂似乎想到了什么,忽然停住了话头。“别太计较心理学概念。我只是习惯凡事提前计划。” “行吧。”高杉自觉地踩上桂递过来的台阶,尽量让两人的对话不要滑向剑拔弩张的局面。再过一个人行横道就是自己家的公寓楼,虽然桂是自己过去九年痛苦的最主要来源,他依然不希望关于他最后的记忆是两人站在东京街头朝对方怒吼。高杉晋助,你记住,保证和谐人际关系的秘诀就是旧事莫提,以及在告别时适当表达善意。 “还有,我在想……”高杉咬了咬下嘴唇,“如果你想找人说说话,可以给我打电话,发讯息,什么都行。” 夜色遮盖了高杉的一部分表情,为此他感到十分庆幸。好在桂给出答案前并没有让他等太久。“当然,我会的。”他笑着说。 高杉看着桂的身影逐渐消失在街道的尽头,欣喜又如释重负地长舒一口气,转身快步走进公寓电梯间。或许是摄入的酒精影响了两人对周围环境的感官,高杉和桂在挥手告别时都没有听到不远处的灌木丛中一声微弱的相机拍摄音效。
6. *预警:出于剧情需要,本章会有一些反LGBTQ+言论。
有父亲在的晚餐时间十分稀少。因此,当走进餐厅的高杉晋助看见主座上的人时,忍不住将眉毛抬起了一厘米。 “父亲。”被问候的人将视线朝高杉晋助的方向偏移了几度,以无人察觉的动作向他点了点头——这几乎可以称得上高杉父子之间最和谐的时刻之一。鉴于自己接下来可能会引发的家庭战争,高杉晋助甚至开始珍惜起这个瞬间来。 大学申请季开始了,高杉向东京的一所艺术大学提交了申请,下周就是入学考试的时间。然而,错过了学校的升学咨询会的父亲并不知道这一切,可能他还在幻想自己的儿子最后会去考政治大学吧。高杉在心底暗自开着玩笑,期望以此减少一些对即将发生的一切的恐惧。话又说回来,没有让老爸在学校会谈室知道我的大学志愿,对学校的安保系统而言,绝对是一种幸运。想到这里,高杉晋助的脸上露出了恶作剧般的表情。 但他不能一直瞒着父亲,毕竟他的那些零花钱并不足以支付每年五十余万日元的学费。今天,他必须向父亲坦白这一切——并不因为其他特别的理由,仅仅因为这是最近一个月里他唯一在家吃晚饭的一天,况且,高杉晋助十分清楚,无论选在哪一天,父亲的怒火都会把这栋二层小楼彻底引爆。 果不其然。望着眼前如暴风中狂舞的柳树一般的父亲,他绝望而平静地想着。他说了什么并不重要,那些话不过是他平时在电视里说的那一套新保守主义的脏话版。这个世界上还能有什么话比侮辱自己亲生儿子的梦想更残酷的呢?不过,只要他能为自己付艺术大学的学费,话说得难听点就难听点吧。 然而,渐渐地,高杉晋助开始感到不对劲。父亲从攻击他的职业理想转向攻击他的生活方式,并提起了一些在学校里的熟悉的名字。不是,那一次是个误会……你把松田和松平搞混了……补考成绩单早就寄给家里了,没有拆开看是你的问题……我什么时候在学生公共厕所殴打同学…… 等等—— “你管那个叫‘殴打同学’?”高杉终于忍无可忍,打断了父亲的话。“那中岛在公共厕所里侮辱桂的性别和人格又算什么?” “桂作为一个男孩子,在留长发进高中的第一天就该想到会有这样的后果。全县最好的高中,竟然录取这样性别认知错位的学生,这就是学校道德堕落的表现。” “什么叫‘性别认知错位’?人类诞生时可没有哪条法律写着男人该是什么样,女人又该是什么样。” “男人就该有男人的样子,女人也一样!”父亲的音量抬高了一倍,他将心爱的紫砂茶杯重重地砸在餐桌上,“都怪我,只顾自己的工作,疏于对你的管教,让你成天跟这些不男不女的人混在一起……” 高杉晋助感到有一股火焰从他的脚尖燃到发根,“你没有资格这么说他。”高杉听到自己这么对父亲说道。 “即使他留长发穿女装成天都在脑内循环播放妄想小剧场,他仍然是我见过最勇敢、最真诚、最善良的人。他就是穿着比基尼在花火大会上裸奔,也比你们这样只会追名逐利口号喊得比什么都响一旦选上只会把人民踩在脚下践踏的伪君子对社会风俗的破坏小。” 父亲的脸色已经变得跟餐盘里的死虾一样难看,他抬头看向高杉晋助,然后说:“回你的房间去,禁足一周。” 高杉晋助直直地盯着父亲,努力稳住在桌下颤抖的双拳,转身走上楼梯,走进自己的房间。他知道,很快他的房门就会被反锁起来。但现在的他已经不在乎了,高杉打开衣柜,拿出几沓衣物,又将一些书和照片塞进行李袋。接着,他打开窗户,将行李袋扔进窗外的花丛里,背着吉他顺着下水管道爬了下去。 父亲一定气疯了,完全没有注意到高杉晋助在后院制造出的一系列响动。但那又怎样,他又考虑到一点我的心情了吗?自从母亲去世以后,他甚至就没和我说过几句正经话。一开口就是嫌我不够懂事、不够上进、不够聪明、不能理解他的苦心没能力和他一起让高杉家重振家业……高杉晋助一边走在寂静的街道上,一边气愤地想。那行,我再不要你的钱,也再不要听你的话,不读艺术大学也可以去东京做歌手,只要能和桂在一起,我们一定能想到办法的。想到这里,高杉的嘴角微微翘了起来。他掏出裤兜里的手机,按下一串早已熟稔在心的数字……
桂小太郎从西裤口袋中掏出正发出电子音的手机,看着屏幕上的来电者姓名,皱眉按下接听键。 “真会挑时间,我已经一只脚踏在法庭的门槛上了。” “我可不会干上法院网站去查你开庭时间这种STK才会干的事。”高杉的声音从听筒那头传来,“只是问问你,这周六下午有空去看球赛吗?” “旁听庭审是基本公民权利,在明星的浴室里装窃听器才是STK会干的事。”桂面无表情地给高杉做着法律知识普及,“足球?” “当然。东京对名古屋,来吗?” 桂宽慰地笑了一声,然后用开玩笑的语气问:“我能问问,这是约会吗?” 听筒里的声音静止了,安静的走廊上,桂似乎能感受到高杉屏住了呼吸。也许为这段迟到多年的对话的缘故,桂显得异常有耐心。终于,在对话的气氛即将由沉默变为尴尬之际,高杉开口说:“也许见面后就能知道了。” “好吧。”桂接受了高杉的意见,“周六下午,我来接你。”
公寓的门铃响了三响,高杉晋助推开门,桂小太郎出现在门口。 “你怎么上来的?”高杉侧过身,示意桂进门。桂弯腰将运动鞋脱下,换上高杉递过来的拖鞋。“我到的时候正好有住户进来,他替我掌住了门。” 高杉一边听桂讲话,一边转身走进厨房。桂用指尖擦去额头上的几粒汗珠——夏天到了,室外的空气开始闷热起来。他走进客厅,上一次来时,他的注意力还只放在高杉歌迷的狂热信件上,他一面这么想着,一面坐上深棕色的软皮沙发,观察高杉的家居风格。不一会儿,高杉手拿两瓶苏打水回到客厅,走到桂面前,将其中一瓶放在他的膝盖上后,在一旁坐下。他拧开手中水瓶的瓶盖喝了一口,对着茶几上的一袋未拆封的餐盒说:“我点了外卖。” “想得真周到,高杉君。”桂的神情比上一次见自己时要轻松得多,他打开口袋,揭开餐盒盖,将一对筷子递到高杉手中。 高杉高估了两人的饭量,当他和桂前后放下筷子时,餐盒里的食物还剩了将近一半。“剩下的可以留着晚上回来吃,冰箱里还有一瓶香槟。”高杉用视线的余光瞥见桂的眼睛,并没有从中读出反对的意见。桂默许了他的提议,意识到这点的高杉感到从心底升起的一阵愉悦。“那你得把你的T恤借我——我没有带睡衣。”桂认真地说。“当然。”高杉的嘴角翘起些微角度,和桂一前一后走出了房间。
球赛结束时,天色正将暗下来。桂小太郎显然对球赛的结果很满意,说话的语气也变得轻快起来。回程的路上,高杉点开了车载播放器。 “你不介意听我的歌单吧。”高杉问。 “如果你不介意我开你的车的话。”桂答道。 高杉轻轻笑了一声,点下手机屏幕上的播放键。当音乐从车载音响里流出,音符振动的似乎不仅是桂的耳膜,还有别的什么地方。 “我不知道你还听瓦格纳。”桂双眼目视前方,路灯橘色的光在他的脸颊上有规律的闪动。 “一些老习惯。”高杉的语气和表情一如既往地平淡。 “什么时候开始的?” “刚到东京后不久。况且,古典乐永远是创作的源泉。” “噢,这样。”桂吐出一口气,继续专注于眼前的路况。对话停止了,两人沉默地望着柏油路的远方。 又过了一会儿,高杉忽然开口,说:“你不会以为是什么对往日的怀念吧?” “我们都是成年人了,即使不是也没有什么关系的。”桂的双手握住方向盘旋转,力的作用使高杉的身体往右微微倾斜。他扭头看向桂的侧脸,依旧是柔和而平顺的曲线。只是那双深褐色的眼眸里,如今盛下了更浓郁与复杂的颜色。 “但——很遗憾,我确实是一个怀旧的人。”在女高音的旋律中,高杉发出自嘲的笑声。 “其实……我很高兴听到你这么说。”桂的声音像一只猛地落在鼓面上的槌,“知道你并不讨厌我——和我相关的东西。” “我为第一次见你时的过度防御道歉——考虑到当时我已经48小时没有睡了。”高杉的语气有些尴尬。 “你不用道歉,我见过比你态度糟糕十倍的当事人。而且……”桂的脸在路灯的照映下微微泛红,“我其实挺高兴能再遇到你。” “噢,这样。”高杉的声线显得有些沙哑,他清了清嗓子。桂把车转进地下停车场的入口,他们到了。 桂和高杉并排走出电梯门,走到挂着“17C”金属字的房门前,高杉在门锁的触摸屏上按下四个数字,两人走进了房间。 高杉半躺在沙发上,对着电视机里的画面,茶几上留着几个见底的餐盒和两个底部残留着一些香槟的酒杯。浴室里传来一阵阵水声。他拿起手机,查看下一周的日程后,又把手机反扣在茶几上,继续看电视里的漫才节目。 “高杉——”桂的声音从浴室里传来。“过来一下。” 高杉晋助走到浴室门口,隔着玻璃门问:“怎么了?” “你的沐浴露在哪里?” “就在浴缸边上,白色的那瓶。” “……没有白色的瓶子。” “怎么会?我进来了。”高杉扭开浴室门,桂从浴帘的缝隙里探出头,看他在浴缸和水池边一通好找。“我记得昨天还在这里……不管了,用新的吧。”高杉打开壁柜,拿出一瓶未开封的沐浴露递给桂。 随后,高杉走出浴室,回到沙发上继续看电视,直到桂洗完澡,换他进浴室。当高杉拉开浴室门,客厅里安安静静,茶几已经被清理干净,餐具和酒杯洗干净后整齐地放在沥水架上。高杉关掉客厅的灯,走进卧室,躺进床的左半边。桂已经睡着了,他均匀的呼吸平缓地抚摸着高杉的神经,他不自觉地向左边靠了靠,在沐浴露残留的香气、柔软的棉布、和温暖的体温的包裹中,高杉陷入了沉睡。
桂小太郎睁开眼,根据床头柜上时钟显示的时间,他足足睡了九个小时。床的另一侧是空的,看样子高杉已经醒了。桂将手伸进高杉的那一半被子里,还有一些残留的温度和气味。桂吸了吸鼻子,掀开被子,走下床。 走出卧室,桂就看见了高杉,他坐在沙发上,两个手肘抵着膝盖,将脸埋在手掌之中。 “高杉,发生什么事了?”眼前的画面让桂有一些不安。 “是我的奶奶。”高杉抬起头,看向桂的表情苍白无力,“她去世了。”
TB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