银魂丨桂中心丨When The World Was Young 20
二十
谁也没有料到这会是一场如此惨烈的大战,整个宇宙的兵力齐集太阳系,向地球宣战。直到最后一刻,即使是地球上最乐观的人,也不敢断言地球能在宇宙联军的庞大兵力前幸存。一度被视为江户工业文明象征的终端被毁了,地面上的街道也成了一片瓦砾,分不出曾是谁的家。随之消亡的还有将军的政权,喜喜的遗体被运回了地球,和所有逝去的人一样平等地葬在公共墓园中。虚消失在阿鲁塔纳中之后,地球与宇宙联军在已成为废墟的地球表面达成了停战协议,大战结束了。 人们开始在断垣残壁上重新修建家园——这就是人类,一面肆无忌惮地破坏,一面不遗余力地建设。带着来自旧世界的记忆,他们要用自己的双手塑造新世界的模样。
一辆闪着漆光的黑色轿车匀速行驶在新修建的柏油马路上,为它照见来路的不仅有头顶的明月,还有车道两旁的太阳能路灯。被修剪出整齐造型的行道树和路边的现代风格公寓彰显着江户的复原与创造能力——两年过去,人们正逐渐从大战的伤痛中走出来。 黑色轿车在一座墓园前停下,副驾驶座的车门被打开,一个颀长的身影走出来,对驾驶室里的司机交代道:“在车里等我。”随后,便只身走进墓园的大门。 当他走近一处墓地时,已经有另一个略显细瘦的身影站在墓碑前。他走上前去,向对方招呼道。 “有些日子没见了。” 对方见是他,向他微微颔首回道:“上一次见还是两年前呢。” 紫雀提督看着身着英式风衣的桂小太郎说:“看来这两年来,不仅是地球,你也发生了很多变化呢。” “我只是懂得审时度势罢了。”桂朝他礼貌地笑。 “再没有比你更会顺势而为的人了。”紫雀提督想起两年前在星舰中发生的一切,他的嘴角微微抽搐。过了一会儿,他想起了什么,问道:“你的伙伴们呢?” 这个话题使桂肃穆的表情放松了不少,他带着怀念的语气说:“伊丽莎白在办公室替我处理文件,坂本还在宇宙里干他的老本行……”他停顿了一下,继续说:“还有一些人,他们失踪了。” “哈,什么意思?” 面对紫雀提督不可思议的表情,桂倒是显得很冷静。“就是说,他们在战斗结束后便不告而别,我的情报网也没有找到他们——再说了,我的情报网的重点是找别的东西。” 桂小太郎没有说谎,坂田银时和高杉晋助确实在战斗结束后便消失在大家的视野里。他没有特意同银时告别——他知道他们中的任何一个都不需要再特意说明什么,他相信他甚于相信自己,就如同他对他一样,既然如此,便不再需要告别。至于高杉,桂把星舰的中控室翻了个底朝天也没有找到他,直到鬼兵队解散,他也没有露过面,也没有再给桂传过任何讯息。他就像落在炎热大地表面的一滴水,从这人间蒸发了。 桂和紫雀交换了关于阿鲁塔纳的最新进展,果然不出他所料,事情还没完。在无法拥有明朗未来的时代,宗教再度成为人们的精神寄托,而与之前那些虚无缥缈的神祇不同,这一回他们崇拜的对象确有其人。人生苦长命,到底是什么样的人才会盼望永生啊?桂腹诽道。而这个宇宙中也许是唯一一个真正拥有不死的生命的生物,正在计划让整个宇宙做自己葬礼的殉葬品。 “别担心,我有一个计划。” 桂的表情过于真诚,以至于紫雀提督想当然地忽略了他眼神中一闪而过的狡谲的光。
空无一人的树林中,桂迈着敏捷的步伐奔跑着,在过去的十年里,逃亡成了他最擅长的运动。早春凌晨的露珠沾在他的皮鞋上,耳旁掠过的是冰凉的风声,再一次将冲田总悟的刺杀小队远远甩在身后,让他久违地尝到一种诡计得逞的快感。猎豹不老的秘密就在于他永远不会停止奔跑,他一边跑一边得意地想。就在这时,一个身影从一旁的树林中窜出,一把抱住他滚进另一侧的树丛里。 “我说了多少遍,逃跑时要注意听两侧的风声是不是对称。假发,你的身手生疏了不少。”一个低沉的男中音,“看来总理大臣的工作确实很繁忙呢。” 桂小太郎用手支撑着自己从地上爬起来,他在努力控制自己的面部表情。“一定要用这么激烈的方式打招呼吗,高杉?” “只是想提醒你,我们将要面对的对手可不是前特别警察这么简单的事物。”高杉朝眼前的桂耸耸肩,“到时候我可抽不出精力来支援你。” “以我的实力,去砍一个对生命毫无顾忌的生物绰绰有余,不用担心我。”桂用手拍掉蹭在手臂上的泥。 “不过,在对付最后的对手前,还有一些杂兵要对付。”高杉抬头直视桂的眼睛,桂注意到,他的眼神比上一次见到他时凝重了许多。然而,高杉很快便恢复了他一贯的玩世不恭的表情,带着若有似无的笑意对桂说:“好久不见,不请我喝杯酒吗?”
桂和高杉抄近路,来到秋叶原的一处不起眼的单身公寓前。桂掏出钥匙插入锁眼,在钥匙转了几个角度后,门开了。 “你竟然还留着最早的安全屋。”看着屋内曾经熟悉的陈设,高杉的语气中带着一丝惊讶。 “我也是个念旧的人。”桂淡淡地瞥了高杉一眼,后者向他投以欣慰的眼神。桂穿过狭小的客厅,径直走进厨房,不一会儿便带着两个陶瓷酒杯和一壶清酒返回到客厅里,在高杉的身边坐下。 “我们并没有太多时间。”高杉端起酒杯呷了一口,“情报你收到了吧?明天的首相府,会有一次大规模的刺杀行动。” 桂没有回话,只是用眼神给了高杉肯定的答案。廉价的布艺沙发十分狭窄,两人膝盖抵着膝盖。高杉顺势将左手搭上桂的肩膀,让他的肩头停靠在自己的胸前。 “你越来越招人恨了。”高杉戏谑地说。 “我活着不是为了招人喜欢。” “是越来越有总理大臣的味道了。”高杉勾起一缕桂的头发,在自己的食指上缠了几个圈。此刻的桂像一只安静的鹿,任由高杉的手指在自己的侧颈上撩动。 “抱歉,做了你最讨厌的职业。” “没关系,反正你从小就喜欢和我对着干,高材生。”高杉的手指温柔地触碰着桂的皮肤,“又或者说……欺诈大师?” 高杉明显感到桂的身体僵直了,他离开他的胸口,抬头望着他,说:“你……知道我的计划了?” “猜的,不过应该八九不离十。”高杉喜欢桂的这个表情,这让他的内心生出一种恶作剧得逞的快意,“但是,逞个人英雄这件事不适合你。” “我……” “如果银时知道,他一定也会这么说。” “我还没有告诉他。”桂低下头,“我本来打算谁也不告诉。” “假发,我从来没有把死当作一件多么大不了的事。如果你面前只有这一条路,我也无话可说。只是我有一个比你这个更好的计划。” 高杉开始陈述他的计划,这确实是一个更好的方案,既可以解决眼前的难题,又可以为攻下终端提供更多的战力,更重要的是,这个计划可以让他和高杉、银时再度携手,作最后的战斗。然而,再完满的计划也会有牺牲者,机敏的桂小太郎很快就意识到,这个计划的牺牲者究竟是谁。 “高杉,你该不会是要……”桂的心脏仿佛被拧紧了一转,一些幽暗的想法浮上他的脑海。 “我已经不知道该用什么来形容现在的我的状态,但我们可以利用这一点——这或许是我们唯一可以获胜的机会。”昏暗的灯光下,高杉仍保持着坚毅的语气,他的表情则显得暧昧不清。 桂小太郎沉默了。整个房间里异常安静,高杉晋助甚至可以听见血液流进自己心脏的声音。 “假发……你该不会是要阻止我吧?” 过了好一会儿,桂的两片嘴唇终于动了起来。 “如果我阻止你,你会放弃吗?” 桂小太郎带着一丝隐约的笑意看向高杉晋助,悲伤从他的眼底一闪而过,后者也似乎以相同的表情回望他,“高杉,我没有办法评价你做过和你即将要做的事,但是我知道,我们要去往的终点是一致的。”桂的声音不动声色地颤动着,“所以,我不会阻止你。” “假发,我就知道,你一定会这么说的。”高杉欣慰地笑了。他捧起桂的脸,清酒的气味在两人的唇缝间萦绕。“不过,在你帮我完成要做的事之前,我要你为我做最后一件事。” “什么事?” 高杉晋助的右眼此刻无比明亮,他用这只仅存的眼睛注视着桂小太郎,说:“活下去。守住这个老师留下的世界。”
壁灯散发着黯淡的橘色亮光,茶几上的酒盏已经见底,卧室里,紫色和服上的金色蝴蝶叠在深蓝色的英式西服布料上。高杉晋助一只手扣住桂小太郎的五指,另一只手扶着他的腰,在猛烈的撞击下,他的名字被斩成好几个破碎的音节,伴随着不成节奏的气息从桂的嘴里溢出。汗水渗出了高杉的额头,而身下的人流出了眼泪。 高杉俯身吻上桂流泪的眼角,说:“在我印象里,你不是这么脆弱的人。” “在我的印象里,你也不是这么细腻的人。”桂小太郎抽出空闲的一只手擦掉另一只眼角的泪水,他转过头,看向窗帘缝隙中的夜色,一轮圆月映入他的眼中。 高杉吻着桂的嘴唇,他的嘴唇若有似无地扫过桂的脸颊,停留在他的耳垂上,用轻柔的语调说:“假发,天亮之前,可以一直陪着我吗?” 桂用双手环住他的后颈,一使力,两个人的身体换了个位置——高杉晋助躺在被单上,而桂小太郎则跨坐在他身上。吻像春雨一样细细密密地撒下来,落在高杉的唇上、颈上、下颚、锁骨、肋骨,遍布每一寸肌肤。身体的律动和撞击更加激烈,扣在一起的指关节愈加发白,胸口摩挲着胸口,心脏敲打着心脏。就这样,一直到黎明,到太阳升起时。前方是残酷的敌人和无从逃避的命运,但至少这一刻已经烙进了彼此的生命里,一个凡人,有这一刻的炽热,就已经足够了。
桂小太郎醒来时,身侧的一半床铺空了。他起身环顾房间,高杉晋助正披着他的上衣,注视着窗外初升的太阳。 “这就是江户的黎明吗?”高杉问道。 “也可能是世界毁灭前的最后一次日出。”桂走近他,拉起他的手,和他一起望着天空中的庞大天体。“无论是哪一种,我都会和你,和银时在一起。” “银时这会儿肯定正被你的诡计弄得心神不宁呢,我可期待他看到你出现时的表情了。”高杉一脸坏笑地说。 “你现在变得越来越有趣了啊,高杉。”桂扭头看着高杉晋助,他苍白的脸庞在阳光的照映下竟显得生机勃勃,桂仿佛听到了十八岁的高杉晋助的声音。 “走吧,我们去把这个世界变得更加有趣。”
尾声
“银时,看那个!” 在络绎不绝的人流和五光十色的彩灯之中,桂小太郎手指着两人头顶的仙鹤松柏彩灯,兴奋地在坂田银时的耳边嚷道。 “别在人多的地方蹦来蹦去的,假发。”银时一边说,一边嚼着金平糖,“三十三岁可不是一个在地上摔倒了就能轻轻松松爬起来的年龄。” “三十三岁也不是一个可以毫无顾忌地摄入糖分的年龄。”桂敏捷地晃过银时的单手防御,从他手里的食品袋里抓起一把糖粒往自己嘴里送,“我替你分担一些糖尿病的风险。” “你变了,假发。”坂田银时撅着嘴,用手指捻掉挂在桂嘴角的几粒金平糖放进自己嘴里,“你以前可不会这么爱吃糖。” “自从你搬进来以后,冰箱里三分之二都是甜食。”桂假装面露难色地耸耸肩,说:“我也是近墨者黑。” 五彩的灯光掩饰了坂田银时泛红的脸颊,“那也是没有办法的事,神乐已经长大了——总不能让新一代万事屋社长在壁柜里迎接成人礼吧。” “那倒也是,自从神乐做社长以后,万事屋的生意也热火了不少,你也该退居二线了。” “我啊,终于再一次过上了吃饱了睡、睡饱了吃的安乐日子。”银时的视线落在远处的灯柱上,一些过往的画面从他脑海里闪过。 “即使如此,也不肯让给你免房租了的人多吃一口糖吗?” 坂田银时扭头,朝桂正撅得老高的嘴上啄了一口,用故意拖长的声音说:“你不吃我的金平糖,一会儿回家给你吃别的。” 桂满脸通红地朝银时的上臂狠狠地来了一拳。
街道上的人群渐渐散去,今年的七夕祭即将进入尾声。桂和银时的公寓就在不远处,两人挽着手,缓慢地在街灯之间走着。 “有件事我要向你坦白。”正走着,银时忽然说道。 “什么事?” “白天你在笹竹上绑心愿短册时,我偷看了。” 桂陷入了沉默。过了一会儿,他才开口。“我知道这不是个现实的愿望,我们——我不能把对高杉的期待寄托在别的生命上。我想,老师之所以没有让他复活,而是给了他一次全新的人生,也是这个意思。” “但你也从来没有认为高杉的生命结束了。”银时想,整整四年,桂一次也没有提起要给高杉立墓碑。 “我只能在内心给自己留这么一丝希望。”桂将头靠在银时的肩上,“至于那个孩子到底有没有延续高杉的记忆,如果有,他要不要选择继承他的生命,我想,这都是他的自由,我们不能干涉。” “嗯。”银时用力地捏了捏桂的臂膀,继续和他缓慢地往前走去。 两人走过河沿,走过板桥,最终走进一栋七层公寓楼。桂在门锁的面板上输入密码,推开房间门。在他按下顶灯按钮的一刹,桂的瞳孔瞬间扩大,他一把拽住一旁同样瞪大双眼的银时,定睛看着此刻正以慵懒的姿势坐在沙发上的紫头发青年。青年也睁着一双完好无损的翠绿色眼睛,朝他们笑着打招呼。 “这么盛大的祭典,怎么少得了我呢?”
完
2024.7.17