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密教模拟器】【Exile&Foe】最后的流亡之夜

死寂。我又要烧掉一栋本该气派奢华的豪宅来掩盖我的足迹了。烧焦的气味与飞扬的火光能给我一种短暂的安心感,支撑我拾起行囊步入下一段黯淡无光的逃亡。既因为变幻的火焰是我那大敌避之不及的东西,也因为我喜欢这种将留恋的一切付之一炬的感觉。我就是因为做不到,才被迫踏上这场漫长而不由自主的逃亡之旅。是残留在心底的那一丝爱意阻止了我在他毫无防备的时候把他一次又一次地用背叛刺穿,也是这一丝爱意成了我沦为被动方的致命原因。但话说回来我只是想要他罢了,如果我真爱他,真觉得自己应该以继承人和情人的身份对他那肮脏的生命负责,那我就应该一刀捅死他。

又一个流亡之夜,杀死一段短暂的人生换取战争的片刻喘息。从生意经的角度来讲很值得,但从我个人的愿望来讲已经是满盘皆输了。我的大敌过去总让我跟在他的身后,炫耀一般地在所有人面前暗示我是他精心裁剪过的一道影子,不知是为了见证还是为了映衬。他走进某个人的宅邸里,谈判、抽烟、脱下手套,教我如何让血精准地溅在墙上而不弄脏地毯。完事以后,只要宅子里有钢琴,他必定要用染血的手弹一首曲子,为黑白分明的琴键添上第三种颜色。我知道那纯粹是他的兴趣使然,很多事情他都是这样简洁而理所应当地把它们变成了既成事实。就好比他什么都没对我说,但我就默认了自己应该像八音盒上的玩偶一样替他准时翻动琴谱,以免污渍留在上面。就好比他对我说我爱他,而我就默认了这就是我心底的愿望。但是,为什么不是他爱我?比起那些,更让我懊恼的是那时的自己,为什么就成了一张任他书写既成事实的空白琴谱?

我想要什么呢?我的大敌既不知道也不关心我这个问题的答案。他需要我继承他那些肮脏的岁月生意,作为交换,既然我想要他,他就允许我上他的床,在且仅在短暂的肉体依存关系中交出主导权。然后他就觉得这就是我想要的全部了,他也给的仁至义尽了。除此之外我的任何举动都是越界,再往前一步就是背叛。但那算什么平等?他又不是没有爽到。我必须自己去弄清这个问题,我拥有了这个集父亲,老师和情人三个身份与一体的男人,除此之外我还想要什么呢?想明白这个问题以后,我就背叛了清算人组织,也就拥有了缠绕在我和他之间的第四道枷锁:死敌。

哪怕我和他恩断义绝,我们之间的关系也并非那么轻易就可以斩断的。实际上我清楚这点,甚至心底还有一丝可悲的窃喜。至少他会在意我了,说不定也能体会一下那种魂牵梦萦却又遥不可及的怨恨到底是一种什么感觉。顺从地被项圈牵引着的狗就像腰封上的装饰一样,理所应当而又无关紧要。只有拼命地沿相反的方向企图挣脱绳索,饲主才能察觉到附属品也是有独立的意识和欲求的。但话说回来这种撕扯比两败俱伤更得不偿失,脱逃的宠物在项圈的拉力下哪怕勒断脖子或是窒息而死,饲主的手上也只会留下一道不为所动的红痕。这点我也清楚,但在撕扯那些他视若珍宝的灰烬账簿时,我觉得哪怕只能给他留下一道不痛不痒的疤痕,那也足够了。至少比无声无息地被报废丢弃的提线木偶要好不是吗?就算只有这点饮鸩止渴般的报偿我也认命了,除此之外我已别无所求。

是的,我是为了能得到一段平等的关系才逃亡的。父子也好,师生也好,都是我向他臣服,在这段关系中扮演那个单膝跪地亲吻他的脚尖的下位者。哪怕作为情人时是我从他身上索取欲望,但是他随时都可以收回我操弄他的特权。那样的话支配也成了一种变相的侍奉,他给予我的也是像鸦片酊一样把我变成奴隶的感官刺激。只有在我和他之间铸下一道不可饶恕的仇恨,他才会对我产生情绪——愤怒——然后去主动追寻我,试图拥有我,哪怕是以一种同温柔毫不相干的方式。所以,没人能从清算人领主的手中偷东西,但我就这么做了,我有我的理由。

反抗的成本很低,一两页偷来的岁月就能从丽姬亚的手里买来他的破绽。我在刃之技艺上早就超过了他。我可以手起刀落地断送他那条血债累累的生命,也可以像猫玩弄猎物那样把他的呼吸吊在我的手指间摇晃。但在他伤痕累累地倒在我的脚下,气若游丝地等待着最后的审判时,溃不成军地跪在地上痛哭流涕的反而是我。我做不到。他留在我耳边、指尖和肩头的喘息像刀锋一样侵入我的思绪。杀了他,然后躺在他逐渐风干的骨灰上,像狗一样绝望地嗅着越来越淡的残香,这样终此一生吗?

所以我逃走了,在占尽先机的优势下逃走了。我可以背叛他,但我不能背叛我自己。他那惊讶的表情在今后无数个爱与战争的日日夜夜中刺痛着我。但随着时间在一个又一个狼狈的逃亡中流逝,这种痛楚也让我感到满足了。你看,他一定不会懂我过去为什么对他那样言听计从,不会懂我为什么要这样义无反顾地背叛,更不会懂我为什么会在最后放过了他。是的,我的愿望一败涂地,我不可能拥有他,不可能和他共享一段平等的爱情。但是他的猜忌和多疑会让他一直复盘这离奇的绝处逢生,他会感到屈辱,感到狐疑,感到害怕,会被他无法理解的动机折磨得食不下咽。除了愤怒以外,他还会带着这种焦躁来追我,去苦心孤诣地弄清一个再明显不过的答案。

……而我不会让你追上的,杜弗尔先生。现在我终于成为了我,舍弃了你给我的名字,爱与生命,仅仅作为一个“流亡者”笑看这场争斗的落幕。这本琴谱已经写满了你拼尽一切都无法演奏的歌。我还是爱你的,但是我不会再恨你了。细细想来既然爱与恨就像镜子一样是一体两面难舍难分的存在,那么我或许也不再爱你了吧。你没有走入混沌之火的勇气,但即使你走进去了也不会再见到我,不会找到那个问题的答案,因为我已经不在那里了。今后换你去疲于奔命地追寻我的痕迹,去捡我吸剩下的烟头来吸,去在一瞬的躁动中为那些已经成为时间的标本的温存而心惊胆战。我会获得安宁,去做任何我想做的事情,虽然那也可能仅仅是在孤独中一遍又一遍地怀念你,但是我会安然无恙,这对我来说已经足够了。

“那封信是我送的。说实话,我在交给首领前忍不住看了一下那封信的内容。你知道我擅长这种事,偷窃公函,伪造密文之类的……我承认这是职业病使然,不过我确实很好奇在那样恩断义绝的背叛以后,他还有什么话要对我们那位首领说。他的笔迹比之前工整了许多,毕竟我们一起共事过,我对他的书写风格还是有些印象的。我很惊讶他能用这样一种冷静到近乎有些悲哀的笔触去坦然地承认那些在清算人之间心照不宣却又讳莫如深的秘密。我本以为那对他来说是一个耻辱,但情况看起来比我想象的要复杂的多。总之我那会儿正好受了伤,伪造火漆的手法就没有以前那么熟练了。我敢说首领一眼就能看出那封信被人动过手脚,但是他没有追究,更没有问——事实上,我都不知道他究竟有没有读那封信。后来我在炉灰里发现了一些残骸,绝大部分字迹都已经烧成了灰烬,只有一句话还在绵绵不绝,仿佛心有不甘一般地燃烧。那时候我突然想到,幸好我没有这样一个父亲,也没爱过这么一个人。” ——两名清算人在酒馆中的谈话,1928年于意大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