银英丨先杨丨俄瑞斯忒斯的烦恼 5-6(完结)
By:LilyLindbergh
5.
先寇布使劲让自己更清醒一些,眼前的杨威利不停挠着他本就十分凌乱的黑色卷发,嘴唇随着他的面部表情不断变换形状,终于,在一整撮头发被扯下之前,杨威利的声带终于发出了声音。 “我……有事想对你说。” “什么事?” “那个……你……你是一个很好的人……”杨威利终于放弃绞他的头发,转而用左手狠狠扣住右手,在胸前扭来扭去。 “大清早就发好人卡,我稍微有一点伤心啊,杨。”先寇布故作悲伤地皱起眉头。 “不是,不是那个意思!”杨威利连忙打断了他,说:“我的意思是,你是一个热心肠的人,为我翻译了那么多文献,帮了我和尤里安一个大忙……所以……即使从情理上讲,我也应该回报你……所以……我决定答应你。” “答应我?什么?”先寇布的眼睛瞪成两个铜铃,心想难道自己昨晚酒后乱来向他表白了?还要让他回报自己?这是怎么回事?怎么办?自己什么都忘记了,直接开口问未免太不礼貌了吧。于是,先寇布只好对杨威利报以困惑的笑容,希望他能给自己一点提示。 “就是你之前说的那个……” “……哪个?”天哪杨威利,你也是这么含糊其辞地写论文的吗?求你了,说清楚点吧。先寇布在内心绝望地呼喊。 “就是……那个……你那天在门口,趴在我身上说的事……” “噢,那个啊……什么?你答应了!”恍然大悟的先寇布激动得一把抓住杨威利的手臂,差点把他举得双脚离地,“谢天谢地,太好了!杨,我发誓,从今往后,你想让我干什么都行!” “好了,好了。”杨威利的脚趾头努力地想要抓住地面,“别说得像在签什么梅菲斯托费勒斯的契约似的。” 就这样,在一个稍显忙乱的早晨,先寇布与杨威利达成了一项友谊互助协议:从今日起,每周四与周日晚上九点到九点半——可视当日具体情况缩短或延长——杨威利出于自由意志,自愿担任华尔特·冯·先寇布的接吻表演陪练对象,直到Rosen剧团的新俄瑞斯忒斯公开演出前一天,也就是下个月12号为止。在该协议存续期间,两人之间的任何接吻行为,都只应被视为技术练习,而不包含组建亲密关系的含义。 “当然,如果你在这个过程中感到有任何不适,可以随时叫停练习。”先寇布在最后补充了这一句。
当杨威利完成一天的课程加图书馆任务回到宿舍后,两人的第一次练习便要开始了。 “呃……我有一个问题。”坐在沙发上的杨威利问同样坐在沙发上的先寇布。 “什么问题?” “你的笔记本呢?” “什么笔记本?” “练习笔记本啊,记录你接吻的感受、细节、反思什么的。” “啊,不用那个,我用这儿就可以了。”先寇布用食指对准他的脑袋,“而且,林兹怎么说来着——艺术是感性的凝结,不用记那么多笔记。” 杨威利一副被他说服了的模样,说:“有道理,那开始吧。” “好。” 先寇布伸出手掌捧起杨威利的脸颊慢慢靠近,正当两人的嘴唇即将接触时,杨威利突然别过脸,扑哧一声笑了出来。先寇布被这突如其来的笑声弄得有些紧张,于是他试探地问道。 “我哪里没做对吗?” “啊,不是。是我的问题,第一次跟人接吻,感觉有点奇怪。”杨威利一边说,一边拧开茶几上的矿泉水瓶喝了一口。相较于杨威利的平静,此刻的先寇布却紧张起来。 “你说……这是你第一次接吻?” “那得看被亚典波罗家的约克夏㹴舔了嘴唇算不算吻的一种了。” “当然不算!” “那就是第一次。” 先寇布顿感一块巨石压住了自己的心脏,他努力回忆自己的初吻,虽然不算什么浪漫绝美的体验,但至少也比和自己的同性室友进行表演练习强。意识到自己欠杨威利的人情债今生已经无法偿还,一片愁云遮住了他的眉眼,倒是后者诚恳地说:“初吻这种概念和初夜一样,都是社会构建的产物,我不在乎这个。”说罢,他重新坐好,说:“来吧。我保证这一次不笑场。” “好的。” 先寇布感激地点点头,再次捧起杨威利的脸颊吻下去。在贴上杨威利嘴唇的那一刻,他感到他依然有一些紧张的微颤,但最终保持了一贯的姿势直到先寇布结束。 “怎么样?” 两人的嘴唇分开后,先寇布迫不及待地问道。 “不错,有力量,感觉很有热情,但是总觉得有些紧绷。”杨威利仔细地描述着刚才的感觉。 “紧绷……马逊也这么说,我果然还是有些僵硬。”先寇布苦恼地抓了抓自己的头皮。 “那个……我虽然没什么经验,但就刚才的感受来讲,你也许可以改变一下姿势?比如刚才,你是直直地冲着我的脸上来的,感觉压迫感有些强,如果倾斜一点角度呢?” “这个我倒没有想过,你愿意再来试试吗?” “当然。”杨威利爽快地扬起自己的脸。 这一次,先寇布将脸倾斜了一些,他没有选择第一下就完全覆盖住杨威利的嘴唇,而是将自己的唇形逐渐与对方贴合,完成了第二次接吻。 “这次感觉怎么样?” “嗯……感觉比上一个好一些。” 杨威利回答得十分认真,先寇布却仍从他扣紧的左右手指中察觉出了一丝紧张,于是他主动说: “今天就先到这里吧,毕竟只是第一次练习。” 杨威利点头应允,起身走向自己的房间。就在他即将关上房间门的一刹,他听见身后的先寇布叫了他的名字。 “杨,有你帮忙真好。”
第二天是Rosen剧团的排练日,先寇布依旧和往常一样,按时拉开那扇斑驳的木门,走过吱吱呀呀的走廊,在老旧的舞台上和同伴们踩步点对戏。如果除开林兹一排练便习惯性皱成“V”字的眉毛,布鲁姆哈特因为过于紧张无意中念出了对手的台词,和先寇布在一次侧空翻时险些踩滑式劈叉,今天的排练勉强还算顺利。 随着剧情的进行,终于到了俄瑞斯忒斯与皮拉得斯的最后一幕。先寇布按照昨天练习的结果,错开一些角度去吻,马逊则不失时机地将身体转换一些角度,让两个人的姿势更自然。的确和之前感觉不太一样,不知道这样做会不会好些。先寇布在心里暗想。 “今天大家做得很不错!”排练结束,林兹在台下拍着卷成圆柱的台本起身走上舞台,对刚结束的排练逐一总结。林兹这家伙,别看平时闷声不响,一提到他的艺术却像莱茵河一般绵延不绝。即使心里这么想,先寇布仍然耐心地听着,因为即使自己是剧团团长,但在舞台上,也只能是听从导演安排的演员。 “……最后一幕的吻戏,比之前有张力,马逊调整位置后效果更好,下一次排练我们再这样来一次。”随后,林兹将目光转向好友先寇布,说:“华尔特,我希望你吻得再有生命力一些——试着去理解,他们的爱是一种贯穿生命与灵魂,望向相同远方的永恒。” “啊……是。”面对林兹严肃的神情,先寇布不由得做了一个立正的姿势。 回去的路上,林兹的声音在先寇布的脑海里持续盘旋。先寇布与林兹两家是世交,他们的父母更是互相扶持,一起度过了漫长的封锁年代,在九十年代初的移民潮中结伴来到这个国家,当了十几年门对门的邻居,直到最近才搬离市区,各自住进独栋别墅。尽管他和林兹也许从产房里就互相击过掌,但进入青春期后,两人的人生路发生了巨大的分野,先寇布迷上了机车改造,而林兹开始出入学校剧团写起了剧本。如果不是因为他硬抓自己来高中剧团演出中演一个暴走族王子,他可能这辈子都不会走上剧团的舞台,更不会去了解藏在戏剧艺术背后的若干文化与主义——虽然直到现在他也不是分得十分清楚。 虽然先寇布十分感激林兹在咖啡馆里的微型人文知识科普课程,他还是更希望林兹能给自己一个具体点的操作指南,而不是让自己一路上像个临近期末的哲学系学生一样在湖边冥思苦想什么是爱的意义。 “卡斯帕,这回你给我的任务实在太难了。”先寇布双手托腮,坐在长凳上长吁短叹。 “先寇布学长!” 正当先寇布沉浸于思索爱的意义时,忽然听见不远处有人叫自己的名字。他抬起头,尤里安在前方不远处朝自己打招呼,卡琳在一旁牵着他的手——一头橘红色的卷发在阳光下显得愈加明亮。 “嗨,尤里安!你好,卡琳。” 不知是不是自己的错觉,先寇布总觉得卡琳看向自己的眼神有些严格,这让他的语气不自觉地严肃起来。 “你在这里等人吗?”尤里安问。 “啊不,我随便坐一会儿。”先寇布不太想暴露自己坐在这里的原因——“我一个人坐在这里思考爱的意义”这种话他绝对说不出口——于是转移了话题问道:“你们出去玩吗?” “我们要去看电影,顺便去市区给杨学长买礼物。” “礼物?他最近有什么好事情吗?” “是生日礼物,下个月4号就是——诶,你们不是室友吗?” 尤里安的反问让先寇布一时语塞,自己和杨威利做了三年室友,却不知道对方的生日,确实不太说得过去,一阵内疚涌上他的心头。 “不过杨学长很不喜欢生日派对,我刚认识他时想给他办一个,结果被他拒绝了,说只有出生的那天才算生日,剩下都只能叫做出生纪念日,所以那天就只是和好朋友吃顿饭而已。” “出生纪念日……倒是很符合他的风格。”先寇布轻声笑道。 “是啊,杨学长对概念的界定异乎寻常地较真呢,论考证严谨,他绝对是历史系第一,要是论社交,那就是倒数第一。” “看来杨的优缺点都很突出嘛。” “那是,只有走近他才知道他是一个多么了不起的人。” “你很崇拜杨呢,尤里安。” “当然!我相信他以后一定可以成为一个了不起的历史学家。我对历史研究就没有那么在行,倒是更喜欢应用一些,也许以后会去博物馆或者中小学工作吧。” “作曲家再伟大,也得有演奏家的精彩演绎嘛。” 两人正聊着,尤里安忽然抬腕看了一眼时间,忙说:“电影快开始了,我们先走了,改天聊。” “Bye!” 看着尤里安和卡琳渐渐走远,先寇布也离开长凳,朝宿舍的方向走去。 原来杨的生日是4月4日……自己和他做了三年室友,似乎从来没有听他提起过。先寇布走过路边修剪整齐的灌木丛,杨威利的轮廓像一只氢气球在他的脑袋里飘来荡去。他的话很少,即使是在客厅里次数不多的闲聊,也只是谈论学分、绩点、天气或者社会新闻,他很少提及自己的事,更少表露出强烈的情感——仿佛全世界的人在他面前都一律平等,从没讨厌谁,也没有喜欢过谁……对了,杨有喜欢过谁吗?他说他没有谈过恋爱,但总归是喜欢过谁吧?他喜欢上一个人的时候是什么样子呢?自己做了他三年的室友,却什么也不知道。先寇布不由得从心底生出一阵莫名其妙的烦躁。
先寇布与杨威利的练习准时、顺利地进行着。两人练得非常认真,杨威利甚至开始在接吻后用便签纸为先寇布写下今日反思——比如再有力一点,再有激情一点,再细致一点,接吻不是一个人的事,吻完不要立马离开,可以吻一下额头再轻轻抚摸对方的脸颊和眼尾,记住,照顾对方的感受也是非常重要的。 看杨威利用铅笔在浅黄色的便签纸上写下这一句,先寇布有些忐忑地问:“那你觉得刚才的我照顾你的感受了吗?” “嗯……我觉得,还行吧。”说罢,杨威利又小声地补充了一句,“你会用手指插进头发里轻轻抚摸我的后颈,这一点挺好的。” “啊,这样。那下次和马逊我也这么做试试。” 杨威利没有立刻回话,五秒钟后,他答了一句:“祝你成功。” 两个人之间的空气突然安静下来,杨威利拿起茶几上喝了一半的矿泉水瓶握在手上扭来扭去,彷佛有话要说,又似乎难以启齿。先寇布不知道此刻的自己该不该和他有眼神接触,又不确定现在离开是不是会被列上为不照顾对方感受的清单,只好将双手分别放在两只膝盖上,食指无意识地敲着牛仔裤。 “对了……你之前是不是说,我以后想让你干什么都行?”杨威利显得有些犹豫。 “我是说过。怎么了,有事需要帮忙吗?” “是有那么一件事……但……”杨威利的表情让先寇布也紧张起来,他强作镇定地揽上杨威利的肩膀,说:“说吧,大不了我就帮你深夜潜入国家博物馆……” “不是!你把我想成什么人了?”杨威利打断了先寇布的盗宝梦,说:“……这个星期天晚上你有空和我一起吃饭吗?”刚说完,他又连忙补充道:“我先说明,你可以拒绝……” “这个星期天……不就是4号?”先寇布在脑袋里算着日期,恍然大悟:“WOW!我这是被邀请参加你的生日聚会了吗?我是不是拿到杨威利亲友俱乐部的入场券了?” 面对突然闪着星星眼殷切地凑上来的先寇布,杨威利将上半身往一旁一连倾斜了十几度,说:“说得这么夸张,如果你来总共也就4个人——话说回来,你怎么知道那天是我生日的?” “尤里安告诉我的。” “噢,这样……” 杨威利低下头又不说话了,先寇布见状,将仍放在他肩膀上的左手伸进他的头发里揉了揉,说:“说好了,到时候可得给我留一套餐具啊。”
晚饭的地点就在大学附近的餐馆,尤里安最先到,努力为大家守住了一张不至于让四个男大学生坐得太拥挤的中号圆桌。杨威利到时,先寇布已经和尤里安聊了一会儿。亚典波罗是最后来的,他刚结束一次见习采访,胸前的见习记者证都还没来得及摘。经杨威利介绍后,先寇布和亚典波罗互相打了个招呼。也许是自己的错觉,先寇布总觉得亚典波罗的视线在自己身上停留的时间稍稍长了一些。 自打亚典波罗坐下之后,三人便滔滔不绝地聊起来,最近的新闻、学院的同学,和一些只有人文社科系的学生才懂的段子。先寇布努力了几个回合,却因为总跟不上对话只好默默往嘴里送牛排。原来他也有那么轻松自如地谈笑风生的时候,和在宿舍里的他完全不一样。也许这就是他面对喜欢的人的样子吧,自己还是对他了解得太少。先寇布的心里又不由自主地涌上一股烦躁。 当桌上的餐盘逐渐见底,侍者端上了最后的甜点时,亚典波罗从书包里拿出一个方形礼物盒。 “学长生日快乐!” “噢对了,还有我的!”尤里安也往桌上放了一个正方体的盒子,“杨学长生日快乐!” “哇,非常感谢!” 杨威利一面道谢,一面高兴地拆开礼物的包装纸。亚典波罗送的是一本新出版的印第安人口述史,尤里安送了他一块罗塞塔石碑等比例缩小模型。看着杨威利兴奋地把玩着手上的礼物,先寇布有些不好意思地开口说道。 “啊……那个……” “没关系,你不用给我礼物。”杨威利抢在先寇布前面说。 “不是,我是准备了礼物,只是没什么新意,不知道你喜不喜欢。”说着,先寇布将自己准备的礼物放在桌上。 杨威利有些意外地睁大眼睛望着他,随后打开手中的礼物——是一本起了毛边的小册子。尤里安和亚典波罗一同好奇地望着杨威利手中的这本小书,最后还是眼尖的亚典波罗认出了封面的书名。 “《安妮特》……歌德的诗集?” “歌德的第一部诗集,是写给——” “他的少年恋人,Anna Schönkopf。”杨威利抢过先寇布的话头,轻声说道。 “是的。我知道你对诗歌没什么兴趣,但这个你也许会喜欢。”说着,先寇布翻开诗集的扉页,当杨威利的视线接触到那个带有年月日的花体签名时,他的声音明显激动起来。 “你送了我……一份文物?” “不会吧!”亚典波罗叫着一跃而起跑到杨威利身边,指着那个签名说:“别告诉我这是约翰·沃夫冈·冯·歌德的亲笔!” “我没鉴定过……也许是?”先寇布耸了耸肩。 “不……这是你的家传,我不能收……”杨威利准备将诗集递回先寇布手中,却被后者一把抓住手腕道:“不用把这个想得那么珍贵,我家里还有一整箱写着歌德签名的情书呢。我只是想,这是我能找到的唯一和历史沾边的东西,你又那么喜欢历史……” “对,我喜欢,很喜欢。”杨威利用粉金色的包装纸重新把诗集包好放进书包里,一双黑眼睛在蓬乱的刘海下闪烁。 “哇,先寇布学长那么有心,换作是我一定当场吻你啦。” “啊,什么?不是,不,杨,你别误会,我不是那个意思……”先寇布看向杨威利,手摆得像一只失灵的节拍器。 “是吗?杨学长,你脸红了噢。”亚典波罗将手肘撑在桌上,双手捧着脸说。 “我没有,是这里太热了。”杨威利放在红酒杯脚的指尖微微颤抖,“我去下洗手间。” “我也去——”杨威利刚走进走廊,先寇布便站起来朝相同的方向走去。 “亚典波罗学长,你刚才的问题是不是有点太尖锐了?”尤里安望着两人离开的方向喃喃道,“万一杨学长是真的热呢?” “尤里安,你那么笨,到底是怎么追到卡琳的?杨学长那块木头,就要用锐利的斧头才劈得开啊!”亚典波罗弹了一下尤里安的脑袋,“我可是在帮他。”
先寇布走进洗手间,杨威利正从哗哗作响的水龙头下捧起一捧水往脸上泼。 “那个,杨,我没有亚典波罗说的那个意思……” “我知道你没有那个意思。”杨威利抹了一把脸,直起身来,走到先寇布身旁的壁挂式抽纸机前扯出一张擦手纸,“亚典波罗就喜欢乱开玩笑,你别在意。” “不是,你听我说。”先寇布抓住杨威利抽纸的手腕,急切地说:“我的意思是,我没有想借送礼物要你答应我什么,我只是想表达我的心意……” 杨威利直直地看着先寇布,星光在漆黑的眼眸里跳跃,宛如一簇无声的焰火,一如既往的平淡声线中带上了一些不易察觉的颤音。 “我知道,为了每周两次的接吻练习嘛。”杨威利低下头,将眼睛藏在刘海的阴影之中。过了一会儿,他从裤兜里掏出手机,将点亮的屏幕递到先寇布眼前,说:“九点了,那么,今天要练习吗?” “在这里?”先寇布望着洗手间的门,仿佛随时都有人会进来目睹两个男大学生的接吻现场。 “或者回家也可以。” “不,就在这里吧。去隔间里面。” 搭上隔间的门锁,先寇布将空闲的那只手的五指插进杨威利后颈的头发中,缓缓吻上他的嘴唇。先是轻柔的触碰,然后是有力的吮吸,伴随着细微的噬咬,他感觉对面的人微微张开了嘴,也许是邀请他更进一步。于是,试探变成了正式接洽,两人仔细尝着彼此的味道,交错的嘴唇缝隙中溢出一阵阵急促的呼吸,他握住他手的力度加大了,他的脑海里开始出现一些画面——他想掌住他的腰,抚过他的脊背,想用指尖去探索那些更深处的隐秘,他还想听他的声音,断断续续地喊他的名字,和一些别的什么词……忽然,先寇布的身体忽地一颤,在意识到发生了什么之时,他迅速将杨威利推到一边。 “怎么了?”杨威利问正半蹲着的先寇布,“我让你不舒服了?” “不,不是。你很好——事实上,你过于好了。”先寇布扶住隔板,轻喘着气说。 “你太过奖了。你才是过于好了。”杨威利认真地说,“热情、真挚、信守承诺……很难有人不喜欢你。” “是吗?”先寇布抬头望向杨威利,试图在他迷影重重的眼眸中侦察出什么来,“那你呢?” “我?我也喜欢你,你是我最好的室友。” “噢,噢……那是。你也是我最好的室友。”先寇布轻轻笑了一声,揉了揉杨威利的头发,说:“你先回去吧,我还有点事要处理。” “好。” 洗手间的门关上了,先寇布一屁股坐在马桶盖上,绝望地看向自己的两腿之间,用力扯了扯自己那一头漂亮的褐色头发。 最好的室友?自己到底在说什么啊……先寇布将脸埋在手掌中,发出一声苦笑。
(※作者并不知道Schönkopf家族有没有一整箱歌德的签名也并没有查证过。)
6.
杨威利意识到自己是一个Demisexual是在十四岁。在那样的年龄,男生们总是三三两两聚在一起,围着一部MP4播放器或一本不知从哪儿搞到的小书,时而冒出黑熊似的傻笑,时而爆发出如饿狼般的嚎叫。有一次,当他的同桌拽着他凑上前去,而少年杨威利盯着屏幕里缠成水蛇的两个人,胸腔里既没有黑熊,也没有饿狼,只是睁着他的黑眼睛问同桌,这两个人为什么要练这种高难度瑜伽动作? 说罢,杨威利便回到座位上继续看《伯罗奔尼撒战争史》,丝毫没有注意到身后同学眼睛里射出的惊异的光。沉迷于制作人类历史年表的他自然也没有注意到,此后的大半个学期里,再没有一个男同学在课间拽他去看瑜伽视频,这反而让他感到一种解脱——他终于能更加专心地制作他的人类历史年表了。然而,畅游在历史海洋里的杨威利却没有意识到,在前往教室的走廊中,在课间休息的教室里,一些粘黏着窸窸窣窣议论的视线总在自己的后背来回扫描,直到有一天,前排的汤普森突然在自习课上扭过头来问道:“你是不是不正常?” 被问得一头雾水的杨威利对上汤普森的视线,严谨地反问道:“我哪里不正常?” “就是那个……” “哪个?” “就是那个……那个……”汤普森似笑非笑的脸显得愈发扭曲,他用一种微妙的拖沓语调解释道:“你懂的……就是性——” 此时此刻,杨威利的天真化作了一种勇猛,他倏地从座椅上站起来,一把揪住讪笑的汤普森的衣领,大声说:“我不懂,你再说清楚一点!你说我哪里不正常?” 当五分钟后数学老师和体育老师冲进教室时,杨威利学生时代的第一次打架事件已经持续了将近300秒钟。 事件最终被当作一次校园霸凌事件处理,最终,一米八〇的汤普森在父母和校长的注视下向杨威利和他的父亲鞠躬道歉,并向其承诺再不在课间议论杨的任何私人问题。然而,汤普森的无礼问题确实引发了杨威利的疑惑,在接受完道歉回到家中的五个小时里,躺在床上的他盯着天花板苦苦思索,最终,他爬到电脑前,在一连串键盘敲击声后,一张白底蓝字的普通网页映入杨的视网膜。十四岁六个月零三天的杨威利终于确认——自己并不是不正常,自己只是一个普通的Demisexual——一种人群中并不常见,但又确实存在的灰色性向人群。 知道自己是一个Demisexual这件事并没有对杨威利的生活造成太多影响,鉴于他每天醒着的十六小时里有十二小时都在和历史书与纪录片在一起,自己并没有太多精力和兴趣去和谁建立深刻的感情再在浓情蜜意之中感受对方的性吸引力。自己自青春期以来——用先寇布的话来说就是——用历史研究代替了性生活。 不过,这都是在先寇布和他制订接吻练习协议之前的事了。 月光透过窗帘的缝隙划过杨威利的脸颊,他继续盯着天花板上已经熄灭的日光灯。在闲暇时间,他也在图书馆读过一些关于灰色性向人群的文章,但事到如今,那些言之凿凿的理论却在现实面前遭遇了巨大挑战——为什么光凭几个以戏剧练习为目的的接吻行为,先寇布在他心中就不一样了?前几次接吻,杨威利尚能泰然处之,但不知从什么时候起,他开始感到意犹未尽,开始期待每个周四和周日晚上九点;他开始眷恋那些肌肤相接的触感、指尖不经意的摩挲,和他脖颈间的皮肤隐约散出的薄荷与生姜味…… 又或者,杨威利翻了个身,把月光挪到身后,继续想,如果变化的原因并不在于生理而在于心灵,那么—— 一个突如其来的念头攫住了杨威利,将他死死钉在床上。他突然感到世界天旋地转,内心蝴蝶飞舞,心脏仿佛被利箭刺穿。这就是爱吗?杨威利心有余悸地想。原来爱就是无法控制的脸红和卫生间隔间里扑在彼此皮肤上的热气。可是——没等他彻底想通,插在心上的箭又不安分地搅动起来。这只是一次即将到期的约定,这并不算作爱——至少对对方来说不是,不然,为什么先寇布要让自己先走? 杨威利又翻了个身,盯着窗帘缝里的新月。此时此刻的他,正因为一个超出人类理性范围的千古谜题,遭遇了二十一年生命中的第一次失眠。
演出的日子越来越近,林兹的完美主义正在向吹毛求疵大步迈进。“为了演出时不出一点纰漏,”林兹毫不犹豫地行使着导演的独裁权,“直到谢幕时,请大家务必以剧组事务为优先。”即使没有林兹的要求,先寇布也把自己除上课外的所有时间奉献给了剧团。演出当天各个环节的统筹和剧组的排练,让他从早忙到晚,几乎没有喘息时间。他和杨威利的练习也暂停了——说起来,他似乎已经有好几天没有见到杨威利了。 先寇布回到宿舍时,客厅的灯已经熄了。他点亮手机屏幕,循着微光小心翼翼地摸到沙发的边缘,当他即将如释重负地窝进沙发之际,一声闷响从他身下传来,惊得他从沙发上一跃而起,随即发出一声如狼似虎的哀嚎。 “嗷!!!——” 身下的闷响开口说话:“明明是你坐到了我身上,怎么你还叫呢?” 先寇布抱着撞上玻璃茶几边缘的左膝盖,龟缩在沙发和茶几的缝隙间,在剧痛之中挤出几个音节:“你……怎么不开灯啊?!” “我在想事情,想着想着就睡着了……然后你就把我给坐醒了。抱歉,又害你受伤了。” 这个呆子!先寇布腹诽道,但在杨如此诚恳的道歉面前,自然也发不出什么火气来,只得在杨威利的连拉带拽下,勉强爬回到沙发上喘气。终于,先寇布平定了自己的惊甫,得以关心自己室友的精神状态。 “杨?”先寇布问。 “嗯?”杨威利答。 “你……是不是有什么心事?”先寇布将身体往杨的方向挪动了一小段距离,后者并没有躲闪,也没有什么回应。 “我没事啊。”黑暗中,杨威利的黑发掩住了他黑眼睛里闪烁的不安的光,“真的,我只是太累了,就在沙发上睡着了。” 先寇布伸出手,环着杨的后背揽过他的臂膀,将他的右脸颊贴在自己的左胸口,说:“没事,我在呢。”一些气息从杨的声带中划过,最终并没有说出什么实际的内容。倒是先寇布想起了什么,继续说:“明天就是演出前最后一次彩排了,你有空就来看看,顺便给我再提提意见?” 杨威利又沉默了,两人保持着这样的姿势,谁也没松手,谁也没开口。就在先寇布绝望地以为杨又要拒绝他时,杨威利的脑袋微微晃动,说:“我明天没课,会来的。”
第二天,杨威利准时到了剧场。他努力推开剧团后台那扇比全人类历史加起来还沉重的门,穿过堆满道具和服装的陈列间,循声来到舞台后方。他站在幕布后看演员们对戏,却没有见到先寇布。正当他继续定睛观察台上几个演员的走位时,一团热气扑进他的右耳窝。 “你来啦?”杨威利扭头,先寇布的鼻尖若有似无地划过他的脸颊,他往后退了半步。先寇布继续压低声音,打着手势告诉他,去台下的观众席上,那个位置的视角要好很多。说着,先寇布将手掌抚上杨的后背,轻轻将他推向舞台边的阶梯。 杨威利坐上观众席,周围的座位零星坐着几个人——看上去是剧组的工作人员。在他答应先寇布的接吻练习请求后,他用一个晚上看完了先寇布给他的剧本。林兹对语言与戏剧的节奏把握非常敏锐,用现代视角对希腊悲剧的解读颇为先锋和生动——这应该会是一部杨喜欢的戏剧。杨威利聚精会神看着舞台中央演员们走位、对戏、转换场景,这是一个被低估了的剧团,他在心中暗想,假以时日,这个剧团和他们想要传达的信息会被世人听见的。 一幕又一幕,故事终于到了最后。其他演员纷纷退场,只留下俄瑞斯忒斯和皮拉得斯两相对望。杨的身体不自觉地坐直了一些,双手撑着大腿,目不转睛地看着舞台上两人的互动。 先寇布拉起马逊的手,说:“为什么你得同我一起去死呢?” 马逊望着先寇布的眼睛里闪着光,说:“还用问么?没有你,什么是生活呢?” 同杨威利一样,此时剧场中的所有人都不约而同停下了手中的动作,注视着台上两人的拥吻,杨右前方的女孩一手拿着道具,用空闲的手掌擦去落在脸颊上的泪水。杨睁大眼睛看着拥抱的两人,却从心底涌出一阵刺痛。直到谢幕,他才意识到——自己紧紧攥住大腿的十指,已经把灯芯绒裤的布料捏出了褶皱。 一个顶着一头爆炸金发的青年从第一排座椅上。这应该就是导演。杨威利心想。导演林兹在演出前最后一场排练之际显得异常宽容,导演讲话很快结束。演员和工作人员们陆续离开舞台,现在只剩先寇布一个人蹲在舞台上,最后一次确认踩点胶带的位置。忽然,他感到一团阴影罩住了自己的脑袋。 “嗨。”阴影朝先寇布打招呼。先寇布撅着屁股抬头,朝站着俯视自己的杨威利笑,说:“觉得怎么样,第一观众?明天不会有人看了想退票吧?”后者摇摇头,说:“很不错,观众会喜欢你们的。” 先寇布终于从地板上蹬起来,在看清杨威利的神情后,他的眉头皱了起来,问:“怎么了?”杨威利垂着眼,勉强冲他笑了笑,说:“没事。是你们演得太感人了。” “哦……”先寇布刚想开口,却被杨抢了先。 “我们来练习最后一次吧。”杨的声音有一丝颤抖,“4号以后都没有练过呢。” “啊,是,是的。没想到你还记得。”先寇布移开了视线,凝视舞台地板上的胶带,倒是杨威利拍了拍他的肩膀,说:“有始有终嘛。”先寇布点头,说:“无论如何,杨,我都要感谢你。” “不要谢我。” 杨踮起脚吻上了先寇布的嘴唇。这一次,先寇布仿佛才是被感激、被报答的皮拉得斯,杨细细尝着他的嘴唇,像在翻阅一本古老而悠久的书;而他的手指却又是那样热情,隔着戏服的布料,紧紧嵌进他后腰上的皮肤。先寇布双手环住杨威利的腰,把他揽得更近些,杨顺着他手臂使力的方向,将自己的胸口贴上他的胸口——这下两人都能感到对方心脏的跳动声,如惊雷般在胸腔轰鸣着。仿佛有蝴蝶在彼此的身体里来回穿梭,两人颤抖着,感到宇宙天旋地转。先寇布已经顾不上那么多,他停不下来地吻他,像一只猎豹一样猛烈进攻,杨威利的最后一层防线快要被击溃,他任凭他的唇舌在自己的口腔里开拓、探索,他站立的双腿和脚下的地板仿佛失去了着力点,身体不自觉地往下坠。两人膝盖抵膝盖地跪在老旧的木地板上,先寇布的五指沿着杨脊柱的方向,滑进他的头发中,他不再满足于只占领他的嘴唇,开始一路从耳垂吻过他的下颚,吻到他的脖颈。先寇布的舌尖若有似无地扫过他的喉结,顺势将杨放倒在地板上,他空闲的一只手钻进他的衬衫底下,摩挲过他的小腹、肋骨,直到前胸。杨开始克制不住嘴角的喘息声,雪上加霜的是,先寇布跨在自己腰间的身体开始不由自主地撞击自己的小腹……就在这时,一次痉挛击中了失控边缘的杨威利,他忽然猛地使力,推开先寇布,从地板上爬了起来。 “我……我要走了……”杨还在颤抖的手胡乱系着被打开的衬衣纽扣。 “我跟你一块儿回去。”被半摔在地板上的先寇布试图爬起来,“你等我一会儿,我有话要对你说。” “不了,我还要去图书馆。”杨威利用手指把手指掰出一些奇怪的形状,“有什么话明天演出结束以后再说吧。”见杨态度如此坚决,先寇布只好接受。接着,他又问:“那么,明天的演出……你会来看吗?” 杨威利背对先寇布摇摇头,说:“我要去图书馆赶课题报告,就不来了。预祝你们演出成功!”说罢,便快步消失在后台。先寇布望着通道里残留的杨的背影,胸中的蝴蝶堵在喉头,出不去又散不掉,只有长叹一口气,一屁股坐回到地板上。
直到第二天先寇布出门,杨威利都没有回他们的宿舍。而此时的先寇布已经不能允许自己再想其他的事——演出就要开始了。
“华尔特,你还在干什么!快点过来!”一只手挽着布鲁姆哈特,一只手端着酒瓶的林兹靠在吧台朝先寇布发射出一串带着威士忌味道的叫喊。见先寇布迟迟不肯过来,林兹干脆三步并做两步,跨到他跟前,勾住他的脖子,说:“怎么了团长?演出都结束了还这么心事重重的,我们做得很好啊,观众足足鼓了三波掌呢!”林兹说完,激动不已地用力捏住先寇布的手臂直晃。 先寇布当然知道演出很成功——这应该是Rosen剧团成立以来上座率和观众反馈最令人欣喜的一次演出,当然值得一次彻彻底底的酒吧狂欢。但他在欣喜之余却总感到一丝失落。他想起昨天剧场里的杨威利,和他那些自相矛盾又意味不明的举动,让先寇布的心如钟摆一般在希望和绝望的两极来回摆动。他不断告诉自己,这不算什么,杨只是一个行走的道德义务论者——只要他答应的事,就算让他现在穿上女仆装去跳猫耳舞,他也会去钻研扭腰时应该摆到哪个角度的。清醒一点,现实中假戏真做的概率比你出门被三千万砸中的概率还要低。先寇布闷了一口威士忌,默默地劝服自己。来日方长,自己总能慢慢消解掉这些感情的。 第二摊开始时,先寇布随口找了个借口便离开了,几个新进剧团的学妹只好依依不舍地看着“要回去修机车不然明天上不了学”的先寇布消失在街巷中。林兹面对布鲁姆哈特“这回先寇布怎么走得这么早”的疑问,带着了然的笑说:“今天就放过他吧,莱纳。我想,他可能是找到自己的俄瑞斯忒斯了。”
先寇布怅然若失地扭开宿舍门,客厅依然一片漆黑,但却有一束光从杨威利房间虚掩的门缝里透出来。他试探着走到门边,用手敲了敲门,没有回应。 “杨,你在吗?我有话想对你说。”先寇布小心翼翼地朝门的那头确认,依然没有回应。先寇布在门外又站了一会儿,见屋里始终没有动静,沮丧地准备离开。当他刚转动身体,却听到房间内传出了玻璃的破裂声。 “你还好吧?!” 猛地推开房门的先寇布呆住了——杨威利趴在书桌上呼呼大睡,他的右前方是一瓶见底的700ml白兰地,而散在他脚边的,曾是一只宜家透明玻璃杯。先寇布走到杨威利跟前,试着摇了摇他的背,“杨,醒醒。”杨威利的身体颤动了一下,他毛躁的黑脑袋枕在手臂上,半睁着眼盯着先寇布,只发出一些意味不明的声音。 “去床上睡吧,当心感冒。”说着,先寇布拦腰抱起杨威利,绕开地上的玻璃碎片和残留的白兰地液体,动作尽量轻地将杨威利放在床上。他低下身子,在杨的耳边问:“你口渴吗?我给你去拿水。” “不……”杨威利突然伸出双手环住先寇布的脖子,在地心引力的帮助下,先寇布被这突如其来的奇袭一把拽到杨的胸口,他的脸贴着他的侧颈,听见杨又连续发出了几个模糊的“不”。 先寇布艰难地把自己几乎被床单闷住的脸挪动到能够呼吸,说:“我保证不走了。你让我换个姿势,你说什么我都答应你。” 杨威利闭着的眼睛忽然睁大了一些,他问:“真的吗?” “真的。要我发誓吗?”先寇布艰难地举起没有被压住的三根手指。 “那倒不用。”杨似乎平静了一些,稍微恢复了一点平素的语气,“我……我有话想对你说。” “什么话?”先寇布维持着单手平板支撑的姿势问道。 “其实……我今天去看了你们的演出。” “真的?”先寇布的褐色眼睛忽然亮了起来,杨却拍了拍他的后脑勺,说:“别打断我!我随时有可能会再睡过去。” 先寇布老老实实闭上嘴,继续听杨威利说:“我觉得你们的表现非常好——尤其是你,和皮拉得斯的对戏非常有戏剧张力。而当……当我第一次看到你们在台上接吻时,我就觉得……”他深吸一口气,继续说:“我很嫉妒皮拉得斯。” “我想对你说,可是话到嘴边却怎么也开不了口,我……” 杨威利安静下来,先寇布却迟迟没有回应。 “你还在听吗?”杨威利问。 “我在,只是不知道你结束了没有。”先寇布答。 “我差不多说完了——啊不对,其实还有一句话……可是我无论如何都说不出来。我讨厌我自己。” 先寇布撑起身体,重新坐在床上,他伸出手,轻柔地抚摸杨的侧脸和耳垂,说:“我知道你想说什么。” “你说,我想说什么?” 先寇布俯下身,在杨的嘴唇上印下一个吻,问:“你看,我猜得对不对?” 杨威利的双眼完全睁开了,因酒精而泛红的脸颊上露出了笑容。 “完全正确。” 说罢,杨威利爬起来,捏住先寇布的双肩,用力将他按倒在床上,随即,一个前所未有的绵长热吻缠住了先寇布。他紧紧抱着眼前的人,恨不能将这些浓情蜜意揉碎塞进自己的身体里,溶入血液中;他颤动的发丝,他细密的喘息,还有灯光打在他身上泛起的光晕。俄瑞斯忒斯,我想我总算体会到了你的幸福。他这样想着,泪水从眼眶里滚落,划过他的眼角,没入他的头发。五彩斑斓的蝴蝶从两人的胸腔中飞舞而出,布满了这个地球上的小小房间。
杨威利醒来时,眼前的月光已经换成了阳光。他心有余悸地望向床头柜上的闹钟,又绝望地闭上了眼睛——已经是上午11点了。紧接着,他注意到了另一件更令他血液凝固的事——昨天睡着时穿的外衣被人换成了睡衣。然而,没等杨威利从震惊中回过神来,先寇布咬着半片吐司走了进来,笑吟吟地看着他。 杨威利的心提到了嗓子眼儿,他指指先寇布,又指指自己,好半天才开口:“我的衣服……是你给我换的?”看到先寇布笑吟吟地朝自己点头,他的心脏跳起了踢踏舞,只好继续往下问:“那……昨晚……我们俩……是不是……那个……那个……” 见杨威利濒临崩溃的模样,先寇布终于忍不住噗嗤一声笑了出来,说:“没有的事,你醉成那个样子,我怎么好意思下手?我只是帮你换了睡衣。” 杨威利不好意思地笑了。 先寇布吞下最后一点吐司,坐到杨威利跟前的床沿上,问:“那么——你昨晚说的话还能记得吗?” 好不容易酒醒的杨威利顿时又红了脸,不过这一回,他很坦率地答道:“记得。我只是醉了,但是没傻。” 看着杨诚挚的眼睛,先寇布说:“我想和你开始一段认真且正式的关系,所以,我会按照正式的约会步骤重新来过。” 他又靠近了一些,拉起他的手,“杨,你愿意今天下午下课后和我一起去吃晚餐吗?我知道学校西区有一家很好的中餐厅。” 杨威利的眼睛弯成两个月牙,爽快地答道:“今天下课我会等你。”
-The End-
2022.09.13
这个沙雕故事终于结束了!我也终于可以从一年多以来背负的挖坑不填的愧疚感中解脱了!写这个没有任何其他的意思,就是有一天被“接吻练习”这个中二念头击中,于是就有了这个故事。 我写得蛮开心的,如果你也能在故事里获得一些快乐,是我的荣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