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教主在上

心裡沒來由地,生教主的氣。 八二君對他那麼虔誠,他把八二君撩成這樣,又不負責。天底下有比他更壞的人嗎?他的樂隊還名叫「新興宗教」,簡直是邪教組織。 我也是受害者。

在東京,想找到完全和「教主」無關的地方約會,真的很難。要避開「教主」表演過的場館附近,也不能選事務所一帶;雜誌取材過的,教主的SNS發過照片的地點都不行。最後我選了皇居附近的千鳥淵,八二君排查後對我說,「教主」沒去過那裡。 「教主」是我和八二君喜歡的樂隊主唱的尊稱。八二君則是我今天要約會的對象。

四年前的演唱會,鄰座的男生站起來時打翻了飲料,我遞給他一條毛巾。 他匆匆擦完地面,驚呼:「這可是教主的應援毛巾!我太失敬了!」 「是我失敬啦。」我說。 「抱歉。我會送去乾洗店的。」他把毛巾雙手舉過頭頂。 「不用不用,洗衣機洗了還我就好。」 「那⋯⋯下次演唱會妳來嗎?」 「來的。已經買好票了。」 「演出開始前半小時,我在會場門口等妳。」 再一次演唱會,我早忘了約定,排隊等著買周邊時,他一把揪住了我的袖子。 「原來妳在搶周邊喔!還以為妳忘記我在等了。」 「沒有沒有,我想買好周邊再去找你的,沒想到排了這麼久還沒到我。」 「沒忘記就好。這個還給妳。我也要排隊了。」 他給我一個藍色格紋束口袋,束口繩還打著漂亮的蝴蝶結。 回家後拆開,裡面裝著我借給他的毛巾,好香,不知他用什麼牌子的柔軟劑。 掉出來一封信。 我上次用精緻的信封信紙套裝來寫信,要追溯到中學時向社團的後輩表白吧。現在誰還寫信呢。 他的字跡像天鵝般優雅,一眼看過去,跟教主的字跡相似。我懷疑他就是知道自己字寫得好看才要寫信。 兩頁的信紙,第一頁是感謝,還有過於詳細的自我介紹。 第二頁留下了四個平台的SNS帳號,括號標註說,隨意加哪個。 我就把四個帳號都加上了。 四年來,我們線上互動很頻繁,但只在演唱會當天見面;交換隨機抽取的生寫真,有時給對方自製的周邊。要是都來得太早,也會一起到附近吃飯閒逛。 我們都加入了教主所屬樂隊的粉絲會,他的會號尾號八二,我一直叫他八二君。 八二君是個很平凡的男生,平凡的長相,平凡的身材,平凡的職業。說平凡並不是貶低他,在教主的面前,我們都一樣,平凡得不能再平凡了。我猜八二君也是這樣看待我的。他的推特置頂四年沒更換,一張教主拿著吉他,俯視鏡頭的圖片,腳下添加了紅色的大字——教主在上。 演唱會時,他總是一臉虔誠地望著舞台,彷彿隨時要對著教主跪下。

同好變成日常見面的朋友不奇怪。但是⋯⋯我和八二君今天不得不「約會」,另有原因—— 過去的兩年,每次看完教主的演出,我和八二君都會去LOVE HOTEL。

兩年前,我們一起申請了粉絲會的先行訂票,還抽到最前排。 八二君非常激動,每天發來一大堆信息,更新他為了和教主近距離接觸做的準備:買了新衣服,髮色換成教主的應援色,連指甲也塗了,還做了螢光棒的裝飾貼紙⋯⋯ 夠誇張的。 我就打算穿應援T-shirt而已,螢光棒也懶得拿了,反正現場會賣發光手環。 那天,我和八二君到LIVE HOUSE的時間很早。在會場外面見到八二君,他果然打扮得很引人注目,今天來的粉絲,肯定都能一眼看出他是教主的腦殘粉。 不是粉絲也能看出來,因為他居然還買了痛包,包的正面有足足A3尺寸的透明窗,裡面掛滿了教主的徽章、立牌、鑰匙扣。 「你對教主的愛表現得太露骨了。」 「有嗎?」八二君說,「露骨才好吧。」 他提議去坐台場的觀覽車。 台場的風景很美,我邊聽八二君用手機外放教主的radio,邊俯瞰台場和東京灣。 八二君卻漸漸坐立不安,下了觀覽車就往洗手間衝去。 他出來時,臉色發白,我耐不住性子問他:「哪裡不舒服?」 他面有難色:「嗯⋯⋯想到要站在第一排看教主,太興奮了⋯⋯」 「哼?你該不會⋯⋯」 「沒有沒有!我只是在馬桶上坐著,試圖冷靜一下。」 「冷靜一下,是冷靜什麼?」 「唉?妳不是在問我有沒有那個嗎?」 那個? 面面相覷,甚是尷尬。 一陣大風,八二君一頭亂發,我拿出髮夾幫他固定好,正好緩解一下尷尬的氣氛。 拉著他到路邊的座位休息。 八二君小聲問:「不好意思,剛才,妳本來要問的是?」 「喔⋯⋯看你打扮成這樣,又說想到在第一排看教主太興奮,所以我問,你該不會是gay?畢竟教主也是男的。」 「我不是gay。我喜歡女生。」八二君低頭說,「而且教主不是男的。」 「你想像中的教主是性轉版的?」 八二君臉紅透了,聲音突然很大:「教主就是教主,不是男的也不是女的。教主不需要性別的。」 「⋯⋯這麼說我倒是馬上明白了。」 「妳能理解?」 「能。」 「太好了。」 八二君好像鬆了口氣,笑了。

說起來,我還沒有見過比教主更性感的人。 教主不需要穿著暴露,也不需要做挑逗觀眾的動作,站在舞台上隨意晃動晃動,就讓人全身發熱。 他的聲音也很性感。身在現場會被高音貫穿,再被低音震碎,說話的聲音又好輕柔,彷彿耳語。 教主的吸引力不是只有女性才能感覺到,八二君說得也沒錯。

時間差不多了,我們去LIVE HOUSE門口排隊。 「今天我們上前線,一定要堅守陣地,不要被教主擊潰。」八二君握拳說。 「不要說大話了。沒用的。教主在上,我們只有臣服的份。不是嗎。」 雖然說的是「我們」,我指的是八二君。 看到八二君臉上分不清是委屈還是得意的表情,我好想笑。 我也從來沒有那麼近距離地看過教主的表演,不知道會怎樣? 教主一出場,八二君就瘋狂揮手,肩膀撞得我好痛,也沒說對不起,大概沒有意識到。 離舞台太近了,不方便看其他的樂隊成員,視線被侷限在教主一個人身上。 今晚教主的黑色長褲特別輕薄,腰部和臀部的曲線美極了;T-shirt和長袖襯衫,都是純白色的在強烈的舞台燈光中半透明;扎著短短的馬尾,平時被前髮遮住的額頭也露了出來。 「不愧是教主,簡單的造型也這麼迷人。」八二君感嘆道,「我今天恐怕要陣亡了。」 說什麼呢,這造型可不簡單呢。 「放心,我會救你出去的。」我說。 「謝謝,那我就盡情享受了。」 「不客氣。」 一開場的幾首就是需要爆發力的歌曲,教主拼盡全力地演唱,很快滿臉汗水。在第一排,教主濕漉漉的髮際清晰可見。他總是單腿跨在舞台前方的箱子上,悶頭狂掃吉他;或是拿著話筒,上半身緊貼大腿,整個身體折成不可思議的角度,只是看著都能感覺到身體被擠壓的痛苦。 高潮不斷,吶喊般的歌聲彷彿是從地獄發出來的,我們被蠱惑後跳進了岩漿,燒到骨頭都不剩。 終於有一首慢歌,可以調整一下呼吸。 八二君的眼睛淚光閃爍。 我伸手搭在他的肩膀上,手指輕輕敲擊,他哭到肩膀都開始顫抖。 下半場時觀眾們都HIGH到不行,不知不覺,我跟著節奏雙腳離地。八二君也不哭了,跳得超起勁。 到了演出尾聲,我感覺靈魂出竅,精疲力盡。但教主不放過我們,居然唱了一首節奏更加強烈的歌,鍵盤DJ也跑到台前逼我們繼續HIGH,要我們跟著跳舞。這曲完了,我徹底投降,安可時的慢歌,教主的聲音太溫柔,我竟然也哭了。 勉強支撐自己的身體,到演出結束。 走出LIVE HOUSE,夜風吹著也不冷,只有頭頂和耳側感覺到,身體散發的熱氣被吹成了水汽,又附著在我的頭髮和耳朵上,好涼。 八二君突然拉住了我的手臂,整個人失去了重心般靠在我的肩膀。 我趕緊轉到正前方抱住。 「救命啊。我不行了。」 「體力透支了?我去給你買瓶能量飲料吧。要不然去診所?」 八二君搖頭:「我太興奮了而已。」 「喔⋯⋯我也很興奮。今天的教主太性感了,看完能活著就很了不起了。」 「頭好暈,站不住了。」 「這麼嚴重?」 「能不能送我去那邊的商務酒店?我明天九點之前在台場有工作,回家單程就要兩個半小時,我想在台場休息一夜⋯⋯」 「那我送你過去。」 我攙扶著八二君去商務酒店辦理入住。 把他送到房間後,我就離開了。 遊魂般輕飄飄地走到台場站,還有些呼吸急促。在改札前腳步停住了,心中冒出一個念頭:我就這樣回家了嗎? 不然呢? 還沒冷卻下來的身體,還沒冷卻下來的大腦。 我在站前的便利店買了避孕套,拔腿狂奔,跑回了酒店。 八二君剛剛洗完澡,頭髮吹得輕飄飄,換上了今天會場限定的BAND T-shirt。 XL尺寸在他身上太大,顯得手臂和頸部很纖細。教主碩大的肖像在他胸前,邪惡地吐出舌頭。和教主相比,八二君好像一隻小白兔,應該一推就倒了。 他可能是處男吧?對女性一點防範心都沒有? 我氣喘吁吁地說:「我也不回去了。從台場到我家也要轉車三次。」 「這樣嗎?明早妳出勤去哪裡?」 「新橋。」 「那坐百合海鷗號很方便。」 「嗯。」 「反正還有一張床空著。」 「嗯。」 「要不要先洗澡,妳看起來很熱。」 「喔,謝謝。」 我洗完澡走出浴室。八二君在床上,被子遮住了半張臉,看了我一眼就迅速轉向另一側。 我到空床上睡下,八二君伸手按了床頭的照明開關。 房間暗了。 我當然睡不著。走廊的燈光從門縫漏了進來,我盯著那片窄窄的光出神。心想,接下來該怎麼辦呢? 突然聽到身後不遠的八二君喃喃自語:「冷靜不下來呢。」 「是那個意思嗎?和坐觀覽車的時候那樣?」 「對⋯⋯有點尷尬,一個人還能自己解決一下⋯⋯在妳面前,太不禮貌了⋯⋯」 「生理需求,我理解的。」 「我介意⋯⋯」 又是一陣尷尬的沈默。 心裡沒來由地,生教主的氣。 八二君對他那麼虔誠,他把八二君撩成這樣,又不負責。天底下有比他更壞的人嗎?他的樂隊還名叫「新興宗教」,簡直是邪教組織。 我也是受害者。 我從床上坐起來,大聲說:「這筆帳就算在教主頭上好了,都是他害的。我也不想這樣。」 「怎麼了?」 「如果你不抗拒的話,我過來睡了。」 「唉?」 「我說我過來了。行嗎?」 「喔⋯⋯」 「你要給個明確的答案,我主動說出口已經很羞恥了。」 「好⋯⋯好的。」 獲得許可,我擠到了八二君的床上。

相比起身體的高溫,指尖是冰冷的,觸摸時的溫差讓我震顫不已。八二君好像很猶豫自己該進展到哪裡,畏畏縮縮的,我很不耐煩;不想表現得太急切,但是身體已經跟隨著本能,騎坐到了他身上。 連上衣都沒脫。 聽到他壓抑的聲音,我更加興奮了。他用手背遮住了自己的臉。我抓住他的手移開,他又想用另一隻手摀住自己的嘴,我就用雙手和他十指交叉,塞進枕頭底下,再俯身壓住他的上半身。 我的姿勢變得不方便活動,八二君問:「我來動,行嗎?」 「這不用問吧。」我回答說。 其實是兩個人配合對方繼續動作。 宣洩完了,我還趴在他身上。他看我,我就吻了他,餘燼又燃燒起來,又聽到了他沈醉時輕微的呻吟聲。 身體終於冷卻,手心變熱了。他緊緊地抱著我,手掌貼在我的肩膀和腰間。 「其實我是第一次。」八二君說。 「看得出來。」 「不太熟練,抱歉⋯⋯」 「這種事情不用道歉吧?我感覺挺不錯的。」 「真的嗎?太好了。」 從那天起,我們每次一起看完演唱會,都心照不宣地去LOVE HOTEL,做完了再回家。演出時間在晚上的話,就乾脆休息到天亮再分開。

上一次我們在LOVE HOTEL做完後,八二君說:「我們不考慮一下交往嗎?」 我回答:「我想過這件事。可我自己先否決了,沒有問你。」 「有什麼顧慮嗎?」 「一般的戀人,是因為對彼此產生了慾望,交往也好,順其自然地做了也好⋯⋯我們卻是因為教主的表演太性感了,在演唱會後,生理衝動,對吧。所以我們的性幻想對象可能都是教主。就像青春期時,一起偷偷看了分級電影的DVD,也會不小心做了?這種情況下有必要交往嗎?大概是這麼想的。不好意思,你會生氣嗎?」 「不會。很感謝妳這麼坦誠。」 我想了想,又忍不住問:「八二君,在沒有演唱會的日子裡,想過找我去LOVE HOTEL嗎?」 「沒有。我本來就是性冷感的人,不會突然想做。」 「我也是,除了演唱會的日子,我好像都沒有性慾。如果我們交往了,平時不一定想跟對方親密接觸?」 「妳說的沒錯。只不過這樣的狀態,太曖昧,是不是哪天突然有了交往的對象,再結束這種關係?到時候不會尷尬嗎?」 「也是。萬一搞到演唱會時都要避開對方的地步,就得不償失了。」 我和八二君在床上陷入了沈默。 過了一會兒,八二君說:「那我們約會一次好了。我也想知道,除去教主的影響,我們對彼此有沒有興趣。我們就像普通情侶那樣,散步,吃飯,然後一起過夜。要是還會想做的話,我們就交往看看。妳覺得呢?」 我也沒有理由拒絕。

為了降低教主的權重,我沒帶任何周邊,穿著簡樸的黑色長褲和白色襯衫。 八二君穿著幾何色塊的運動套裝,彷彿是來長跑的人。 原來平時的八二君也會根據場景,打扮得煞有介事啊。不像我這麼隨意。 「八二君!這邊。」我向他揮手。 他小跑過來,遞給我一個紙袋,裡面裝著兩杯咖啡。 「謝謝你的咖啡。」 「不客氣,不知道妳喜歡喝哪種,就點了教主喜歡的。」 「真是保險的選擇。」 「但這樣是不是犯規了,今天不能依靠教主?」 「喝教主喜歡的咖啡也不至於產生性慾吧。」 「safe。」八二君舉起咖啡跟我乾杯。 我們邊喝咖啡,邊看內濠的野鴨。 看著看著,他把手臂搭在了我的肩膀上。 我閉上眼睛感受了內心,果然,毫無波瀾。 睜開眼睛,嘆氣。 不禁羨慕水中成雙成對,交頸嬉戲,劃出漣漪的野鴨們。 自我安慰起來——別急,要是我能隨意對教主以外的男性產生心跳的感覺,就不會變成教主的粉絲。

記得第一次去教主的演唱會,我就為自己居然是個有性慾的人而驚奇。 在那之前還以為自己根本不需要有男友呢。 抱著想要被刺激的欲求,我也交了幾個男朋友。但每個男友都淺嘗輒止,大概是感覺到我性冷淡,難以調動吧。八二君是我第一次成功的性經驗對象。 和八二君做過之後,我就對約會沒了興趣,平時埋頭工作,期待著每次演唱會可以見到教主和八二君。 就算只是演唱會當天才能產生衝動,對我來說也是難得的滿足。

八二君入神地看著野鴨。這個人真好笑,連看野鴨,都能露出那種崇敬的眼神? 世間萬物都可以成為他的神嗎? 染成棕色的頭髮在明亮的光線中變成了金色,我伸手去摸了摸,他羞澀地笑了,視線並沒有離開水面。 我突然跟野鴨爭風吃醋起來。 八二君這樣專注地凝視的人,不是應該只有教主才對嗎? 我要替教主懲罰他。 迅速地親了他。 他嚇到了,用手背遮住嘴,一臉不可置信的神情,先是視線偏移過來,再跟著轉頭,看著我。 「我以為普通情侶都是這樣的。」我故作輕鬆地笑,「太突然了?」 八二君搖頭,說:「我有點頭暈。可以抱我一會兒嗎?」 「當然可以啊。」 他雙手抱住了我,把臉埋在我的肩膀上,聽到他大口大口地呼吸著。 我好像,很喜歡這樣抱著他。雖然不到興奮的程度,也不會心跳加速,但是有種幸福感,好像小時候抱著自己的毛絨玩具一樣安心。我趁機蹭了蹭他軟綿綿的頭髮。 「謝謝,我平靜下來了。」八二君放開了我。 「那天我們在台場看了演出,你也是這樣手腳脫力地靠在我身上呢。」 「嗯,那次不知不覺地就靠上去了。也沒有問妳可不可以。」 「今天也不用問。已經說好是約會了。」 「謝謝。」 「不客氣。」我說,「普通情侶還做什麼?牽手散步?」 「我們往古書街那個方向散步吧。」 八二君把空咖啡杯扔到垃圾桶,緊牽著我的手,往九段下方向散步。 做了那麼多次,牽手散步卻沒有過呢。 千鳥淵的步道種滿了櫻花樹,春天會很美吧。 擅自想像著櫻花飄落的場景。 手心發熱,越來越濕潤,指縫間漸漸充滿了黏液,我產生了自己的手即將被腐蝕的可怕想像。但這樣想著,內心好像灼熱了起來。 我會不會因為難受就放開他的手?可不能前功盡棄。忍耐著不適和焦灼,盡可能抓緊他的手,以免不知不覺地鬆開。 散步到神保町,吃了書泉書店旁邊的海南雞飯,我說想在書泉書店逛逛。 「之前沒說過。我超喜歡逛書店。在喜歡上教主之前,我是個本格派文藝女子。」我說。 「我也喜歡書店。這家每一層都很好逛。」八二君指了指電梯,「從七層開始?」 我們從七層一直逛到地下一層。 地下一層的入口擺著大量寫真集,大多是男性向的,封面印著大胸美女之類的。 「啊,教主的第一本寫真書。」八二君衝過去,從滿滿的胸部之間,抽下一本,抱在懷裡。封面上的教主正在偽裝純真男孩,笑容清澈。 別被騙了,要撕開塑封翻進去才知道教主多邪惡。 「這本你之前沒買喔?」我問八二君。 「那時還不太能接受自己作為一個男性,竟然覺得男性很性感,糾結了一段日子,就斷貨了。沒想到書泉有存貨。」 原來如此。 「對同性有性幻想有什麼不對。我也有喜歡的女演員喔⋯⋯再說了,教主的性感本來就是超越性別的。」 「至理名言。」 「哈哈。明明是你先說的,教主既不是男性,也不是女性。那你要買這本嗎?不買的話,我也可以借你。」 「要買要買。等我一下。」 八二君抱著寫真書去結帳。 走出書店,八二君突然狠狠敲了自己的腦袋:「我又犯規了,竟然要帶著教主的寫真集去LOVE HOTEL。」 我嘆了口氣。 「等下我保證不看。我發誓。」 「怎麼可能忍得住啦。」 「唉⋯⋯怎麼辦。」 「忍不住那就看吧。」 「看完要是想做的話,怎麼證明不是教主導致的呢?」 「嗯⋯⋯話說,八二君平時會看教主的生寫真嗎?」 「看啊,每天都看。每次去演唱會都買,攢了好幾本相冊呢。」 「看完會有衝動嗎?」 「那倒沒有過。」八二君看著天花板,大概在搜索自己的回憶,「好像只有現場看教主才會。」 「所以說,只是看看寫真,還不至於興奮起來?」 「說得也是。妳呢?」 「我也不會。實話說,要是我看看教主的寫真就能興奮的話,求之不得。」 「這叫什麼話。」 「哈哈。」 八二君拍了拍胸口,說:「那我放心了。就算看了寫真書,我們做了也不算教主的份。」 「這話真的很怪喔。」 我和八二君一起大笑。

不知道是什麼日子,找不到空著的LOVE HOTEL,只能換商務酒店住。 八二君洗完澡後,一直抱著寫真集翻個不停,時不時發出「嗚!哇——」的驚嘆聲。 我也洗完澡出來,他向我招手說:「快來快來,這張,教主簡直色氣爆表。」 他大概忘記我早就有這本寫真書了。 但我沒有吐槽,聽話地走過去鑽進被子。 那是一張教主躺在地上的照片,身體扭轉的角度很不符合人體工程學。 八二君說:「演唱會時教主常常用很奇怪的姿勢唱歌,好像被什麼困住了,必須掙脫出來一般。歌聲就彷彿在呼救。可是他不用誰救,他是在為了我們而求救。那樣的教主超性感的。」 「是喔。」 看著這張特寫,教主的歌聲迴響在耳邊,我的心臟劇烈跳動,呼吸困難,類似求生欲的激情,在身體深處嗡嗡作響。 我看了眼八二君,正好和他視線相接。 我們似乎看了對方很久。 八二君的臉和耳朵紅了。 「你是不是興奮了。」我說。 「對⋯⋯我還是第一次只是看著教主的照片就有衝動。」八二君低聲說。 「我也是,有點難受。」 「不做不行了?」 「那就做吧。」 說完我馬上伸手去脱他的衣服,他推開我的手。 「不行不行!這樣做了的話就不能確認,除去教主,我們對彼此有沒有感覺了。」 「無所謂啦。」 「我們今天不就是為了確認能不能交往才約會的嗎?」 「那⋯⋯下次約會時再確認好了。」 「喔⋯⋯下次嗎。」 「大不了這筆帳也算在教主頭上。」 「妳很過分!教主又沒做錯什麼!」 「幹嘛這麼維護教主。」 「教主對我有恩。沒有教主,我們也不會遇到對方,更不會⋯⋯」八二君停住了,大概是害羞起來了。 「好啦,教主最大,教主在上,我們的一切都是教主恩賜的。你快點脫衣服啦。」 「啊,妳怎麼這麼著急⋯⋯」 「我就是這種性格。有什麼怨言嗎?」 「沒有沒有⋯⋯」 八二君把寫真書合上,放到了床邊的背包裡,仔仔細細地拉上了拉鍊。

的確和看完演唱會時感覺不同,八二君的身體不會燙,只是溫熱。 我好像也可以忍耐衝動,不那麼急促。 能好好感受到他的皮膚、骨骼、頭髮、唇齒⋯⋯ 纏綿——在腦海裡搜索了許久,想到的形容。 在纏綿之中,他的身體才慢慢發熱。 我不知道這是不是戀愛的感覺?說起來我連戀愛是什麼,都不太理解。 但今天我好像理解了自己——世界上的確不會有比教主更性感的人;平凡的我,也許做不到只是看著平凡的異性就產生慾望,除了親密接觸,可能還需要類似春藥和引信的東西,像教主那樣的。 在教主的幫助下,我和八二君可以交往下去的。我想。沒有必要確認除去教主我們還能不能和對方做愛,就讓教主成為我們的關係的一部分,不可以嗎?

今晚我側躺,背對著八二君,他從我的背後進入了。 他的喘息聲就在耳後,熱氣凝結在我的耳廓,感覺忽熱忽冷。 「不好意思,好像今天,很難出來。」八二君說。 「嗯?」 「演唱會當晚,比較激動,今天就不是。要花的時間可能特別長。沒關係嗎?」 「嗯,不那麼激烈也很好。」 「要是妳想結束的話就跟我說喔。」 「知道啦。」 之前每次做,快感都像排山倒海般襲來,這次更像緩慢上升的潮水,看不出水位變化。 想像中,我坐在海邊,望著遠處的海平線,不知不覺,身體被淹沒了。 一口氣沒來得及呼出,快感浸透了全身,連腳趾都蜷曲到腳底痙攣。 八二君還沒結束,我的腹部開始疼痛了,但我不想讓他馬上結束,只能忍耐著過強的快感,直到他也滿足為止。 什麼都無所謂了,這一刻,我只想再和他多做幾次。見到教主的日子也做,見不到教主的日子也做,最好每天都能感受到這種快樂。 「好像要出來了。」 「嗯。」

結束後,我轉身,和他面對面地擁抱。 「我覺得我是喜歡妳的。」八二君說,「應該不只是性衝動。即使我們不做的時候,在一起待著也很開心。以後我們可以經常見面嗎?我們一定能成為很幸福的戀人。」 「好啊。我們就每天像這樣約會好了。即使沒有演唱會,我們還是可以做。反正寫真書每天都可以看。要不然我們把教主的寫真放大,掛在床頭。」 「讓教主看著我們做就太羞恥了。不要啦。」 「又不是他本人在場,看不見的。就算看見了又怎樣,他只會為自己又摧毀了兩個人的防線而洋洋得意。」 「嗯⋯⋯教主確實就是那種人⋯⋯上次演唱會結束了他還嘲笑前排的觀眾興奮到摔跤。超沒同情心的。」 「對吧?不過我不會放的啦,只是說說而已。」 八二君好像放心了,看著我笑了,然後閉上了眼睛不知在想什麼。可能正在為褻瀆教主而懺悔? 我可不要懺悔。 我沒有那麼虔誠,最多把自己的推特簽名改成—— 教主在上。

金梨 2022年2月27日 初稿 鎌倉 金梨 2022年3月3日 修訂 東京 金梨 2022年3月4日 修訂 東京 金梨 2022年3月10日 修訂 東京 金梨 2022年3月11日 修訂 東京 金梨 2022年3月14日 修訂 東京 金梨 2022年3月18日 定稿 東京 首發於新性感雜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