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翻译】亨利·巴比塞致妻子的信,1914年至1917年(1)

翻译自1937年弗拉马里翁出版社再版Lettres de Henri Barbusse à sa femme (1914-1917)

Le Carnet de Notes 笔记簿

以下几页包含了亨利·巴比塞的笔记簿中的全文。在这本由五张纸缝合而成的笔记簿上,亨利·巴比塞每天记录下自己的行迹,以及最令他印象深刻的事件。作者这些简明扼要的说明分外宝贵:它们作为精准的编年史,记录了他身为战士的生活,以近于粗俗的笔触涵盖诸多细节,巴比塞认为在写给妻子的信中必须省略或弱化这些细节。

1914年8月1日。奥蒙的鼓声。四个半小时的动员。

8月3日。返回至巴黎。征兵。入伍。

8月14日。第一次去往默伦。

8月19日。第二次去往默伦。

9月10日,星期四。5点,去往阿尔比集训的通知。我在9点出发。

9月12日,星期六。到达阿尔比。

10月10日。去往阿尔比的海伦娜。儒埃里的房子。

12月21日,星期一。与第231部队从阿尔比出发,晚上5点45分。

12月25日,星期五。乘火车抵达维耶尔济。从维耶尔济行进(14公里)至沃比安。在沃比安驻扎。

12月29日,星期二。沃罗的战壕(穿过索瓦松)。

1915年1月2日。离开战壕去往普洛瓦西。在普洛瓦西驻扎。

1月7日。可怕的几天。凌晨2点时从普洛瓦西出发,枪弹。在摩洛哥人和战斗机进攻期间,驻扎在沃罗玻璃厂。光秃秃的、通风的走廊。寒冷。将近下午2点时前往采石场。傍晚时下起了雨(长时间的停留。)摩洛哥人所占领的战壕里挤满了其他部队的人。在战壕旁的田野上捱过了可怖的一夜。泥泞,坑坑洼洼。在土堤边上驻守了一个小时,又在水洼边的田地里驻守了三四个小时。德国人的信号弹。每个人都躺了下来。安静,枪林弹雨。我睡了一会儿,被寒气刺透。11点,月亮升起。11点半,我们不顾一切地动身出发。我们走过的道路是真正的泥堆。每个人都跌倒过好几次。我们穿过一条从德国人那边挖过来的壕沟,淤泥一直漫到小腿中间。我们到了第204号战壕的尽头。尽管天气寒冷,我们还是在斜坡上睡了一阵子——每个人都深陷其中的死亡……

1月9日,星期六。在战壕里上刺刀。早上,轰炸开始了。我们在寻找掩体。

勒图姆在我身旁受了伤。杜蒙和我倚靠在战斗机掩体的壕沟脚下。几乎没有东西可吃。我吃了些剩下的面包和巧克力。在……点时(原文如此)轰炸加剧了。在距离我1.5米远的地方,他动了一下,正在打瞌睡。D的头部被击中,头盖骨裂开了,正呻吟着,他蜷缩身体,头上顶着布包,我在等待射击(我以为他在打鼾,当我转过身来,才看见他躺在那里,浑身是鲜血和泥土)。G的胳膊被切断了,尖叫着要求给他的胳膊作包扎。连射愈来愈烈,每次击打都把泥土掷到我身上。有一瞬间我的脚受到了猛烈的一击,我自认为我受伤了。然而这只是一块被弹片击中的厚木板……我换了个位置。我潜伏在通往掩体小屋的走廊里。我在室外。我把布包放在头顶上,把另一个捡来的布包放在肚子上,把卷起来的毯子盖在腿上。在今天余下的时间里,火线上的状况令人惊恐。我能看到弹片在左右和前方爆裂。

我们大约在8点或9点时换了班。我们在水沟里,在战壕外的田地上缓慢前进,由于换防而造成了拥堵。到达石窟。停留,等待战壕内的队伍络绎不绝地从中撤离。照明弹(这颗照明弹使它有可能找到这里,就在我们离开后片刻,炮弹落在那里炸死了八到十个人)。最后,准尉让我们从战壕外的陡坡上离开,完成任务后返回。枪林弹雨。子弹的呼啸声。护士和死者。恶臭的气味。终于到了公路和采石场。我们精疲力竭地安然入睡。然而在11点左右,人们要求让二十四个人把铁丝扛到火线上。我跟在其中。大家站起身来。我们去玻璃厂放好毯子和布包,带上步枪和弹药,两个两个地在阴影下走过用铁丝网拉起来的木制路障——即“X”形路障,再次向前线进发。子弹呼啸而过。我们到达石窟,放下“X”形路障,然后回来。现在大约是4点半。我们抱着稻草在石头上重新睡下,只有我的布包能当作我的枕头。我依然睡得很沉,一直睡到8点。

1月10日,星期天。步兵班一半的成员病倒了。我们得知,在遭受反击的第17连里有二十余人阵亡,五十五人负伤(前天晚上和昨天白天大约有两百人脱离战斗)。人们讲述了伤员的具体情况,伤员被困在泥地里,必须要组成两队才能从战壕的泥泞里抬出来。德国人毫不留情。为了进入我们的战壕,他们试图假装自己是来接第19连和第21连的班。

今天,我们的部队再次进攻克鲁伊战壕。

从各方面来看,过去的一天是开战以来我们所见证的伤亡最惨重的一天,然而这支军团参与了从默兹河到马恩河战役的最初的部分。

1月11日,星期一。在玻璃厂度过早晨。4点时人们喊道:“集合!”他们让我们在院子里集合。然后我们走向出口。人们高声呼喊:“按步兵班,而不是按体操队排列。”我们在去往克鲁伊的路上,并且确定了它的位置。在炮弹轰击下,我们抵达城堡。定时休息。我们再次出发。子弹和弹片。我们到了克鲁伊的主干道。我们进入了一处地下室。德绍纳克准尉在稍远的地方找到了另一个宿营地。人们进入被工兵占据的地下室。我们刚到那里,一个触发器就掉在我们该待的地方。地面上随即发生了惊人的爆炸:我们的一楼和对面的房子被炸毁了。夜幕降临。我们安然睡去。上校下达了一道命令:把一门80毫米口径的大炮运到高地。不久之后,在炮弹和射击彼此交织的夜里,上校又下达了一道命令:要求二十名士兵把木板和麻袋搬到战壕外的地上。整个部队在前进。在外面,在一个漆黑的水洼中央,我们踉踉跄跄地走在废墟上,一发炮弹,还有另一发,落在我们附近。我们被人看到了(有人在侦察?)。他们朝我们瞄准。最后我们安装上横梁和布袋。我们到了小路上,目标是爬上斜坡。我第一个走进交通壕,为了爬到路堤上,我简直就是在泥浆里游泳——手肘和膝盖都泡在泥里。我们沿着边上的小道行进,在子弹呼啸声中,我们在距离德军小哨所十米远的地方放下木板和麻袋。我们往回走——当我们抵达桥上的法军战壕时,我们的部队在近距离用开枪的方式来迎接我们,在黑暗中,他们把我们错认成了德国人。我的脚被铁丝弄伤了,不过伤口没感染。我们大叫一声,战壕里的士兵们才意识到自己的错误,放我们过去。一个半小时之后我们回去。依然有子弹和炮弹的喧啸。我们开始打起了瞌睡。突然下了一道新的命令:要求二十个人去把铁丝和麻袋运到同一个地方。和之前别无二致的把戏。我们一出去就遭遇了好几发炮弹的袭击。在这废墟遍地的、昏暗的夜里,这太可怕了。最后,我们在凌晨4点回到地下室,尽可能睡个好觉。

1月12日,星期二。大约上午10点时,突然有人叫道:“当心!德国人背着行囊来了。集合!”我们匆忙穿好装备,手持刺刀前往克鲁伊路的第二个营垒。持续不断的射击。步兵班英勇的态度。我们透过枪眼来监视德国人。他们还是没有来。自相矛盾的传闻:我们的人被误当作敌人。或者与之相反,德军向克鲁伊方向进攻,转向了我们。我们看见第246师正在进攻,呼哧呼哧地喘着粗气。没过多久,我们就望见他们从旁边跑了下来。许多伤员的脸上和手上都在流血,或者被身体健全的战友背在背上。马尼安中士要求一位乐意的人到1号营垒去看看到底发生了什么。在机枪扫射、炮火连天之中,我转身走向营垒。普吕多姆中士占据了右边一间房屋,他对我喊道,一切都好,只是需要两名护士,因为他那里有伤员。我又走了下去,再次到营垒放哨。大家开着玩笑,所有人都士气高昂。马尼安中士保持沉着冷静。在我们附近安插了一小支炮兵营。德军正在向前推进,并且转向我们。我们在战事的喘息时间里烧掉信件,没有离开所在的岗位。然而在大概3点钟的时候,一名军官喊道:“撤退!这是马尼安中士下的命令。”道路被机枪扫射过,鹅卵石闪闪发光,平整的墙壁上星星点点地扬起小片的白雾。士兵们纷纷倒下。在转弯处,一名中士翻滚下去,奄奄一息。我们收到了向圣保罗撤退的命令。我们在猛烈的炮火中穿过花园到达公路——有许多人留在了那里。在通往圣保罗的路上,我们一个接一个地进入壕沟,却被命令重返前线。马尼安中士、德绍纳克准尉、巴比埃和我勇敢而井然有序地再次穿过公路,并提醒朝相反方向行进的其他人有序撤退。地上堆满了步枪和带有装备的布包。在克鲁伊的入口处的勒格朗-杜普伊锯木厂,这个排驻扎下来。我们正在用厚木板搭建营垒。准尉召集来所有掉队的士兵,将他们转移到前方。两名机枪手在“寻找后备阵地”,在营垒上架起机枪。整夜都有部队在调动。我们不知道自己身在何方。从7点到11点我都和杜博瓦在一起站岗。完美的波尔图葡萄酒。

1月13日,星期三。在地下室里睡觉。我们快要把食物吃完了。干茶叶和糖粉。第二天我暴露在极其危险的环境中。子弹和弹片离我非常近。子弹砰砰地砸到木板上,我们的营垒被人发现了。在墓地上的克鲁伊这边,我们可以看到75号公路遭蹂躏的痕迹。夜幕降临时,我们撤退了。我们返回到圣保罗,穿过埃纳河与索瓦松,在圣日耳曼制糖厂驻扎。留下来的战友们热烈欢迎我们,他们还以为我们都牺牲了。他们把葡萄酒、烧酒、酒腌牛肉、咖啡和炸薯条强塞给我们。闷热但舒适。我们这才得知,德国人已经夺回我们从九月以来奋力坚守的所有战壕,许多佐阿夫团的士兵、摩洛哥人和步兵在战壕中丧生。我们回顾了阵亡和失踪士兵的情况。我们这个分队损失了17人,几乎占总人数的一半。杜蒙、F阵亡(后者遭到活埋)。勒图姆、洛林纳、雅西耶、吉莱、博瓦蒂埃、佩热尔、马佐杜、普吕多姆中士、伍德、布雷昂失踪。马尼安同意准尉的观点,他告诉我,每个人都尽到了应尽的责任,但巴比埃和我比其他人多一点,我将被举荐为下士(我不想当)或是一等兵。

1月14日,星期四。第二天一早,天亮之前我们就出发了,这里很危险。我们迷路了!我们终于在黎明时分穿过了索瓦松。我们抵达罗济耶尔,并在那里驻扎。部队都挤在那里。我们感觉大家在仓促地撤退——士兵们既可怜又精疲力竭。

1月15日,星期五。在布赞西驻扎。冰冷的洞窟。

1月16日,星期六。站岗,而四口棺材则被运出城堡内的医院(其中包括杜蒙)。

1月17日,星期天。布赞尼,在M.G小姐那里……我发现我的军帽被子弹打穿了。

1月18日。我们驻扎在维尼奥莱市郊的小库尔梅勒,终于在那里找到了一个好住处。短时间安装了155毫米口径的炮台。部队时常有大的调动。在这里和在其他地方一样,虚假的传闻无处不在。疲惫的士兵们希望得到解脱,好好地休息一下。大约有五十来个人病倒了。据说,在一星期的战斗中,我们损失了一万六千人,德军则损失了两万五千人。埃纳河对岸的圣保罗战壕。

1月26日。返回到维尼奥莱。

1月30日。萨科南。

2月5日。圣克里斯托弗(天主教教区)。战壕。

大概在2月20日。圣克里斯托弗小哨所——白天(自愿)——夜里,杜博瓦站岗巡逻直到傍晚。

2月26日晚。夜里动身前往皮瑟(28公里)。

3月6日。多米耶。

3月14日。维维耶。布伦中尉告诉我,当天的命令中将会提到我,也就是被任命为一等兵。大罗祖瓦(二十三天,两次警报)。祖母。被派往第67领土团,我要求留下来。

4月17日。塞尔什。我被任命为一等兵。

4月23日。塞尔穆瓦斯战壕里的铁丝网。在阿西对面有一处长达120米的掩体。

4月30日。夜间行军。从塞尔什到乌尔克河畔比利,路程约25公里。

5月1日。从乌尔克河畔比利到埃顿河畔维莱尔有7公里。从隆蓬乘车前往杜朗。从杜朗乘汽车前往丹克,再从丹克步行前往阿尔克。从阿尔克到蒙圣埃卢瓦和埃库尔。德军战壕。科库尔。

5月23日。古伊。

5月25日。凌晨1点。警报。我们前往由第276师占领的阿布兰圣纳泽尔战壕。阿布兰的壕沟和房屋。我们听从第27师上校的调遣。准备进攻,然而没有成功。

5月26日。在自由学校驻扎。

5月27日、28日、29日。后方战壕。与萨拉维尔拍照。德国战俘。卡尔多纳。记者们:贝尔图拉,贝尔特洛博士。贝蒂讷的道路。

6月2日至3日的夜晚。在通往第一线的交通壕内进行土方工程。轰炸。不得不去吃大锅饭。碰见了L……

6月6日。弗雷维莱尔。

6月8日。给归来伤员的表彰。

6月10日。痢疾发作——担架员。贝蒂讷森林和康布兰拉贝的平行壕。

6月26日、27日、28日。阿勒森林,宿营,午餐和晚餐。沙约尔医生。

6月29日3点。我们离开阿勒森林,前往康布兰拉贝。

Merci de votre lecture. Que vous soyez plus heureux ailleurs.