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勘误】我吻你的手
参考Maria Koudacheva et Romain Rolland :les origines de la rencontre, Gennady Obatnin
关于罗曼•罗兰的第二任妻子玛丽•库达切娃,罗大冈在《三访罗曼•罗兰夫人》中有这么一段描述:
萨拉小姐的论文《〈欣悦的灵魂〉中的女性》中指出,罗兰夫人曾经亲口对她说,这首诗(按:即中译本《母与子》第五五三至五五四页的那首诗《我吻你的手》)是她——罗兰夫人的作品,经她同意,罗曼•罗兰才把这首诗收入小说,作为小说主人翁安乃德的作品。这是一个重要的细节,因为那是一首烈火熊熊的爱情诗。如果诗的真正作者是她——玛丽亚•巴甫诺夫娜,那么诗中歌颂的爱情对象、她的情人,也就是罗曼•罗兰自己。
这段话中其实有两个不确切的地方:第一,罗兰并非引用了这首诗,而是化用了这首诗;第二,这首诗并非是写给罗兰,而是写给玛莎的初恋情人:维亚切斯拉夫•伊万诺夫。
关于第一点,《欣悦的灵魂》中这首诗是这样写的:
你来了,你的手拉着我,——我吻你的手。 充满爱情,充满恐惧,——我吻你的手。
爱情,你是来摧毁我的,我完全明白。 我双膝颤抖……来吧!摧毁吧!——我吻你的手。
你咬了果实,然后扔掉:来,咬我的心吧! 祝福吧,被你咬破的伤口!——我吻你的手。
你要整个的我;你一切到手之后,却什么也没有利用。 你留下的只是一片废墟。——我吻你的手。
你的手抚摸我,明天却将杀死我。 我等着,吻着这只手,等你的致命一击。
杀我吧!打击吧!当你使我痛苦的时候,你使我舒服。 你解救了我,破坏者——我吻你的手。
使我流血的每一下打击,砸断了我的锁链。 你扯下带着皮肉的锁链——我吻你的手。
你砸烂了我身体的囚笼,我的凶手, 我的生命从裂口中逃逸——我吻你的手。
我是受伤的大地,从那儿将长出 你所播种的痛苦的庄稼。——我吻你的手。
播种神圣的痛苦吧!但愿在我的胸怀里, 全世界痛苦的庄稼都能成熟。——我吻你的手,我吻你的手……
而玛莎的原诗是这样的。(鉴于我糟糕的法语水平,我只能提供原文和一个机翻的版本)
原文:
La main me donne une Fleur, je baise ta main. Mon Prêtre et mon Empereur, je baise ta main.
Parce qu’elle ouvrit ma Porte, – en étais-je digne ? D’un geste doux et vainqueur, – Je baise ta main.
Et qu’elle embrase ma Lampe éteinte avant l’Aube D’une inexhaustible ardeur, – je baise ta main.
Et qu’elle emplit mon Amphore altérée et vide D’un vin suave et chanteur, – je baise ta main.
Et qu’elle mit à mes lèvres la Flûte frêle Dont les tonnerres ont peur, – je baise ta main.
Et qu’elle fut caressante à ma lassitude Et à ma lâche langueur, – je baise ta main.
Et que déjà j’y pressens l’implacable Glaive Dont tu perceras mon cœur, – je baise ta main
机翻:
手给了我一朵花,我吻你的手。 我的牧师和皇帝,我吻你的手。
因为她打开了我的心门——我值得吗? 以温柔而胜利的姿态——我吻你的手。
带着不竭的热情点燃我 黎明前熄灭的灯火 ,——我吻你的手。
为我空空的双耳瓶装满 甜美的美酒,——我吻你的手。
把脆弱的长笛放在我的唇边 令人畏惧的雷电,——我吻你的手。
抚摸我的疲惫 和怯懦的慵懒,——我吻你的手。
我已感觉到,你将用无情的剑 刺穿我的心,——我吻你的手。
即使是机翻,大家也能发现,这两首诗在内容上几乎没有相同之处。玛莎的原诗是一个少女对于爱情怀着畏惧的期待,罗兰的诗则是一个女人饱受爱情折磨之后的感悟。与其说罗兰引用了这首诗,不如说他仿写了这首诗。
关于第二点,玛莎在口述给苏联《进步》出版社主任沃尔夫•赛迪赫(Wolf Sedikh)的回忆录中有这么一段话:
“我曾经爱上过诗人维亚切斯拉夫•伊万诺夫。那一年,他47岁,我18岁。他身上散发着一种神秘的磁力,勃洛克甚至在他的一首诗中提到了这一点……他非常爱我,但我们之间什么也没有发生。他把他的书送给了我,并附上了这样的题词:‘献给我最亲近的、最心爱的玛丽亚。她温柔地称我为她的父亲。致上帝赐福的孩子。’当我单独和他在一起的时候,我心神不宁,一句话也说不出来。我是在我第一任丈夫的亲戚尼古拉•别尔嘉耶夫的聚会上认识他的。在那些聚会上,我读我的诗,一点也不害怕。可是当我周末去到他家的时候,我一个字也说不出来。每一次我都给他带来一封新信,并回复前一封信。我把这些诗句寄给罗兰,这样他就可以更深入地了解我,就像我们通过诗句、谈话和会面来了解一位诗人那样。罗兰修改了其中的一首诗,并将它放入了《欣悦的灵魂》。”
这首诗就是《我吻你的手》。玛莎对伊万诺夫的感情持续了很多年。她在后来给伊万诺夫写信:
“去年冬天,当我第一次在阿德莱德[格茨克]见到你时,我开始发抖。坐在我旁边的谢尔盖•埃夫隆对我说:‘迈娅,你病了吗?’你看到我颤抖的样子了吗?我被一种可怕的恐惧所控制,当我被问到要去哪里时,我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他们的通信一直持续到1949年伊万诺夫离世。1948 年 6 月 26 日,玛莎在写给伊万诺夫的最后一封信中告诉对方,1939 年她非常想念他:”......像往常一样,我给你写了诗!当然,我写了这些诗,但我不会给任何人看——除了保罗•克洛岱尔。我到罗马后会把它们带给你的。”然而,在伊凡诺夫于 1949 年去世之前,她没有时间前往罗马。
维亚切斯拉夫•伊万诺夫是什么人?爱伦堡在回忆录《人,岁月,生活》中这样写到他:
“我还记得祖博夫大街上的一扇透射出灯光的窗户——那里住着诗人维亚切斯拉夫·伊万诺维奇·伊万诺夫。我觉得他是一位明哲的老人(他当时五十二岁),很像易卜生的牧师。他的衣着很古板,眼镜的金边闪闪发光。他有渊博的文化知识,他艰辛而又充满激情地从事写作;他被称为“杰出的维亚切斯拉夫”。我听到过他像即兴创作那样激昂慷慨地朗读精心琢磨的十四行诗,那时我的心中有两种感情在斗争:景仰和怜悯;时代在突飞猛进,而在祖博夫大街上的某处却还残留着一个穿常礼服的怪杰,与他为伴的是酒神的女祭司、绮瑟、苏里斯坦的玫瑰花、颂歌集。”
当我在搜索伊万诺夫的资料的时候,我注意到一个巧合:维亚切斯拉夫•伊万诺夫生于1866年,恰好和罗曼•罗兰出生于同一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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