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虬孙/欲星移] 野火 中

Warning: 欲星移单方性转,NSFW,内含八纮稣浥/北冥皇渊

  使团歇脚的客舍位于原鲛人区中心,与宝躯一脉居住的区域刚好分占上城区最繁华的两角——现在只剩一角了。生活奢侈的屋主狼狈逃走后,连带来此叫卖货品的波臣也少了笔外快。为欲星移驾车的女性波臣稳稳驶出十里,将鲛人区甩在身后,接着便开始评论此地实在荒得厉害,在石子儿遍地的沙土上开车可不好受,幸好来时换了耐磨的轮胎。她一面感慨,一面按响喇叭,驱赶沿路的波臣群氓。“路也不好走。”   她是鳞王分拨到欲星移身边的侍奉人,原本还需负责师相的日常起居与康复治疗,欲星移以享受清静为由将她的任务削减到提供出行帮助,这名波臣少女为此悒悒不乐好一阵,幸而欲星移很快便讨来需要出长途的公差,这便是她该大显身手的时候了。   “别往宝躯区走,”正闭目养神的欲星移忽而开口,“朝东南开。”   “东南不是波臣住的地方吗?铅老怎么住那儿呀。”司机忙打起方向盘,见路口没人,便赶快调转车头,她从后视镜内偷觑一眼欲星移脸色,继续嘟囔,“铅老年纪这么大,万一有什么冲撞可就糟了。”   欲星移道:“鳍鳞会在南方还算理政有道,不至于此。”   司机拍拍方向盘,不以为然道:“总归是乱臣贼子,治得再好也就那样啰。”   这名荣任师相贴身侍臣的年轻女子是土生土长的王城人士,此生从未到过边境,又有幸生于数代前便获得自由证书的波臣良家,对鳍鳞会的主张并无太多感触,谈起这样的话题时,与其他王城居民的态度便相差无几。   欲星移敲打窗板,示意她看路。鳍鳞会与鲲帝王权势成水火,多半不会按王城的法令抽税,如此一来,可用的预算资金便颇为有限,在此处增一分,就须在别处减一分。将亟需投入的项目排来排去,最后剩下的便是路。本地的宝躯商贾自掏腰包修理了几条直达中心区的主干道,但也仅止于此。波臣居住的区域内,道路更窄,房屋更矮,地上偶有碎石、贝壳或吃剩的食物残渣,见惯舒适整洁的上等社区,对平民区难免挑剔。   波臣姑娘边打方向盘边嘀咕:“铅老真住这里吗?也太脏了,连大一点的百货商店都没有,平时要怎么做饭买菜呢?”   欲星移道:“如果有开不进去的小路,不要勉强,把车停在主道,我自己进去就好。”   正准备找空处停车的波臣姑娘当即嚷起来:“这哪儿成呀,您还坐着轮椅哩。到处都是乱糟糟的沙土,我得送您进去,再等您出来。要是被太子晓得我怠慢您,这几个月的薪俸可都要被扣光了。”   欲星移笑道:“不如什么都别告诉太子?”   “师相,不要教我学坏啦。”   人一病便万事不由己。欲星移不再相劝,放任信心百倍的司机开车绕着波臣区转了几圈。波臣区的房屋排列紧密,除了勉强充当主道的沙地外,可供汽车出入的空档不多,即便有空档,进去容易出来难,不幸两度驶入死胡同,波臣姑娘只得将车开回聚居区外的车道。   将欲星移抱下车的尝试又遭挫败后,这名侍臣几乎垮下脸,幸而欲星移总算没拒绝她脑袋上的阔檐帽,廉价的薄纱垂在眼前,勉强也能遮住鲛人的面目特征。在“沦陷的南方”,鲛人也只比鲲帝少招人恨一点。   两人经过集市,波臣姑娘觑见排成长龙的队伍,不由拉长脖子:“那是什么?”   欲星移心中有数,眼下只好哄她,“回来再看,铅老在等。”   她鼓着脸称是,转过脸便将笨重的轮椅推得飞快,着实膂力过人。若她是男性,料想已在军营中混出名堂。欲星移捏着轮椅两侧扶手,不知该劝她慢点,还是该任她发挥。   曾代鳞王幼弟掌理王府的铅十三鳞如今住在一幢两层高的石室,上无琉璃片瓦遮身,中无绫罗黄金蔽体,往下看,便是二三十盆百里闻香夹杂其他鲜花摆在门前,聊胜于无地在细流中摇摆叶片,以修饰乏味的景色。被圈定为贡品前,百里闻香是边境随处可见的杂草,嚼一嚼提神醒脑,故而深受波臣劳工的喜爱。   波臣姑娘按响门铃,出来一位个头不高、面目慈祥的老人,正是被鳞王敕令荣养的铅十三鳞本人。波臣姑娘按照规矩向他行礼,口称“铅老”——玄玉府主人因一道王令被幽禁,连王府也被收回,这位照料鲲帝王爷近四十年的前大管家已是白身,如此称呼正好。她退到一侧,露出轮椅上的女相。铅十三鳞愣了愣,朝鲛人女性拱手,“……师相。”   论年纪,论辈分,欲星移受此一礼都略显轻佻,怎奈此时行动不便,她顾不上提点身后的波臣姑娘,抓着轮子拼命转动,如此才勉强避过一礼。   铅十三鳞将主从二人引入会客室,又亲自动手将装着余茶的杯盏匆匆收下。屋内没有第四人,至少会客室目所能及的范围内没有。一进了屋,波臣姑娘便绕着铅十三鳞转,劝他停下休息,将准备茶点的工作交给她。她是波臣出身的侍奉人,受训五六年才有幸为皇室服务,此时正是她的工作时间,安享宝躯一脉的供奉恐怕要遭天打雷劈,云云。见铅十三鳞神色松动,在一旁含笑作壁上观的欲星移不失时机地出言支援,铅十三鳞别无他法,将茶叶与水壶的位置指给摩拳擦掌的女性波臣,便在欲星移对面落座。   两人往日交际不多,寒暄几句,铅十三鳞便直接问起被幽禁的玄玉府主人,“千岁近来还好吗?”   相同的问题,他也曾拿来问过来此谈判的砚寒清。   欲星移稍加思索,便将北冥皇渊的近况如实叙述。他被剥去皇室头衔,封地与俸禄也被分别收回,除此之外,鳞王对这位仅存的小弟还算厚道。北冥皇渊的日常起居仍有专人照料,太医三月一问诊,得鳞王授权后,这位长在锦绣堆中的金枝玉叶偶尔也能坐着车在王城内转转。托时常垂询的太子的福,北冥皇渊的幽禁生活比许多被贬为平民的鲲帝要好上许多。   铅十三鳞不住感叹:“唉,这孩子哪里吃得了那样的苦。”   欲星移将怀中的锦盒递过,铅十三鳞揭开盒盖,取出盒内金表,拿在手心摩挲,难掩复杂道:“这是千岁的。”   欲星移颔首,继续道:“听闻鳌千岁近日对佛理产生兴趣,已托人向王带话,说要削发出家。”   “出家?”铅十三鳞先是一怔,随后道,“也好,也好,总还留着命,是……皇恩浩荡。”   北冥皇渊立定主意要出家,鳞王生性宽仁,绝不会阻拦,将弟弟昔日佩戴的首饰顺势赐予铅十三鳞,也算全了两人主仆之情。方外之人不便再问红尘俗事,被幽禁的僧侣很快便会从人们的记忆中淡出,远在边境的铅十三鳞要探听北冥皇渊的消息将再无可能。欲星移温声道:“铅老,善自珍重。”   被欲星移用手势连召三遍,探头探脑的波臣姑娘才慢吞吞从厨房中出来,见铅十三鳞正捧着一件首饰出神,她便压低声音道:“师相,你们谈完啦?”她的性格实在跳脱,欲星移瞥她一眼,将波臣姑娘看得缩了缩脖子,才对铅十三鳞道:“叨扰已久,也该告辞了。”   铅十三鳞如梦初醒,将金表放下便要为两人送行。欲星移转头回望铅十三鳞的屋舍,但见一枚未经切割的镔铁晶与金表并立在壁炉顶端,一同映出柔和的光芒。她收回视线,在波臣姑娘连人带车将她举起时抓紧把手。   回程路上,欲星移从怀中的鲜花分出一支,递给波臣姑娘,后者受宠若惊,将脸凑近花朵,“呀,给我的?”   赋闲的铅十三鳞如今在做鲜花生意,欲星移将出门前特意问他买了一束,说要带回鲛人客舍分给众人玩赏。铅十三鳞哪里肯收她的钱,最终各退一步,欲星移捧着鲜花,波臣姑娘的口袋塞上两株才分盆的百里闻香幼苗。铅十三鳞坚称,师相出的价来买茶苗,也是同样公道。新鲜的百里闻香在王城已炒出天价,一粒种子的价格更胜过同等份量的珍珠,然而,百里闻香牵扯太多,要在此地与这位老人谈论此事,未免不近人情。   欲星移道:“刚才不是好奇为什么有人在排队?”队伍已缩短不少,露出一座平平无奇的石碑来。“——带上花去看看,别人做什么,你也跟着学就是。”   波臣姑娘摸不着头脑,正打算以“师相需要保护”为由将坐轮椅的鲛人一起捎上,欲星移断然拒绝,又说:“正是出于安全考量,我才不好靠近。你去替我把花送上就好。”   见波臣姑娘一步三回头,欲星移面露微笑,但并不松口,“快去快回。”   队伍中的波臣人人手中持花,有些还带着一篮子糕点,波臣姑娘心中暗道,这好像去上坟。前方的波臣愈来愈少,离那块石碑也愈来愈近,他们大多将手上的鲜花放下便默默离去,另一些人则一手扶着石台,口中喃喃自语。排在她正前方的是位瘦小的波臣妇女,斑白的头发在脑后挽成圆髻。这名波臣妇女将花放下时用方言小声嘟囔几句,随后以掌轻触铺满花瓣的石台,再触碰前额。这类祈求好运与吉祥的小仪式往往在家中的神龛举行,王城人士对祖灵敬奉有限,在年节外的寻常日子,谁也不会专程去神龛前祷告。   波臣姑娘不敢回望人群外的欲星移,只在心中暗暗腹诽,博学多才的师相本该与钟情迷信的乡间愚妇之间风马牛不相及才是。她放下花,装模作样地按着石台闭目冥想,暗中则微微睁开一只眼,想看清石碑上篆刻的名字。   ……,……,八纮稣浥?   她被不知何时冒出的鳞族男子拍了下肩膀,后者脑门上顶着苗式皮帽,将前额遮得严严实实。他抱着手臂,不耐烦道:“你是王城来的吧?姻缘可不是上这儿来求的。”   波臣姑娘尴尬一笑,随后脚底抹油溜回欲星移身边。谁能向一群刚刚惨死在战场上的亡魂祈求良人呢?那可真是大大的不吉。   “师相,”她憋着劲儿将欲星移一路送回代步车,最终实在忍不住火气,对鲛人小声抱怨,“您这不是害我吗,怎么要我给那群叛贼献花?”   欲星移道:“那是边境波臣为死难者树立的公祭碑,‘乱臣贼子’或‘鲲帝走狗’,有名或无名的波臣,最终都在此安息。”   波臣姑娘猛地踩下油门,“真是的,这种事以后可别叫我做,阿爹要是晓得,可真是要打死我。”   “噢,”欲星移幽了一默,“那可真是代人受过了。”   安静没多久,蔫头蔫脑的波臣姑娘又来了精神,“八纮稣浥不是叛贼头目吗,怎么连个单独的坟头都没有?”   “这嘛……”   欲星移合上眼,装作不胜疲劳地假寐起来。   ​
  梦虬孙正聚精会神研读会计报告。这东西原本与他毫无瓜葛,然而自八纮稣浥去后,鳍鳞会内能读懂账本的都凑不满五个。仓皇出逃的鲛人与鲲帝确实留下一小笔财富,但要如何将有限的资源平均分配给堪称无底洞的项目中,也是叫人头痛的大问题。农业,新的耕地已规划好,只待资金注入,购买更有效率的农耕机器(苗人趁火打劫的合同来得多是时候!);交通,波臣聚居区的道路状况已差到去招工的宝躯商人都在抱怨;医疗,总不能叫鳍鳞会的战士老蹭宝躯家的私人医生;教育,难道不识字的波臣还不够多吗?   唯有在此时,他才对擅长数算的砚寒清才生出极为强烈的思念,然而这名鲛人又是鳍鳞会无论如何都请不得的人物。作为次优选择的昔苍白数学稍好,但他的毛病在于对军火储备十分执着……算了,对于武器,所有人都主张多多益善。虽然签订了停火协议,但他们与鲲帝仍在持续战争之中。   正说到昔苍白,此人便推门而入,他在梦虬孙眼前扔下一叠照片,不紧不慢地兴师问罪:“怎么回事?”   梦虬孙草草一瞥便望见鲛人白皙的脖颈,迅速挪开视线。“什么东西?”   昔苍白翻个白眼,指着梦虬孙的鼻子,“你惹来的麻烦。”   “……”梦虬孙不无心虚地抬高音量,“看到鬼,我还没追究咧,你这个情报头子是怎么放的人进来?都没让人对照名单一个个排查的吗?”   “每次非正式会面都会有名单外的成员带入,如果次次都查得底掉,这个狗屁协议根本签不成。”昔苍白敲了敲桌面,重申自己的观点,“是你惹的麻烦,这女人是冲着你来的。”   “这里面能有我什么事,”梦虬孙拼命分辩,“拜托看看清楚,她这不是在铅老家门口被拍的照吗?!”   “所以你是准备把事全部推给铅老,真是无耻。”昔苍白盯着梦虬孙正不住乱揉龙角的左手吐槽,“对了,学校老师要我跟你说一句,别老在小孩面前摸那个角,看起来好下流。”   “那是淫者见淫啦!”梦虬孙靠上椅背,一脸脱力,“你到底想怎样。”   昔苍白道:“跟羽族定的军火好像被跑单了,你去看看怎么回事。”   就是要他当诱饵的意思嘛,可欲星移哪像是会跟着他四处趴趴走的人,再者说,“把欲星移也引过去没事吗?”   昔苍白冷笑道:“这不是你该考虑的吗?趁她这会虚弱,索性把人结果了,也省得这边还要浪费人力盯着她和那条小走狗。好了,这都不是重点,重点是你得弄一批货来补充,不管用什么法子都行。仓库不满我睡不着。”   梦虬孙趴到桌上,有气无力道:“喔。”   鳍鳞会的第二号人物雷厉风行,这就定下了宗酋接着要出的公差。   ​
  穿过在诸境界中充当通道的清圣桥,再走上一段碎石遍地的小路,便到了霓霞山。   羽国群山之中,霓霞不够高、不够陡峭,内无嶙峋怪石,景色也稀松平常,它能叫头一次来到羽国的外境人记忆深刻,一小半归因于往日围绕霓霞设下的关卡。霓霞山是羽国抵御入侵的头一道屏障,也是外人见到的第一张羽国面孔。   另一些人——博闻强记的读书人——提起霓霞关,便如数家珍地报出若干名字,从外号“万军无兵”的策天凤,到忠奸难辨的比鹏将军,再到与霓霞山的命运隐隐相连的霓裳公主,她为救胞兄雁王于颓势,付出了极大代价。有人传说,正是痛惜早夭的妹妹,极有明君之风的雁王才一意抛下染血的玉座,孤身云游海外。一别经年,此地曾发生的恶战、含恨而终的亡灵,如今只是游人挂在口头的谈资。   梦虬孙对别国历史兴趣有限,在他身边充当向导的羽族少年兴致勃勃讲了半天,也只从挂在腰侧的布口袋中掏出两枚青枣,“讲老半天,你不渴吗?”   羽族少年小口吞咽爽脆的枣肉,对一身苗人打扮的梦虬孙咧开嘴笑笑,“还好还好,能博人客一笑也算值了嘛。”   梦虬孙作势掏了掏耳朵,“上次来的时候你就讲过全套雁王传奇,这次来还是一样,下个月要是还过来,大概我能反过来背给你听。”   “哎呀,”少年口齿不清道,“霓霞关的故事就是这样动人呀。”   梦虬孙没吭声,只胡乱搓揉少年后脑的头发,换过话题道:“好了,快领我去见你们老大。——他该不会又跑去挖野菜了吧?”   “不是野菜。”不知蹲了多久的年轻人抖抖蓑衣站起身。他个头偏高,脸颊瘦长,两眼眯起,手里捏着一袋土,看着像鹬鸟,名字却叫阿雀。据他说,羽国起码有一万个阿雀、五千个燕仔,旁边嘿嘿笑的傻小子倒是有个少见的名字,叫翼生。见梦虬孙抬高眉毛,阿雀便慢吞吞地说:“这里的土质不好,不能拿来种吃的。”   霓霞之战让这片土地元气大伤。被火药、盐粒与其他东西污染过的土壤贫瘠且富有毒性,即便引来地底深处的净水灌溉,种出的蔬食也不宜入口。雁王逊位后,被派来治理水土的官吏更被先后撤走,霓霞山居民只得自力更生,向边境另一侧的中原赊购粮食,好在对战场有兴趣的文人到此一游,总要捎个纪念品回家,半个拳头大的霓霞山石能换几袋口粮,岂不便宜?这帐人人都会算。   当然,霓霞山自有别的谋生之道。   五万大军曾在此盘踞,拔营追击策天凤时走得匆忙,留下许多辎重不及带走,便一齐被山崖吞没。羽国的火器领先中苗一整个世代,对渴求以小博大的鳍鳞会而言,正是千金难求的无价之宝。倘若眼前这位自称手头控制着三成火器的年轻人不曾爽约,此时昔苍白大约已枕着空钱袋心满意足地睡着。   阿雀对梦虬孙的来意一清二楚,客人亲自找上门来,他也只能细细解释火器不便交付的理由:突降大雨,又兼保存不当,火药走潮,炮筒生锈,总之,交货是不负责,一时毁约是为了更好地履约。这里面的逻辑很有可追究之处,顾及已付的定金,以及表弟冷冰冰的吊梢眼,梦虬孙只好在原地多留几日,等待正酝酿的解救之道能平安瓜熟蒂落。   “我拿你们给的钱去换了别的货,”又蹲到地里的阿雀信誓旦旦,“免担心,是从正经地方来的,量不太多,品质一定好。”   蹲在他身旁的梦虬孙疑道:“什么正经地方,羽王宫喔?”   阿雀竟还认真想了想,道:“那里太远,来回走一趟耽搁时间,到晚了你们又要讲,当然不是。”   总之,这十二分可疑的“正经地方”,多半是地方军的军备仓。能将这些东西拿来偷卖,该说是羽国的官吏胆大包天,还是霓霞的日子已如此难过,连官吏也须靠小偷小摸来赚活命钱——圈了大片平原沃地拿来种菜的中原人可不做慈善,赊购最终也要清帐。来羽国游玩的冤大头已不如过去那么多了,更新鲜的战场已诞生在太虚海境,在死去无数波臣的南方。   梦虬孙拍拍额头,道:“我不管,反正说好七天就七天,七天后还拿不出东西,就只好请你把定金全部还回来。全部,你明白吧?”   正往土里撒药粉的阿雀敷衍地点头,“明白、明白。”   梦虬孙在山顶无所事事住了三天,到第四天,阿雀火烧屁股般冲过来,“长角的,我把定金退你好不?”   梦虬孙正陪阿雀族中的其他儿童做游戏,将骨肉轻盈的羽族小子抛起来再接住费不了事,他们也好哄得很。梦虬孙放下幼童,将阿雀揪近了仔细端详,沉声道:“谁出了高价,有多高?”   阿雀叹口气,道:“能让我翻倍退你定金那么高。”   “出价人是个女的?”   阿雀“呃”了一声,梦虬孙眯起眼,他已猜出几分来截这批军火的是谁。智者自诩走一步看三步,指不定那条没心肝的鲛人在昏死前就已想好要来接收这批“无主”的行货,还真亏她性格沉着,确定事成之前从不与人通过声气,才叫此事搁置至今。话又说回来,即便欲星移当时的谋算没能得以践行,因这场“合宜的”内战而死之人也已够多了。   翼生兴高采烈的声音从门外传来,“大姐姐,你猜怎么着,接下来,那策天凤竟然……”   与翼生一同缓缓入内的女郎风姿如玉,她与梦虬孙才打个照面,唇角的笑意便加深了。   “好久不见,堂——”   梦虬孙的目光落在女郎掌心的小捧雏菊,转头对翼生大喊:“还送她花……你叫她姐姐,可知这女人的年纪完全可以做你妈?”

  “堂弟,”欲星移拨了拨茶叶,将茶碗端起,“一别多日,你近来想必过得不错。”   阿雀嘴里念叨着“非礼勿听”将翼生和其他孩子轰走,又过于体贴地将门掩上,他自己也跑得飞快,梦虬孙在背后叫了几声也不回头,显然是铁了心要让这对关系复杂的堂亲独处。   梦虬孙翻了翻眼皮,“看到你就好不了了。”   欲星移道:“有这样灵敏吗?”   “闲话少说,”梦虬孙径自揭破对方来意,“你来这里,是为家雀手里的那批军火。”   “哎呀,”欲星移笑语盈盈,“堂弟这不也是嘛。”   “故意带着那么多金银来找那头家雀,是怕这些子弹最后会喂给鲲帝,”梦虬孙见她笑就上火,话中不觉夹枪带棒起来,“还是觉得,与其继续担惊受怕,不如索性杀光鳍鳞会和南边的波臣,也算一劳永逸?”   “堂弟,”欲星移微微垂首,她出身名门,其母又是一时闻名的闺中女杰,若她着意运用贵族女子天经地义的武器,谁又能对她抱持更多戒心,“假使我有半分你说的心思,你认为,你还能好好坐着和我说话吗?”   自然,她还是更喜欢用男人的方式交流。   “喔,是啊,”梦虬孙冷笑,“得多谢师相不算计之恩才是。你想我怎么谢,”他指指脑门,“把这颗头剁下来双手捧给你吗?”   “堂弟,”欲星移难得收起那副故意为之的油滑强调,“你从未想过要听我的解释。”   梦虬孙的心沉了沉。   想想刀叔!想想八爪!想想……想想多少年前,因师相轻轻放过而肆意鱼肉波臣的边境官吏,想想被当成棋子蒙在鼓里十年的自己。她能解释什么呢,难道他不该恨她吗?   梦虬孙捏紧拳头又松开,最后抱起手臂。“普天之下,除了北冥封宇,究竟还有谁会相信从这张嘴说出的话?少做没必要的事,我不会相信,你也免去口舌功夫。”   欲星移笑了一声,又换了话题:“鳍鳞会与王城已签下停火协议,对霓霞火器这样执着,没有太大必要。”   梦虬孙并不买账,当即反驳,“说这些假文酸醋,你不也跑来替鳞王来求火器了吗?”   欲星移徐徐道:“探子回报,鳍鳞会不久前正忙于四处购入军火,未免万一,王城也需做好因应。”   梦虬孙心中恼火,一时不知该如何回击,索性学昔苍白惯常的挖空口吻道:“反正什么都赖给鳍鳞会就对了,总有一天,王城怕是连三王之乱也要扣给波臣啰。”   欲星移叹息一声,“堂弟实在咄咄逼人。”她拄着拐杖缓缓向门口走去。梦虬孙看她面色不佳,行动迟缓,多半仍是痼疾未愈。拐杖才越过大门,拐杖的主人便几乎在门槛上瘫软下去,她避开梦虬孙伸到眼前的胳膊,勉强支着拐杖起身,“今天不是说话的时候。”   梦虬孙张了张口,却没说出半个字。不知从哪冒出的羽族青年抄着双手道:“商量完了?”   鲛人拖着沉重的步伐渐渐走远,梦虬孙抬起手,猛地拍上两颊用力搓揉,阿雀吓了一跳,“唉,这、这是干嘛呀!”   梦虬孙将自己从头到角揉了一遍,随后一把捉住羽族青年的手腕,“去找个背夫来,不对,去弄个背人的筐子来,要牢靠点、能把成人一路送下山也不怕松开的那种。”   “啊?”   “就凭那两条……瘸腿,”梦虬孙按揉眉心,用谁也听不清的声量说,“总不能叫她自己走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