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千/多cp] 对称情节 1

  1.   “人求助于‘真理’,往往是为克服脱离其常识之事物引起的恐惧,实则世上并无太多不言自明之事。”   端坐主位的太学主对此微微一笑,只道:“千叶先生对‘真理’之存在持怀疑态度,如此悲观,在年轻人里倒也少见。”   服侍用餐的男仆上了第二杯酒,在太学主左侧下首安坐的千叶传奇放下刀叉,端着斟满的酒杯嗅闻片刻,接着凑到唇边,浅浅一抿。太学主饶有兴趣看这番动作,眼前的青年男子是这场盛宴唯一的客人,正是近来率领近来在苦境斡旋于儒门学海与朱翼王朝间的日盲族之首。   寂寂无名的日盲族在数百年前也曾以作战骁勇显扬于世。若非这一支部族天生眼疾,且族风封闭自守,兴许早被觊觎其善战资质的各大势力驯作私兵,绝撑不到他们迎来外号“太阳之子”的救主的那一日。儒门学海名为第一大独立学术团,在战争艺术上的研究造诣已大大超过学术团对独立的需要,学海之主对这名幼儿手中的宝山兴趣有限,相比之下,还是千叶传奇本人有几分意思。一生悬命递上来的资料显示,此人父母不详,日盲族对其出身讳莫如深,但其人面貌酷肖引导苦境数个世代的贤人素还真,又连连挑动学海与朱翼王朝勾斗,在双方盛怒之下尤能率族全身而退,颇有几分素还真早年的风范,难免叫人对他与翠环山主人的关系想入非非。   这名青年高调出道至今三月有余,以太学主的眼光来看,所犯的唯一的过错便是太年轻。日盲族不过乌合之众,再善战的原始部落武士,要成为千叶传奇的后盾还欠些资格,被雄心壮志葬送在苦境的才俊不胜枚举,这名偏爱豪赌的少年人又比他们高出几分?   出乎太学主预料,千叶传奇并未像展露学识那样尽情挥洒对酒的评鉴,他放下酒杯,只道一句“好酒”,便靠在椅背上不再说话,少少一饮,似乎便已令他染上醺意。太学主吩咐下去,训练有素的男仆便上前为娇客撤去杯盏。颊边飞红的千叶传奇从容挪开手,目光转而落在为自己收拾杯盏的男仆身上。此人身材修颀,骨肉匀称,为整理餐盘而张开的五指纤长有力,天生是操弄武器的料,太学主将这样的人留在身边,竟只充作收拾餐桌的下仆。千叶传奇挪开视线,他对最后一道菜没什么胃口,干脆放下刀叉。   太学主目光微闪,敲敲桌面,道:“千叶先生有些醉了。无名,上茶吧。”   正为学海之主更换餐盘的男仆微不可察地一顿。他行过礼退下,很快便又带上一套银质茶具,想是为待客而提早备下。太学主道:“听闻千叶先生极擅茶道,无名学艺不精,便不卖弄了。”无需更多指示,提着银壶的男仆便在千叶传奇身边站定,倾斜手腕,裹着热气的茶徐徐斟满银杯。千叶传奇扬起眉毛,视线沿男仆没入袖口的疤痕扫过。他开口,礼貌称赞茶色红明,气味也够甜香,纵然冲泡时机欠佳,茶与水一定是上好的。以他出入各大势力所留的风评而论,此言对主家的款待可谓相当恭维。   学海之主任由厚实的酒液包裹舌尖——单宁稍重,酸度尚可,回甘中仍带几分苦涩,滋味四平八稳,不能令人留下鲜明的印象,任酒鬼牛饮倒也罢了,用以待客则不够完美。不过,太学主愉快地一弹舌尖,既然贵客已大醉酩酊,这瓯陈酒便不算太过失败。      宴毕,两人往休息室打了桌台球,一面又接着席上未竟的话题聊了下去。他们谈的不是别人,正是近来作风相当激烈的朱雀女帝。目前据苦境一方称帝的织玉长心垂髫时曾游学学海内某位女师门下,绕上一圈,竟也算太学主半个门生。主宾二人默契避开女帝姐妹俩为素还真的那位故人而起风流韵事,只聊朱翼朝大刀阔斧的税赋改制,权当趣闻。千叶传奇婉言谢绝太学主留宿的美意,直言他若今夜就寝于外族人的卧榻上,随行的扈从只怕不得安宁,“我族风俗如此。”他用并不需要宽恕的口吻说,还请见谅。   学海之主不置可否,这种程度的冒犯称不上过界。势单力孤的小族群在学海的王畿之地难置产业,除非他们真能忍受一族神子在外人眼皮底下入眠。勃勃野心偏偏欠了相配的实力,此情此景,多少让人心存怜惜。太学主话锋一转,提议让一名熟悉地形的仆从陪同返回日盲族位于卫星城内的别馆。   “刀剑无名车开得稳,”太学主指间雪茄虚点站在角落的高挑侍从,“太阳之子若不介意,不妨由他代老夫相送一程。”   袅袅白烟之外,千叶传奇放下冷透的咖啡,像世上所有的体面人一样,微微颔首向好客的主人致意,“却之不恭。”   千叶传奇的随扈是叫作燕啼红的年轻人。他的身份不够与主人一道领宴,便在仆从休息室等候,一见千叶传奇走出厅堂,便立刻起身。他注意到紧随其后的陌生人,不由蹙眉。   “太阳之子。”燕啼红双眼越过千叶传奇的肩膀,“这位……”   “学海主人近侍,”千叶传奇及时接过话头,从燕啼红手中取过外套,开始扣扣子,他有意无意隐去那个名字,只道,“烛山与卫星城相去迢迢,有劳无名先生了。”   刀剑无名是个寡言的男人,垂手道不敢当。燕啼红将车开出,又用目光询问千叶传奇,任外人染指与首领相关的事务有悖族规。直至再次得到主人许可,他方将钥匙递入刀剑无名掌中。这名学海之主的近侍对此不置一词,甚至未因此而流露些微不快,太学主确实御下有方。   千叶传奇一坐进车便闭起眼养神。燕啼红欲言又止,跟着在副驾驶位落座。   夜晚的远郊格外安静。刀剑无名按设定路线沿绕城公路向外驾驶,离烛山愈远,往来的车辆也愈多。燕啼红几次扫过反光镜,注意到一辆商务车咬得正紧,目光不由一凝。他下意识握住刀剑无名的手臂,鼓起的肌肉令他微惊,燕啼红几乎立即松开手,压低声音说:“等一等。”   那辆商务车外表寻常,燕啼红却不敢等闲视之。日盲族被剥夺掉一半视觉,经年累月便在耳力上得到补偿,燕啼红能清楚分辨引擎转动与轮胎刮擦地面的声响。再过两公里将到第一个岔口,由此右行是直达卫星城的路,若来的是朱翼王朝的刺客,形势似乎谈不上乐观。   千叶传奇不知何时睁开眼,他神情自若,一面解西装扣子,一面对摸出配枪准备装上消音器的燕啼红下指示:“先收起来。”又握住车座,问:“先生有把握在两公里内甩开对方吗?”   “两公里有些紧张。”刀剑无名微微偏过头,似是为了避开撒过香水的袖口,他不疾不徐踩下离合器,轻声细语道,“到卫星城要好办得多。”   千叶传奇略一思索,便道:“也好。”   建造卫星城时当地豪族曾求助于学海,双方签署十年托管协议,十年一过,学海便风度极佳地撤回台上的骨干,任其野蛮成长;到今日,各方势力此消彼长,卫星城倒是成了一座在东南也数得上号的繁华商城。同在南方的朱翼王朝因女帝践祚未久,论及对卫星城的掌控,或许还不及一位城内世代贩盐的盐商。   燕啼红仍有些紧张。他是千叶传奇钦点的随从,眼下本该由他负责将主人安全带回日盲族别馆,主人却放任一名敌友不明的外来者掌控安危;原本他的资历才能在日盲族内皆非顶尖,少年时违背族规携父母出外求医,若非父母故交作保,大祭司绝无可能松口令他担任贴身随扈,倘若千叶传奇因此出任何差池……他不敢想下去。“太阳之子,进城后需要联络银绝把人处理干净吗?”   “没有必要。”千叶传奇揉着太阳穴,缓缓道,“短期内跟朱翼王朝起的摩擦不宜太多。”   供职于女帝身前的玉阳君目前正忙于税务,派出的刺客水准应当不如他亲力亲为来得麻烦,与其不必要地吸引朱雀女帝的注意,倒不如示敌以弱、以逸待劳:两家的世仇总要有个了结。燕啼红是聪明人,稍加提点便想通关节,只是出于安全考虑,仍将枪握在手中。比起日盲族内普遍的乐观鲁莽,谨慎些倒也不是坏事,千叶传奇不再多言,只听刀剑无名道:“坐稳。”   其时他正全速驾驶转过岔口,后方的改造车果真紧咬不放,一同开上通往卫星城的公路。燕啼红不时瞥一眼后视镜,千叶传奇支着头,忽道:“先生有夜盲症吗?”   刀剑无名答道:“没有。”   第一拨子弹几乎同时击中车尾,加厚的防弹玻璃上裂出一道蛛网,千叶传奇拉开车座后的操作面板,道:“打开自动驾驶系统。”   “多久?”   千叶传奇道:“看路况良好……五分钟足够了。”   刀剑无名依言动作,燕啼红盯着他的侧脸看了一会儿,千叶传奇的声音从后方传来:“燕啼红,你也好好休息。”   “……太阳之子,这——”燕啼红还想争辩,却闻千叶传奇不容置疑道:“我负责监控自动驾驶系统,现在,去休息。”   千叶传奇抬起头,望向前视窗,微暗的灯光沿高耸的路灯垂落,照不穿黑黢黢的一截山洞。第一层防弹玻璃被子弹击碎的瞬间,及时倒卧的千叶传奇按下操作板上的某个按钮。两座车驾一前一后驶入长长的山洞。   “燕啼红,把多余的光源处理掉。”   出身日盲族的青年战士不再犹豫,戴上红外镜对准车灯便是两枪。骤失光源,后方传来连声咒骂,“红外成像呢——怎么还不开红外?按键太多了找不着是吗?!”   燕啼红的第三枪瞄准车窗,第四枪便击穿司机的肩膀。商务车在山洞内失控地横冲直撞,像被倒扣在碗底的苍蝇,轮胎摩擦地面发出刺耳的声响,刀剑无名趁势加速,一举甩掉不甚老练的刺客。他抬起眼,迅速扫过反光镜,正瞥见千叶传奇直起身,用手势示意年轻的随扈一切平安。   不多时车驶抵别馆。日盲族主从二人一同向刀剑无名致谢,少了他高超的御术,今夜要低调料理朱翼王朝送来的麻烦只怕没那么容易。   “夜色已深,先生一路劳累,此时继续驾驶,只怕于身体有妨害。”千叶传奇娓娓道,“若先生不弃,不如饮杯热茶,在此稍作歇息,等明日一早再返回烛山。”   刀剑无名望向日盲族首领。今夜的千叶传奇已足够反常,进退间颇显风度,不似传闻中高傲;他站在台阶上,任晚风拨动鬓角与微红的脸颊,那双锐利的眼睛此时深深凝视学海之主近侍,竟让人十分难以拒绝。   刀剑无名垂下头,避过那双白瞳的注视。他仍旧用与高大的身材不甚匹配的轻柔口吻答话:“那便叨扰了。”      千叶传奇好茶,更擅茶道。刀剑无名在客厅小坐一会,燕啼红将他请去起居室便退下了。更衣过后的千叶传奇正摆弄一套白瓷茶具,看得出手上功夫极佳。他将茶盏推向客人,刀剑无名瞥一眼这碗堪称珍贵的茶,婉言致歉:“……抱歉,我不太懂茶。”   “不必介怀。那本不是该让你做的事。”   刀剑无名一怔,只听千叶传奇又说:“饮酒吗?小酌一杯,也好入眠。”   他好似执意要与刀剑无名对饮,也不再动茶盏,只起身绕过有些无措的男人,径自拉开立在不远处的柜门。   “千叶先生!”顶着刀剑无名的目光,千叶传奇泰然抽出埋在冰中的酒瓶,转过头来示意刀剑无名继续。猝不及防撞上他的目光,刀剑无名有些犹豫,又道:“多饮伤身。”   “是吗?”千叶传奇将起出的瓶塞握进手心,任酒液将笛形杯填满三分之一。他并不善饮,这千真万确,或许也是赐他这副面貌的素还真的错,谁知道呢,但此刻仍未到失去控制的时候。酒液像被掠入杯中的薄暮,他的双眼穿透轻盈的蜂蜜色液体凝视刀剑无名。屋内暖气强劲,刀剑无名脱去马甲背心,只余一件剪裁不够合体的衬衫。肩膀处短一截,胸口也紧了些,这衣服不是他的。千叶传奇想,刀剑无名绝不该是区区一名男仆,儒门学海还没有奢侈到这个地步。   他轻摇酒杯,小小啜饮一口,眼睛却在看英俊的学海之主近侍,“浓度只在百分之十一的起泡酒,能醉倒什么人呢?”   “能醉倒你吗?”千叶传奇冷不丁俯下身,凑近刀剑无名的脸庞,“刀剑无名?”   刀剑无名侧过头,避过近似亲吻的动作。试图推拒的手被千叶传奇轻轻一捏又迅速放开,高傲的日盲族首领改握住他的手腕,拇指在腕骨处的疤痕上摩挲。   “千叶先生,”刀剑无名扶着千叶传奇的肩膀,勉强道,“您醉了。”   “走进这间屋子之前,难道你就没有想过会发生什么吗?”   “难道你没有,”千叶传奇在刀剑无名唇沿呼出带甜香的空气,“在我与学海主人相谈甚欢的时候盯着我看吗?——对我失礼在先,却又将罪过推到不曾喝醉的人身上,刀剑无名,你竟是这样的男人?”   备受责难的刀剑无名喉结上下滑动,他望着千叶传奇,神情复杂,一时间竟令千叶传奇产生某种往日重现的错觉,他忍着醉意带来的轻微眩晕,只含笑望着刀剑无名。后者忽地将香槟从他指间抽走,闭上眼迎合落在唇间热烈的亲吻。      下酆都披着松散的睡袍走下楼梯时,正见衣衫整齐的刀剑无名自外进入,便出言讥讽:“这个点才回来,是又迷路到哪位红颜知己的卧室了?那个女博士怎么还没烦透你这种三棍子打不出个屁的闷葫芦?”   刀剑无名充耳不闻。两人先后进入烛山侍奉太学主,杀手出身的下酆都与他的故友明珠求瑕一同供职血榜时有些龃龉,连带着与他关系也极为不睦;又因比他多一项服务内容,她便日渐以烛山别墅女主人自居,时不时弄些口舌官司出来,故意送到太学主眼前断,也算是不大不小一个麻烦。   他甫在书房外站定,只听太学主由内间唤道:“是无名?进来吧。”   他推开门,学海主人正端着一杯热茶读报。下酆都在卧室出入多年,至今只能在一楼餐厅用饭。刀剑无名没有将太多心思花在她身上,垂手等待太学主发问。他在日盲族之主的宅邸中留了一夜是照计划而行,也该带来计划所需的收获。   “千叶传奇此人如何?”   “机敏过人,有勇有谋。”   “待人怎样?”   刀剑无名回想燕啼红与千叶传奇的对话,稍加斟酌道:“算是御下有术。”   “以术御人……”太学主品味一番措辞,道,“听闻日盲族奉他为神子,身为神子,还需机关算尽才能统御人心,这就不太寻常了。他父母是谁,有线索吗?”   刀剑无名摇头,“别馆是后置的产业,内中日盲族相关的痕迹不多。”   太学主若有所思,“倒是有意思得很。”他瞥一眼恭立一侧的刀剑无名,目光在他刮净的下巴上一顿,眯起眼玩味道,“险些让你这个老实人蒙混过关,问你他待人接物,倒是一律用不相干的事搪塞。——说说,你是怎么看这位太阳之子的?他符合你这位夜族叛民对主人的期待吗?”   刀剑无名垂下眼,委婉道:“叛民并无这样的资格。”   “姑且当成是让你满意好了,”太学主将报纸翻到底,索性折起搁到一边,道,“昨晚那场小意外里,千叶传奇可有看破你的身份?”   刀剑无名思忖片刻,只微微摇首,“难以断言。”   “不知有不知的好处,知道也有知道的价值。”太学主把玩着一枚朱红的海棠果,“太阳之子、太阳之子,若是他的光芒不能遍照族民,奉他为神岂不偏狭。”   刀剑无名一怔,太学主的目光直直投进他的眼底,“如果他能叫你喜欢,何不继续保持接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