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千/多cp] 对称情节 5
5. 朱翼王朝陈师百万,在西南武林交界处设置路障,不仅阻拦南武林人西行,西武林的客商同样不得越境南下,美其名曰:固守疆界,保护两地安宁。 西武林气候炎热潮湿,居民长于农事,并无成型商业行会,在西武林一侧主持秩序的天下封刀应巨贾之请遣使朱翼试图和谈。谈判经过几轮,最后为西武林一侧的行商定下堪称天价的关税,只要缴足税额,出身西武林的商人便可取道圣狮进入南武林经商。 这道关税是天下封刀亲自出面为西武林谈下的“优厚条件”,怎么拐弯也落不到南武林的同行身上,关税累加圣狮自身名目繁多的捐税,于行商而言几乎无利可图。花无蝶与西武林头号巨贾海派天老爷牵头,约定双方各自组织船队开赴公海进行贸易,可解一时燃眉之急。两处行商不约而同选择低调行事,在海上完成的一笔笔贸易,落在报纸上,只剩下一句轻描淡写的“某某号满载设备到港”。 千叶传奇将报纸哗哗翻过,随即放到一边。他读书看报一向很快,有幸近身服侍的燕啼红早已习惯。他为主人端来无针注射器与药剂,随即便规矩地退到一边。 “又是一旬,时间未免过得太快。”千叶传奇将自己的袖口挽起,拧着眉将药粉推入手臂,他将用完的注射器重新丢入托盘,道,“祭月大典就在今夜?” 燕啼红道:“是。”他犹豫片刻,开口道:“太阳之子,舟车劳顿,需要备水沐浴吗?” 见千叶传奇仍不置可否,燕啼红斗胆继续:“太阳之子,您与圣女在祭月大典前有约,再过两个小时,阿虚夜殿的人手便更为紧缺,请您稍加考虑。” 略一思索,千叶传奇便意识到确有此事。 他来到此世时日尚短,因为某些缘故,他常以公务为由避开与女华约定的日子,将基因手术的事安排妥当后便客居卫星城,平日极少返回日盲族。然而大祭司极力相请,言道族民对他思念日深,于情于理,他都需要在祭月台上现身,向夜族人布施恩慈:他是饱足、健康与安宁。至于他是否真能治愈饥饿疼痛或恐惧,也许并不重要。 自降世后,他未尝沾手祭祀一块的族务,一应仪式仍由大祭司操持,他只需盛装华服站在高处扮演一尊会呼吸的雕塑,仪式便已很完美。只有在这种时候,他会稍稍怀念起被搬进卧室充当衣架的那尊石像。在神坛上呆足三百年的石像经年累月受用触摸与叩拜,吸饱日盲族人的脂膏与愿景,因而下巴圆润,眉眼慈祥,神态与千叶传奇大相径庭,是一副相当讨人厌的面孔。 虽然不幸想起了令人不愉快的人事,考虑到燕啼红称职地履行了责任,依然值得嘉许,于是千叶传奇道:“做得很好,燕啼红。” 燕啼红低着头,嗫嚅一声谬赞。按照惯例,他行过礼便无声退下,将千叶传奇留与独处。 正午的日光透帘而入,将内室照得透亮。千叶传奇支着头,减缓代谢速度的药剂令他的前额沉重。无论是否给足礼遇与优待,他的扈从似乎总是比其它夜族人更敢想敢为一些,这之中当然有他故意放纵的成分。与另一人相比,燕啼红自信,无条件驯顺,且生气勃勃,身上具备千叶传奇曾期待从另一人身上看见的一切品质。 他捏捏眼角。太漫长了,记忆。 千叶传奇踏入研究所时,原本忙碌的实验室陡然一静。披着大氅前来的女华匆匆朝他一拜,在场众人才如梦初醒似地俯下身,东倒西歪地向千叶传奇行礼。有胆大的实习研究员偷偷抬眼望向本族神子,正瞧见千叶传奇亲手扶起女华,并吩咐他们起身说话。这些青年男女跟随女华在此学习,一向远避日盲族聚居地。大名鼎鼎的日盲族救主降临时,大多数人仍在实验室忙碌,只在大祭司安排下,朝千叶传奇所在方向跪拜,便算全礼。 与寻常族民相比,这些研究员的打量中藏着更多好奇。千叶传奇不动声色,只与女华谈论基因手术与其他药剂研发的进展。女华略说了几句,便道:“反诱导剂的配方是纨红确定的,由她细说也许更合适。”千叶传奇顺着她的目光,在人群中锁定一名身材瘦小的女研究员。那名研究员的右颊覆着一小片深色的瘢痕,本人对此却并无挂碍,自然地为千叶传奇陈述过反诱导剂的完成情况,还热烈邀请千叶传奇取一管样品带走,“当香水用”。有纨红在先,千叶传奇再问及其他试验结果,负责相关项目的研究员也能从容应对。从外表上,他们的年纪比不见荷略大几岁,差不多是女华儿女辈的年纪。 女华将测量仪器连上千叶传奇的手臂,仔细调整松紧,“醉心研究的人行止多少有些出格,若他们有失礼之处,万望海涵。” “对日盲族有所贡献便是实绩,何须拘泥虚礼。”千叶传奇望向屏幕上闪现的数据,道,“纨红是叛民之后,剩下的应当有一些混血儿,那些都是当年留下的遗孤。你将他们教成了原本绝无可能的出色人物,研究员。” 日盲族天生眼疾,族群内等级森严,不堪困苦生活的普通族民一旦选择外逃便是叛民。一些叛民在外生计艰难,也会折返日盲族驻地,在族群外的树林边缘结庐而居。他们无权参与日盲族祭祀,也无权参与集体渔猎后的恩赏,却仍需服军役,在日盲族向外输送刺客时参与行动。他们中的大部分人平日靠养蜂、采摘草药与清理沟壑为生,生活较一般族民更为清贫。大祭司递上的资料中对叛民的记述寥寥数语,有些叛民从生至死,不曾有名姓。 女华苦笑一声,委宛道:“象足顿地,倒下的岂止鲜花。”大祭司嫁女何等用心,一同送嫁的族民中便有出身叛民的锁匠与泥瓦匠,顷刻天变,这些蒙受殊荣的叛民亦在劫难逃。 自然,大祭司向千叶传奇提起这桩伤心事的时候,不会将死去的叛民囊括在内。日盲族损失许多精英战士,她一面拭泪一面说,请太阳之子为死去的族民复仇,向背弃日盲族的玉阳君讨回公道。这是失去父子兄弟的日盲族民的愿望,也是赔上女儿一生的大祭司殷切的热望。 大祭司错信玉阳君酿成惨剧后,便默许独女搬出阿虚夜殿,连女华收养叛民遗孤为学徒也不再阻拦。女华在远离日盲族驻地的桃林收拾出一座研究所,在这座称得上简陋的实验楼中继续她的研究。又十二年,作乱苦境的异度魔界被剿除后,日盲族期盼已久的救主在此降世。 “用过药后身体有任何不舒服吗?”女华微微蹙起眉,“说实话,这剂药的副作用尚不清楚,我始终还是希望您能慎重考虑……对它的使用。” “那取决于你的研究进程,研究员。”千叶传奇道,他的目光沿着贴在角落的手绘人体解剖图扫过,道,“另外,你可以随时解冻下一个胚胎。只要在合适的时间点唤醒下一个‘太阳之子’,亦无不可。” 女华咬紧下唇,千叶传奇所提的建议也曾出现在前期的讨论中,作为废弃的预案存档,她轻声道:“太阳之子,这话未免……”她停顿片刻,才继续道:“无论如何,我们将尽力而为,在此之前,或许必须委屈您将意识转移到……别的载体之中。” 她费力地阐述对于目前的苦境而言难如登天的技术,千叶传奇微微一哂,也不与她仔细争辩。在灵气充沛的时代,神魂出窍、移魂夺舍之事并不罕见。较之他的苦境,尽管此世的女华同是令他得以从无到有成为存在的关键,由于他获得形体的方式发生了变化,连带女华待他的态度也产生了微妙的偏移。或许是因为她与女儿不见荷的关系更为疏远,或许是因为某些别的缘故,日盲族圣女那颗本该彻底枯竭的心仍能涌出利他的涓流。如此对抗加诸己身的束缚,犹如蚍蜉撼大树,但她仍在此地抗争,凭此便值得一些基本敬意。 有人敲了敲门,一个怯生生的声音唤了声“圣女”,女华局促地站起身,向千叶传奇道了声恼,便离开了。 消毒液残存的气味在屋内逡巡,这让千叶传奇想起“降临”的那一刻:他在一具提取了素还真基因的肉体上苏醒,温暖的液体从他的手臂滑落,头一次,他用周身的肌肤品尝寒冷。这是一具不完美的肉身,与梵莲化成的无垢体相比,相差何止千里。在这个比任何时刻都更接近“出生”的瞬间,日盲族民在他寄身的子宫箱外跪成一片,用头顶、用向上的掌心恭贺他的降世,热烈呼喊他的称号:“太阳之子,万岁!” 他的胚胎曾被注入不明异度魔界因子,代谢异常活跃。女华为他做过的端粒检测显示,他只剩十年寿命。 桃林内的春意已浓,偶尔掠过衣袖与长袍下摆的微风仍带着几分寒意,千叶传奇绕过实验室另一侧的空地,那里摆着一些手工制作的器具,一些叛民儿童偶尔会来此玩耍,前来拜访的族民从不带上自己的儿女,但在圣女跟前,至少不会对他们施以暴力。 他继续向东走,直到桃林另一头,到最高的那棵桃树下。近旁有一块粗壮的树墩,有人用小刀留下拙劣的刻字。这里被称作“一夕梦乡”,千叶传奇在儿童学步似的字迹上轻轻摩挲,在这其中也藏着某个不曾直言的热望。 倘若此世的身躯也能来自一支莲花,暴风无法摧折细长脖颈,骤雨如露水自花瓣滴落,而他人的命数像河流永不停留,兴许他将在世间独自屹立直至又一个劫末。譬如这株桃树,目睹花叶落尽,目睹新枝抽条,在根系未曾朽烂前,它便是不朽。他曾是桃树的桃树。 他是为某个目的而被引导到此世的。如果十年光阴能令目的得以实现,那也足以称得上是充足的寿命,反之,即便是足以度过整整一劫的生命,若只能徒劳地在绝望中消磨,接近永恒的存在也不过是一粒梦中的泡沫。他已在上一个梦中粉身碎骨。 一阵疾风拂过枝桠,千叶传奇装作未曾听见枯枝被踩动的声响,朝纷纷落英伸长手。 “……桃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