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千/多cp] 对称情节 8

  8.   “废物!”御座上,织语长心怒不可遏,前额垂落的珠链来回碰撞,偌大的朱雀殿内,一时间只听得见众人的呼吸声。“都是废物!”   首相玉阳君为群臣之首,不能在此时装聋作哑,只得硬着头皮出列告罪,“陛下息怒。”   “息怒?哈!”织语长心尖利的声音在宫室中回荡,“就凭你们这群废物的表现,就是死上一万次也不值得可惜!你,玉阳君,首当其冲就罪该万死,叫我息怒,你配吗?!”   面露忧色的玉阳君深深一揖,心中则叫苦不已。三日前,朱翼王朝借口临检,截留了一批西行的南武林商船,船上所有乘客被押入大牢,包括不属商会成员的乘客。这批人在狱中喊冤,不知用了什么手段,竟将伸冤的条子递到首相的办公室。为首者自言系在西武林极受欢迎的马戏团“新乐园”,据团长称,因团员水土不服,不得不中止在南武林的巡演,在路费缺乏的情形下搭乘商会货船返回故乡实属不得已,若女帝开恩,马戏团愿为女帝无偿献上表演。   织语长心对马戏表演毫无兴趣。滥施恩典于立威无益,她已打定主意,要让来赎人的南武林商会受尽羞辱也无法得偿所愿。玉阳君派人摸过“新乐园”的底,确认马戏团不属任何一方势力,也确如团长所称,马戏团在西武林颇有名气,便劝女帝接受这份献礼。苦境四方豪杰认定凭技术封锁朱翼向外的通讯便高枕无忧,如翠环山、学海无涯一般力主对朱翼与圣狮断绝人员往来者并不多,西武林区域更因天下封刀管控无力,正是朱雀殿向外扩张的最佳沃土。凭罗喉戒玺的威势,不费吹灰之力便能令这批艺人为朱雀殿向外传播女帝的恩德。   玉阳君与几位政务大臣商议出合宜方案,趁夜入宫觐见,对织语长心说得唾沫横飞,险些因女帝无常的喜怒被她的随扈一拳震碎心肺,末了还是在场作陪的另一人点头,才让女帝回转心意。谁知在马戏团献演当日,变故骤生,本应顺服罗喉戒玺约束的马戏团长金好牙盗走挂在女帝脖颈间的戒玺,就着剩余团员的掩护迅速脱逃。   此刻的玉阳君只恨自己不能回到那一瞬,将出现在办公室桌上的陈情书一把火烧尽。   “南武林上下绝无谋划此事的人物,臣事后得知,金好牙能率众免费搭乘商船,所凭正是印有千叶传奇印信的文书。——陛下,此事定与日盲族脱不了干系。”   织语长心冷笑道:“这些连三岁小儿也知道,你倒是说点我没听过的?区区一个落魄小部落,哪来的能耐摆布朱翼王朝的首相?还是——”她抬起下巴,目光刮过站在角落的不见荷,道:“我差点忘了,你的妻女可都是日盲族人,与日盲族有这样的深情厚谊,也是情理之中。”   玉阳君汗出如浆,只咬牙道:“绝无此事!臣对陛下之心,昭比日月,天地可证!”   “可别提什么天啊地的,”织语长心把玩着修剪圆润的指甲,慢慢道,“天不公,地不明,否则又何需人皇救黎民于水火。师傅,玉阳君,你教我的那些话,我可一日不敢忘呢。”   “臣……”   织语长心毫不留情将他的请罪打断,道:“废话姑且省下。三天,三天之内我要见到戒玺出现在朱雀殿内。”   玉阳君一拱手,“臣,必不辱命!”   “别急,”织语长心拉长声调,慢慢道,“除此之外,别忘了那些胆敢窥伺朱雀殿的宵小,将他们的人头一颗颗摆在阶下,如此才配得朱翼王朝的威严。”   玉阳君心一沉,情知女帝是要将那名毁去游船的悬赏者一并除去,然而朱翼关于此人的情报仍是一片空白,偶有几个未被破坏的摄像头,所调取的录像多为含糊片段。对方精通反侦查,极有可能是不在血榜列名的顶尖刺客,要追查此人的下落何等困难,遑论将此人诛杀。他深吸一口气,按住喉中的颤抖道:“臣领命。”   “这样还像个样子。”织语长心满意地拍拍扶手,道,“好了,正事议完,也该商量一下对你的处置。身为策士,未能远谋,致戒玺被夺;戒玺之重,如朕性命,此事若不予以惩戒,于朱雀殿内上下纪律无益。犯下这等大过,本该极刑处死——”织语长心一顿,满意地在玉阳君眼中瞧见恐惧,她又放软声音,徐徐道:“念在师徒一场,朕赦你死罪。不过,死罪可免,活罪难逃。无用之人岂配相印?传朕旨意,从今日起,革去玉阳君宰相之职,编入军士行伍,戴罪立功。”   玉阳君一时难以置信,不由高声道:“女帝——”   “军士不够资格上殿,”织语长心打了个呵欠,“东风怒雪,交你了。”   位在玉阳君后的东风怒雪应声出列,向女帝恭敬一礼,接着便抓住玉阳君的领子,不顾对方挣扎,一意将尊严扫地的前上司拖出殿外。   “好了,”玉阳君的声音在宫门外渐渐隐去,织语长心又打了个呵欠,道,“无事便退朝吧。”      燕啼红将茶放在千叶传奇手边,后者正以惊人的速度阅读不知从何处弄来的电子古籍。南武林商会与朱雀殿之间的冲突日渐白热化,身在漩涡中心的日盲族首领却窝在别邸足不出户,与商会理事保持旧日的通信频率,甚至不曾开启加密频道。其人姿态之悠闲,与在会客室侯见的学海干部之焦头烂额形成鲜明对照。   数日前,一封揭露学海无涯高层利用异度留下的资料进行人体试验的邮件悄无声息在苦境大小报社的信箱,此事原本并不新鲜,在学海要求解禁资料时便已有人如此揣测。学海研究者凭着上代教统弦知音确立的透明原则,将建立在异度资料上的一应研究结果全数公开,为学海赢得不少掌声。   受学海恩惠的各大报社不约而同冷对这条消息,几名独立记者却未将其轻易放过,邮件标题虽将学海与异度联系在一起,所附资料却直指另一个在苦境隐名多年的外族研究人——自称“死国之神”的一名神经学家。此人沉迷于灵魂说,为求复原早已失传的移魂术做过不少挑战伦理的实验,在他的诸多研究成果中,一项被称作“摄魂”的技术最为引人注目,盖因其效果近于催眠,而受场地、药剂约束小。像这样违反常识的技术,不能不令人想起另一件据说业已失窃的邪物的效果。   几位记者的调查报告一出,顿起轩然大波。更令学海门下学子焦虑的是,学海无涯的官方发言人司徒偃始终未曾对此予以正面否认。这份邮件的新闻价值因而急剧膨胀,少数实力雄厚的大报社宣布将对此进行更深入的调查。几名学海门下的研究员通过内部渠道向漩涡中心的太学主递上联名信要求真相,不料却遭解职;以立场激进闻名的乐执令月灵犀当即宣布离职,为往后无数教职员的请去立下榜样。   此事一出,围绕学海独立性的物议纷至沓来,连带苦境内各大世家豪族对学海的评价也变得暧昧。   来此求见的正是月灵犀的丈夫。他是个相貌阴柔的男人。根据千叶传奇在另一个世界对他积累的几分了解,其人对任何能冠以理想之名的观念毫无兴趣,与其说是为某种主义,毋宁说是顺应一身傲骨的伴侣而行动。学海内有近亲属不得同时担任执令的内部规则,他为妻子辞去数执令一职,以普通教员的身份过了数年,直至最近多位高级干部一同请辞,学海方面才又将他挖出来,匆匆授予一个职衔,将他打发到日盲族来。一听对方开口要求结盟共对日益扩张的朱翼王朝,千叶传奇不由扬起眉。   “饶干事为求盟约而来,”千叶传奇道,“是为学海无涯,还是为学海之主?”   饶悲风与直白单纯的学生打了多年交道,一时不能适应这样的对话风格,他噎了一下,方艰难道:“这二者并无差别。”   千叶传奇道:“尊夫人决意去职是否背叛誓言,饶干事所求之物是否有益儒门学海——差在何处,差别多大,阁下应当比任何人都清楚才对。”   饶悲风没有久坐。不久后,与学海关系密切的几份报纸不约而同将炮筒对准日盲族,以千叶传奇豪奢的用度为引子,用外界罕见的细致描绘这一民族内部层层分明的等级制度与严重落后于苦境常理的神明崇拜。有些报纸甚至细心配上一副漫画:一身洋服、处处摩登的千叶传奇脚下是无数身穿麻布的日盲族民倒卧堆积成的血肉骨山。   大祭司一度禁止族民将外界的报纸带入聚居地,也严禁族民讨论这些报道,却难以阻止出外行商的族民用在草庐、在河边与山谷中谈论被抹去名字的云衫的故事。考虑到圣女与太阳之子对普通族民(甚至卑贱的叛民)的恩德,她的行为仍然不可理喻,同理可证,这些对她并不了解、却用过誉之词称颂她的日族同样缺乏见识。   千叶传奇对这类剖白兴趣有限,燕啼红将抽去特定版面的报纸递给他时,头一次在职业生涯中遭到斥责。   “沉迷琐事于你无益,”千叶传奇毫不客气地将报纸摔到他胸前,“下去反省。”   比起饶悲风乏善可陈的出招,眼下更令他牵挂的是朱翼方面的局势。金好牙受他所托盗走罗喉戒玺,因朱翼特务的连番搜查,使他不得不提前动身走海路前往西武林与接头人回合。为躲避受朱翼驱使的圣狮海军骚扰,航线几度更易,在西武林驻守的探子回报,受到朱翼施压的天下封刀同样对治下各个港口加强布控。因此,一旦踏上西武林的疆土,金好牙便将面对天下封刀的地网天罗。   刀剑无名昨夜动身返回烛山别墅。千叶传奇曲起手指,拨弄投影地图上刻下标记的大海,立体投影的光线在指尖扭曲。他很清楚,大剌剌出现在刀剑无名眼前的明珠求瑕无法彻底判处太学主死刑。从千叶传奇手中卑鄙窃走的恩情注定此人将永远在刀剑无名心中盘踞极为特殊的一处角落。   宇宙实在玄妙非常。恰如这幅投影,所有人的位置因被手指拨弄而产生变动,曾为仇雠,曾为主从,曾为爱侣,曾为陌路,他像观察另一个无关紧要的个体那样从旁观察自己的人生。   人是否能在爱着一个人的同时恨着同一人——在最绝望的时候,在意识到万古长空的肉身正不可逆转走向崩毁的时刻,他相信自己也许恨着这个自卑又自傲的男人。他怨恨万古长空向他隐藏的心窍那样轻易地向他人敞开,他怨恨万古长空始终否定他的爱,他怨恨万古长空宁愿独自赴死,也不肯与他同落黄泉。   蒙受赐名与治疗之恩的万古长空为一个女人惩罚千叶传奇直到死去,与千叶传奇同饮爱欲之水的刀剑无名将如何抉择——   千叶传奇对此感到好奇。      公海内的海盗比往常要猖獗,好在他们的炮火一如既往缺乏准头,诚如同行的西武林商人所调侃,与天下封刀虚应故事的减税相差无几:听着砰砰作响,实则炮炮落空。负责迎战的日盲族佣兵不敢稍加轻视,不知何故,本次的空中支援迟迟不来。在应对海盗的战术中,空战的打击效果远胜于海战。鹰无眼心中疑虑,按部就班以炮击拉开与海盗的距离后,吩咐船员加速向西武林海域进发。   西武林内风平浪静。与天下封刀海军相熟的一名商人提议由他联络故交,催促本应就位的空中支援。通讯才经拨出,鹰无眼眉头一紧,立刻拍下他的手道:“马上挂断!”   商人一惊,还未及反应,便闻一记鸣雷般的巨响,船身随即缓缓倾斜,随即便传来一声怒吼:“船身中炮!”鹰无眼丢下懵然的商人,向操舟的日盲族人大声道:“稳住船身!”   船在西武林海域内,却在内侧遭受炮击。发动机的轰鸣自上方由远及近传来,鹰无眼厉声道:“对空火箭炮就位!”   “火箭炮?你们这是搞什么,来的可是西武林的援——”   日盲族佣兵训练有素,第一发榴弹当即向外发射,同时落下的还有雨点般密集的扫射。机枪子弹擦过船桅撞击甲板,发出令人牙酸的声响。   西武林商人面面相觑,无不在对方眼中看出惊惧之色。众人一向以海派天老爷为首,此时也由他率先发问:“这是怎样一回事,鹰无眼先生?”   已有两名负伤的日盲族佣兵退回舱内,鹰无眼对这些衣冠楚楚的商人颇感不耐,只道:“看看他们就知道了。”   天下封刀已将这些西武林商人彻底出卖。天下封刀之首刀无极素爱黎民,常将和平与福祉挂在嘴上,在悍勇的朱翼王朝陈兵边境的情形下,为万人之福而牺牲一部分商人合乎情理,毫无失当之处。一位随行的商务秘书当即骂了句脏话,道:“说得好听,这不就是杀人吗?!”   鹰无眼看了他一眼,海派天老爷沉思片刻,又道:“是非对错容后再说,鹰无眼先生此时可有对策,商船内的武器又能否教我们平安活过这次袭击?”   难。商船以服务商事为第一要义,自然不可能配备过多重火力武器,日盲族佣兵虽可以一抵十,凭血肉之身要对抗空海三处合围夹击,几无胜算。即便通讯未曾被完全切断,要请求南武林商会连同日盲族出动空中支援,只怕也已太迟。   鹰无眼打开地图,标红的坐标在万顷碧海中孤独闪烁,显得分外格格不入。      “航向变了?”直升机上的玉阳君放下望远镜,不由蹙起眉,“这又是故弄什么玄虚。”   满载西南武林经济命脉的商船一意孤行地沿着某个方向前进。天下封刀的海军与伪装成海盗的圣狮军紧随其后,双方交换一轮炮击,按照推算,商船的炮火已至临界点,继续向海域深处前进只有死路一条。玉阳君咬了咬舌尖,千叶传奇生性狡诈,头脑简单四肢发达的日盲族在他手下竟也被调教出几分急智,然而此时此地正是毫无胜算的绝境,即便日盲族神子亲临,也逃不过与船共同沉没的下场。   愈往西行,海水的流速便愈加缓慢,天下封刀的海军似乎也不知不觉放慢航行的速度。圣狮军的指挥吐去口中浓痰,要求轮机室开足马力,船身很快便越过天下封刀的水师精锐,紧逼商船之后。   通讯器内传来沙沙杂音。通讯官皱着眉头调试许久,始终无法将其祛除。圣狮指挥不以为意,圣狮久居朱翼之下,邀请天下封刀一同参与海上演练,却屡遭拒绝,他积了不少窝囊气,只待此时彻底蹂躏商船,才可疏解一二,“开炮。”   通讯官擦了擦汗,战战兢兢道:“司令,我们真的不用等天下封刀的信号吗?”   “废什么话?我说开炮!”圣狮指挥一摆手道,“把他们给我打沉!”   “等等,司令……司令快看!”   在目力可及的天海交界之处浮着一对洁白的圆顶,周遭缠绕几缕雾气。这类虚实不定的蜃景偶尔便会在海上出现,有些迷信的水手将它称作受诅咒的鬼城,另一些则认定那是苦境尚未断绝登仙之途时仙境留下的残影。   圣狮指挥翻个白眼,道:“炮手呢,死了吗?”   炮手哭丧着脸,说:“这不好吧司令……我听天下封刀的人说,对鬼城开炮的人个个不得善终……”   通讯器内的杂音愈来愈响亮,指挥怒吼道:“放你妈的屁!还不给老子动手?再不动老子踹你下去喂鱼!”   炮手哆哆嗦嗦摸上按钮。与此同时,圆顶下的雾气已变得愈来愈淡,在日光下,那座同时是鬼城与仙境的孤城终于露出全貌。它像一具庞大的兽骨,倒卧在天与海之间,在日光的映照下白得摄人。   商船堪称鲁莽地闯入那座城市的阴影下,下一秒,两道闪光自城中的塔楼发出。圣狮指挥只来得及说了句“什么”,被炮火激起的巨浪猛地落下,将虚弱的圣狮舰一折为二。   “天都……这是天都!”   “……罗喉,他果真不朽不灭……他回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