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月1日,我又听到了四声杜鹃的声音。

  我已经很多年没有听到四声杜鹃的声音了,在钢筋树林里能听到的鸟叫太少了。小时候我住在姥姥家,姥姥家后面是一座不高的小山丘。

  虽然那时候家里有空调,但是没有人会开,夏天热了也只是开着窗户睡觉。夏夜很难入睡,因为整座山的虫子都醒着,它们的生命只有这一个夏天的时间了,要尽情地演奏音乐来博得配偶的欢心。有的虫子驱驱的,有的虫子吱吱的,蝉就是很有规律,知了知了的,我以前以为只有知了知了的才是蝉叫,后来玩了动森才知道不同种类的蝉叫声都不一样,那山上一定至少有四种蝉的声音。我最恨这种有规律的虫叫了,即使是同一种类的虫,也是有的叫得快,有的叫得慢,一点也不整齐,频率完全对不上。有时候我竖起耳朵听,这只和那只的声音完全岔车了,像是铙铂在打反拍,但是慢慢地它们就合到一起了,我正准备安心入睡,它们的声音又分开了,让人很恼火。

  我可能是听过猫头鹰叫,但是没注意过,我印象里是没有猫头鹰的叫声。山上有梅花鹿,梅花鹿半夜是叫的,不是大家说的那种呦呦鹿鸣,而是像一个巨人的小孩在耍小性子,“嗯!——”地一声,听起来脾气不好。梅花鹿只在特定的季节有漂亮的斑点和高昂的鹿角,其他时候皮毛是单调土黄色,走起路来不像是很自信。

  珠颈斑鸠的叫声是最明显的,那时候我不知道这是斑鸠的叫声,它听起来不像是小鸟发出的声音,我以为小鸟都像麻雀一样叽叽的,或者像喜鹊一样喳喳的。斑鸠就是咕咕咕,很沉闷地咕咕咕,寂静的冬夜回荡在山里,听着很哀伤。我小时候在电视上看过一部动画片叫《木瓜木瓜》,有一段故事是一只死掉小熊的灵魂想找朋友,于是每天夜里都跟一个小男孩玩,他们在天上飘呀飘呀,夜风呼呼地刮着,小熊的毛软软的,星星一闪一闪的。后来小男孩的状态越来越差,他的朋友们觉得不对劲,发现他马上就要跟那只小熊走了,于是在他离开人间之前把他叫了回来。小熊的灵魂自己在天上飘呀飘呀,每次听到斑鸠在夜里叫,我就莫名能想到这个故事。后面我认识斑鸠了,也亲眼见过它们叫,但如果是夜深人静的夜里听见它们咕咕咕,我还是会想到那只独自飘在天上的小熊。

  四声杜鹃的叫声很干脆,吹哨一样哼完四声,歇一会再利落地继续哼四声。它和珠颈斑鸠是我童年里印象最深的鸟叫了,但长大以后再也没听到四声杜鹃的声音,直到6月1号那天。只有四声,我等了很长时间都没有听到它继续叫,可能是飞走了,也可能是我听错了。四声杜鹃是候鸟,想听到它叫确实并不容易,不一定来年它们去到哪里,我希望它们是找到更合适的栖息地,而不是受人类活动影响到生存了。

  从姥姥家窗口望过去,可以看到一棵巨大的槐树,它在画面中心偏左,很威武,比其他树都高,而且构图看起来很稳定。树上有两个巨大的喜鹊巢,到了冬天才能看见它们,一年比一年大,到后来已经分不清是几个喜鹊巢了。一到春天,树上就挂满白色的小花,那时候我们就知道是该吃槐花饼的日子了。没有人能爬上去摘一朵花下来,因为那棵树实在是太高了,像中土世界的精灵一样苍老哀伤,沉默地看着一切。

  但是它会永生吗?

  它已经死了。那座山去年被开垦成了公园,一条路在它身旁经过。冬天过去春天来临,它没有发芽,春天过去夏天来临,它还是没有发芽。白色的小花没有回来,树叶也没有回来,它被人类杀死了,现在只剩下一大团乱蓬蓬的废弃喜鹊窝,它的尸体还是站在那里沉默着,一直沉默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