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二三!秋田

Characters: 深津一成 x 宫城良田

一、

说实话,深津看见宫城良田的第一眼,心里确实涌现出那种久违的被威胁到的感觉,然而短暂的紧绷感像一道海潮很快退去,随之而来的与其说是忌惮,不如说是一种蠢蠢欲动的兴奋。 那时他刚升高二,成为山王工高篮球队首发球员满打满算一整年。他背着手,和队友们站在体育馆中央,百无聊赖地看着正跑进场,忙着列队的高一新人。 “听说这一届来了个第一天才。”身旁的学长们窃窃私语,语气紧绷,气氛压抑,深津垂着眼,不是特别感兴趣。 山王工高的迎新活动是由学长给学弟剃发,美其名曰是拉近大家的亲切感,但深津觉得更像是一种充满挑衅意味的服从性训练。镜子里,宫城良田一脸警惕地瞪着他,就像自己领地突然闯进敌人的小动物。深津没有躲开视线,平静地和他对视,空着的那只手摸上他的头发。发丝柔软蓬松,和他外表一点也不搭。 旁边的第一天才被队长按着,从脑袋正中央剃了一条,成了地中海,眼睛都哭红了。深津看了眼手足无措的队长,垂下眼,思考了下,从鬓角开始剃起。 他平稳地推完左侧的头发,抬起头看向镜子。宫城良田褐色的眼珠一动不动地瞪着深津,警惕,不忿,还有一层薄薄的水光。深津面无表情地看着他,就像什么都没看见一样,但他的手却抖了一下——这就是宫城良田鬓角那条酷炫的闪电图案的最初版。 学长的传球又被拦截,抢到球的宫城良田像闪电一样唰地跑到了场对面,过人,传球。第一天才泽北荣治一气呵成地扣篮,一脸狡黠,和刚刚柔弱的哭包截然不同。 被多次针对的学长扶着膝盖,气喘吁吁,半真半假地埋怨:“深津,你当时怎么就没给他剃一个乌龟呢?” 是你失误太多,深津又不能直接这么对学长说,于是没有说话,全神贯注地看着宫城良田。宫城良田是他最不擅长应对的那种后卫,只是在场边观察他灵活矫健的身姿也很有趣,让他也忍不住上场试一试。 学长没有收到回应,耸耸肩,退场前对一旁的河田雅史说:“不过,更紧张更后悔的应该是深津吧,哈哈。” “后悔?”深津回过头,看了一眼学长,“理由beshi?” “还在跑吗?良田那小子也太拼了吧。” “毕竟他想要成为首发的话,需要先把深津赶下来啊。” “哈哈,感觉一之仓也要投降了。” 深津出现在训练场时,只剩下两个人还在坚持完成训练量,其他队员聚在跑道边,坐的坐,躺的躺,拉伸的拉伸,叽叽咕咕地议论。他的出现让整个队伍都沉默下来,只有泽北拖长语调,对他说:“我们已经跑完了,他们是在自己加练。”说着语气逐渐委屈下来,他也想加练,但是1v1的学长总是打几个球就跑掉,他一个人投了会儿篮觉得特别无聊,听到外面有声音,才跑出来看热闹的。 深津看着他们,淡淡地开口:“练完了就去吃饭beshi,吃完了就去洗澡beshi,高一的都在等你们beshi。” 场上的两人又跑了一圈,一之仓的脚步也渐渐慢下来,缓冲了一段,停下来平复呼吸,看向前方跑得飞快的学弟,神色复杂。他正想喊良田一声,却看见深津突然出现在跑到中央,一之仓闭上嘴。良田完全没看见眼前的障碍物,整个人砰得砸到深津身上。 一之仓瞪大眼睛,屏住了呼吸,差点把自己憋死。 “喂!”河田和松本朝他招了招手,他走过去,发现泽北也跟在旁边。泽北蹦蹦跳跳地走在最边上,正在求松本陪他打1v1,一之仓看了松本一眼,他垂着头不知道在想什么。突然,泽北“啊”地叫了一声,一连惊恐地指着他们身后,一之仓和河田他们一起回过头去,发现深津扶着良田,既不是和他们一样往食堂的方向走,也没有往宿舍的方向走,而是往进山的方向。 “深津学长不会是要把威胁扼杀在摇篮中吧?”泽北毫不忌讳地开玩笑,然后立刻被河田一招腕挫十字固,疼得“啊啊啊”地尖叫。 泽北总是坦然地把竞争关系当成撒在白米饭上的紫菜一样讲出来,好像这只会给他乐趣而不是压力,再加上那个咬着牙把所有人都甩在身后的良田,这两个学弟都是怪物啊,一之仓默默地想。 肩膀被轻轻拍了一下。一之仓抬头,松本不知什么时候走到他身边,看着他没有说话,一之仓耸耸肩,笑了一下。 就像每一个喝断片在剧烈头痛中醒来的人会想我再也不要喝酒了一样,当宫城良田从大脑一片空白、身体只想把所有内脏都吐出去的状态中回过神时,他也在想,我再也不要这样了。 但就像每个酗酒者都放不下酒瓶那样,他也注定会让人失望。不过,有人会在意吗? “我不想搬家。” 宫城良田记得自己这样对母亲说,但最终他们搬来了秋田县,几乎搬到地图对角线上的另一边,从太平洋搬到了日本海,走下大巴时,树上的蝉声都不变得一样了。 母亲坐在地上没有看他,一边收拾行李一边说:“山王工高的篮球队不是挺好的嘛。” 正因为如此,良田才觉得自己背叛了宗太。桌上放着一本纸面泛黄的杂志,封面上正是母亲刚提到的山王工高,是离开冲绳时他在他和宗太的秘密基地里找到的。 良田最终到篮球部交上入部届的那天,在房间里发了很久的呆,“我去山王了,宗太,”他摸了摸封皮上黑色水笔写下的两个字,“你会来打败山王的对吧?” 山王的篮球队很厉害,从宗太和他还在读小学到现在,一直是全国第一,支撑在背后的是严苛的训练和残酷的选拔。 良田不像其他人那样畏惧这些,至少表面上不像。 在第三活动室换衣服时,泽北从旁边凑过头来,对他说,“我听到学长说我们是两个怪物新人。”他伸出手指,指了指良田,又指了指自己,脸上的表情其实不太友好。 良田白了他一眼,从柜子里又取出一个护腕,他手腕上已经戴了一个,但仍然戴上了第二个。 “你明知道不是一个意思。” 他啪得关上柜门,把凑得很近的泽北吓得哇哇大叫,“良田,你还要去加练耐力吗?!” 良田没理他。他知道泽北不过是忌惮自己与他被并称为“我们”,泽北要做第一,那是唯一的。 确实如良田所说,他们是不一样的。 泽北很快被选入1队,良田被编在2队,一起在第三活动室换衣服、洗澡的日子也就过了最开始几天。 宫城良田从嘴巴里缓缓吐出一口气,甩了甩头,想着要不要思考点别的事情,双腿开始逐渐加速。 宫城良田被称为怪物新人,是因为他从没在及格率仅30%的耐力训练中放弃过,尽管有时候,教练定下的目标是实际要求的200%。学长们觉得他天赋异禀,而且野心勃勃。然而他只是有些沉迷于那种喘不上气、大脑一片空白的感觉。 只要足够累、速度足够快,除了风的声音,其余的情绪、记忆就统统都从脑袋里飞出去了。喘息声回响在身旁,像是从别的什么人嘴里发出来的一样。有时他会感觉自己的灵魂飘到了空中,漠然看着那个机械地向前跑的人,下一秒又立刻被扯回到地面,酸痛的肌肉像灌了铅一样沉重,窒息感掐着他的脖子,他像一条搁浅的鱼,在海浪和海鸥的声音中垂死挣扎。 当他终于停下来,大脑仍然眩晕着,世界颠倒旋转,像一个万花筒,良田又转回到冲绳的方向。他看到摇曳的椰树,坚硬粗粝的篮球场,和已经破掉的球网。他撞进一个温热结实的怀抱,面前的人说了什么,良田把脸颊贴在他震动的胸膛,有些麻意。他伸手摸了摸左手腕,在心里默默回答:“我不会忘记的。” 良田眨眨眼,海浪声逐渐褪去,周围是高大的杉树,月光从层层叠叠的叶片中落下来,只剩最后一点点。良田回过神来,他不在冲绳,在秋田。 一个穿着白T的人站在他面前,面无表情地看着他。夜风习习,良田脖颈一凉,吓得后退半步,慢半拍才认出是谁,他警惕地瞪着深津。深津倒是一副问心无愧的样子,手背在身后,胸前有些微汗意,坦然地看着他。 良田又环顾了一圈周围,月光幽暗,除此之外看不见任何灯火,体育馆就像是从世界上消失了一样,无边无际的杉树在夜风中沙沙作响,树影幢幢,落在他俩身上。 “这是哪里?” “我也不知道beshi。” 良田瞪着深津,满脸都是不信任。深津依旧一脸坦然,毫无愧色,他摊开手,“我迷路了beshi。” 良田差点被他的理直气壮气笑,转身想走,却听见深津在身后慢悠悠地说:“你可以试着找路beshi,记得注意安全,不用太着急,”良田转过头来,“反正就算走到明早你也走不回去的beshi。” “什么意思?”良田捏紧拳头。集训的每天早上和晚上学长都会查宿,如果不到会被记名扣分,早训也有签到,如果没签就算逃训。 “我们逃训了beshi。” “我没有!!!” 几只不知名的小鸟被良田的大吼吓醒,惊慌地逃走,啪嗒啪嗒的声音从头顶略过,然后四周又归于平静,没有四处乱晃的手电筒,没有学长不耐烦的训斥声,只有月光在深津脸上流动。 “但是明天早上集合的时候找不到你的beshi。” 良田咬牙,简直想冲上去给深津一拳。 尽管所有人都不厌其烦地把他和深津放在一起,但其实他和深津完全不熟。平时的日常训练,2队仍以磨炼体能为主,等他们结束耐力训练,去篮球馆做基础练习时,1队都解散去洗澡了。对他来说,深津主要活在别人的嘴里,“沉着”,“稳重”,“实力强大”,“下一届队长”,“会带领山王走向更高的地方”。良田一边听,一边望向窗外连绵的山脉,只觉得都很巍峨遥远,然而此刻。 见他终于放弃了乱跑,深津这才抬起脚。良田听到运动鞋踩过草叶发出的簌簌声,猛地抬起头,发现深津已经走出好几米。 “你要去哪里?” 他小跑几步,紧跟上去。深津不想玩了?还是说深津真的想扼杀隐患,把他骗进树林,自己趁机溜回去,第二天再抓他逃训,好把他踢出篮球队吗?良田甩甩头,很难把这些可笑的想法和深津的脸联系在一起。 “训练了一天好累,要找个可以坐的地方beshi。” 他们又一前一后走了大约十分钟,终于走到了杉树林的边界。原本良田看深津胸有成竹地在前面带路,想他果然是在开玩笑。可等良田看清眼前开阔的景色,才意识到他们是真的迷路了。 他们现在站在一个小山头上,背后是黛色的杉树林,前面是一片草坡,往外望去,山下一片漆黑,看不见学校,甚至看不见路,前方像是一片黑色的海。 深津找了个平缓的地方,坐下来,背对着良田,面朝黑色的海洋。 “lucky beshi,”他抬起头,望着天上银色的满月,“今天很晴朗,月亮非常圆。” 良田呆呆地看着他,没想到他也会关注等等风月。深津回过头,看着良田,拍了拍身边的草甸,“如果你困了,坐在旁边睡一会儿beshi。” “你呢?”良田下意识问。 深津又转回去,他把手撑在身后,像在悠闲地赏月,因为背对着良田,声音忽大忽小,“如果两个人都睡着的话,蛇啊熊啊都会跑出来挨着我们一起睡的。” “啊?”良田愣了一下。 “小时候在山里露营,”深津孩子气地倒仰过头,露出一张颠倒的脸,面无表情地分享童年阴影。“有蛇钻进了我的帐篷里beshi。” 良田被吓得抖了一下,他其实很想问深津的父母,有没有发现他们的儿子可能在那天晚上就已经被不明生物掉包了一。 虽然这么想,良田还是靠了过去,坐在深津旁边。夜间海水会涨潮,所以住在冲绳的时候,小孩有格外严格的宵禁。他从来没像今天这样,快到半夜还和人呆在外面。夏天的月光很亮,总是照得他睡不着觉,他就爬起来跑到窗边,宗太被他吵醒,会把电风扇挪过去,然后坐到他旁边,他们把这项夜间秘密活动称为晒月亮。明明这样的月光会更清亮,但他经常扒拉在宗太身上,不知什么时候就睡着了。 “为什么?” 晒了一会儿月亮,良田还是问出口。 深津没有回答,反而重复了一遍问题,“为什么beshi?”良田瞪他,却正好落进和他对视的陷阱,深津紧紧盯着他,“过度运动会拖垮你的身体,为什么要虐待自己?” 良田不甘示弱地回瞪,像幼稚的小学生,“我先问你的!” 深津看着对方的眼睛,又是那种警惕的,带着一点恼怒的泪光,就像从没想过别人会直接指出自己的错处一样,深津在心里叹了口气,移开目光,“我不知道答案也可以beshi。” 手下的青草凉凉的,抓在手中很柔软,但深津想到,良田的发丝还要更柔软细腻一些。 两人又陷入沉默的角力。 过了不知道多久,可能也没多久,良田再次认输,但他实在有些气恼,说出来的话像是赌气,“你不会真的害怕我抢走你的位子吧?” 他说这话的时候,神态不够认真,像在随意取笑一句玩笑话,深津轻若无物地皱眉。 “那你呢?你不会真的想超过我吧?” 良田的眉毛深深地皱了起来。深津语气平淡,但他从这句话里感觉到微妙的恼意。 良田在得知深津是控球后卫后就知道自己很难做首发,哪怕一同入学的泽北似乎轻易就拿到了门票。确实,良田从来没有做第一的决心和觉悟,有时他在球场上跑太快,冲到对面篮筐下还没准备好投篮,又看不见队友时甚至会感到刹那的迷茫,所以跳投成绩才一直不好。甚至宗太永远都不会知道,他第一次宣告要做主力球员,是因为这样宗太才会把目光和时间从篮球挪到他身上。让良田比较舒适的一直是望向前方的背影,追赶、同行、再看见下一个。所以他并不觉得深津挡到他了,可是…深津是怎么想呢? 良田仰头看着月亮,月光皎洁冷淡,在秋田,即使是夏天,夜晚也凉飕飕的,良田搓了下手臂,声音轻得要淹没在风中,“我很没有能力吗?” 时间仿佛陷入沉滞,良田渐渐能看清山谷中层叠的树梢,就像漆黑大海里安静的浪花。 “不,你是非常厉害的球员beshi。”深津的话让他回过神来。良田瞪大眼睛,震惊地看着深津,没想到深津是这样想的。 “说实话,你让我感到威胁,就像动物一天醒来,突然在领地里发现了同类,但我并不害怕。” “有时我会想象,把你放到场上,用新的节奏戏弄对手再拿到奖杯,会不会是一件更有趣的事beshi。” 深津露出一个浅淡的笑容,最后在良田不可置信的目光中宣布: “当然,我的位子你是抢不走的beshi。” 微凉的风让良田打了个喷嚏,他揉揉鼻子,在无意识中又凑近深津一些。他还不能从震惊中缓过神来,良田被分到2队时,感到一种奇异的轻松,没被编入正式球队,也没拿到属于自己的数字,好像就能做一个游离在中间的局外人。偶尔难以入睡,身体因为训练极度酸痛,他仍旧努力弓起背抱住膝盖,在心里默问,宗太,你还要多久才会来打败山王工高啊?这时的良田似乎忘记自己也是山王的一员。 那天后来又发生了什么,良田的记忆逐渐模糊,只记得月亮的晕影重重,从一个变成两个又变成三个。他枕着熟悉又陌生的脊背,昏昏欲睡,听到深津对他说:“我们打个赌吧。” “我们打个赌,如果明天教练发现你逃训,我就再也不问你为什么。但如果他没发现,你就要告诉我原因,并且以后只完成我安排的训练量beshi。” 第二天,等良田从草地上醒来,已经天光大亮。 这天天气晴朗,万里无云,从太阳的位置来看,上午的训练大约都快结束了。 良田跟在深津身后,走在回去的路上。虽然身体肌肉仍然酸痛,但却精神充沛、心情放松,就连想到逃训可能的惩罚也不是特别害怕,大概是因为他坚信深津没办法再继续追问他。 “然而,”良田趴在书桌上,一笔一划地写信,他已经写了长长半篇,因此最上方的抬头轻松可见,写着:宗酱,好久不见。 良田继续写,“堂本教练竟然如此袒护深津,所有人都好像我一直都在和他们睡觉、起床、训练一样,完全不问我们昨晚去哪里了,为什么逃训,尽管我也不知道为什么。” 写到这里,良田脑海里不由自主浮现出深津当时回头看他的样子,眼神带着掌控一切的笑意,对良田说着什么,良田读懂了他的口型,有些郁闷。他在信的结尾写到:“宗太,我一直在等。冲绳选手宗太,打算什么时候来打败我们呢?” 他愣了一下,划掉“我们”,重新写上“最强山王”。 之后很长一段时间,良田都绕着深津走。他本来就跑得快,经常眨眼间就不见人影。 一之仓和深津走在去体育馆的路上,只觉得前面一道残影飞过,尽管什么都看不清,也知道那是“深津的”闪电控卫后辈,他疑惑地眨了眨眼,“良田最近怎么了?” “不知道beshi。” 深津心里觉得好笑,良田外表看起来桀骜不驯,心理却十分乖巧,比如,他就从没像泽北那样想要耍赖。不愿意告诉他原因,又不敢理直气壮地说记不得有什么赌约,所以只好每天担惊受怕,躲着他走。其实深津说“我不知道答案也可以”,这句话是实话,比起知道原因,深津觉得每天看良田像小动物一样战战兢兢的更有乐趣。 “不过,”他转过头,看了看身边的一之仓,“不也挺好的吗?他现在不会给你增加无谓的压力了,你的训练也应该重新规划beshi。”

二、

暑假集训结束后,节奏一下就变得快起来。先是8月整队参加全国大赛,一天两场,打了整整一周,一路打到全国冠军。返校还没多久,代表秋田县参加秋之国体的文件书就寄到了,捧回奖杯,随后冬季选拔赛接踵而至。当再有心情抬头仰望天空时,绿油油的稻田已经变得灰淡荒芜,路边金黄的树叶也开始凋零飘落,连夏天很喜欢的风也变得刺骨凌冽起来。学长们正式退役,球队也发下来新做的球衣。 深津正式成为队长,背号从9号变成了4号。最开始的几天他还不太习惯,每次都套在身上了才发现是旧球衣。有几次被泽北看到,他在第一活动室里不满地哇哇大叫。 “别叫了,太吵了!”大河田又一次用柔道招式制服泽北,他抬起头,和深津开玩笑:“实在不行,你把旧的球衣给泽北算了。” “你怎么就不会穿错球衣beshi?”深津脱下旧的球衣,洗旧的布料有一种熟悉的柔软,大概是这个原因让他每次都拿错。他对大河田的建议充耳不闻,把旧球衣叠整齐放回衣柜里。 “哦,它已经小了,我穿不上。”大河田扯了扯身上的新球衣,换成了7号,“啧,怎么感觉这件也有点小。” “你又长高了beshi。”深津平视着他,一脸淡定地说,“恭喜啊,首发中锋。” 深津转过头,在第一活动室中环视一圈,呆在这个活动室里的都是堂本教练今天公布的新的正式队伍,5名首发,5名替补,和3名二线替补。 良田选了个靠角落的柜子,换衣服的速度飞快,脱下球衣,扣好衬衣,套上针织毛衣,接着外套,他甚至从柜子里抽出一件胖胖的棉服。眼看他已经收拾好打算离开,深津突然拍了拍掌,叫住所有人,“各位,今天结束后还有活动。” 大河田也突然想起今天和深津商量过的,他走到活动室中间,抓住已经裹得圆圆的想要开溜的良田,“为了欢迎新队员,以及有一些事想拜托大家,所以今天都来我家吃盐汁火锅吧。”他揉了揉良田的头,在盐汁火锅几字上加重语气,“怕冷的冲绳小鬼可不能错过。” 深津看着被大河田夹在胳膊下龇牙咧嘴的良田,心情很好地笑了,罕见地对着大家开了个玩笑:“说不定吃了河田家的饭就能像河田一样猛长个了beshi。” 河田家的饭,果然名不虚传,看着坐在对面的美纪男,良田想。 他们一行人来到河田家营业的家庭食堂,河田的母亲特意为他们留了个包间。他们分坐在两桌,圆圆的桌子中央摆着一个热气腾腾的锅,里面堆满白白的豆腐、圆圆的香菇和愣头愣脑的叉牙鱼。叉牙鱼看起来很干瘪,吃着却有一种无与伦比的鲜味,良田眼疾手快地从泽北筷子下又抢走一小只。 “喂!!!” 泽北气急败坏地低吼一声,美纪男吓得手一抖,一条叉牙鱼扑通一声又掉回锅里,溅起一片汤汁,泽北和良田灵活地向后一倒,头磕在一起,泽北又怪叫了一声。 “对、对不起,哥哥。”美纪男慌乱无措地看着他们,又求助地看了眼坐在另一桌的哥哥。就像犯错的人是他一样。 “河田美纪男,我弟弟,刚刚收到了山王工业的保送通知,不出意外明年也会进篮球队,堂本教练已经同意他和我们一起参加今年寒假的全员集训。” 他们刚进店的时候,良田落在最后脱外套,一转头就撞上一座小山一样的人。良田被自己撞得后退两步。 “啊!”面前的人似乎也被吓了一大跳,他伸出手,想扶住良田又不太敢。 然后河田雅史走过来,揽着小山,这样对良田介绍到。 良田呆了一下,一直盯着美纪男,发了会儿呆。美纪男挠挠头,差点被他看哭,幸好泽北突然跑过来,拉着他问“为什么你能长这么高”,才打破了尴尬。 不过在这天之后,良田和美纪男却相处很愉快。 美纪男虽然长得又高又壮,但心理却很柔软,还有一丝隐晦的不自信,可能因为是次子的缘故。良田喜欢夸他,投进球就踮起脚,摸摸他的脑袋。美纪男害羞时眼睛会眯成一条缝,不自觉地挠头。 “你要一直抬着手臂呀。” 良田一边运球,一边对站在面前防守的美纪男说。 “哦哦,好。”美纪男刚刚想垂下的手臂又抬起来,“良田,你动作太快了,我完全拦不住你。” “你要利用你的体型优势!”良田本来已经看到破绽,脚都已经迈出去,却没有进攻,他又退回来,向后退了一步。“你再离我近一点!重心放低一点!来逼我!把我逼退到半场的地方。” 大河田刚刚结束和泽北的1v1,看见深津正背对他们,聚精会神地观察隔壁场地。他跑过去,才发现美纪男和良田在那里1v1,虽然……好吧,大河田捂住额头,觉得良田对美纪男还挺有耐心的。 “哇,过分!良田为什么对美纪男就总是和颜悦色的呢?”泽北也跑过来,看着球场上堪称和谐的两个人,噘着嘴抱怨,“良田是不是弟控啊?” 深津瞥了他一眼。 “你又是从女孩子那里学来的流行词?”大河田皱着眉看着泽北,泽北害怕得后退了一步。大河田并没有使出十字固,他又转过头去看美纪男,淡淡地说,“良田应该才是弟弟吧。” 深津望向他,大河田耸了耸肩,“兄长的直觉。” 美纪男到最后终于勉强把良田逼退了两步,大河田在场外喊了弟弟一声,美纪男立马小跑过去。 良田抱着球,拎起球衣擦了擦额头的汗,他看着美纪男站在大河田身边,大河田正对他讲什么,他弯下腰,被大河田敲了下脑袋,然后大河田拉了拉裤腿,屈下膝盖,弓着身体,侧头看向弟弟,良田能猜到他在讲什么。 良田又看了眼大河田的背号,从一旁拿起毛巾,打算去洗澡。 “良田,等一下beshi。”深津叫住他。 良田疑惑地回头,看到深津站在原地招了招手,于是他只好小跑过去。 “时间还早,你和河田再打一场1v1 beshi。” 良田瞪大眼睛,只听见深津继续说,“河田之前也是替补后卫。” 这是什么临场考核吗?良田一头雾水。美纪男眼睛都亮了,一脸期待地看看哥哥,又看看良田。 良田无语地看了他一眼,揪住胸前的球衣,按捺着砰砰跳的心脏,抱着球走向场中央。 大河田走到他对面,像刚刚给美纪男示范的那样,压低重心,张开双臂。 良田抬起头,竭力平静地和他对视。是完全不一样的,良田突然冒出这样一个想法。 大河田和宗太,是完全不一样的。 宗太被他拉着1v1的时候,脸上总是无奈或鼓励的笑意,“哟,良田,又要像哥哥发起挑战了吗?”他会这么讲。但大河田面色深沉,沉着冷淡地盯着他,基本不说话,连挑衅也没有,只是牢牢挡在他身前,呼吸沉沉。 当然这只是一些最容易被列举的浅层次区别。更深层的那种微妙区别,良田只能感受到,却没有心思用语言把它描述出来。 他瞥了眼大河田的站位,运球的右手改变些微方向,胯下运球成功,球到了左手,他做了个投篮的假动作。大河田完全不为所动,卡着他的脚,封死他向右加速的路线,良田反而被无奈地逼退一步。他不服输地又试探了几次,不论从左还是从右,都过不掉大河田。 篮球场的暖气一定开得太热了,良田抱着球,感觉汗水不断从额头滑落,滴进眼睛里特别痛。他眨了眨眼,继续观察大河田。头顶的射灯像是在眼角炸开的花,大河田的表情也变得模糊,是不一样的,但也有一样的地方。 良田突然后撤一步,灵活地绕开大河田,他屏住呼吸,朝篮筐冲刺过去。脚步声在身后紧追,良田察觉手上一重,球被拍了出去。 篮球越过白线,落到场外,重重地弹跳了几下。 良田的胸口剧烈起伏,心脏在胸腔里砰砰直跳,他闭上眼睛,用力挤出落在眼眶间的汗水,重重地吐出一口气。心情十分沉重,良田抹了一下脸,这也算结束了吧,他想离开这里。 “良田。” 没有丝毫起伏的声音在脑后响起,良田回头。一团橙色的东西像闪电一样飞过来,良田下意识抬起手,接住了篮球。 深津站在场边,看不出表情,“还没打完,专心点beshi。” 良田抱着球,牙齿无意识地咬住下唇。 “喂,”大河田终于说了1v1开始后的第一句话,他摊开手,挥了挥,良田有些愤怒地把球抛给他。 这场1v1一直打到管理员来催促关门才被深津允许结束,良田趁着管理员打开大门时大河田的停顿,侧身猛地冲刺加速,突破过去,上篮得了1分,险胜。 大河田他们先去洗澡了。良田站在原地,弯着腰,扶着膝盖,呼吸急促难以平息,甩开防守将篮球送入篮筐时的那种情绪还残留在身体里。他的心脏怦怦大跳,大脑昏沉,有一瞬间良田觉得自己正站在冲绳的海边篮球场上,他甚至听到了海浪拍打堤岸的声音。 有人慢慢走到身前,良田抬起头,深津垂着眼看着他,深沉无波的眼珠和背后刺眼的白光形成鲜明对比。 “你和河田1v1的时候,为什么总是走神?”深津的声音仍然平静,但良田却隐约感受到背后压抑的狂风骤雨。他想否认,深津却没给他机会,接着问到:“你在想你哥哥?” “!!”听到“哥哥”几字的时候,良田的大脑一片空白,隔了好几秒才回过神来,胸里燃起一股无名的火气。 深津被他撞得后退了一步,幸好很快稳住重心。他伸出手格挡在胸前,另一只手牢牢捂住突然冲上来的良田。良田尖尖的牙齿刮在他手心上,最后咬住一小块肉,狠狠咬下去。 深津嘶了一声,忍耐了一会儿,手臂用力,艰难地推开身前这头恼怒的小野兽。 良田感觉胸口有一道坚固的推力,他和它抗衡了一会儿,终于松开嘴,妥协地后退两步。他眨了眨眼,想明白自己刚刚做了什么,然后飞快地拔腿跑掉了。 “宗太,我今天和大河田1v1了,他也特别高,他是美纪男的哥哥,背号也是7号。但他和你是完全不同的风格。” 良田停顿了一下,似乎想揉碎这张纸,但最终只是划掉半句话,继续写,“但最后结束时,我的心脏怦怦跳,心情好像停留在篮球落进篮筐的那一刻,这种感觉为什么和那时候的感觉一模一样呢?” 写完最后一个字,良田捧着信纸反复读了两遍,又不可避免地发了会儿呆。等安娜来敲门,告诉他洗澡水准备好了,他才慌忙地折起信纸,塞进一本纸面泛黄的过期杂志。杂志封面写着《篮球月刊》,它胖胖的,里面已经塞了好几张折好的信纸。 那天过后,良田似乎没有原来那么黏美纪男了。 美纪男被赶到场边练习胯下运球,一连好几个都弹到大腿上,哼哧哼哧地滚远了。良田看了一眼,正想走过去,却看见大河田拿着一个篮球,走到美纪男身边,抓着他的右手,耐心地讲解什么。良田收回目光,重新看向篮筐,他深吸了口气,继续练习投篮。 “咻——” 长长的哨声响起,良田回过头,堂本教练和深津正站在体育馆中央,队员们纷纷放下手里的训练,小跑过去,列队站好。 堂本教练简单总结了大家最近训练的数据,然后拍拍手,说“接下来,1队和2队打半场比赛,其他人观摩。” 良田的身体一下子紧绷起来。身边的队员都朝自己应该去的地方移动,很快场中央就只剩下堂本教练,1队和2队的球员,两个做裁判的人。堂本教练拿着球,站到中圈,良田看了眼2队的中锋,正打算挪到他对面。 “良田,”深津叫住他,在所有人淡定了然的眼神中,深津发出指令,“我们两个换队pyon。” “pyon?”良田下意识地重复没听过的接后语,愣愣地走到深津刚刚站的位子,抬起头。当大河田的脸映入眼帘,他才意识到深津是什么意思。 这场比赛比良田预想的还难打一些。他们平时一般分队训练,良田很少和1队的球员配合,反观深津倒是游刃有余。 每次和深津对位,良田都会感到一股沉重的压力,好几次他都想闭上眼睛,可他必须保持冷静,始终关注对方,才能找到突破的机会。心脏在胸腔里砰砰砰地跳,甚至盖过了篮球的声音。 “嘿!” 泽北从左前方走位过来,良田用余光瞥了他一眼,无意识地屏住呼吸。 良田突然后撤一步,刚刚还在运球的手挡在深津面前,球被稳稳传到泽北手中。泽北势如破竹地绕过防守球员,在篮筐下虚晃一枪,换手投篮,不愧是第一天才。篮球落到地上,良田这才收回目光,吐出一口气,回过神来继续防守深津。 泽北的意识很强,很会走位,有好几次良田被深津逼得难以突破,他都会突然出现在视线中,良田传给他的每个球也都使命必达地投进篮筐中,他们暂时领先。 良田刚刚放松一些,却看见深津抬起手臂,朝一之仓打了个手势。他皱起眉,还没来得及担忧,手里一重,球已经到他手中。良田深吸一口气,带球转身,打算继续和深津对抗,后背却被猛地一撞,一之仓不知什么时候出现在他身体另一侧,和深津配合紧逼。 平时一直温柔友好的一之仓学长也强硬起来,不论左侧还是右侧,良田都难以突破。眼前的篮球场都被两人死死挡住,良田连运球的节奏都不免焦躁起来。 “嘿!” 几乎是泽北喊他的同时,手中一空,球已经到了深津手上。良田愣了一下,拔腿追在他后面。接下来的几次控球,也都被深津和一之仓的zonepress抢断。 “砰!”是篮球砸在篮筐上的声音, “砰、砰!”是篮球落在地上的声音。深津又投进一个球。 良田站在原地,呼吸急躁。被紧逼时损失的不仅是己方的进攻机会,还有本就不够强大的内心。几乎把自己完全盖住的阴影、逼到鼻尖难以击破的铁壁,让良田回忆起不久前,他还天真地觉得深津不是一座难以逾越的高山。 肩膀被拍了拍,良田抬起头,大河田站在他身边,语气倒是很轻松,“别放在心上,zonepress本来就是我们的杀手锏,连泽北也会逼得走投无路。” 良田抿了抿嘴,闭上了眼睛。 再睁眼,发球的机会又来到己方,良田跑过去,接过球,左手死死抵住逼近的一之仓。他身体前倾,把球牢牢地控制在自己的掌控中。不能崩溃,良田对自己说,指尖时而停留篮球粗粝的触感,随着运球的节奏,他慢慢调整呼吸,心里冒出一个声音,“勇敢点!良田。” “嘿!” “这里这里!” 良田刚用一个试探的假动作甩开一之仓,就听见泽北在前面大叫。他顿了一下,脑袋里又想起大河田的安慰,“连泽北也…。”一种微妙的好胜心浮起来,他抬起头,看着泽北,抬高手臂,眼角处有一片阴影划过—— 深津挡了一下,却没拦住球。拿到球的松本已经带球冲到了篮筐下,防守的球员也被大河田挡拆。 no look pass,深津平静地看着眼前正大口喘气的良田,笑了一下。 这场练习赛比以往的都精彩了许多,计时器跳转到00.00,堂本教练吹响口哨,已经在筹划下一次比赛应该怎么打乱两队的顺序。深津的提议很不错,而且,深津的性格很适合做队长。堂本教练又想到自己第一次听深津提到“双pg配置”想法时的惊讶和惊喜,山王队大概真的能在“深津世代”登上更高的巅峰。 他站在球员的最外侧,静静地观察两队球员自行总结。深津和大河田已经说到了绝大部分要点,除了…… 泽北正在和大河田斗嘴,堂本看了深津一眼,到最后也没说话。果然,宣布解散后,就看见深津走到了宫城身边。 良田本以为自己已经忘了,但深津站在他旁边,他又想起来,上个星期,自己因为太生气丧失理智,咬了深津一口。虽然后来深津也没追究,良田以为他和最开始一样,不会追问。不对,良田郁闷地想,深津明明是会耐心等到人失去警惕时,再打个措手不及,就像现在。 深津递给他一瓶功能饮料,没有说话。 “旦那…”良田挣扎了一下,打破沉寂,嗫喏道:“上次…对不起。” 示弱的时候更乖巧了,深津有些好笑地看着眼前低眉顺眼的小野兽,没吭声。 “走吧,”又等了一会儿,等到良田流露出不安的神色,深津才出声,“今天请你吃乌冬面pyon。” 良田看着深津的背影,眨眨眼。 初春的空气还带着凉意,但路边的樱花已经颤巍巍地盛开,在夜风中婀娜摇曳,远处的稻田也变成一片绿色,良田裹紧身上的外套,突然意识到他终于度过了在秋田,也可以说是人生中的,第一个冬天。 他们坐在一家乌冬屋里,碗中的乌冬面蒸腾着白白的雾气,消散了早春的寒意。 良田吃了几口,才发现今晚格外饿,他呼哧呼哧很快吃光柔顺有嚼劲的面条,连汤都喝得一干二净。深津支着头,坐在他旁边,看着他心满意足地放下碗,才突然开口:“今晚我第一次看到1队也变成动物园pyon。” 这句话在良田的脑袋里转了三圈,他才把pyon和前面的话分开,又转了三圈,他才意识到深津在说什么,脸腾地一下红了。 “球在你手上,你才是进攻的主导者pyon。” “别听到谁大叫,就把球传给谁pyon。” 这些话原本应该和对其他人讲的话一起,在体育馆里说出来,尤其是当着泽北的面说,才能事半功倍,但深津还是选择把人单独叫到外面,这里面当然有他的私心。他看着良田因为思考无意识鼓起的腮帮,不合时宜地想到了他尖尖的牙齿,咬在手心时微妙的刺痛,还有拔腿就跑时蹦蹦跳跳的样子,他又想到了今天那声不情不愿的“旦那”。 “旦那”,好怪异的称呼,深津从来没要求别人这样喊过,但从良田嘴巴里说出来却意外和谐。 “我知道了。” 良田的声音轻轻的,比狭小屋子里的白雾还飘散得快。他低着头,等了很久没等到深津的回复,以为他没听见,于是又闭着眼说大声了一些,“我知道了……pyon!” 深津笑出声,把良田惊得长大了嘴巴,筷子稀里哗啦掉到地上。 结好账后,两人并排着走出乌冬屋。推开门帘时,尚且料峭的春风吹过头顶,一下子驱散了在店里积攒的暖意,因此,深津说的最后一句话,良田听得格外清楚,也记了很久很久。 “你要看见你所有的队友pyon。”深津站在他旁边,眼神却落在远处,不知道哪里,“你打比赛时,脑袋不是有挺多思考的余裕吗?”

三!

“宗太,今天是全国大赛的第二天,因为是万年种子选手,我们刚打完第一场比赛。我在名单上找了好久,冲绳的队伍竟然在分组表的另一端,距离和秋田离冲绳一样远,要等多久才会遇到呀……好吧,今天我们打大阪的丰玉,他们的控球后卫是个可恶的胖子,我太急躁了,很快就被换下场,有一点丢脸,幸好深津什么都没说……” “咔嚓。”良田小心翼翼地合上笔盖,折起信纸,蹑手蹑脚地从窗边遛回被窝,把寄不出去的信放在枕头底下。睡在旁边的泽北猛地翻了个身,把良田吓了一跳,还以为吵醒了他,结果他只是嘟囔了几个词,良田仔细分辨,“去、美国……”泽北在说。 自从进入正式队后,每天除了上学,就是练习、比赛、复盘、练习,时间随着樱花凋落飞速地流逝了。转眼间进入山王工高的第二个夏季就来了。从7月开始,一切节奏都快了起来,基本上已成定数的,未来几个月他们会在不同的地方、不同的球馆和不同的队伍比赛。 “回到现实世界时发现都下雪了,真吓人。”大河田这么对他们形容,一边说话一边顺手递给良田一把推子,“让深津把你脑袋上的那条闪电修一下,不然比赛打着打着就不见了,不是什么好兆头。” 在正式比赛开始前,堂本教练就拟好了初版的上场安排。良田作为替补PG,上场的机会竟然并不少。他原本十分紧张,坐了十几小时的大巴来到广岛,大脑昏沉,胸口沉闷,在打第一场比赛前,差点冲进厕所吐出来。然而,还没迈出脚步,就被深津拎住脖子,“去哪里pyon?” 良田吓了一跳,身体都僵住,再回过神时已经好多了。 不过第一场比赛还是犯了大错,被对面的控球后卫挑衅得头脑发热,一时间好几次失误。然而奇怪的是,深津并没有说什么,堂本教练提交了换人申请,他和深津擦肩而过时,深津看了他一眼,什么都没说。 良田坐在板凳上,看着队友递过来的惨不忍睹的记录表,有些羞愧地捂住头。突然,他察觉到一道沉稳又满是压迫感的视线,良田抬起头,发现深津站在十来米外,一脸平静地望向他,就像场上的对手都不存在一样。良田下意识坐直了身体。 最后10分钟,山王已经领先了一大截,在深津的压制下,丰玉的快攻完全乱了节奏,已经好几分钟一球未进。裁判又吹响哨声,良田站在场边,看着深津朝他跑过来。下场前,深津站在他面前,对他淡淡地说,“再给你一次机会pyon。” 这句话里的威胁差点把良田吓吐,他闭上眼睛整理好呼吸,回想着深津刚刚在场上的表现,睁开眼时,忽然想到深津之前对他说的话。要掌控进攻的节奏,要看见所有的队友。 好歹最后十分钟表现不错,良田从那个胖子手里狠狠挣回了面子。后面几场比赛,还是按照堂本教练原本的计划,良田,美纪男,一之仓,都被轮番放进场上。 良田走进赛场时,注意到对手总是露出诧异的眼神,果然都在深津的预料中,良田摸摸左脑的小闪电,吐出长长的一口气。深津虽然总是一副不动声色的样子,但是在赛场上的存在感极强,操控整个队伍的节奏和策略,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他身上,所有人也被他掌控在手中。但良田有自己更喜欢的方式,他更擅长观察队友微妙的表现,判断他们的状态,再用他们习惯又妥贴的方式把球送进他们手中,每当篮球顺着他预想的弧线完美落入队友手中,契合进他们接下来的攻击节奏中时,良田就会感觉快乐从心底涌出来。 深津一直都知道,从没说什么,还教他怎么识别学长们的情绪,偶尔良田会吐槽,即使深津不上场,即使场上站着另一个控卫,山王队的进攻也完全掌控在他的手中。 “这也是一种乐趣pyon,”深津不觉得有什么不对,“而且你看起来也打得很开心。” “宗太,今天我们拿到了全国大赛的冠军,哨声吹响的时候,我还站在场上。大家看起来并没有特别兴奋,但我觉得他们还挺开心的。我听到我的心脏砰砰跳动的声音,非常强壮、有力,甚至盖过了场外的欢呼声。” 良田停顿了一下,写到场外的欢呼声,他想到今天上场的时候,发现自己也拥有了声援的口号。在深津没有退役的情况下,他也能同时获得认可,真是一件不可思议的事情。 “电光石火”,想到那句十分中二的形容,他笑了笑,在信纸上画了一个箭头,又把这一段补充了上去。 他接着写着,“原来心脏砰砰跳动的时候,不一定是畏惧,不一定是胆怯。” 眼前似乎浮现出很多比他高大的身影,站在他对面,压低重心,毫不留情地逼近他,“突破自己的极限,获得更强的力量,攫取胜利望向篮筐时,心脏的跳动更加猛烈、震撼。当时你让我一定要记住的,其实是这种感觉吧,我竟然才搞明白。” 啪啪啪的敲门声响起,打断了良田的书写。泽北的声音从房间外传来,一声比一声洪亮,“良田!!你还在搞什么,不是说好一起去泡温泉的吗?” 良田叉掉写错的字,放下笔,深呼吸一口,强忍住吼回去的欲望。等心里又平静一点,他才拿起笔,继续写道,“宗太,你也不要忘记,我还在等你来打败山王工高呢。不过……现在的我好像已经不怕了。” “良田!!!”泽北就安静了一小会儿,又中气十足地威胁到,“深津队长也在门口等你呢!你竟然敢把队长也关在门外!!” “泽北,你吵死了!!”有人比良田先吼了回去,门口传来一阵扑通扑通的响动,没多久良田就听见泽北又哭了起来。 接下来还要写什么,已经完全记不起来了,良田无奈地合上笔,把信纸折起来,走到门口打开门,“来了来了,泽北你真吵呀!” 结果门口只站着深津,他背着手,靠在门框上,不知道站了多久。 好尴尬,良田感觉脸上发热,他慌张地四处张望,寻找泽北的影子。 “泽北被河田带走了pyon。”深津适时解答了他的疑问。 良田尴尬地摸了摸头,他抬头看着深津,假装淡定地说:“刚刚在整理行李,如果知道深津队长也约好了一起去泡温泉,我就回来再整理了。” 深津点了点头,没回答。即使良田站在他面前,也只到他胸口,不用仰头视线也能轻而易举越过他,望向漆黑神秘的房间里。 良田看着他的视线,莫名有些紧张,正想开口,却听到深津抢先问他:“你藏了什么pyon?” “哈哈,旦那…”良田浑身僵硬,手不自觉地拉住深津的胳膊,想把他往温泉的方向拉,“出发时的行李你不都一一检查过吗,难道我还能藏得下一个人吗?” 深津看了眼他的手指,倒没有反抗,顺着他的力往前走,声音不紧不慢,“我不知道答案也可以pyon。” 直到很久以后,他们终于辗转回到秋田。世界果然已经变成一片雪白色,安娜穿着厚厚的棉服,戴着围巾和手套,裹得像一颗篮球,砰地撞进良田怀里,“太好了!良田你终于回来了!我们家有人可以铲雪了!” 学校里,各种事也有条不紊地快速发生,又一届学长退役,又一只半新半旧的队伍产生,又更换一件新的球衣。 良田站在第一活动室,正在换衣服。美纪男站在他身后,看着他抖开球衣,7号,自己也抖开新的球衣,4号。美纪男吓得叫出了声。 “良、良田,我们的球衣是不是拿错了?” 良田好笑地摸了摸他的头,“你觉得我俩的尺码会有人搞错吗?” 良田把美纪男推回到他的衣柜前,拍了拍他的肩膀,让他放心。又走回自己的柜子前。 良田深吸一口气,拧动钥匙打开柜子,柜子中央,那件比身上的球衣布料更加柔软的球衣仍然整整齐齐地叠着,正面切好露出它的号码,4号。在那件球衣上,还放着一张折成四折的信纸。 良田给宗太写了太多封信,以至于有一封不见了,他也没有注意到,又或者……是几封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