零重力奇迹 特别篇:圣诞礼物攀比史

1998年12月25日,星期五。晚上十点半,圣诞大战彻底落幕,每场球赛都很精彩,NBA大概又能凭借收视大赚一笔,但深津只是在想他们到底会不会因此同意增加底薪球员的薪金。等到赛后发布会也彻底结束后,他关掉电视,披着毛毯去卫生间洗了个热水澡,然后爬进被窝,平躺,一个人。 空气里飘浮着苹果烤鸡永无止尽的焦香,窗外的美利坚还处在节日氛围的最高潮,像厨房里一排排烧开的水壶,庆典的乐曲顶开屋顶,穿过墙砖,从没合拢的窗帘钻进来,爬过寂寞的家具,在深色阴影中留下一条曲折的浅灰色痕迹。深津原本规规矩矩地躺在床上,手掌压住被子搭在胸口。然而,十来组呼吸后,他猛地拉高被子——世界终于从各种意义上变得更多安静,就像又一次把整个身体装进胶囊发射进外太空。不过,这一次,身边不再是冷冷的泛着金属色泽的机舱,他能感受到冬被温暖柔软的重力,以及埋藏在被子下面的属于良田的气息。 深津闭上眼,深深吸了口气。抬起的手臂压住了眼珠,视网膜上不停映出橘黄色的光点,就像那些无处不在的缠绕着圣诞树的灯带,灯粒闪烁,逐渐蔓延开,露出被裹在中间的那个来回奔跑的身影,他高高举起右手,手腕修长但小巧。 “……” 十分钟后,深津从床上坐起身,从床头柜中翻出医生开给他的褪黑素,吞下去后,又对着手表认真数了下心跳,才砰地一声重新倒回床上。 五小时后,良田顶着灰蒙蒙的天空推开家门。他的脸冻得通红,肩膀和围巾上有雪花,整个人像一块撒着糖霜的草莓蛋糕。他脱下外套,往玄关上挂的时候注意到那里多出来的那件冲锋衣,低头往下看,鞋柜上也多了双好久不见的运动鞋。良田用手捂了捂冰凉的脸蛋,飞快脱掉鞋,蹑手蹑脚地摸进卧室,掀开被窝,刚爬了不到两步,就被人拉住手腕。紧贴着皮肤的掌心温度烫人,良田还没反应过来,身后不知哪儿冒出来的圣诞老人轻轻一推,他直直滚进一个温暖的怀抱。深津也跟着翻了个身,手臂交叠,在睡梦中抱紧怀中迟到的圣诞礼物。 1998年12月26日,星期六,休假一天。良田先是噌的一下从床上坐起身,看着被子隆起的两团怪异形状发了会呆,才反应过来。Kazuさん回来了,良田后知后觉想,闭上眼,过了一会儿又笑眯眯睁开,是Kazuさん回来了。 傻笑得太久,掀开的被子开始漏风,冻得人凉飕飕的。良田缩了缩肩膀,又钻回被子里,也不管身边的人醒了没有,驮着厚厚的被子,像毛毛虫一样挤呀挤,直到整个人都趴在深津肚子上找到合适的位置,他才伸出手臂,揽住深津的脖子,把脸也贴了上去。 深津因为工作原因,好久没剃胡子,下巴上长出一层明显的胡茬。良田用脸蹭了几下,就觉得硬,刮着还挺痛,于是又伸出手,把深津的脑袋使劲往上推。就是没醒的人此刻也该被弄醒了, 深津屏住呼吸装了两秒就破功,捉住在下巴上揉来揉去的手,捏在手心里,睁开眼。良田的手指很长,每一根指肚都有茧,深津把它们举在眼前看了看,又捏了捏,带到嘴边挨个亲。 良田的身体就像个小火炉,昨晚爬进被窝时还冰冰的,经过几小时的紧贴和热量传递,现在他的体温反倒高出深津一些,湿热的鼻息喷洒出来,一部分浸入深津的睡衣,一部分反弹回来,继续烘烤他的脸颊。深津按顺序把他每根手指亲了个遍后就停下来,但仍然握着他的手,轻轻贴在脸边。 手指交错让良田有些敏感,甚至能清楚感受到指腹下皮肤的颗粒。一、二、三、良田的手指轻轻点了点,计算出他们分别的时间,三个月,竟然已经这么久了,见面却丝毫不觉得陌生,反而浑身懒洋洋的,感觉下一秒就要在这种熟悉又温暖的气息中再次昏睡。不,不行,他的圣诞假期短暂又可怜,仅此一天。良田贴在深津的胸上蹭了蹭,强打起精神,撑起身。终于看见了Kazuさん的脸,总感觉比几个月前更加成熟了,性感得可怕。良田只是看着那双眼睛,就脸红起来,干干地咽了咽才找到声音,“Kazu さん,圣诞快乐,以及…生日快乐!虽然迟到十多个小时。” 这句话难道是从鼻腔里哼出来的,深津看着良田红扑扑的脸,说话时,他的眼皮在一点点往下耷,头看起来很重,像要随时进入冬眠。深津觉得好笑,就忍不住笑出来,眉毛松开,胸腔像火山一样发出一阵嗡鸣震动。 “怎么了?”良田呆呆的。 深津摇摇头,正想认真说一句谢谢,却突然感觉到睫毛垂坠的形状。良田的手又摸上了他的眼睑,不知道在摸什么,像羽毛一样窸窸窣窣地划来划去。深津愣了一下,只觉得几个月不见,良田调情的手段越发高超,让他再这样抚摸下去,大概自己就不只是心脏会痒痒的。可是……深津脑袋里的日历比良田的还清晰,良田主队的常规赛日程全都排得明明白白。他看着那些虚拟的红圈,无声地叹了口气。“良田,”捕猎者不情不愿地松开嘴边的猎物,舔过上颚,把不甘心都独自吞掉,然后说,“今年我也给你准备了圣诞礼物。” “啊!”良田的眼睛扑簌一下亮了,他挣扎着从深津身上爬起来,歪歪扭扭得像是直接滚下了床,但又很快从床边站起来,鞋也不穿光着脚就往外面跑,“我其实提前把礼物放在圣诞树下了,怎么忘了给你说,你昨天看见了吗?” 完全,没有过这样的推理pyon。深津跟着他坐起身,揉了揉肚子,极力忍住那副像被踩出内伤的表情,但看见良田在冰凉的地板上啪嗒啪嗒,还是忍不住说:“穿上袜子pyon。” "深津さん呀!”本应该跑远的良田从卧室外冒出个头,还突然换了称呼,他对着深津挤眉弄眼,说:“你好啰嗦呀深津さん,你是要当我的爸爸吗?” “……” 深津这下是真的控制不住表情,垮下脸,一脸无语地看着良田。只是,没想到良田哈哈笑了两声后,也突然呆住,等再回过神来,就像一只被吓破胆的松鼠,唰地消失在门框后。 深津眨眨眼,靠在床边等了一会儿,却突然觉得家里变得太安静,连窗外路过的风声都能听得一清二楚,良田应该不会一口气冲进外太空了吧。他又等了几分钟,足够航天飞机真的从德克萨斯飞上空间站,还没听到良田的声音,深津皱着眉,跟着良田在床单上留下的褶皱爬下床。 当他把脚掌踩在木地板上时,终于,似乎从很遥远的地方传来簌簌声,不知道的还以为是小老鼠在家里翻箱倒柜。深津穿好毛绒绒的拖鞋,跟在来接他的声响走出去。 在他们客厅的一角,电视和橱柜之间,摆着一棵不能说精致但绝不普通的圣诞树。不像其他人那样提前一个月就开始挑选,良田在最后关头捡漏了矮矮的一棵,甚至还没电视机高,像从其他圣诞树上砍下来的。上面的挂饰看起来也很潦草,如果定睛一看,会发现到处挂着的是NBA logo挂件,限量版乔丹球衣钥匙扣,良田主队标志的徽章,还有一些不知道为什么出现在他们家的,泽北主队的徽章,良田那两个学弟在NCCA联盟球队的吉祥物,再往下走,凑数的就变成一些红色和蓝色的护腕。直到今天早上,它变得更加夸张,因为深津也加入战局,别了几个NASA徽章,还有在俄罗斯基地得到的宇宙飞船纪念品。看着同色系的徽章们头挨着头并排在一起,深津才终于满意,觉得自己没有离良田的篮球生活太远。 现在,良田正蹲在这棵不伦不类的圣诞树下,UFO一样的宇宙飞船在他头顶盘旋,没准正在发送引力,深津下意识伸出手抓住了良田。良田被吓得肩膀一抖,很快回过头来,手里还抓着一个漂亮的礼物盒。 “Kazu さん~”良田抬高手臂,盒子撞在深津的眉毛上,“礼物!” 良田露出了一副很骄傲的表情。深津抬了抬眉,有些好奇。他还记得在过去几年,良田每次拿出礼物时的表情都很别扭。 没太多预算啦。 本来已经选好剃须刀,结果Kazu さん突然在一个月前莫名其妙送了我同款! 本来以为今年的礼物很可爱,但为什么Kazu さん的礼物更可爱? …… 深津早已领教过自己在良田面前的嘴笨程度,毕竟良田不仅向他独裁地宣布自己是先告白的的那个,还无情镇压了深津的反抗。即便如此,深津还是每次都试图表达即便是良田的眉毛缠成的圣诞围巾自己也全都喜欢得不得了,但努力到最后,还是只能掐着下巴亲上去,从物理意义的堵住良田的嘴。 不过今年——深津回过神来,看着良田因得意而亮晶晶的眼睛,觉得这已经是自己拥有的最棒的圣诞礼物——当然,说是不可能这么说的,除非他想把良田良田气得跳起来,然后裹着被子在角落里怀疑一整个下午的人生。深津选择抓住良田的手腕,用另一只手,就着良田的动作,小心打开礼物盒。 盒子里规整地躺着一部单反相机,全金属的机身,搭配黑色皮革,是非常经典的深津式审美,但不仅仅如此……深津捂住脸,一边摇头一边笑了。Pentax的这款相机他在商场里来来回回看过好几次,大多发生在下班后,良田要训练、比赛、赶路,总之每天到家都很晚,有时不想一个人待在空空的家里,深津就会去城里的商场逛到关门——但现在,他却觉得,良田也许一直都陪在他身边。 身后一直没传来声响,良田抬起头偷觑深津的神色,想了想还是解释:“每次Kazu さん从外地回家都会带很多照片,看你很喜欢拍照,恰好我也很喜欢和Kazu さん一起看。这一款相机我看了好久呢,觉得是Kazu さん会喜欢的,可惜直到今年才攒够钱。” 深津又想到那个眉头紧锁,皱着鼻子,抱着像熊一样的毛毯懊恼地喊“没有预算”的良田,真不知道他从什么时候就开始为这个礼物攒钱。不过要了这么久,对于喜欢买新东西的良田来说也很辛苦吧,深津想象了下他站在饰品铺或者鞋店门口纠结的样子,又觉得可爱,心里又很柔软,他眯着眼睛,把下巴放在良田肩膀,伸出手指摸了摸相机的金属外壳。 “试一试吧?” 良田有些别扭地耸了耸肩,想要把深津那个刺乎乎的脑袋拱下去,但又不敢用力。于是深津又得寸进尺地趴着抱了会儿才起身,接过相机,熟练地操作起来。没过多久,便听见相机发出几声机械运转的咔咔声,调好了,深津抬头飞快看了良田一眼,果然在他眼睛里看到崇拜,明明什么难度也没有啊,深津失笑,把相机举在眼前,冲着良田,“笑一个pyon。” “啊?”良田一愣,却听见咔嚓一声,他立刻反应过来,慌忙把散落开的头发都梳到脑后,又急匆匆拉扯身上的睡衣,还不忘回头检查圣诞树。深津学着他的经典挑眉,才不等他准备好,手里咔嚓咔嚓个不停。良田的请求逐渐变成命令,又变成咬牙切齿的威胁,却被深津把一个一个鲜活瞬间全都切片保留。 “Kazu さん!” “深津!” “你够了呀!深津一成!” 良田缩在比沙发还舒服的露营椅上,裹着毛毯,气哼哼地看着面前向自己不停展示圣诞礼物的深津—— 良田从来都是不服输的性格,但也不得不承认,在选礼物这件事上,他大概一辈子都赢不了深津一成。还记得一起过第一个圣诞节,良田送了深津一条毛绒绒的毯子,是的,正是他刚刚抢过来披在身上的这一套。别看德克萨斯一年四季都很暖和,正因如此,冬天少见的寒流才格外难熬呀,刚来这里不久的深津大概是参不透其中道理的,良田得意洋洋地想,直到—— 他瞪着来他们家一起过圣诞节的泽北,和他手里略显精致的礼物,“深津前辈的生日,是什么意思?” 总之,他们在一起的第一年虽然有很多快乐瞬间,但也拥有令良田尴尬的想永远遗忘的十分钟。之后的一年,良田吸取了教训,提前五个月便开始攒钱计划,势必要送一个份量double的礼物。因为深津总喜欢给他买T恤,袜子,于是……良田也想到了一个既日用又显得亲昵的礼物,这个想法真是绝顶天才,良田一想到它就会自豪地在床上打滚。然而—— 圣诞节前也是深津生日前的两个星期,又一次外出集训回家后,同样出远门回家的深津带给他一件伴手礼:手动剃须刀。而且,和良田看上的那款一模一样。啊!!他到底哪里暴露了?良田气得想在地上打滚,也因此,那年的圣诞礼物被良田强(亡)行(羊)规(补)定(牢)不能花钱,但最后,还是深津把他按在洗手台上帮他刮胡子更胜一筹。 再往后,鉴于深津并不明显的宅家属性,他送了深津一双踩起来特别舒服的拖鞋,深津则送了一张双人座的露营椅。当时他们还没买这栋带花园的平房,良田得意洋洋地插着腰,问深津打算去哪里露营?深津摸了摸鼻子,说可以放在客厅,这样就算良田趴满整条沙发,深津也可以和他一起坐在客厅。事实证明,还是深津赢了,这条椅子比他们的沙发还舒服。一年后他们贷款买下现在的小家,露营椅被继续摆在了沙发,逢年过节,深津就可以坐在这把VIP座椅上,隔着玻璃近距离欣赏几位日裔NBA新星1v1,2v2,1v3…… 然后就是,今年!! 可恶呀!良田咬住嘴唇,今年他已经祭出自己好大一笔奖金,还做了很久的功课,原本以为能够胜出。但是……他吞了吞口水,呆呆看着在他面前做引体向上的深津。已经拉了多少个了?良田完全没心思数,良田只顾着看男朋友露在外面的脚掌,脖子,手臂,还有那张面无表情的脸,简直让人觉得性感得要死了,“Kazu さん停下来吧……或者你转过去啊呜呜!” 良田的脚已经放到地上,他正死死地抑制着想要扑过去亲的冲动。大概一个月前,他在泽北家见过这种家用的引体向上架,当时就心动得不行,尤其是进入冬天,早晨总是不想从被窝里爬起来去训练场。现在深津送的这个比泽北那个还要高级,可以直接塞进运动包,如果比赛日住酒店也可以用。明明一个月前,深津正在外太空里飘呢,他到底是从哪里接收到自己的电波信号?良田咬着毛毯,心情又开心又郁闷。 “嗯?”深津咚地一声跳下来,看着良田的表情,有些疑惑地凑上来。 “Kazu さん的礼物,很贵重吧?” 深津闻言,挑着眉瞥了眼相机,含义不言而喻。 “诶你别学……”良田无语地瞪了眼深津像抽筋的脸,“那不一样,那不仅是你的圣诞礼物还是生日礼物。” 深津把便携的引体向上杆整理好,工工整整地放进良田的包里,才抬起头看着良田,微笑,“这个也是圣诞礼物……加你的,首发礼物。恭喜你,良田,昨天的传球很精彩。” “呀??”这下终于换良田做出他经典的挑眉表情,细细的眉毛比深津的生动多了,他先是惊讶,又很快继续郁闷,“你看了昨天的比赛吗?那我不是又落后一步。我拜托了球队经理帮我录上午的新闻播报,但一直拖到现在都没来得及看。” “是这个吗?”深津正在整理良田的包,听他这么说,手指恰好摸到一个硬硬的盒子,便拿出来,看着良田已经在封面写上批注,1998.12.25新闻发布会,深津又感动又无奈,“虽然,看着自己出现在电视机那头怪怪的,但如果你想看的话,等下我们可以一起看pyon。” “不是等下呀,我们还得吃午饭,今天Kazu さん要吃面和饭团。”良田推了抱住自己的深津一把,没推开,干脆也不管他,掐着手指继续数,“昨天居然下雪了,还要检查门外的积雪啊……对了!还要检查水管!还要再去买点吃的,还要……” 良田越数越多,最后崩溃地抱着脑袋,“谁知道买了房子会这么麻烦!天啊,我们好不容易的假期却一整天都被这些家务活填满了!” 深津笑着看着他,然后,终于,把今年的堵嘴计划用在了这里—— 确实,自从搬到这个能在院子里装上篮球架的小家,他们才知道世界上有那么多事要做。不管是维护草坪,检查管道,清雪铲雪,这些曾经令深津坐在教室里昏昏欲睡却不知有什么用的东西,听父亲反复讲解却觉得无聊的东西,或者从来没遇见过的需要和良田一人拿说明书一人拿字典研究的东西,这些是篮球回答不了的问题,漫画书里没有出现的彩页,不是挂在圣诞树上而是挂在生活每处角落的平凡细节。从前,一个人生活时并不觉得孤独,但有了互相陪伴的人,才发现空气中到处都漂浮着心灵相通的电波,不过——再无休止说下去的话,就没办法在这个忙里偷闲的温馨间隙,做很多更想做的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