丧家之犬 10-11

Characters: 深津一成 x 宫城良田 HK警匪AU

10

被大河田押着走到会所背后的小巷时,良田发现自己的心情竟然是奇异的平静。他不是第一次被人用枪抵着头,肾上腺素也仍然不受他控制地自顾自分泌,心跳似乎在加速,呼吸似乎也变得急促,可是良田却像把它们都隔绝在了感官之外,他的大脑十分清醒、冷静地运转。 冰凉的枪口贴在眉心,左眼和右眼看见的世界被黑色的枪管阻隔在两边,勉强拼成一张破碎的图像,图像中央,是依旧没有表情的大河田,他的脸被分割得有些扭曲,在昏黄的灯光下,不和谐的曲线边缘似乎漂浮着一丝一丝微小的怅然。 “良田,”本以为大河田会干脆地扣动扳机,却没想到他突然开口,语气里有一份无由的哀伤,“这么多年我一直把你当做朋友,至少是美纪男的朋友,在你死之前还有什么想知道的吗?” 良田心中一动。其实,就算大河田不发问,他也会趁机插入类似的话题,哪怕利用上卑鄙又恶劣的感情牌,然而这一切并不是为了拖延时间。良田把手揣进裤兜里,紧紧握住,努力保持镇定的语气,“黑警,我想知道,告密的黑警是谁?” “你就想知道这个?”大河田歪歪头,似乎有些困惑,但仍然信守承诺地回答,“我不知道。一直是泽北会长单独同他联络,自从泽北会长死后就没人知道他是谁。”说到这,大河田顿了一下,还是继续解释道:“他虽然没露面,但他往和泽北会长联络的保险箱里放了你的那些资料,除了泽北会长,堂本也知道保险箱的密码。” “哈,”良田听明白了他的意思,语气嘲讽,“看来黑警也不想继续被你们抓到把柄啊?” “就算是这样,也同你没关系了。” 大河田对他的讽刺置若罔闻,举起另一只手给手枪上了膛,一切都进入倒计时。 良田在心里默数着,忽然,大河田偏过头,对着良田身后,没头没尾说了句,“你先回去。” 良田浑身僵住,连手指也定定地抬不起来,身后传来微小又熟悉的啜泣声,是美纪男。他似乎有些犹豫,良田听到他的脚掌和地面摩擦的声音,但似乎并没走远。 又过了两秒,大河田叹了口气,语气也严厉起来,他叫着美纪男的名字,命令他立刻回去。身后传来一声带着哭腔的“知道了,哥哥。” 脚步声伴随着抽泣的声音渐渐远去,良田重新挺直脊背,扣住手机的手指继续轻轻敲动。明明内鬼不愿再被山王抓住把柄,却仍冒险把能暴露他身份的资料送回来,就像是为了报复,对方要么和自己要么和赤木有仇,可是除了赤木,良田没有其他什么认识的警察,再加上赤木受到袭击……良田从来没有如此冷静地计算过暗号,但他非常确信,确信就算死神带着血腥味的镰刀已经划破他的脖子,确信就算此刻,立即他就必须结束这恍如南柯一梦的人生,他也只有一个未尽的愿望妄想有人能帮他实现,那就是,找到告密宗太的,那个人,那个真正的凶手。 最后一个音节结束,良田按下停止键,摸索着输入一串有些陌生的号码。按下发送键后,恰好听到大河田的一声轻轻的叹息,良田朝他无奈地笑了笑,松开手,闭上眼睛。金黄的光落在眼皮上,就像独行在黑暗中良久终于看见了洞口,那也是宗太正等待着他的地方。 “砰”的一声,枪响和心跳的声音重合在一起,良田感觉自己的思绪逐渐游离,像飞蛾一样飘到灯光下。 “砰!”又是一声枪响,猛烈地撞击在胸膛中。 良田踉跄着向前倒去。 有人在身后猛地推了他一把。良田还没反应过来,揣在兜里满是湿汗的手被人突然拉出来,握在手里。他被朝前拖了两步,脚上被什么软绵绵的东西绊了一下,差点摔倒在泥泞的巷道里。 “愣着干嘛?跑啊!” 拉着他的人朝他吼了一句。良田这才回过神来,他下意识摸向自己额头,温暖的,干燥的,没有任何伤口。腿脚也一样,除了有些发软,仍然灵活,敏捷,充满生机。他跟着跑了几步,突然回过头。泥泞的小巷里,大河田仰面倒在地上,一汩深红色的血从他眉心缓缓流出,他身上突然出现一块黑色的阴影,在更远处,似乎有一道黑影刚刚闪过。 良田眯起眼,心脏突然激烈地跳动起来。 手上又被重重地扯了一下,良田回过神来。 良田坐在副驾上,剧烈地喘息着,嗓子里是一片铁锈的腥味。直到现在,车都已经启动,他才有机会认真观察这个突然出现,从大河田枪下救下自己的人。 这人的发型称得上诡异,不知道涂了多少发胶,头发全都竖在头顶,比夏天公园草坪上的草还茂盛。他的眼睛亮亮的,嘴角带着若有若无的笑意,让良田想到另一个很抵触的人,良田的眉毛皱起来。突然,他的视线被扶手盒上十分眼熟的皮夹吸引。他抬头看了眼身边这个一边哼歌一边开车的怪人,见对方没有阻止的意思,良田伸出手,拿起皮夹翻过来,果然是警官证。 “仙道彰,总督察。” 良田小声地念叨出声。 “哈哈,嗨。”身边的人听见了,转过头来,笑眯眯地看着他,手离开方向盘朝他挥了挥。 原来警察也会危险驾驶,良田摇了摇头,把这些奇怪的想法甩出脑袋。他知道这个名字,是赤木的上司,也是他们一直怀疑的……黑警之一。良田刚觉得松懈下来的心跳又急促地跳动起来。 “安心啦,我可不是黑警。”仙道就像有读心术一样,突然解释到,“毕竟赤木遇袭的时候我在开晨会,全警局都是我的证人。” 良田眨了眨眼,捕捉到他话里的重点,“赤木sir他……” 话没说完,良田心里一沉,只有警员遇害,手里的卧底档案才可能被移交给上级,而仙道现在恰好对他的卧底身份了如指掌。 仙道瞥了他一眼,“赤木已经脱离生命危险,今天转进了普通病房。” 良田松了一口气,连带着心脏上的重压也减少几分。他又看向仙道,这个人身上有一种明亮到让人讨厌的游刃有余的气质,像全知全能的上帝视角,知道他们怀疑过自己,知道赤木受伤,知道自己是卧底,还知道接下来要去哪里。良田心中一动,他拉着安全带,侧过身,问仙道:“那福田吉兆是黑警吗?” 仙道从后视镜中看了他一眼,答非所问,替福田辩解了几句,“福田只是有时候有点钻牛角尖而已。” 预想的两个人选都被排除,一定会很郁闷,仙道从后视镜里果然看见良田的眉毛紧紧皱起来。嗯,仙道在心里点评了一下,果然是很灵活的眉毛,家族遗传吗? 良田沉思了片刻,又一次开口:“那黑警是谁?” 仙道被他这种把自己当搜索引擎的态度逗笑了,良田似乎被他的笑声冒犯到,又皱起眉瞪着他,不够有耐心,仙道对比到,好脾气的开口但说的话却很无情,“事不过三,良田,我都回答你三个问题了,别太贪心。” 良田被他堵得别过头,望向窗外,沉郁的表情反射在车窗上,仙道只当看不到。过了一会儿,这首歌哼烦了,仙道打算换一首,他看了眼脸都要皱成包子的良田,突然有些好奇,“良田,你完全只关心黑警吗?为什么,因为他在深津面前暴露了你吗?” 乍一听到深津的名字,良田下意识挺直后背,下一秒又塌下去,如果这是他自己的车的话,他大概会想抬起腿抱住膝盖,但现在却只能忍耐着,手按在膝盖上暗暗用力,等了好久,他才小声说了句,“不是。” “哦~”仙道像是很懂一样点了点头,笃定道,“那就是想给你哥哥报仇咯?” “你怎么知道宗太?!”良田的眼睛瞪得圆圆的,猛地转过来,又被安全带拉回去,这样看只有眼角的弧度和那人相似了,仙道摸了摸下巴,继续评价。 “我都回答你三个问题了,你却只回答了一个。虽然你鼓着脸的样子确实很可爱,但我才不会买你的账。” 似乎被“可爱”这个词冒犯到,这次良田瞪向自己的目光中明显带了火气,他的拳头捏得紧紧的,放在膝盖上,要不是理智尚存,多半就会挥舞到自己脸上。仙道摇了摇头,宫城良田确实像宗太形容的那样,是个蛮好逗的小孩,但总觉得他咬人也很痛啊。于是,仙道一直忍耐着,直到把良田送到临时的安全屋,才试探了最后一下,“虽然你欠我两个问题,但我给你打个折,你再回答我最后一个问题吧。” 良田警惕地看着仙道彰。 “不要这么紧张嘛,我就想知道,你心目中的深津一成是什么样?”良田又被安全带绊了一下,仙道好心地帮他解开安全带,看着人落荒而逃地背影,他不紧不慢地补充完后半句,“用你之前整理的证据,再用黑警做布局,足够我们直接K.O深津。你就当是对自己过去九年的回顾,呆在这里的几天,好好思考下这个问题吧。” 良田趴在床上。劫后余生的不真实感冲击着心脏,他只感觉心脏像吃了兴奋剂一样,不停地急促跳动,挤压出大量新鲜的血液,飞快地跑过大脑,扬起一大片纷乱的思绪。仙道最后的话就像是一种诅咒,回荡在良田耳边,轻易把尘封已久的许多记忆又变得鲜活。他从记忆的废墟里突然找到和深津的第一次见面,那时候他还只是一个古惑仔,听大哥的吩咐天天上街打架,被警察抓了许多次。没人来保释,赤木也只能隔着两条铁栏杆和他遥遥对视。出去后又照旧,最开始还知道上药贴创口,后来觉得麻烦,人有点傻的跟班说这是男人的勋章,良田干脆就任由脸上的青紫晾着。 有一天去大哥的酒吧找他复命,看见大哥垂着头站在一边,吧台上坐着一个穿白衬衣灰马甲打领带的年轻男人,特别像私立学校的学生,但手里正拿着一根雪茄放到鼻子前仔细嗅闻,听到良田的脚步声,他转过头来,手里的动作被打断。大哥瞪了良田一眼,正要把他赶走,却听到那个年轻但气场强烈的男人淡淡开口,“一之仓,”他喊了一声,身后一个同样的年轻男人从随身背的背包中递上几块创口贴,他接过来,朝良田招了招手,像是在招小狗。良田低着头走过去,男人拉过他握紧的手,掰开拳头,把创口贴连同一卷钱塞进去。 “自己去药店买点药。”深津离开前,侧过头,温和地嘱咐良田。 第二次再跟着大哥去向深津交钱时,深津就已经能坐在沙发上,熟练地叫出他的名字。“良田,”深津的视线从大腹便便的大哥身后抓住他,问他,“你上次去药店买的什么药?” 良田最受不了被人指手画脚,但每次面对深津的命令,是的,从一开始良田就很明了深津温和态度下的控制欲,他却始终缺乏愤怒,反而每次都感受到一阵心悸。明明和记忆中的人完全不同,良田却觉得伴随着颤抖的心脏,胸腔慢慢浮出一种熟悉的安心。良田觉得自己像变态一样,明明是不同的人,但因为贪恋一点点温暖,就伸出头主动去蹭他的手心。深津完美地分配着管教和纵容的比例,良田总是警惕着,又沉迷,过后又更加警惕,像一个陀螺一样不停旋转,深津不断加码的温情是甜蜜的鞭子,良田必须要把那块圆圆的硬硬的相片盒紧紧握在手心,用被硌住的痛觉提醒自己自己真正想念的人,并因此想起自己和深津相遇的原因。可是陀螺越转越快,方位真的没有发生微妙的偏移吗?就像名为原则的毛线被他一次次揉乱,又一次次捋直,是否最后良田早就把自己困在扭曲的、甚至已经相对的方向。 良田的膝盖磕在地上,闷痛让他醒过神来,这才发现自己把安全屋当成了家,无意识地想爬去打开那个带锁的抽屉,再看一眼宗太的样子。太可悲了,良田甩甩头,想把仙道的那番话从脑袋里赶出去。然而下一秒,仙道的声音又从耳朵里钻进来,“用黑警做局”,是什么意思呢?仙道明显已经掌握谁是黑警,但他却不想直接向上级汇报,而是用他搭建一个阴谋,难道会利用黑警引诱深津露出把柄吗? 良田揉了揉膝盖,把腿缩起来抱在身前,头埋进膝盖间的阴影里。冰凉的地板不露声色地把寒意注入身体,良田控制不住地发抖,把那种莫名的忧虑和挂念藏进不停抖动耸起的肩膀中。

10

良田去了趟仙道告诉他的医院。赤木没有醒,安静地躺在床上,头上缠着一圈又一圈的纱布,手上吊着输液瓶,不知监视什么指标的仪器遮住了他大半个身体。良田靠在窗边看了会儿,突然听到一些由远及近的凌乱脚步声,他用手捂住嘴,咳了几声,挪动脚步坐到旁边的座椅上,像一个既忧虑又麻木的等待医生宣判的病人家属。 那一串脚步声停在了赤木的病房的门口,良田用余光瞄了一眼,确实是他认得脸的赤木的组员,三井和安田。似乎是护士嘱咐过他们什么,他们也不敢走进房间,只是站在走廊上隔着玻璃窗远远看望。 “赤木今天还是没醒。”说话的是三井,他双手叉腰,有些按捺不住脾气,“他到底为什么去观塘?他之前有悄悄给你布置任务吧,我都看见了。” 更加稳重的反而是后辈安田,他拉了三井的袖子一把,示意他小点声。安田左右环顾了一下,才说,“他让我跟着福田。” “福田就住在观塘吧我记得?!”三井又嚎了一嗓子,才后知后觉地压低声音,“我就觉得那个福田有问题,他和我们组犯冲,他是不是命格有问题啊?!命中带煞,你看他整天都独来独往的,我们警局有谁和他关系很好吗?” 安田皱着眉轻轻拍了三井一下,“你当警察还信这些啊,明明反黑组的神宗一郎和他关系就不错。” 三井又说了什么,良田没有再听,站起身,轻轻抬起脚步从楼梯间离开了。 神宗一郎。良田默默念了遍这个名字。当他再回过神时,才发现自己已经拨通了电话。漫长的通话音从听筒里传出来,良田恍然意识到自己最近总是和这恼人的嘟嘟声纠缠,在上面牵挂很多脆弱的希望。 突然,嘟声中断,听筒被递进另一个时空中。良田连忙回过神来。电话已经被接起,对面却是无声的沉默,良田也倏地失去言语。仙道没有更换他的手机,良田有些害怕,对方在看到熟悉的号码时,会在想什么呢?1秒,2秒,沉默像一座小山一样压下来,骨头里传来酸酸的感觉,心脏颤动得发慌,良田只有屏住呼吸才能让它稍稍停住。终于,在十来秒后,良田张开嘴,呼出长长一口气。 “深津……”他对着听筒喊,旦那的发音滚过他的舌尖踢到上颚,又被他吞了回去。“告密的人,黑警,是不是神宗一郎?” 听筒对面仍然是一片沉默,如果不是能听见电流声后轻微的呼吸声,良田都怀疑深津是接起他的电话,然后放到了一边。心里冒出这样的想法,良田感觉到一种急促的慌张,他突然意识到,自从把他交给大河田后,深津那种即使远在几十公里外也如影随形、像贴在他骨头上的视线就消失了,只留下只在骨骼表面留下一片凉意。也许深津已经转开了身,只把他留在安静寂寞的角落。 良田冷得牙齿都在抖,他咬住牙,竭力从喉咙里挤出声音,“你肯定知道的,深津。但是,他背后还有其他阴谋,你,你不要……” 良田干呕了一下,剩下的音节全都被他慌张地吞回肚子。 电话那头,深津终于喷出一丝较重的鼻息。熟悉的声音从听筒里不紧不慢地流出,良田听到他问:“你打这个电话给我,是为了问黑警还是为了告诉我要小心,良田?” 良田捏着手机的手指紧了紧,心里下意识就冒出了答案,但被他强压了下去,他只是死死把手机按在耳廓,挤到了耳钉,硌得有些疼。 深津发出意味不明的轻笑,下一秒良田就听见他说:“良田在我身边出卖了我七年,最后打电话回来也只想要问黑警。” 良田被他语气里有些残忍的自嘲割了一下,胸口涌上一股酸涩,他终于从肚子里又捡起没说的话,“对不起,旦那。我……” 深津忽然打断他,“在良田心里,我是什么样的人呢?” 良田闭上眼睛,死死咬住嘴唇,握住手机的手指用力再用力。是的,良田想,当他下意识地拨通深津的号码时,他就是倚仗着深津对他的纵容,是深津一次次向他伸出手,他把头蹭上去的时候也不知不觉地学会了依赖,哪怕他再怎么清醒深津的意图,再怎么提醒自己的目的和身份,那些警告都只是,仅仅是,亡羊补牢的徒劳挣扎。 “良田,”深津突然叫住他,第一次主动打破沉默,“九年前,送你去监狱里,那些找你麻烦的人是我安排的。”良田的心脏猛地跳动了一下,“除此之外,后来也利用过你很多次,你是这样想的吧?” 挂断电话,良田摊开手掌,呆呆地看着躺在手心的手机。手机旁边,掌心外侧,还有一排深深的月牙状的红印。深津突然对自己说这些的目的是什么呢?原来他早就看透自己的戒备,直到现在甚至还主动送上证据。可是,良田苦笑了一下,他悲哀地发现自己好像并没有很失望或感到被欺骗,这些事早已在他对自己的警告中发生千万遍,是良田自己选择后退一步又继续跟上去。他自嘲地低下头,看着自己的脚尖,他早就不知道走到了什么地方,和曾经的自己茫然相对。 手机震动了一下。 良田翻开手机,肩膀塌下来。 深津给他发了地址。 良田从地上爬起来,发麻的小腿令他绊了一下,磕在门槛上。他飞快地稳住身体,几乎连滚带爬地冲到街上。拦下一辆出租车,良田正要脱口而出地址,却突然愣了一下。他垂下头,掐着手心用力吐出一口气。 “东区警署*,谢谢。”他对司机说。 堵住福田吉兆时,良田也不知道自己到底想干什么。与此同时,在遥远西北边的青衣码头,一个平平无奇的仓库内,深津也收起一直握在手中的手机,抬头,看向一步步走过来的人。 “神 宗一郎。”深津举起那张在大河田尸体旁边捡到的警官证。 听到自己的名字,面容清秀、眼神无害的男人抬起头,与深津对视。他的气势是与外表极不匹配的镇定和强势。 “明明选择合作才是眼下的明智之举,但你宁可冒生命危险也要摆脱山王的掌控,是……为了和你同期的另一个小警察吧,叫什么,福吉?” 深津吐出一个平平无奇的名字,却瞬间打碎了神宗一郎冷静的面具,他飞快从腰间掏出配枪。深津身后的小弟反应慢了半拍,怒吼了一声,纷纷举起手枪,把突然发难的神宗一郎团团围住。 明明被人用手枪指着,深津却看不出惊恐或慌张。他平静地看着神宗一郎。 汽车在高速公路上飞速疾驰,良田系着安全带,坐在副驾,近乎冷淡地旁观着福田握着方向盘已经泛白的手。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呢,是与深津那通最后的通话,还是更早,在山王的会所看见那些宛如丧钟的挽联和白菊时,良田就已经预料到故事正马不停蹄地奔向坍塌毁灭的边缘。可即便如此,良田死死压住想要吐出来的冲动,口腔里都带上血丝的腥味,他撑着左手,用力地捏住耳垂上几颗形状不一的饰品。即便如此,他却摸到了心里的那种冷酷,怀着一种近乎恶意的报复的执拗心态,他一定要把福田吉兆带到神宗一郎面前。 他们到的时候,好几辆冲锋车已经将仓库团团围住,穿着防弹衣拿着盾牌的警员排成密密麻麻的人墙,把他们挡在身后。 “深津一成!放下枪!” 不知道是谁喊了一声。 “神神!”良田听到身边的人吼叫了一声,似乎很近,又似乎从很遥远的地方传来。 和他的呼喊同时响起的是一声枪响。 不对,良田僵了一下,是两声,还是三声? 正在匀速滚动的胶片似乎也被划破空气的子弹击中,每一格画面都被无限拉长,时空开始掉帧,一切都变成慢动作。良田咬着牙,抵抗着凝滞的时间,缓慢地抬起头。 透过攒簇人群之间的狭小空隙,他只看见了缓慢倒下的深津一成。深津的脸正对着他的方向,就像察觉到良田的到来。良田咬着牙,深津的眉心有一处不真实的赤色空洞,如同几天前,倒在泥泞小巷里的大河田。 枪战一触即发。枪击声从四面八方炸开,带着火花的子弹擦着良田的脸颊和手臂飞过,良田却毫无所觉。他的脚不受控制地朝前,想冲破凝滞的时间,有人冲过来想拉住他,被他狠狠甩开。巨大的阻力把他绊倒,他好几次摔倒,被压在地上时感觉喘不过气,但又屏住呼吸强撑着脊背,跌跌撞撞地爬起来,终于冲进被包围圈内的仓库。 粘腻的血液沾满脚底,似乎都是从不远处,倒在地上,脖颈喷出大量血迹的神宗一郎体内流出来的。在更远处,福田吉兆则被仙道彰死死按住,正因如此良田才得以冲进来。但此刻,这些都被良田遗忘在脑后,十分钟前他在想些什么已经全部丧失意义。现在,他的世界里,只剩下眼前的深津一成。 踩在血迹里的脚划了一下,良田膝盖发软,几乎撑不住自己的身体,跌倒在地上。他顾不上其他,连忙撑起身,扶住胸膛还在微弱起伏的深津。 视线不知为何变得越来越模糊,深津的脸逐渐消亡在一片亮光中,良田努力瞪大眼睛,眼眶有一种被撕裂的疼痛,但他一无所觉,死死盯着深津的表情。说话啊,良田在心里无声地咆哮,他妄想深津能抹掉额头的弹孔,然后告诉他这只是他再一次的阴谋。 深津嘴角动了动,却没有发出声音。他的眼神仍然平静,脸上也没有多余的表情,完全看不出中弹的痛苦。看到突然出现在眼前的良田,他的眼睛里划过一片柔光,在良田的注视下,深津突然勾了勾嘴角。 深津颤抖着举起手,拉住良田的衣角,徒劳地支撑起一点点,另一只手缓慢地摊开。良田咬紧牙关,嘴角抽动着,死死压抑口中的呜咽。最终,他温驯地垂下头,把脑袋递到深津手心。 眼角传来温热的触感。深津最后只是摸了摸他的眼珠。 不知道从哪里冒出很多人。他们冲过来,用力拉扯良田的肩膀,嘴里吼叫着什么,良田却一个音节也听不到。他用尽全力扭动胳膊,死死抱住怀里的人,学着这个人以往的动作,按住他的后脑,用力地把他禁锢在胸口。胶片又恢复了正常的转速,世界的裂缝被快速地修补整齐,胸口的体温却从不断缩小的裂缝中快速流逝掉。怀里的身体逐渐变成令人可怖的柔软,顺着良田的胳膊软软垂下去。良田扑倒在地上,牢牢地把深津挡在身下。他听到有人发出一声又一声凄厉的惨叫,声音遥远,在空荡的仓库中孤零零地回荡。不知道是谁的哀鸣。 …… 两辆警队的摩托车在最前方开道,后面缓慢跟着几辆警队的出殡车辆,零星的行人纷纷驻足。是几天前,在青衣码头同山王社交火时牺牲的警员。 良田沉默地站在小巷中,污水浸湿了他的裤腿,他却毫无所觉。胸口似乎还残留着人的体温,眼角也停留着一种若有若无的触感。 良久,他沉默又有些生疏地敬礼。 手机在口袋里一遍又一遍地震动,良田却像没听见一样,他像一具行尸走肉,踉跄走在回家的路上。 来往的行人纷纷避开他,侧过头和同伴窃窃私语。偶尔有行色匆匆的上班族,来不及避让,和他狠狠撞在一起。手里的咖啡洒出来,差点落在新买的西装上,上班族忍不住回头,冲他高声骂了一句。良田垂着头,对这些毫不理会。 愤怒的上班族捏着纸杯,猛地转过身继续赶路,却又一头撞上一个高个男人,把自己撞得后退两步,咖啡也彻底全洒在身上。 面前的男人又高又壮,剃着寸头,一条长长的疤从眼角贯穿到脖颈,一看就不是好惹的人物。上班族怂兢地低下头,自认倒霉地跑开。气势冷酷的男人并没有找他麻烦,只是皱着眉,沉默地看着前方。如果良田的注意力稍稍放一点在现实世界中,他就能注意到这正是他今天从巷子里走出来时撞到的第一个人。如果他愿意抬头看对方一眼,也许他就能闻嗅到些许久别重逢的熟悉气息。 男人沉默地看着那个头发凌乱、浑身都是干涸血迹的人同他擦肩而过,慢慢消失在人潮之中。记忆中的小狗有着卷曲柔软的栗色毛发,此刻也终于被这个世界的灰尘泥土染得暗淡灰败,再不会在人群中一眼找到依恋的主人。男人转过头,放下手中的相片盒,没有再跟上前。 良田回到家,砰地关上门,终于支撑不住双腿,靠着门慢慢滑坐到地上。 从来没关过的阳台门被换了滑轮,紧紧地合上,原本有些漏风的玻璃窗也被胶带死死封住,房间里的空气沉闷又滞塞,但仍然不能阻止属于深津的气息慢慢消失。 良田把脸埋在膝盖里,带在脖子上的吊坠被他从领口内扯出来,紧紧扣在手心,压出一个圆圆的痕迹。然而哀伤的嚎叫还是压抑不住,干呕着,从喉咙里一声又一声滚落出来。 深津一成最后的表情又一次出现在眼前,他伸出的手掌仍然温热有力。良田紧紧闭着眼。 他又听到擦肩而过的人微微侧目,然后对身边的同伴说,“这人看起来好可怜,就像一条流浪狗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