孽扣 Dead Ringers
Summary: Two bodies. Two minds. One soul.
R-18,共8,471字
Attention: 立场相反的姐弟,灵感来自COSU的同人图 见下图,如果显示不出来试着点这里
⚠Warning: Twincest, 自我伤害, 极轻度食人暗示, 狗血…
直接当成这个设定来看无问题。对原世界观有成吨的捏造魔改,大概会很难懂,不过这是自我满足产物,无所谓了!如有不适,请紧急退出,感谢!
贝雷丝是普通佣兵,分走了小女神的灵魂; 贝雷特是教团圣子,拥有女神的心脏。 怀表,两人各有一个,核心是纹章石的碎片,只要一息尚存,怀表就能继续走动。
知道我对我弟弟说的第一句话是什么吗? 她说着,一点儿也没看他。紫色的眼睛平静地望着大圣堂的玻璃。 我说,跟我一起活下去吧。 那天阳光很好,他站在温室的花旁边,那些被照顾得很好的花,他当时一定觉得非常奇怪。 他问:我吗? 对。 他忽然不说话了,我想他大概是不知道怎么回答,又不希望把场面搞得太尴尬、或者太温情。毕竟那是我们第一次说话。 她藏青色的头发随着她的叙述轻轻晃动着,她的口吻像是回忆起毕生最幸福的事一般。 他问:为什么? 我把怀表给他看,他才终于露出了表情,有些被惊到的不知所措的表情,那很少见。 女人说到这里,眼里出现了一丝神采,熠熠生辉。随后,她拿出一个怀表,上面古旧的斑痕带着她回到了从前。 整整六十年。
贝雷丝追着一只兔子,钻进葱郁的森林里,女孩纤细的身形在林间若隐若现。 打猎对她来说不是一件难事,她擒着那只兔子,慢腾腾地挪到溪边,棕色的兔子抽搐了一下,在她的小刀下咽气,汩汩的血从兔子的体内喷涌而出,沿着她手臂肌体的线条,融进清澈透明的溪水里,绽开,然后一点儿也看不见了。她想,看起来简直像是把牛奶倒进酒里,只是上次她这么做的时候,被同行的佣兵伙伴打了脑袋。 她把火升起来,轻车熟路的料理后,就是一顿普通的饱餐。 满足了口腹之欲,她开始百无聊赖地观察周围的一切,最终,她在溪边一个水坑里发现了乐趣——两条相互追逐的小鱼。杰拉尔特送她的鱼类百科她还只翻了一半,所以她喊不出鱼的名字。 那条稍大的鱼,游得较慢些,被那条较弱小的鱼追逐着。贝雷丝搜寻着书中看过的知识,理解到它们正要在水中完成交配,那是一种产下后代的必要仪式。 因为担心落进水里被湍流卷走,从小贴身带着的怀表被她取出,仔细地放在两步之外的石头上。她走进溪水里,赤脚蹲着,溪流从她脚边流淌的感觉宛如丝绸一样舒适。 十五岁的贝雷丝第一次意识到一些事。 鱼的交配只需要发生在水里,鱼与鱼之间甚至不需要直接的触碰,鱼的卵在几小时后在水里成型,才象征一次创造生命的杰作的完成。 她想,人类做不到这样的事;为什么人类不能生活在水中呢? 她注视那一对小鱼,一如既往地,对一切都抱有新生儿式的好奇。她在溪水里站了很久、很久,久到灵魂几乎与那片森林融为一体。穿过枝叶间隙的阳光洒在静默的怀表上,反射出刺目的光,仿佛也在注视着她。 在贝雷特尚不长久的记忆里,他从未感受过没有被人注视的生活。 他在古老的大修道院高墙之内度过了人生的第十五年。实际他对年岁的变化并没有具体的感受,只是教团的人都为他送上祝福,因为第十五年是圣子接受仪式的时候。 作为女神容器必须历经的仪式,使他的发色从湖水般的深蓝转变为浅淡的薄荷绿。眷属们当时簇拥着他,面露感动的喜色,呼喊他为家人。 教团的侍从为他抚平白色的长袍,戴上金色的冠冕,恭敬地将他送出房间。 每当他穿过长长的石桥,抵达高耸的大圣堂前,古朴厚重的大门显得如此巨大而不可抵抗,就像教会本身一样,工整,优雅,缺少氧气。 他从前是贝雷特·艾斯纳,但他的姓氏在很早之前就被去掉了——如今是赛罗斯教会的圣子,女神的容器。根据一些他无法记住的古老规则,除了大司教和女神眷属外,任何人都不能直视他的脸,包括教会里的其他人。 ——毋随意称呼你的神,主的圣名。 ——毋怀疑主的存在及主的力量。 祭器台摆着圣器和圣水,大司教蕾雅站在略高于他的位置,俯视着他,用庄严的声音念出赛罗司之书的教义。 话音刚落,她便弯起眉眼,露出慈爱的笑容,恢复了她平时柔和的气质。 大司教对待他是这样好,总能满足他需要的一切,他想。 但是,唯独对他的身世闭口不谈,讳莫如深。贝雷特低着头,感到圣水洒在他的发顶。 “说吧,孩子,你的所求是什么?” 有一种怪异的孤立无援的感觉再次出现了,他努力压下这种心情。 “我想知道那个怀表的事。” “就跟我之前解释的一样——那象征你的生命,你的心脏中有一颗同源的纹章石。” “我的怀表,显然是一对中的一个。我是否还有其他的亲人?” 白裙子的女人温和地笑了,叹息了一声,我的孩子。 “时候未到。若有缘分,你一定会得知真相。” 他心中泛起久违的失落,掌心的怀表毫无异常地运作着,指针和他的心脏共谐,里面镶嵌的纹章石碎片散发着幽幽的绿光,仿佛它也在嘲讽着——时候未到。 贝雷丝在十八岁的时候差点死了。 从那天起她能听到小女神在她的脑袋里说话。 她躺在床上发高烧,急促地喘息着。帐篷里乱哄哄地挤着面露愁容的医生和急得手忙脚乱的佣兵。 “你们帮不上忙就出去!杰拉尔特团长,你也来劝劝他们!” 医生擦了擦额头的汗珠,向门口呼喊。只见帐篷门帘外,寡言的佣兵像一尊雕塑站立着,他望着营地里的篝火,脸上映照出肉眼可见的衰老。 倏地,贝雷丝觉得那些嗡嗡作响的声音都离她远去了,一个显然属于小女孩的责备声闯进她的脑海。 真是的,还是需要吾的帮助喏! 你是谁? 比起道谢还是先问吾的身份吗,没礼貌的孩子! ……谢谢你。 这才对呀。吾名为苏谛斯,被称为初始者…… 贝雷丝还是捡回了一条命,她身上的疼痛开始减轻,柔和又温暖的力量包裹着她。之后想来,贝雷丝从开始便是感谢并爱着苏谛斯的,不只是因为救过她的命,更是因为她在许多时刻的陪伴。她不拥有苏谛斯的心脏,但是苏谛斯的灵魂却离了纹章石,住在了她的意识里。 ——看,她睁开眼睛了!能活下来真是太好了,团长…… 那些喧闹的声音又在她的耳边响起了,平时五大三粗的佣兵们哭得像小女孩。 佣兵团长坐在她的枕边,温暖的手覆盖着她的脑袋。是啊,活着真是太好了。她听到他这么说。 贝雷特的脑海里从未有人说话,他的心脏也未曾鼓动过。 但每逢他给病重的人傅油时,触碰到真实且温暖的躯体,感到皮肤下颤抖的脉搏时,他也理解了,活着或许是一件很好的事。那些病人疲倦而无神的眼睛都在诉说着,他们想活着。 借此神圣傅油,愿女神赦免你所有的罪。他闭眼,一字不差地诵出祝词。 我也希望,这真的能减轻你的疼痛。他在心中默念。 可惜炎之纹章护佑的只有他一人而已,他不会生病,就算受伤,伤口也会以诡异的速度愈合。如果不是直接将他的头颅砍去,他大概都无法真正迎来死亡。 为什么炎之纹章不能治愈他人?就像赛罗斯教会永远只祝福并保护加尔古·玛库? 这些危险的念头把他拖向怀疑的深渊。 贝雷特理解到,活着是非常好的事,但他不理解的东西还有很多,比如那些冗长的教义,那些规则,教所有人都与他隔着面看不见的墙。只有一人除外,只有面对藏书室的那位托马修时,他才感到自己也有机会成为一个普通的青年人。 托马修是一个身型矮小的老人,走上书梯时颤颤巍巍的模样让人心惊胆战,贝雷特沉默地走上前,帮他取下。托马修也不会做受宠若惊状,笑吟吟地对他道谢,像对待任何一个学生一般。 “今天我在大圣堂主持了忏悔礼,蕾雅和西提斯都很高兴。” “那么,您对此有什么担心吗?” “我只是对一切都感到怀疑,我所做的一切意义何在?” 老人沉默了一会儿,又开口道。 “……贝雷特大人,我相信您的心中早已有答案。” 那声音饱含深意,他站在藏书室的阴影里,几乎快融入到那片黑暗中。 贝雷丝被如此热情地迎入加尔古·玛库,甚至被大司教本人邀请担任士官学校的老师的时候,仍没有太多的真实感。 她的级长有一头如秋麦般金灿灿的头发,他第一次知道由贝雷丝担任导师时,身体紧绷着向她行了个礼,重新介绍了自己,显出充分的教养,他如天空一样如洗的蓝眼睛里透出真诚的笑意。 青狮子学级里爱武能武的孩子尤其多,他们热衷于在训练场里挥洒汗水。 贝雷丝也一如既往地担任他们的剑术指导,太阳升到日中,课程已经过大半,她看着气喘吁吁的学生们喊了休息。她也呼了一口气,擦去顺着脸颊滑落的汗水。忽然,如命运感召一般,一道奇异的色彩撞进她的视线里,白色的衣角和薄荷绿的头发。跟蕾雅大人相似的发色。 贝雷丝甚至感到脑海中的小女神也被某种必然的连结唤醒,她听到苏谛斯喃喃道:刚才有人经过了吗? 她凝神望去,那里空无一人。不知缘由的躁动在她的胸腔里攒动着。 帝弥托利谦逊的声音忽然响起,为刚才自己力道控制不佳而羞愧。 贝雷丝举起手,示意他不必道歉。而她的目光已追着那个影子而去。 青狮子的级长弯腰捡起长矛,向他的老师偷偷投去探究的目光,她注视着的是什么呢? 他的思绪漂浮,能让老师这样感情淡薄的人如此在意的事物,除了学生之外,竟然还是存在的啊。 贝雷特从未期待过这样一场相遇。 那个与他长得一模一样的佣兵在温室里截住了他,说出了一番他迄今觉得最莫名其妙的话。 同时,他感到无尽的喜悦从灵魂深处涌出。 “跟我一起活下去吧。” 她拉着他的袖子说这句话时,天际挥洒的阳光、温室的花朵、还有自己的影子从她率直的眼里依次闪过,那时他仿佛看见了修道院外那些他从未见过的森林、浆果和野兔,书中描绘的流淌着清甜溪水的土地。 略带卷曲的深蓝长发,紫色的双眼,皮肤之下有一种血脉相连在呼唤着。 “……为什么?” 她拿出的东西吓到了他。那个与他成对的怀表,镶嵌的纹章石碎片的怀表,象征着他们的生命。他失去了一直以来保持的冷静,而他不知所措的样子似乎逗乐了她。 她眼里温暖的笑意令人眩晕,想看到更多。于是他向前走了一步,认可了这样一场荒诞。 从那天起,他们会在没有课程和祷告的时间里出行。贝雷丝的日程表里有剑术课、信仰课、采购、茶会以及最重要的吃饭。总而言之,看不出什么变化,只是偶尔,陪着她的人会变多一个。她甚至不需要用太多时间去适应这样的变化——人生第二十一年,她多了一个孪生弟弟。至于他们到底是兄妹还是姐弟,也是杰拉尔特的大致猜测,他对于这些细节从不在意。 “二十多年前从修道院离开的时候,哪里还想到漏了一个啊……” 虽然贝雷特在此地长大成人,但他并不比贝雷丝更了解加尔古·玛库的城镇。贝雷丝毫不在意地拉着他,钻进熙熙攘攘的人群里。没有人认得出圣子的脸,但是他一身显然属于教团人士的长袍引人侧目,低声窃语。 “贝雷特穿得太显眼了。”纵使是贝雷丝,也觉得他们引发的混乱太无法忽略了。 “……下次我会换一身方便的衣裳。”贝雷特有些不自在地扯了扯袖子,表情有些消沉。 “跟我穿差不多的佣兵服怎么样。而且,黑色很耐脏。”她指了指他白色长袍上刚蹭到的灰尘。 “嗯,就这么做吧。” 两人相视一笑,再次融入到川流般的人群里,沿着古老的石板,走过热闹的城镇。 铁器断裂的刺耳声回荡在训练场里,空气里弥漫着尴尬。 “……对不起。”帝弥托利已经数不清这是今天第几次道歉了,“我这次一定努力……” “够了,不要再制造无意义的浪费了,山猪。” 粗鲁的声音打断了他。菲力克斯失去耐心地挥手,甚至不愿看帝弥托利欲言又止的脸。金发的王子懊恼地抓了一把头发,还是离开了场地,最终气馁地站在柱子旁边。 “帝弥托利,不用灰心。你平时的努力大家都有目共睹,偶尔状态不好是正常的。” “不……老师,请不要安慰我。都怪我没有集中注意力。” 贝雷丝有些担忧地看着他,最终还是轻轻拍了怕他的肩膀,提起剑走向场地中心。 金发的级长站在柱子的阴影里,表情仍然苦闷,他微不可闻地叹息。 没过一会儿,太阳已经斜下,随着贝雷丝宣布解散休息的声音,帝弥托利意识到这个时候又来了,他望向门口,那里已站着一个意料之中的身影。 每当他喊贝雷丝的时候,平时冷硬的表情都变得柔软,浅绿的眸子里透出一种不加掩饰的关切。贝雷丝也一边拿着毛巾擦着汗水,向他走近,表情是少有的放松。 级长看到浅绿头发的男人自然地伸手,擦过他老师的脸颊,把卷曲的头发别到耳后,嘴里提醒了她几句什么,听不真切,也不重要。训练场里其他同学的交谈声也忽然变低,陷入一瞬诡异的安静,之后又迅速恢复到了平时的喧闹。有人不愿放过这微妙的一刻。 “老师跟贝雷特大人的关系真好啊~” “殿下,你的表情很奇怪哦。” “……你很啰嗦,希尔凡。” 交换怀表是由贝雷特主动提出的。 “为什么那天贝雷丝对我说了那句话?” 贝雷特似乎随口提起这个问题时,贝雷丝正端着茶杯,透过蒸腾的热气看到他认真的脸。 “没什么特别的,只是忽然想起来,意识到的时候已经说出口了。杰拉尔特从以前就喜欢说,活着真好啊——尤其是喝醉的时候。” 贝雷特默了一会儿,理解地点了点头。 “贝雷特不觉得吗?” “……”他也端起茶杯啜了一小口,“是啊,活着是很好的事。” 身边有人陪伴的时候,尤其;品尝到自由的滋味的时候,尤其;能感到细微又真切的爱意的时候,尤其。 “贝雷丝,我把我的怀表给你;作为交换,贝雷丝也把自己的怀表给我吧。” 他缓缓地陈述,语气中带着一丝小心翼翼,“这样一来,我们……就能知道彼此的情况。” “好。” 贝雷特也没想到贝雷丝会答应得如此快。 “贝雷特是我的手足,我的亲人,这是当然的吧。其实我们早该这么做了,假如我们能一起长大的话……” “……是啊。” 贝雷特低垂着眼,微笑了,看着茶叶的残渣在杯中沉浮。这是他来之不易的家人,他所爱的家人。 他人会说,了解贝雷丝就不得不爱贝雷丝。 贝雷特会说,不,就算他不了解贝雷丝,也会爱贝雷丝。 他要爱。要一面镜子照出自己的脸庞,照出自己灵魂的样貌。而这面镜子只能是贝雷丝。 他们相遇得太晚,时间总嫌太少。他们从出生前就在一起了,在出生后却经历分离。既然儿时的他们没有在一起,那么就拿余生的长度来补上,他们中没有一人怀疑这一点。 爱和自由都像神经毒素,无知无觉地渗透了他的全身。 一切,都是为了能够一起活下去。 “教团的圣子竟然主动来见我们,他们真是教出了一个‘可塑之才’,呵呵……” 面容为“莫妮卡”的红发女子发出尖锐的嘲讽,她旁边的“托马修”则是一如既往地微笑。 “贝雷特大人,我们已经写好了剧本,一切就等舞台演员就位。” 这一天的雨水冰冷,穹顶是灰色的,压得叫人喘不过气。 贝雷特回到加尔古·玛库时,父亲的死讯让他的脑袋嗡嗡作响,一片空白。 他敲开房间的门时,甚至不敢呼吸,贝雷丝在里面。 当他看见贝雷丝的脸时,意识到她哭了。 “是我的错。”他低声重复道。是我的错。 她摇头。他像个母亲一样让她伏在自己的膝头,感到她这一刻正不安地颤抖着。 不知过了多久,贝雷丝抓着他的手,放在自己的脸旁,又仿佛不知足一样,伸手抱住了他。 他从贝雷丝的回应里获得一种豁免,于是将她抱得更紧,空洞、悔意,从未体验过的感情席卷而来。他又变回了那个在大圣堂里被所有信徒注视的圣子,躯壳,容器。他谁都不是。 肩头有温暖又湿润的感觉,泪水让人脆弱不堪。天际的大雨又是否是女神在星辰上哭泣? 是贝雷丝先吻了他。 焦急、生疏又脆弱的吻,他下意识地拒绝,结果被拉了回来。气息喷洒在他的唇边,柔软的舌尖舔上嘴角,然后顶开牙齿加深这个吻。他们就像在水中,在彼此的口中攫取氧气。他扶着她的手肘,她把重量压在他身上,他们顺势倒在床上。 阴暗的走道里有谁仓皇逃跑的声音,他们已不在意了。饭食被遗忘在冰冷的门前。 如果人类是生活在水中的,就可以变得像鱼一样。 出自同一个卵子,共享同一个子宫的双胞胎,在未出生时不就是浸淫在同一片羊水之中吗? 他们做了个梦,空旷雪白的虚无里,一张长长的餐桌显得尤其突兀,梦里的他们分坐两侧,相互遥望,一言不发。梦里还有一个面纱遮脸的白裙女人,她礼仪端正,把一盘一盘的菜肴端上桌了——浓厚的、猩红的、模糊的肉,白裙女人似乎微笑了,身上复苏了少女时期的一派天真,面纱下的浅绿头发晃动着,她用极动听的声音劝诱:我的孩子,来,吃下这些吧,我的孩子,我的…… 有人拿起刀叉,有人如坠冰窟。 刀叉撞击餐盘的声音,咀嚼的声音,交织着出刺耳的乐章。 这一端,浅绿头发的弟弟平静地吞咽下面前的“食物”,猩红的血水染上他的嘴角。另一端,深蓝头发的姐姐一动不动,注视着这一切,不知缘由的悲切忽然侵袭了她,她紫色的眼里泛起忧疑和关切。 停下来,我们回去。她无声地呼唤道。 你知道的,我们回不到从前了。一个小小的声音清晰地反驳了她。 火焰的皇帝宣布开战了,世界变得那样快,令人缺乏实感,兵临城下的事实让所有人脊背发凉,像雏鸟一样不经世事的学生们也被迫上了战场。 然后贝雷特就消失了,无影无踪。 蕾雅为此几乎当场失控,而贝雷丝手持着赛罗斯之剑,凝望着断壁残垣。她知道,她的孪生弟弟没有死。怀表仍散发着一阵微弱的翠绿光辉,指针一往无前地走着。 我的手足,我的半身。 这光明永不熄灭,成为我们生命的扣环。 第五年时,王国终于吹起反攻帝国的号角,他们像蛰伏许久、势不可挡的狮子,从夺回加尔古·玛库开始,直抵密尔丁大桥。 烛光点亮的营帐内,贝雷丝永远站在会议桌前,摆弄着战略地图。她仍会对同伴笑,表现得像每一个失去过至亲又重新振作的人一样,但是帝弥托利知道,她的一部分已被孪生兄弟一并带走,消失在五年前的那一天了。帝弥托利捧起地上的碎片,手忙脚乱地填补,那些空缺如此大,甚至让他把自己也拆开来,试图用那温暖的血肉去补上。 一道影子,像打翻的水,缓慢地从营帐外渗进来。 贝雷丝知道是她的学生到来了,“帝弥托利,你来了。” “老师。”他应答,金发的级长已经成为威风凛凛的王。 他们再度陷入一种不约而同的缄默,直到贝雷丝把桌面的事务清空,法嘉斯王像以往一样送她到帐篷。最后,贝雷丝站在帐篷漏出的烛光里,把他的披风脱下递还。 “谢谢你,帝弥托利。”她道谢的声音里有她一贯的真诚。 帝弥托利目送她进入帐篷里,菲尔帝亚的夜晚黑得像泡入一潭死水。 老师能陪在我这样的人身边,已经足够了。对吗? 谁都无法回答他。这个念头消失在沉默湿润的夜里。 再度见到贝雷特,已经是梅利赛乌斯轰然倒塌之际。 从天而降的光柱击碎了这座古老的要塞,但王国军并非一无所获。“暗黑蠢动者”不再蛰伏,对他们来说是一个好的征兆。曾经的圣子,如今叛入暗黑蠢动者,最后于此地被发现。贝雷特被一路押回了加尔古·玛库。 他以最屈辱的罪人姿态故地重游。当他被扣押在大圣堂里,头抵着冰冷的大理石地板,身上仍然笼罩着奇异的冷漠和灰败的虔诚。好像一夜之间,尽管无人探究真相,他已经被所有人判下再也不能回头的刑。 “贝雷特!” 贝雷丝闯了进来,她越过重重围绕的士兵,扑到他面前。 贝雷特。她抱住他的时候,仿佛确认一般重复着他的名字。 他多希望能拥抱贝雷丝,可是他的手似乎被抽去了所有力气。 所有人在看着他,看着他和贝雷丝。他看见金发的狮子王欲言又止的脸,那双俯视的蓝眼睛里暗含着审视、好奇、怜悯和艳羡。 大圣堂顶部残破的绘画凝视他,战争给它留下了狰狞的伤疤,一直延续到看不见的边缘。惨白的光束落在圣坛面前。他看见无数个过去的阴影包围了他。 那些恼人的窃窃私语又回来了,恶魔,怪物,处死他!烧死他! 他动了动嘴唇,什么都没说,浅绿的双眸睁大,酝酿着沉重的风暴。 贝雷特的炎之纹章似乎失去了他前二十年里的效力。在地底以及被扣押的时期在他身体上留下了清晰的痕迹,似乎在声张和提醒他的错误。 贝雷丝给他争取了一个休息的房间,让他坐在床上。给他上完药之后,握着他的手腕,试图盖过铁镣的印记,似乎想让他安心一般,她的手握上他的,十指紧扣。贝雷特只是凝望着她,顺从地接受她的照顾。 尽管反对的声音难以平息,贝雷丝依旧维护他的立场,并且试图回归他们曾经相处的时期,笨拙地制造手足之间的温情。一切都适应良好,贝雷丝相信他们将一起活下去,有什么能阻挡他们? 一个普通又平静的下午,已到了斯灵的寒风抵达此地的季节。在燃着壁炉的室内,她拿出一直珍惜的怀表,把它铺在床上,并催促贝雷特也这么做。 贝雷特照做了。贝雷丝确认两个怀表的指针仍正常运转,回忆着父亲的陈年往事,眼里有着那种欣喜的神采——就像他第一次见到她时那样。贝雷特失了会神,但是,有些事情已经改变了。一种危险但潜伏许久的想法,把他朝某个地方推去。 在谈话的间隙,他喊了她。贝雷丝嗯地回应了一声,似乎在等待他的下文,看向他的眼神里有不同寻常的紧张。他开口,说得很慢、很长,空气慢慢凝结。 “贝雷丝,记得你跟我说过的——你十八岁时差点死了的事吧。” “我从来没有听过女神的声音,从来没有人在我脑袋里说话。” “或许这么说也不对。一直有着一种难以抵抗的杂音,在我的脑袋里嗡嗡作响。” “贝雷丝……”一瞬间,他被消沉捕获了,但他接着把剩下的话挤出来,用平静的语气陈述。 “这个世界不需要女神,已经从天空坠落到地上的女神,就更不需要了。而且,残破的容器本来就没有存在的价值。蕾雅一直都估错了,所以她输了。” 贝雷丝拒绝看他,拒绝他眼里那种浓烈又坚定的死志。她不住地摇头,握着他的手愈发紧张。 “贝雷丝。”他喊她,她仍是摇头。 “姐姐……”他叹气,伸手拥抱了她。她仍固执地不肯面对,声音听起来闷闷的,她说“这场战争我们快赢了,安巴尔就在眼前。你也知道的。” 他默认,她继续说,“你不用面对教团,不用面对王国,不用面对蕾雅。” 他又嗯了一声,贝雷丝似乎被鼓励了,她冷静了些,继续说,“贝雷特,我很快启程去安巴尔,你要相信我。我从来不对你说谎。” 他们静静地维持着这个姿势一会,最后他放开她,亲吻了她的眼角,“我答应你。”然后道了声晚安。 贝雷丝从房间里出来便撞见了帝弥托利。法嘉斯王似乎在走道里等候了良久。 这个季节的夜晚总是来得过早,窗外的天色已经暗下来了。 一会儿之后,她打破了沉默。“很抱歉,你必须面对我们两个。” “哦,‘我们两个’?”金发的王笑了,就像他想到了什么有意思的东西。 “我已经看了很多年了,老师。一样的场景,只是时间不同。” 他疲惫地叹气,悲伤地笑了。手搭在雕花的窗棂上,守护节的寒风让他指尖发冷。 “对我来说没什么区别。” 我爱我的弟弟,那是罪过吗? 那是罪,连女神都不可饶恕,足以让无数生命之血流淌。 我来告诉你什么是永不可赦的罪愆,那便是叫生来本该在一起的人分开,叫相爱的人分开。 姐姐,你错了,死亡能把人拉近。没错……死亡反而把人拉近。死亡是最好的礼物。 ………… 一场没有后续的告解,一场孪生子共有的梦境。 他们愿成为水中吐着泡泡的鱼,水如同连结的扣环,天然地将他们拉近,无需面对某种平衡被打破的痛楚。 第二天清晨,太阳还未照亮加尔古·玛库时,军队就已启程了,安巴尔早已经是囊中之物,贝雷特从未怀疑过这一点。 但是此地需要彻底的新生,于是他为自己写好了剧本,演员已候时许久。 他请求见了帝弥托利一面。金发的王对于这次见面感到意外,他看到他穿着曾经那一套象牙白的袍子,双眸是象征神圣的翠绿色。那双眼睛看向他时,帝弥托利意识到贝雷特与贝雷丝不止是有同样的相貌,他们的精神也惊人的相似,仿佛他们只是共享一个灵魂的两个躯体。这个想法让帝弥托利恐惧。 “帝弥托利,这就是我的请求。” 他站在晨曦的光辉里微笑了,令帝弥托利看见了那些让他迷恋的相似的特质。他看得忘记了真实。 “如果你想为贝雷丝献上爱的话。” 他想要的并非这样的爱,但是他仍答应了这个请求。 最后,贝雷特望着薄明的天际,回忆起以往种种。 时候已到。 贝雷特预想过有多少人想他死,但当他真的面对这铺天盖地的恨时,内心反而回归了最初的平静。他想起来无数个忏悔礼,那些人虔诚的脸和合十的双手,现在都变为萦绕着愤恨的模糊的人群。 ——!——!——! 那磅礴的声浪下藏着的扭曲的期冀,早将圣子杀死在许多年前。 被捆在处刑柱上的弟弟仍毫无动摇,他是“暗黑蠢动者”的象征,而非初始者和女神。他的死会把一切见不得光亮的污糟卷起,再燃起最可怕的业火将之烧尽,留下最干净的土地给他的双生姐姐。他们将迎来一个春天,与以往的每一个春天都不同。 火点燃起来时,灼烧的痛楚侵蚀了他的意识,火焰化身也能被火所伤,他第一次流泪了,或许是一生中唯一一次,而那泪水也留不下任何痕迹,即刻蒸腾作了空气,他看到极绵长的天际线,脚踏的土地是他的棺椁。 贝雷丝正在远方赶过来,以她出生以来最慌张的失态,她的路似乎被截断了,面目模糊的人群牵扯着她。弟弟透过越来越高的火焰,眼里终于露出了对姐姐的悲切和不舍。 在时间中不断寻找缘分,代表火焰的双生子,在火焰中出生,在火焰中遭遇劫难,也在火焰中消亡。火舌直抵天际,燃灰激烈地飞舞,最后颓唐地落在雪毯上。 贝雷丝跪坐在地呜咽出声,她的心脏像火中那人一样不再跳动了,她抚向心口处那个坚硬的温热物件,几滴眼泪落在怀表上,看到指针正颤抖着,艰难地向前进,象征着她的半身的生命,她的声音里透出天真的希冀: 你能跟我一起活下去吗? 她迅速灰败下去,看到指针永久地停滞在了那一刻。 FIN. 我既招来生命 我又招来死亡 火焰,重构了这片土地 从星辰上坠落的女神,早应睡去 火焰,喜欢没有分量的东西 在迪亚朵拉那港口码头中 在奥格玛山脉那岩石灰浆里 在我们同享的星辰中 寻找我,我一定会在那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