取蛋

*罗安(?) 鸟安 不知道怎么打预警总之很怪 建议罗先生下次直接拨打野生动物救助中心

罗兰左手盘子右手水,用脚轻轻勾开房门。屋里乱糟糟的,家具东倒西歪,绒羽像春天的柳絮上下乱飞,一进门便扑了他满脸。她怎么还没把自己拔秃,罗兰不由腹诽,他按住打喷嚏的冲动,快走两步把餐盘放到桌上。床角小山动了动,安吉拉窝在被子和衣服堆成的巢里恹恹抬头,面色苍白,不耐烦道:“端出去。” “你已经一天没吃东西了。”罗兰哄孩子似的,“至少喝口水吧?” “不用,出去,别让我重复第三遍。”安吉拉趴回去,“看见就想吐。” 简直像挑嘴的孕妇,罗兰哽了一下,苦哈哈地把东西又端起来,想想,罗兰,好歹是个长得不错的小妞,你五十岁秃顶的啤酒肚主任可比孕妇还难伺候。他宽慰着自己,临到门口还是忍不住问:“你到底是怎么了?真的不需要医生吗?” 不过什么医生能治……人鸟?鸟人? “不用!出去!”安吉拉翅膀化手,抓起什么东西朝他头上扔,罗兰闪身关门,一个硬物咚地砸到门板,碎成几瓣后哗啦掉地,他心有余悸地隔着门板喊:“大姐!真的会出人命的!” “你的头有嘴一半铁就死不了!”安吉拉没好气地吼他。 罗兰决定不和她计较,哎,毕竟是老板家的大小姐,娇惯一点麻烦一点脾气差一点怪癖多一点……都是很正常的!他又一番自我催眠,看了眼碟子,决定自己解决这份奶油面,正好晚餐省了一人份,他乐观地想,不过安吉拉屋子里应该没有小件硬物了才对…… 半分钟后他疯狂敲门:“你刚刚是不是扔了我的蓝牙耳机!” “滚!!!”

把安吉拉捡回家在三天前登上了罗兰此生最后悔事件排行榜,目前排名正稳步上升。 他边洗碗边唉声叹气,半个月前的想入非非早就被安吉拉的喙啄得稀碎——不要误会,不是对安吉拉的,他对被警察敲门毫无兴趣,半个月前会救她完全、完全是出于对升职加薪的渴望,他要求不高,救命恩情一个总裁之位就能满足——开玩笑。不管怎么说毕竟算是认识的人,而倘若没有外力援助,一个小姑娘确实很难从那种地方逃出去。他们都没有深究对方为什么会于彼时彼地出现,好像在十点后的流莺区见面是件再正常不过的事情,罗兰也没有主动提送她回家。他自认不忍揭开一位受害者的伤疤,忖度应该等她恢复精神、做好准备再面对家人,且以为安吉拉拥有领会这层好意的默契,现在他则发现完全不是那么回事儿:比起默契不谈,不如说安吉拉是不在乎。她毫无负担、大摇大摆地盘踞了这间房子的次卧(罗兰可悲地发现他俩的实际达成的一致仅限于此),并相当理直气壮地接受了罗兰的照顾,或者说服务。到一步其实还在罗兰的忍受范围内,相比其他一些人,安吉拉并不如何难应付—— ——直到三天前她毫无征兆地变成了一只鸟。 罗兰看了眼手上的防水贴,安吉拉带钩的喙差点连皮带肉给他扯下一块,而当时他只是试图掀起被子查看。一个秒表般精准的人突然赖床,枕头上不见脑袋,被子下又小了一圈,正常人绝对都不会往变成鸟这方面想——变成甲虫好歹都能说有典可循。他被自己的冷笑话逗乐,又叹了口气。先不说安吉拉会不会听他的,对付这种小姑娘手段有很多,只是总不合时宜冒出来的恻隐让他几次打消了把安吉拉请出去的念头。毕竟也是自己做下的决定,他把杯碟放到沥水架上,后悔也无法时光倒流,一码归一码,等她什么时候自己想走吧。 ……毕竟这间房子很久没有第二个人来了。 厨房突然显得空荡,罗兰本想再榨个水果汁,现在也失去了心情。很久没给啤酒补货,他拿了瓶冰水三两口灌下,冷水下肚,激起的却是股躁郁的疲惫,一种冲动让他想把手中的空瓶狠砸到地上。他勉强把垃圾收拾好,披上外套准备下楼买醉,次卧却传来重物落地的闷响,安吉拉叫了一声。他不打算管,与开门声同时响起的是安吉拉的呼唤,色厉内荏,带着底气不足的僵硬。 “……罗兰!你过来!罗兰?” 原来她还懂什么叫心虚啊。 罗兰认命关上大门。

“……我要下蛋了。”安吉拉的面色是一种遭受过大打击后镇定下来的空白,她没精打采地趴在床上,布料编的窝散了一半也不管,同前两天疯狂筑巢的样子大相径庭。罗兰搬了凳子坐在对面,神情古怪,手在平板上划来划去,“你有没有在听!放下!” 她又一次试图变回人形失败,比之前还糟糕,尾部的肿痛已经剧烈到几近让她失去站立能力,过软的床垫又没能给予足够的支撑,直接导致她摔倒后滚下了床。被罗兰擎住腋下从虬结的衣服堆里提出来的感觉简直让安吉拉羞愤欲死,她又把被子往身上扯了扯,好在这几天为了防止万一一直维持着上半身的人形,不然刚刚喊不喊的来罗兰都是两说。“我再重申一遍!我没在开玩笑,而且我觉得我应该是……” “卡蛋。”罗兰神色奇异地接上。 “……”安吉拉哽了一下,她一副马上就要发作的表情,最终只是做了几个深呼吸,像个哑火的炮弹,“是的。所以……” “要弄出来是吧,我懂。”罗兰把平板放到腿上,摊手举起,做了个投降的姿势,他耸耸肩,“别激动,别激动,不要再消耗体力了……那我去……准备消毒水?” “……知道了还不快去!”安吉拉继续深呼吸。罗兰见好就收,临出门却又没管住嘴,反正这次安吉拉没东西扔了,“我就问问啊,没别的意思……你没有生殖隔离吗?” 安吉拉动动脚爪,简直想扑上去给他一下,可恨虚弱到几乎动弹不得。门合上后她听见罗兰终于忍不住的喷笑,泄了气似的趴下,却奇妙地感觉放松了点。 “呼……” “它不是隔不隔离的问题。”罗兰拎着医药箱回来后她说,是三天来难得的心平气和,“应该是假性发情和缺钙,你知道平常吃的鸡蛋都是无精卵吧?……大概就是这种。” “应该?大概?” “……我也不确定,刚开始我根本没往这方面想,直到今天早上……我以为我可以顺利生下来,可能是之前一直营养不良。”她一脸烦躁,“受不受精有什么区别?反正都不会孵,如果我自己解决了它大概已经摆在你的鸡蛋格,说不定就成明天的早饭了呢,呵呵。”她无视罗兰又变得微妙的脸,眼神向下,别别扭扭补上一句,“我也不知道再拖下去有什么后果……你应该查了怎么处理吧?没有别的选择了,呃,总之,麻烦你了。” “……我尽力。”罗兰打开药箱,翻出手套戴好。安吉拉胡乱把东西搡到地上,艰难地翻身仰躺,盖着碎羽的腹部下方明显红肿一片,爪子是一种塑料质感的粉蓝混色,像什么儿童玩具,支起的、闪着寒芒尖却显示着并非如此。罗兰表情有些惨不忍睹:“先不说衣服不是你洗……你能不能全变成鸟?我是男的啊?” “那样我体型会比现在小,更难取,从它阻止我变回人来看,这个蛋大小应该已经固定了。”安吉拉手臂变成翅膀,用层叠的羽毛盖住脸,声音含混,语气理所当然,“何况变回去我怎么指挥?我都不在乎你还忸怩什么——别磨蹭了,快点。”说话间她的爪子又虚空抓握一下。 “你得保证不会给我来一下。”罗兰有点牙酸。 “……我从不怀疑自己的自制力,不过再拖下去就不保证了。”安吉拉顿了一下,漠然威胁。

安吉拉不清楚自己有没有生殖隔离,也就是说,老板一家都是鸟? 平板放着视频,罗兰状似认真参考,实则控制不住地胡思乱想。当她是只鸟,当她是只鸟,一码归一码,本质上这属于一场动物救助,他不停催眠自己,安吉拉也一直没有动静,仿佛真只是只体型大了点的鸟。她有点像鸽子,又有点像鹦鹉,羽毛是同头发一样的青蓝色,腹部略浅,下半身整体呈流畅的梭形,蓬软短羽凌乱盖着肚皮,不长的尾羽在床单上铺散开,随着呼吸和宫缩一颤一颤。罗兰眼睛上瞟,安吉拉只穿了一件衬衣,腰上整齐的廓羽鳞片似的延进衣摆,也正跟着呼吸起伏。这长得还挺智能,罗兰吐槽一句,别别扭扭地把手放上去,小心翼翼打了声招呼:“我要拔了啊?” “快点。”安吉拉闷闷的声音从翅膀下传来。他把尾端的绒羽拨开,又尽量轻快地将周围较大的羽毛摘下,安吉拉不时随着他的动作抽动,却没有叫,罗兰设身处地一下,私以为痛感可能和拔头发差不多。蛋卡住的位置胀出明显的一大块,失去遮盖的皮肤光秃得可怜,仅剩的几绺乱毛不由令人联想到中年男人头顶最后的倔强,罗兰瞥了眼堆在一旁的蓝色碎羽,罕见地产生了些许愧疚。他仔细在根部消了毒,参考视频将凡士林捂软,心如止水地往泄殖腔的位置抹,大约他的动作实在过于机械,安吉拉手爪动了动。 “你是觉得它会从毛孔里钻出来吗?” “……啊?”罗兰慢了半拍。 “往肠子里面抹!”她忍无可忍道。 “知道了知道了……” 他嘴上应着,尴尴尬尬朝正题伸了手。他一手撑住周遭的皮肤,另一手隔着手套试探着向凹陷泄殖腔处戳,温度比人体略高,很浅,伸进去不算太难。他均匀地把润滑油在腔口涂了一圈,手指又朝里探了探,感觉自己好像隔着黏膜碰到了那颗蛋。掌下沾了润滑的皮肤肿得油亮,紫红脉络仿佛马上要从那薄薄的皮中印出来,一直随着呼吸颤抖,罗兰想起幼时屋檐下掏到的小鸟,毛都没有长齐,浑身青紫,也是在掌心细细发抖,哀哀叫唤——它们很快就死了。后来他了解到幼鸟应该喂奶粉而不是小米,但已经永远失去了掏鸟窝的心情。思维浅淡地点过,他回神,在红肿的地方摸索着按了几下,凭手感确认好要推的位置,微微起身,“我弄好了,现在帮你,呃,推出来?你用点力啊。” 安吉拉隔了一会才回答,声音不大。 “用不着你多嘴。” 罗兰找准位置,没敢用太大力气,慢慢用手掌边沿自下而上地推。安吉拉的呼吸幅度肉眼可见的剧烈起来,能感觉到掌下的皮肤一直规律地紧绷、松弛,在配合他用力。罗兰根据她的呼吸和宫缩的节奏调整自己的动作,门窗紧闭,空调温度又被刻意调高过,也许还因为紧张,他鼻尖很快渗出汗来。安吉拉不是屏幕里那种一只手就能握住的小鸟,说来容错率好像高了些,但付出的精力同样也正比增长,起码他没办法直接把蛋挤出来。给鸟接生,可以刻上墓碑的成就又多了一条,罗兰苦中作乐地想,说不清重复了这类机械动作多久,安吉拉一直在细细地抽气,殷红产道甚至已翻出一部分,那颗蛋终于从顶端的小口冒了一点白色的尖。这简直无异于黎明胜利的曙光,罗兰呼吸都放缓了,手上动作依旧稳妥,心态放松下的嘴却管不住了。他酝酿几秒,咳了一声,这番准备没能盖住他简直要吹口哨的欢乐。 “哟!用力!已经看到孩子的头了!再加把劲!”他热情洋溢地冲安吉拉叫了一声。 安吉拉从翅膀下发出漏气一样的声音,很快被她憋回去,罗兰眼尖地发现她的爪子又抓了一下,假如是人手,大概此刻拳头已经握出了青筋。她憋着这股劲拼命把蛋向外排,产道开的口越来越大,等那颗白色的蛋露出大半,罗兰基本确定没有问题,不由松下一口气。他正欲继续帮忙,安吉拉猛一用力,本就颤巍巍的蛋直接被挤出来,沾着体液的外壳在铺开的尾羽上留下一道湿润的痕迹,直接滚到地上,“啪”地爆裂开。 罗兰:“……” 安吉拉正因虚弱和连续的体力消耗脑鸣,她大口大口吸着气,翅膀变回手去拭眼角生理性的泪水,用了一会才注意到罗兰不同寻常的静默:“……怎么了?” 罗兰避开那颗碎蛋,换了双手套,找出碘伏给她消毒:“……没什么,就是你明天早饭大概吃不到蛋了。” 安吉拉:“……” 罗兰正忙着把翻出的产道给她推回去,同时知觉慢慢回到身上,安吉拉疼得抽气——此前她一直强撑,现在则感觉偶尔露怯也无妨,反正更丢人的都经历过了。“以我的经验分析,”她慢吞吞地说,“只要你肯把舌头割掉,受欢迎的程度将直线上升百分百。” “你就这么对你的救命恩人——还是两次——说话的?做人有点感恩之心啊!” “我是鸟。” 安吉拉嘶嘶喘着,艰难翻过身。罗兰正清理着地上的碎蛋:比鹅蛋还要大一点,爆开的蛋壳纸一样薄,在散开的蛋液里蜷曲着;他隔着手套拿起来,软的,怪不得自己生不出来。基本能判断是假性发情和营养不良,安吉拉若有所思地看了会,在罗兰把蛋液刮进垃圾袋时突然开口。 “碎得可惜,吃了说不定能壮阳。” “……你们研究过?”罗兰反应了一下才跟上,“不对,你……”他本来要说小姑娘家家的哪来的这种玩笑,话到嘴边又收了回去。 “你们不都热爱把不在日常食谱的东西吹得十全大补吗?”安吉拉语气无谓。 罗兰无言把垃圾收好,起身扫了眼乱糟糟的屋子,十分想叹气。最终他问道:“要吃点什么吗?” “……我说了,不用,看见就想吐。” 罗兰再一次推开门,“我的头有多硬不知道,”他回头,“但我能肯定你的嘴比我的头还硬。” “你大可以试试。”安吉拉平静地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