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次分娩

*安吉拉女士生贺 Summary:C安/比较意识流/不知道怎么打预警了总之不建议点开

* 起初是腐败。 她变成了一滩软烂的液体,正缓慢从土层颗粒间析出,盖亚的怀抱轻盈而柔软,她恋恋不舍地从中浮出来,不知名的力推搡着将她汇成块,她渐渐感知到重力。然后是触觉,味觉,味觉?腥甜水波柔缓扫过每一个合拢的神经截面,无数个她在静谧中分辨土壤与水,分辨淤泥,落叶,根系,分辨微生物,虫豸和游鱼,它们围拢一阵,又渐行渐远了。一切重回静谧,黑暗中她听见骨骼破土——骨血,皮肉,以自消化的内脏结束,倒放般她被拼凑,气体回笼凝实,血沫和水一同淌回所有孔洞,世界不再一片纯黑,幻彩映上她的眼帘。自然地她眼睑打开,一片浓绿中模糊的波光在头顶粼粼如金带,发自内心的冲动让她想要笑起来。她真的笑了,等着口鼻吐出的气泡,但什么都没发生,于是她迟钝地明白自己还死着,死在水底,灌满内环境的水令她沉重如石。 不过快了,她模糊地想。快了,她先柔软后僵硬,那些蛋白抽搐着痉挛,麻痹感蔓延扩散,此刻她才开始恢复感官……之前是什么在感知?她无力去想,她呛咳起来,荡过余光的发尾黑似烟黛。她不知自己什么时候坐起,浊重的水在视野中下坠,空气涌进她的眼眶和肺,她闭着眼大口呼吸,如刚被娩出的乌拉诺斯,盖亚以指尖将她托举,轻与重同时拉扯她的身躯。她从未来与希望中看见这具载体的葬礼。 葬礼。她瞥见自己棕黑的头发。不是她的躯壳,不是她的葬礼,她转身欲言,却发现自己在穿衣镜前,混沌填满空间,凸面金属中央缩着她小小的脸,两只手臂从身后环过她的腰线。小偷。轻缓潮腻的吐息呼上她的鼓膜,她又闻到花香与水汽混合的腐败腥甜。手臂如白蛇自面颊蜿蜒,卡门湿滑的手游过自己的脖颈、锁骨、胸脯、肋间,最终落到腰腹,在肚脐打转,生命的纽带。她抚摸自己的身体,我已死去,卡门喃喃,小偷,你盗走我维生的身躯。她不由抬手,镜中卡门的掌心蜷着无限小的人影,那个灵魂嗬嗬挣扎,将要窒息——你看,没人救你,还我,卡门嗓音带着笑意,还我,不……共用也可以。 卡门半跪下去,面颊贴住腰窝,细长如节肢的手指搭上下腹,幽白指尖深深陷进皮肉,掌心的她随着痛楚消失,穿衣镜前的她点了点头。下一秒黄铜化作玻璃,混沌转为昏然室内,薄薄的天光穿过花窗,面前银面仿佛水面反光。她按住镜中肩膀的位置,那里空无一人,花瓶摆在身后的台面,衰败的蕙兰疲软垂在瓶口,根茎处水已混浊,瓶底四周满落灰尘似的花粉。镜中一角映出灰白的天色,濛濛远方雨线牵下,她身着黑纱,将要参加一场葬礼。她打开请柬,稀薄日光勉强填进凹陷的笔迹,讣告下只有一个名字:安吉拉。 不是这样的。她意识到。卡门在她身后咯咯轻笑,推着她走向墓地,我会陪着你的。丧钟敲过三下又三下,叶梢坠落的雨打湿白鸦,“来自尘土的便要归为尘土”,她哑口无言地站在前排,来自死亡的便要归为死亡。可我分明没有活过,她茫然想,我刚从死的泡沫中走出,转眼便又要无可控地归向坟墓了吗? 不是这样的。不能是这样的。 因父,及子,及圣神之名。最后两字落下前她全力挣扎,成功令手指攥起的瞬间一切开始龟裂——皲裂,神父诵阿门的表情定格后扭曲,如同一张揉皱的纸,世界皮开肉绽,表象剥落崩出内里。她站在废墟似的机械森林,厚重雾气如鬼魂袅袅娉娉,远处光柱利剑般切破天际。她看得呆愣,卡门拍拍她的肩。 “要下雨了。”她说,一滴红色从眼眶滴落,划破她苍白的脸。更多红色从天空砸下,钢筋在岩浆似的雨中融化,成束肉芽自地面攀缘疯长,与支棱的钙质一同造起骨与肉的牢。卡门扯过她的手在骨肉的林中奔跑,她们躲开垂坠的神经,迈过合拢的瓣膜,冲破网般闭合的筋膜,城市之躯化作迷宫穷追不舍,筋骨守卫无可奈何徒劳怒嚎——卡门总能找到应行的路。最后她被扯进一方赤红的空间,卡门松开手,面对面抱住她,叹息般道:“最终还是到了这里。” 她身体紧绷,卡门恍若未觉,仍以一种妄图合一的力度拥着她。棕发女人抬头望向不知名的高处,发梢扫过她的脸。还剩一步,她的语气有些怅然,相信我,卡门赤色的虹膜映着血光,手指将她的扣起。她微微退开,轻而不容拒绝地吻上来,口唇间血腥混着土腥,死亡的味道令人欲呕,恍惚中什么渡到口中,她推拒未及,不得不咽下。 涎水拉出一条长线,卡门舔舔嘴角,这是死,我用不到了。 她完好的面容开始溃烂,腐肉自耳际缓缓化开,她又抬头看了看,忽然笑起来:“你听。” 安吉拉被按在黏膜中无法动弹,闻言抬起下巴。 怦、怦。 怦、怦,卡门轻声跟道,怦。 原始的心跳。 她突然意识到这是什么地方。 女人重新靠上来,嘴唇已经开始失温,她竟想不起她何时取回了自己的身体。卡门自上而下地吻她,依旧脖颈、锁骨、胸脯、腰腹,湿腻舌面从肚脐下舔,在腹部勾出形状后向下,于腿间轻轻一吻。她的下腹绽开一道眼裂般狭长的伤口,她一手探进去,掏出那个淋漓的、锁链似的器官,另一只同沾满血污的手则盖上眼前的身体,崩裂指尖用力按下,苍白皮肤上滑出血痕。坠胀的疼痛席卷而来,温热液体顺着腿根流下。她又感到茫然,卡门却已满不在乎地站起来,丝毫不管自己的躯体正层层崩坏;这是生,她扯出一个狡黠的笑,也是死。她从卡门血色的眼中望见自己:死的子宫中孕育,生的湍流里变形*。猩红中映照的人影接连变换,最终凝固成青发女性的身形。卡门双掌合拢,拍出啪一声轻响,要分开了啊,她笑道,恭喜你呀。 她蓦然体会到一股浓重的悲哀。 卡门最后在她额上吻了一下。不成人形的女人再次抱住她,污泥般的血肉一团一团,溃散、坠落又滑开,头顶的心跳正逐渐放缓,所有声响最终平直成一条无尽的线,此刻宇宙静默到耳鸣。 怦——怦———————————— 作为自己再诞生一次吧。 ……我会陪着你的,到你的自由,你的牢笼。

———————————— 安吉拉奋力破出那具早无生气的皮囊。

*穆旦《诗八首》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