升华

舟伊莎玛拉(浊蒂)x阿玛雅 邪门总之浅拉一下 Summary: 不存在的灭世IF线/轻微g向/ 理解偏差注意

* 阿玛雅向远处眺望,铅色的海平而空旷,天水尽头糊作一团,一派混沌的铁灰,像张关系不明的水彩画,礁石于铁幕的缝隙间偶现,深或浅的影子仿佛被随意抹上又晕开,只喘息一瞬便又被浪头掩平,只剩海风带来潮水碎裂的声响。一步一步,她收回目光,踩着弯弯扭扭的海岸线向前,浪潮稀薄地涌动着,苍白泡沫间疏于她鞋底勾出引路的白线,又将其后脚印一点点抚平。曾藏满生命的滩涂一片静寂,除了沉寂的石头、躁动的水,和猎猎的海风,此刻的伊比利亚海岸不再有其它居民。荒凉背景音中阿玛雅数自己的脚步,沙沙,沙沙,分不清数了多久,沙沙,鞋跟与手杖陷进细碎的砾石间,轻微的咯拉声,沙沙,无机物规律枯燥的动静里缓缓渗入另一种声音,从渺远的水下传来,又像直接响在心底,歌声。阿玛雅沉默地向前走着,海风撼动她的帽子,卷起发梢、袍角和裙摆,挂饰叮铃作响,她只是走着,沿着歌声与海岸线—— 走入梦中。 如何描述伊莎玛拉?阿玛雅从独行的梦里醒来,打量着另一个梦。她一路找到这里,大教堂已成一片恢弘的废墟,只依稀能从触肢下断续的雕花中瞥见文明的遗骸,另一个族群于它的鲸落上汲取繁衍,连枯骨都啃啮殆尽。地面早被侵漫,彩窗斑斓的纹样被不知来源的光束映到粼粼水面,穿过错织的光影,半坍穹顶下她见到了歌唱的伊莎玛拉:神明手执金杖,侧对她的面容臻美如梦境,在昏暗中散着蒙蒙的光,青绿与透白的布料于空中浮荡,细线般的游鳞穿梭身侧,巨大的海嗣则蛰在祂的手旁,延至角落阴影的长长鳞尾悠然晃动,正随节律拍出细小而规律的水声;一切像被浸在水潭般静谧悠远,无意识的生物于此诠释绝对的美。箱子上的伊莎玛拉自然而亲昵地朝她伸手,露出希冀成真般欣悦的微笑,嗓音呢喃似恋人轻语: “你来了?我已经,等你很久了。幸好你来了……” 阿玛雅丢开手杖,握住眼前花瓣般摊开的手掌,躬身轻吻祂冰凉的手背:“如您所愿。我来了。” 这是阿玛雅单方面的第三次见面,对伊莎玛拉而言,祂只是歌唱,来的是谁则并不重要。此后她便在这里陪着祂,听伊莎玛拉昼夜不息地舒展嗓音,看循声而来的一个又一个血亲化为养料,而神明一天比一天妍丽。为什么留下了我?她问祂,伊莎玛拉抚摸发辫的手顿了顿,朝她转过头来,语气真诚又忧悒:“因为你还不想呀,阿玛雅……你已伴我身畔,再多的,我不会勉强要求……我的同胞,我服从你的意志——永远永远,直至那注定降临的回归。” 阿玛雅自动忽略后半句,我自己不想?……可我不正为此来到这里。她自问。难道竟还有什么未了的心愿?不,不应该,曾经所想难道不都已实现?看,大地与天空皆成海洋,再不见熵变的纷争与战火,同胞在世界的胶质里自在游弋,生灵于和谐韵律中瞻望星海——还有什么理由让她继续维持这无聊的个体,还有什么理由让她在新世界前逡巡? 她摸不到答案,于是继续等待,在时间的死水里思考起无意义的问题。 如何描述伊莎玛拉? 阿玛雅见过祂三次。第一次她还叫斯卡蒂,她站在高处看水下的漩涡止歇,看三个深海猎人从水底破出来,陌生的歌蕾蒂娅,熟悉的劳伦缇娜,以及最旁边的……斯卡蒂——伊莎玛拉,那席掩饰身份的红衣在青黑天海间醒目无比。她旁观人们徒劳对不可逆的命运挣扎欺瞒,在判定昆图斯愚昧失败的同时洞见了另一场更为彻底的失败。果然,再次相见那个体已经失去猎人的名字,幸存者因祂的强悍可亲颤抖着匍匐,称作伊莎玛拉的集合体被敬予冠冕拥上神坛,阿玛雅却依旧旁观,哪怕血的一部分呼唤着她,哪怕如今局面的部分切实经由她手。随后她于崩毁的秩序中有限地游历——哪怕融合着海嗣的血,黎博利的躯体仍相较孱弱——见秩序取代秩序,秩序取代无序,共鸣哪怕在地上也越来越强,一切理所当然到她甚至没被降下舍身的机会。终于当空气化海,血亲已于荒漠上空遨游,当文明溃败到无以令她记录时间,群落的同化令观察丧失意义,她遵循歌声回到故国,见到了“祂”。 阿玛雅抚摸祂的头发,打量着现在的祂,冠冕置于一旁,海嗣的神躺在她怀中,银亮的发丝有生命般绕着黎博利纤瘦的手盘桓,她亲眼见过它们迅猛地插进另一个生物的身体,吸吮养料如植物根管。伊莎玛拉还用着女性猎人的外貌,和“人类”相同又不同,起码人类不会物理意义上地——发光,神明的辉光不是错觉:不知从何而来的进化灵感,伊莎玛拉身体自发散着柔和而莹润的光,再配以天籁的歌喉和圣像般悲悯的神情,于靛青与藻绿的污秽中美得像救赎;无需故弄玄虚的冗饰,此地“灯塔”即为祂的存在本身。阿玛雅想起久远前听闻的怪谈,深海下提灯的怪物,潜藏于阴影中的巨口吞噬每一个被蛊惑的猎物,正如现在的伊莎玛拉。可怖的海嗣温驯蹭着祂的手,而祂从不发令,只在游鳞的环绕中歌唱,等着如她般的飞蛾投网。 她不由回忆自己的旅途,血亲中高等的个体随时间也愈发向这幅外貌靠拢,她亲眼见证它们的变化,也已可预见那随生命法则而至的未来,大约迟早有一天,天空、陆上与海里都会长满如此样貌的族群。只是—— 梳理发丝的手顿住,伊莎玛拉敏锐地睁开眼睛(实际这个动作并非必须),只是,她突兀想到,世界上长满伊莎玛拉,和世界上长满漂亮的花……有什么区别? 她以为解剖伊莎玛拉要如解剖人的灵魂一般从头捋起,祂自己甚至还留着那个箱子——“我一点点蜕变成了现在的模样。”祂曾经悲伤地说,目光由衷叹惋,“……我试图记住曾有的过往,尽管都已成碎片,尽管那些同胞并不与我相互理解,我……不是个空壳。”阿玛雅于彼刻相信,又于此刻觉察违和:虽然口中如是说道,可祂并不怀恋那些过去,祂的说辞更像为了证实祂曾为人,因为怀恋与记录的情结属于人,如她偶尔也会为梦中小镇的雨与钟声徒劳怅然,她所知的海嗣却根本不会做这类无功之事,因而轻易便看破虚假。倘若无从追念,祂又为何念出此类言语? ——为了让她乖乖走入腹中,为了养分和进化。交流——她们的对话根本不是思维的擦碰,海嗣没有那种东西,伊莎玛拉与它们的区别仅是进化出名为文明的迷彩外壳,如捕蝇草般用言语的蜜液装饰贪婪的食欲陷阱,华美幻象后的本质不过堆积的肉块。而平等的奉献——她一直追寻的平等与奉献——更是可笑,同是构成肢体的部分,两块肉之间怎会存在地位差异?一切为了群体的进化与扩张,不平等的吞噬是,“平等”的“交流”也是——一切为了大群唯一的合目的性,这是海嗣。海嗣不会欺骗,海嗣却会诱导,人是祂鲜艳的拟态。 或许称祂为Isharmla更合适,只是音节,不是被赋予意味的名字:祂只是在进化中选择了斯卡蒂外貌的Isharmla,像一朵凭本能决定自己以何种方式美丽的花,而不是她所期盼的、拥有人类过往的“伊莎玛拉”,不是她引路的救主。阿玛雅突然醒悟自己隐秘的抗拒由何而来:描述她幻想中的“伊莎玛拉”需要触碰斯卡蒂,概括完整的Isharmla却只用Isharmla一个词;祂只作为被观察的客体存在,从不具备怀抱同样愿景的独立魂灵。所以她的旅行失去了意义,因为海嗣皆是如此。 她低头对上“伊莎玛拉”猩红的双眼,神明以肌群的变动模拟疑惑,瞳眸清澈如红钻。Isharmla的手柔软地搭上她的脸,指尖摩挲她唇下的小痣,仍是恋人絮语般的呢喃:“阿玛雅?” 她感到荒谬,又感到毛骨悚然。我不止一次想到,她浅色的瞳眸微微扩张,我不止一次意识到……却为何此刻才堪堪醒悟?这算什么?我为了消止争端投身争斗,为了梦寐的归宿背离托身的基底,我放弃作为人的所有终于迈进殿堂——却让我在之后得知自己是个笑话? 阿玛雅从未感觉自己的声带如此滞涩,她手指攥了攥,久违地想抽烟:“Isharmla……” “我一直在。”Isharmla依恋似的靠紧她,头埋进她瘦弱的怀里,“阿玛雅?……你在发抖,你的情绪。啊……你恐惧我。你也无法接受我的存在了吗?你也要像他们一样拒绝我了吗?……如果这是你期望的……” “……不。”阿玛雅一时失去言语。 Isharmla直起身,面颊贴上她的锁骨,两只冰凉的手臂缠住她。她没有如之前一般回抱,只更深地低头,看祂缓慢眨了眨眼睛,神色纯净如婴儿:“那……是你决定,存在下去?你想吃掉我吗?尽管这不是最优的选择,来吧,我接受……” 她曾对恐怖谷理论不以为意,此刻却空前掉入恐惧的陷阱,意识到怀中毫无瑕疵的脸是一堆蠕动的肉块让她反胃,这堆肉甚至比人更像完美的人,哪个自然生命具备完全对称的外貌?她从不以为海嗣在灵魂上朝人类靠拢是进化,此刻更不以为海嗣从躯体上朝人类靠拢是进化;她认同的是群体高尚的秩序,绝非肉块低劣的本能;她试图找寻同伴,却发现自己连独行的梦都未醒。Isharmla安静等着她的答复,阿玛雅止住上涌的寒意,拼命捋着思绪,声音先于头脑反驳:“——不,不是这样的。” 不是这样的,不会是这样的,她空茫地注视着脚边生藓的地面,小小高地的边沿水浸着她的鞋尖,稍远仍有视野处,软韧藻类于粼粼水底飘摇,海嗣巨大的鳞尾不时于暗处隐现,她向上望去,柱形的光从不知名的高处洒下,柔和明亮,连尘埃也不扰,似能将一切阴晦普照。她怔怔望了许久,直到双目刺痛,思维都被漫漶,才又对上神明赤红的眼。阿玛雅缓缓抬手揽住她,喃喃续口:“……不是这样的。” “Isharmla,我曾对所谓的美德弃若敝履,你知道为什么吗?”她不待祂回答,自顾自向下,“因为人通过赋予稀少崇高来掩盖本性的卑劣,利他性只在地狱才被称颂,倘若有天国,那美德必因泛滥而理所当然,俯仰可拾之物怎值得人鼓吹? “我以为是‘人’不具备此种天然的德行,才拼命为自己套上虚伪累赘的秩序,我自诩洞悉这一切——如何让开化之人尊重穿衣的野兽?……我又以为,争斗与暴虐的源头是生存。假如有一种生命,彼此生就平等而不为存亡烦扰,假如……为此我触碰海洋,我一厢情愿地向阿戈尔、向海嗣、向以为高等的形态寻求答案。我曾以为可以,我曾以为未来可以……” Isharmla静静地听着,祂只静静听着。 “——可倘若这永远不会是意识的选择。”阿玛雅深吸一口气,银灰的双眸闭上又睁开,脸色前所未有的苍白。她站起身来,Isharmla也坐直身体,略显茫然地看女人牵起自己的手,躬身、错步,脚下水面随动作荡起哗啦声响,在幽旷的废墟中折转回还。她们目光相接,一方虹膜于暗处亮如水银,深处烧着干涸的火:“……Isharmla,请告诉我,你是完美的吗?” “完美?……族群仍渴盼着你的回归。”祂笑起来,目光在阿玛雅面容上描摹,以彷若爱恋的神情轻语。 她终于呼出那口气。果然没错,她如释重负地欺骗自己,果然是因为残缺,果然,只是养分匮乏,族群为生存的延续抛却无益的个体投入,果然是这样的,我所行仍是正途。那么…… “……那么,请接纳我。”阿玛雅弯下身体,如初见那般亲吻祂的手背,像要邀请祂跳一支舞,“请吞食我,接纳我,解放我——为了……族群,为了您的升华,为了我们永恒的家乡。” Isharmla的笑容扩大,她回握阿玛雅的手,稍作用力便将瘦小的黎博利带向自己,祂以无限的渴慕与欣悦呼唤:“阿玛雅……来这里。” 海嗣兴奋地晃动躯干,光芒中央的祂张开怀抱,银亮长发悠悠自身后荡起,蛛丝般将自投罗网的羽兽包裹,根管穿透皮肤,将暗藏的粘液尽数注入,将触及的一切融化吸吮。兴许是她再熟悉不过的神经毒素,起初过电般的刺激后,阿玛雅再未感觉痛苦,Isharmla轻柔地揽住她,她们在水波似的拥抱里交换一个吻,祂的嘴唇像张柔软的膜,覆于其下的利齿划破阿玛雅的口腔,铁锈味的液体自灼热的伤口涌出,长而滑腻的锐物于血腥味中爬向她的喉口,不消片刻便会刺破其下不堪一击的内脏。阿玛雅动了动喉咙,祂收回口器,仍维持嘴唇相贴的亲昵姿态,充满慈爱与怜悯地开口:“你还有什么要告诉我的吗?” 阿玛雅清楚自己正字面意义地被溶解、抽干,Isharmla的眼睛于背光处发亮,她逐渐感知不到自己的肢体,渐渐连意识都浮起,她瞥见那具相伴多年的躯体正缓缓向下瘫软,生命的另一部分却在无限上升、上升,无暇的光柱中她穿过覆于身上的Isharmla,看见自己的手向上、向上,直至将要触及那至高的、无限光明的天穹,她极力瞪大随意识朦胧的双眼,许是听从她的心愿,模糊的世界陡然清晰一瞬,她看清手指的方向:没有天穹、没有光华,白色蠕虫状的血亲密密麻麻,在绿藓遍生的穹顶中央拧作圆盘,呼吸投出虚假的光学现象。似乎察觉她的视线,头顶的光暗都蠕动起来——更多的它们虬结于暗处。阿玛雅想起海天晦暗的尽头,层层密密的海嗣遮蔽曜日与双月,它们不止歇地攀咬天际,只待一个冲破樊笼的契机,世界成为无边的海。一滴液体掉到脸上,她的喉咙动了动。 “……伊莎玛拉,你知道吗。” “请说,我一直在听。” “……不,没什么。”良久的沉默后她说。于是Isharmla更深地亲吻她、吮吸她,阿玛雅闭上眼睛,冷淡面容染上狂热,她的嘴角裂开一个悚然的笑,已然含混的发声器官奋力擦出狂信的频率—— “赞美您。” 那只垂下的手无力搭在祂的后脑,最后羽毛般轻轻滑落,被腐蚀的骨骼滋滋作响,于已成软泥的躯壳内奏响蒙昧者的末曲。片刻后一切归于沉寂,Isharmla落回开满花朵的箱子,继续做歌唱的神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