末法

summary: 末法时代,以佛灭佛。 description: 写武宗不写法难算怎么回事?!依然是共命鸟设定,王才人原型。青椒许愿的三界第一美艳妖妃司凤*人间病娇腹黑帝王李炎……统统没有! categories: [李炎/禹司凤, 琉璃 | Love and Redemption (TV)] tags: [完结, AU, E, 主要角色死亡, Non-Con]


长庆四年正月,李瀍在阿爷的病榻前初见禹司凤。

阿爷把司凤赐给李瀍做伴读,说他生具法种,要颍王府好生伺候。两个十岁出头的男孩儿互相打量,亮晶晶的眼眸里映出的对方的容貌,仿若孪生。

他们拉了拉手,在那日初雪皑皑的廊下,司凤给他讲了个故事。

鸿蒙初开之时,海边有只一身两头的共命鸟,一鸟名法,一鸟名非法。某日非法鸟酣睡之时,法鸟见水流冲来一枚甘果,心想我与非法共用一身,我食即他食,便没有唤醒非法鸟,独自取食。非法鸟醒来知悉,勃然大怒,不久后趁法鸟酣睡取食毒果。毒发之时双鸟心狂昏乱,非法即设誓言:我愿与你生生世世相伴而生,永结宿怨。而法答曰:愿我生生世世待你亲善。

“我不明白。”李瀍咬着暖烘烘的玉露团懵懂发问,“如果我怨恨一个人,或许会想杀死他,或许再也不想见他,却为什么生生世世永相纠缠。”

司凤望着他,眉目缱绻。


李瀍与司凤同吃同住,同进同出,偶尔也会赤着脚溜到对方床上共枕而眠。许是受过阿爷嘱咐,平日里阿兄给的各式赏赐和府里的吃穿用度俱是双份。他们本来就长相酷似,如今更叫人难以辨认。

不过颍王府里的仆从们都晓得,禹少爷左手上戴一串砗磲念珠,殿下学骑射的时候就有慈恩寺的高僧为他讲经,也不似颖王殿下那般嗜甘。传闻他的母亲来自龟兹,所以他才跳得了那么炫目的胡舞。

闲暇时李瀍爱听司凤讲本生故事,讲世尊拈金色婆罗华,伽叶尊者展颜微笑;讲提婆达多杀莲花色比丘尼后与富兰那·伽叶的恳谈;讲末法时期法欲灭时,魔批袈裟坏乱佛道;讲他化自在天主波旬带魔众幻化女体,魅惑众生,毁人修行。李瀍以手支额,侧倚在塌上:

“传说悉达多王子证得无上正等正觉之前在苦行林苦修,波旬命三个女儿爱欲、色欲、乐欲前来诱惑太子。既然波旬可化女体,为何不亲自上阵?”

司凤挑眉一笑:“你又怎知那三位魔女不是波旬自己?”

他噎得李瀍一怔:“阿爷说你有慧根,将来必成高僧大德,我说他一定看走眼了。哪有你这样爱打诳语的高僧大德。”颍王撇撇嘴,似恼非恼地睨着司凤好一会,见对方始终嘴角擒笑,终于忍不住扑过去,两人玩闹在一处。


宝历二年,敬宗崩。文宗柩前即位。

李瀍在宫里住了两日,一回府便闭门不出。司凤进去查看时见他抱着剑枯坐床沿,脸上似有泪痕。他走上前去搂住他,静静等他说话。

过了许久,似无量无尽这般久。李瀍终于道:

“我慕高祖风姿,太宗雄魂,总想着有朝一日要杀阉党,正朝纲,削藩府,收河套,恢复我李唐山河的荣耀。”

“可权臣与宗室跪在地上山呼万岁的时候,你猜我看到的是什么?”

“我看到二哥被宦官们扶上龙椅。”


那日以后,李瀍便做起了一个不问政事的闲散王爷,日日击球赛马,风花雪月。

而禹司凤确实生具法种,结发之年就受了具足戒。为他讲经的师傅曾力邀他往大慈恩寺落发好专心钻研佛理,却被他以“尘缘未了”为由婉言谢绝。李瀍很高兴,因为他喜爱司凤的长发,喜爱在欢好时将手指插进那头柔亮的乌缎里,看他眼尾微红,似是泫然欲泣又仿佛抿唇而笑的表情。

他们拥抱、亲吻,因极乐而颤抖。李瀍忽地笑起来。

司凤不解,问:“怎地笑得这般无头无尾?”

“我笑你仿佛是他化自在天主,正毁我修行呢。”

“你何时修行过了?”司凤将李瀍的手拉至胸前。“明明是你在毁我修行。”

“尽行寿不淫欲,汝今能持否?”

司凤知他是在打趣自己破了授戒之誓,佯怒地在他肩头咬了一口。李瀍哎哟一声,翻身将司凤压到身下,拨开他被汗湿的前发,细细端详他的脸。他们容貌酷肖,做相同装扮时连从小伺候的奴仆也无法一眼分辨。可司凤垂眸时眉眼间似有一汪秋水,沉寂温柔,教李瀍爱不释手。

他低头去吻司凤的睫毛,感到它在自己唇间轻颤,颤得他心里发痒。


至太和九年,禹司凤已是大慈恩寺译场的一名征义,每日来往于十六宅与翻经院,偶尔也会宿于院内。他的师傅如今做了方丈,自己又是外室弟子,为免遭人非议平日里所乘的牛车都朴素低调。但若是哪天他踏上了镶着颖王府徽的车,旁人便知是颖王亲自来接他了。

这日司凤上了车,李瀍见他眉头紧锁,若有所思,便问他有什么烦心事。

司凤拈着手腕上乳白色的念珠想了想,缓缓道:

“我读大乘本生心地观经的时候最重视启发境、行、果的观心、发心、成佛三品,讲究三界之中以心为主,能观心者究竟解脱。而近日译场校订才想到,阿兰若品说修行之人宜住于阿兰若的寂静处,离世间品又说要离避世间才能修行清净法。可既然心法生世出世,善恶五趣,那只要心志坚定,居住之地如何能影响修行?释学经典浩繁,修习法门莫衷一是,互有冲突在所难免。可同一部经文中的教义就这般矛盾,如何能指导修行?”

司凤说完叹了口气,这才注意到李瀍正定定望他,眉尾微扬,仿佛想到了什么好笑的事。

“我忘了。”他立刻垂下眼去,“你不爱听这些。”

这几年来李瀍对沙门学说早已没了兴趣,转而迷上老庄之术,将擅命卜的道士赵归真迎入府中。听闻此人不时在颖王耳边毁谤佛法,只是李瀍从未在司凤面前提起,司凤便也假作不知。换做平日,他是再不会将修习心得说与李瀍知晓的,但今天他正为心地观经里的矛盾之处烦恼,被李瀍一问,不禁脱口而出。

他们自幼时起便朝夕相伴,李瀍自然明白他所思所想。

“我笑不是因为我不爱听这些。而是笑你只知教理,不知人情。我来问你,你觉得玄奘法师如何?”

“佛法大乘天,我岂有资格评价。”

“那这位你没资格评价的大乘天,受具足戒时是何年纪。”

“时年二十一。”

“那你又是何年纪。”

司凤一怔。

“我再问你,从前你跟我讲六祖慧能凭一支偈子得禅宗衣钵,你可记得当时弘忍另一位高徒神秀和尚做的偈子吗?”

“我懂了。”司凤说,“你想告诉我,如慧能这般天资超凡的大德万中无一。更多的是像神秀这样资质平庸的修行者。他们只有离避世间喧嚣,才能保持心志坚定不被外物诱惑,他们的身心需要时时勤拂拭,才不致惹尘埃。”

“错了。”李瀍笑道,“我想说的是,如你这般天资超凡的大德万中无一。你若要学世尊度这人世间,先要知晓这人世间尽是蠢材。”


那年初秋天气凉得格外早。司凤回府时见李瀍正赤着脚在廊下纳凉,身边矮案上摆着一炉香,一盘柑。

他快步行至李瀍身边坐下,轻声提醒:“可别受凉了。”

李瀍睨了他一眼,佯装不悦:“回来得这么迟?晚饭用过了吗?”

“用过了。”司凤用暖烘烘的手去捂李瀍的脸。“今日陪师傅去见左街功德使,在他那里吃了斋。”

“宫里的黄柑熟了,圣人派人往各位亲王大臣府里都送了些。尝尝。”李瀍拢袖拣起一片最大最透亮的果肉塞进司凤嘴里,“方丈找仇中尉有什么事吗?”

司凤被酸得直蹙眉,歇了歇方说:

“自然是为了度牒。这几年来朝廷对度牒的管理一年紧过一年,每有僧尼圆寂或还俗度牒均要归还销毁,新发的度牒却远不及这个数。如今慈恩寺前日日有人哀求,师傅不忍见众生悲苦还被绝了修行之路,欲与左街功德使商议,增加度牒发放数量。”

“这可是件难事啊。”李瀍目光一转,冷声道,“太和二年圣人接连颁了两道敕旨整顿僧籍,如今连剃度戒坛都只剩了五台山万圣戒坛与洛阳终山琉璃坛两处,民间不许私度。仇中尉若是依了方丈,岂不是是对圣人阳奉阴违?”

司凤低头不语。李瀍的话已说得极重,且早在德宗宪宗时期就陆续有官员文人倡议禁佛,几朝下来僧籍制度也是越来越严苛。他自然能嗅出这山雨欲来的气氛,却又无从分辩,默默将剩余半片柑肉吐出来,掂在手里看了一会,问:“这难道是昔时玄宗亲手栽下的蜀中黄柑?”

李瀍也不想过多议论政务,倚在案上懒洋洋答道:“正是。天宝之乱后那几株黄柑便半死不活了上百年,小时候我还爬上去摸过鸟蛋。没想到今年忽地就结果了。”

“枯木逢春,那可是祥瑞之兆啊。”

“就怕非但不是祥瑞,还是蛊惑人心的妖邪。”

司凤见他说得没头没尾,不由露出担忧的神色。只见李瀍又吃了一片黄柑,他天生嗜甘畏酸,此时却目视天阶,竟喜愠不形于色。

不日,甘露事败。又过了四年,颖王瀍在一个寒冬的清晨被神策军迎进少阳院。现在轮到他被宦官扶上皇位了。


最初的数月蛰伏之后李瀍召回了被文宗流放的老臣李德裕,开始在朝堂上大展拳脚。他曾说要恢复李唐山河的荣耀,十几年来一刻不敢忘。

其后司凤成了朝中达官贵人们的坐上宾。他对佛理理解通透,答疑解惑时却浅显易懂。更为难得的是他潜心研究三传而灭的法相宗教理,连他的师傅都夸赞他是玄奘大师之后第一人。因而每日邀请他说法的帖子络绎不绝。

再之后李瀍纳了几位嫔妃,两人又各有事务,聚少离多,月旬见不得一次,即使见了也多是行些欢喜之事。或许是政务繁忙,李瀍浅眠易惊寐,司凤醒来怕惊动他,侧身静卧,细细端详他的脸。

突然觉得眼前之人似远在天边,让他甚为思念。


会昌二年十月。

这日李瀍在司凤的还周殿早早进了晚膳,两人缠绵半宿,事毕,李瀍拥着他忽地想起了什么,说:

“仇士良今日上了道折子,说要告老还乡。你说我是准还是不准?”

“你思虑周全,算无遗策,怎么还来问我?”

李瀍瞥了他一眼,道:“让你说准不准,谁让你讲这些阿谀之辞了,我不爱听。”

司凤轻轻挣开他的怀抱,略一思索:“仇士良手中的权自是要收回来的。只是上个月禁军哗变之事在市井间都传得沸沸扬扬,此时放他致仕恐生诸多流言蜚语。不妨先收了这道折子,等些时日再允。”

“也好。”李瀍颔首,一边抚着司凤散在枕上的长发,一边似不经意地又问:“那你心中可有左中尉的继任人选?”

司凤心头一跳。

从前两人关系亲密时也会清谈些时局政见。可自李瀍登基之后就很少与司凤商议朝事,更别说举荐官员。近年来他因讲法与朝中贵胄多有来往,不禁心中疑惧,生怕是什么试探,抬眸去看李瀍,见对方目光犀利,也正瞧着他。仿佛是看穿了他心中顾虑,李瀍一笑:“往昔惯例,左中尉也兼任左街功德使,总辖僧尼道冠。你又是大慈恩寺方丈高足,问你的意见也是理所当然吧。”

禹司凤垂下凤目,“既是如此,宣徽使马元贽办事细致妥帖,性格又优柔寡断成不了大事,是护军中尉的不二人选。”

李瀍不语,将司凤拉到自己身上,又是一度春风。


腊八。司凤与师兄弟们在大雁塔前施了一天佛粥,甚是疲累,回宫路上在牛车里入定少歇。不知过了多久,车停在了朱雀大街,司凤见无人通报,正感疑窦,忽闻窗外有人唤他。

“禹先生。”

来人正是前些日子被司凤举荐的马元贽,如今他扶摇直上做了内侍监,大有取仇士良而代之的势头。

“是马公啊。”司凤婉言寒暄,“马公如今平步青云,还未与你道贺。”

“禹先生客气了。多亏先生在圣人跟前的美言,鄙人才能虚坐了如今的位置,若先生不嫌弃,今后愿效犬马。”

他声音压得低,言下之意已不言自明。司凤知他羽翼未丰恐仇士良伺机打压,便在今日寻了机会来与自己结交。

司凤愠怒道:“马公这说得是什么话,我们都是为圣人分忧罢了。圣人是看重你的才干才提拔你,可不要辜负了他的殷殷期待。”

马元贽示好不成倍感无趣,只得毕恭毕敬地应了几声,准备告辞。

“不过……”司凤故意拉长了语调,他感觉到马元贽又转了回来,伸长了耳朵静待下文。“听闻马公近日苦修《金刚顶经》?”

“只得入门而已,佛法诸多玄妙,我资质愚钝难以体悟。”

“马公过谦了。金刚顶经原有十八会,如今译出的仅有第一会第一分。我看过的梵文原本也不过残缺不全的三会而已。”司凤阖上双眼,“下次有机会,可为马公释疑。”


会昌四年,马元贽果然做上了左神策军护军中尉。次年,李瀍于禁中筑起一座势侵天汉的望仙台。

期间仇士良致仕,死后家产遭抄没;朝廷裁撤冗官两千余人,废弛的官场气象焕然一新;又通过几场胜仗收回对昭义镇的直接管辖权;还在杀胡山击溃乌介可汗使回鹘一蹶不振。李瀍少时杀阉党、正朝纲、削藩府、收河套的夙愿,竟然一步一步地实现了。

七月丙午朔,日有食之。

司凤在思政殿外跪了两个时辰,终于等到殿门开启,李德裕持敕旨匆匆而出。司凤一眼就看到他手中绢黄色的卷轴,料想那里面写的政令一旦颁布下去将成天下法难。李德裕看破他的来意,避过他的目光,准备绕道边廊。

司凤心急如焚,不禁大喊:“李公留步!”

李德裕果然慢下脚步,犹豫不决起来。

这时殿内传来不悦的诘问:“现在什么人都能使唤朕的中书侍郎了吗?”

两人闻言俱是一惊,李德裕忙行了个礼,转身去了。

李瀍走出殿外,停在离司凤丈余远处瞧了他一会,冷冷道:“你起来吧。”

司凤反而伏下身去稽首至地,掩面而泣。

“广德年间以降,朝廷累敕天下州府不得私度,度牒管理也一再收紧,俗人想出家修行已属不易。前朝文宗皇帝只准许两处戒坛剃度,更颁下条流僧尼敕。去年圣人降旨不许天下寺院供养佛牙,凡此种种沙门众人不曾违抗,不敢怨忿。可今天这道敕旨却要拆毁寺庙,强令僧尼还俗。这是堪比提婆达多的破僧大罪,望圣人三思而行啊。”

自相识时稚气未脱至如今君臣有别,他们相知相伴逾二十载,禹司凤对李瀍从来平等相待,不曾行拜礼,不曾在他面前口颂圣人。

李瀍拂袖而去。

“那就跪着吧。”


此后月余,司凤把自己关在还周殿里断食明志。他常年吃斋,如今只喝桃露,虽然身体虚弱却也没有性命之虞。

至九月,李瀍差人宣他去望仙台。这座新修不久的高台越百五十尺,廊舍五百余间,依傍紫宸殿,气势恢宏。司凤乘撵上了仙台,由宫女引往廊下。李瀍坐在榻上,斜倚隐囊。他身形消瘦,神情懒散,仿佛大病初愈。见司凤来了,便问:“你看,这里景致如何?”

司凤屏栏远眺,秋高风渺,长安景色尽收眼底,不禁感叹:“望仙台上,望人间百态。”

李瀍挥手让司凤来身边坐下。案上摆着一炉香,一盘柑,两盏桃露。

“选一杯喝。”

司凤毫不迟疑,取左手那盏饮下。宫女上前取走另一盏。

“花园里的黄柑又结果了,就叫你过来一起尝尝。”李瀍却不看他,顿了顿又说,“听尚食局说你自那天回去后就断食至今。今日所见,除了清瘦些倒没有什么不同,看来你修的那些佛法果然奥妙无穷。”

司凤不知如何回答,只闭口不言。李瀍见他如此,叹息一声,道:“你是不是恨我。”

司凤闻言一怔,扑簌簌竟落下泪来。

“我愿生生世世待你亲善,又怎么会恨你。只恨我自己微如蜉蝣,无能为力。”他眼中含着泪,却也燃着火。“世尊入灭千余年,末法时代已至。那烂陀寺曾经何等宏伟壮观,汇聚举世经文圣僧,却也随着笈多朝衰落而日渐式微。我一想到有朝一日佛法灭尽,世人永坠无间便夜不能寐。唯有发下大愿,以此身护法,此心弘道。五郎,你是否明白?”

两人相顾无言。恰宫女又送上两盏桃露,司凤不等李瀍说话,主动选一盏饮下。

李瀍问:“你刚才从这望仙台上,可看到十六宅?”

“能将入苑坊看得一清二楚。”

“入苑坊旁的长乐坊里有一座寺院,你可看到?”

司凤一时心痛难耐:“那是奉恩寺,八月已遭废毁。”

“可八月之前,我在这里看它却香火鼎盛,日夜不绝。”李瀍目光深沉,“那处产业本是从前凉国公李逢吉的宅邸,后因子孙不兴,怕祖宅逾制捐给了僧伽,这才成了奉恩寺。在你眼里佛法慈悲普渡众生,可在我眼里,只见僧徒日广,佛寺日崇。劳人力于土木之功,夺人利于金宝之饰,遗君亲于师资之际,违配偶于戒律之间。晋、宋、齐、梁,物力凋瘵,风俗浇诈, 莫不由是而致。这些,你又是否明白?”

他语气平常,却字字诛心。司凤知道自己再无可能说服李瀍,想起那年秋夜一同在颖王府吃宫里赏赐的黄柑,只觉得物是人非。果肉酸涩依旧,可世间至苦至痛之味太多,相较之下他觉得也不算什么了。

宫女三奉桃露,又是两盏。司凤举杯欲饮,忽听李瀍问道:“长庆四年正月,阿爷将你送给我的那天,你给我讲了一个佛典故事,你可记得?”

“记得。”

他怎会忘记?

“我说曾有一身两头的共命鸟,却因故生出嫌隙,一鸟食毒果自戕,双鸟俱亡。临死前立誓,当来所生之处生生世世,共汝相害,常共为怨。一鸟却发愿,愿我生生世世,常共汝为善友。这法鸟为世尊,非法鸟则是破僧而出的提婆达多。”

“赵链师说,你我亦共命而生。”李瀍说完,静静等待司凤的反应,“你似乎毫不惊讶。你早就知道了。”他神色晦暗不明,捻着长袍上的花纹想了想。“那我三次为你备两盏桃露,命你择一而饮,其中缘由想必你也猜到了吧。”

司凤垂眸,眉眼间的一汪秋水,深不可测。李瀍抿嘴笑起来。

“释道两教俱说你我共命,那我偏要试上一试。若我命该福寿绵延,那你手上的这第三盏,也不会是鸩露。又或者,你我今日便共赴黄泉。”

司凤一饮而尽。


会昌六年二月辛丑夜,东北流星如桃,色赤,其光烛地,西流穿紫微垣。死兆。

禹司凤披一身黑色斗篷,穿过雪夜步入中和殿浑浊的空气中。马元贽已经替他屏退旁人,如今这偌大的起居殿中只有他与昏睡的李瀍两人。

司凤不想扰他,轻手轻脚靠近,可李瀍仿佛感觉到了,眉头轻蹙。他身患重疾,形容枯槁,面色潮红,口不能言,甚至连睁眼都极为吃力。司凤跪在床榻边,握住他的手。

望仙台一别,他们两百余日未见了。

“五郎。”他柔声唤他,“方士的那些丹药只能害你,帮不了你登仙啊。”

往日,但凡李瀍身体抱恙,他总是万分焦虑,颂经祈福。可如今的李瀍命不久矣,他虽想到些拖延的法子,终究还是无力回天,反而心情平静下来。

“不过你骗得了旁人可骗不了我,你其实并不想登仙。”

他感到李瀍的手指动了动,似乎想要挣开。

于是他笑了,紧紧捏住李瀍的手,那双天生的含情目中转瞬寒光凛冽。

“你想拉我一起死,可我偏不让你死,留住你一日是一日,一个时辰是一个时辰。”

他爬上床,推走被褥,解开李瀍的亵衣,让他因高烧而绯红潮湿的皮肤暴露在外。他自小养尊处优,也喜爱狩猎马球,身体颇为健壮,如今却是形销骨立,令人扼腕。

司凤伸手轻轻抚过李瀍根根分明的肋骨,一路向下找到他的龙器,熟练地玩弄几下,却不多作逗留,反手向他后庭探去。他俩曾经年累月舞风弄月,互为乾坤,因而极其了解彼此,加之李瀍毫无力气,抗拒不得,不消一炷香功夫,已容下两指有余。

司凤急不可耐地把自己送进去,未及小半,那处火热而紧闭的秘境便阻挡他继续开拓。他毫不怜惜,屏息往前挺进。

李瀍皱起眉,轻轻哼了一声。他现下虚弱至极,任凭司凤用力捣弄也给不了多少反应。司凤见他奄奄一息的模样,又急又恼,不禁恍惚道:

“是我在甘露之变前向仇士良通风报信。”

李瀍闻言心念一动,猛地收紧了身体,司凤见他终于有了动静,大喜,一边研磨他的敏感处一边继续说道:

“是我阴为助画将你推上皇位。是我借着说法的机会与肱骨重臣结交。今日我来中和殿更是托马元贽费心安排。待你龙御殡天后他还会辅佐崇信佛教的光王登基。可我们幼年相识,心有灵犀,这些事根本瞒不住你对不对?你只道我们共命而死,你便想吞这断肠毒药来杀我,那你有没有想过,你我亦是共命而生。”

司凤眼角含泪,气血翻涌。他一心只想给李瀍续命,纵横驰骋数百回,总算全数射进李瀍体内。而李瀍被这生气浇灌,竟也颤抖着攀上高潮。

而我,要生生世世常共汝为善友。


李瀍在司凤怀里悠悠醒转。

他身体酸痛,神智却清明,与方才病入膏肓的样子已判若两人。身后之人轻声问:“醒了?”

他心下惊骇,质问司凤:“你用了什么妖术,竟能让人起死回生?”

司凤也不恼,耐心解释:“不是什么妖术,也不能让人起死回生。只是你我共命,我便用神通将生气渡给你一些。”

“妖言惑众。”李瀍斥道,“哪里有什么神通,都是江湖骗子的把戏罢了。”

司凤将脸贴在李瀍的后劲上。李瀍被他渡了气,体温恢复如常,让司凤略为安心。可一想到此非长久之计,又不免心中悲伤,不欲与他吵闹,只软语道:“母亲怀我时曾见白象入梦,从此智慧大增,便是我的第一个神通。”

这是他初次谈及自己的母亲。在此之前李瀍只听宫里的老人说起过,仙居殿里住着一位龟兹女子,典册未俱也不知姓名,身边的人都唤她小摩耶夫人。可惜福薄命短,阿爷还在时就仙逝了。

思及此处,李瀍也心中柔软,问:“你,和你母亲像吗?”

司凤想了想:“样貌自然是不像的。但脾性却有几分相似,她看似寡言温顺,内心却刚直倔强。七岁时她教我《妙法莲华经》,我第一天只诵五十首偈颂,第二天便可诵一千首,三天诵完全文。第四天她就死了。她大概觉得生下我、将我引入佛法修行是诸天菩萨交给她的使命,使命完成便不再留恋人间了吧。”

他说得轻描淡写,李瀍却无端想起前朝诸侯姚兴唯恐法种无嗣,逼迫高僧鸠摩罗什娶妻生子的往事,不知该如何作答。司凤也不再言语,揽着他的腰又躺了一会,正昏昏欲睡之际。李瀍忽道:“不全是。”

司凤见他又突做此等无头无尾之语,知他思虑过甚,又怕他讲出什么骇人的话来,连这一刻的温存都要打碎,不由地默默收紧怀抱。李瀍无力掰开,便由他去。

“我要杀你,不全是因为你干预朝政,勾结宦官害我宗亲。”

他此刻瘦骨嶙峋,衣衫不整,因刚才那场情事连发髻都歪在一边,看起来狼狈之极,话语却依然不坠帝王威仪。

“你有大愿,要弘扬正法,可仇士良先后害死二王、一妃、四宰相,你却助纣为虐,与他共谋,在文宗驾崩后矫诏另立新帝。你所行之事,可称正法吗?”

“你的两位阿兄厌我释教日甚,我欲度尽天下人,可大唐却要将佛法灭尽。我岂能坐视沙门法难。既然皇帝不信佛,那我就选一位信佛的皇帝。”

李瀍听罢冷笑。

“你们颂佛的人,最是讲究因缘,便该清楚这法难原非因我阿兄而起,也非因我而起。

佛法慈悲,可沙门僧人未必如此。多少寺庙纲纪败坏,姑息养奸,蓄养奴隶,收敛钱财?自去年七月敕旨并省天下佛寺,至八月,收膏腴上田数千万顷,收奴婢为两税户十五万人,勒无牒、破戒、逃役者还俗更不胜数。这些人混迹于沙门之内,做着有违法理的恶事,当如何证果?

你要度尽天下人,却看不见你身边已尽是些蛇鼠之辈。你说末法时代已至,怎不知法欲灭时,魔批袈裟,坏乱佛道?

你为这些妖魔遴选出崇佛的皇帝,将我李氏子孙的命数玩弄于股掌之间,还认为自己是在行护法大义吗?”

李瀍说完一阵急喘,司凤忙坐起身替他抚背平息。他动作温柔,心绪却纷乱,前尘往事,云烟过眼。直待李瀍气息稍稳,司凤才缓缓说:

“我曾发大愿,愿普渡众生,愿大道重回正法,现在看来终究是我妄念。”他抬手摘了腕间的砗磲念珠,掷在地上,“那从今往后,我就只度你一人可好?待我油尽灯枯,你我便结伴,再入轮回。”他见李瀍不应,望着他后背良久,方喃喃道:“如今你都不愿意看我了吗?”

李瀍双目紧闭。

“我却盼望能跳出轮回。好过一直落在轮回里,要生生世世共汝相害,常共为怨。”

司凤忽然想起阿爷驾崩那日,廊下初雪皑皑,十岁的李瀍咬着暖烘烘的玉露团懵懂发问,“如果我怨恨一个人,或许会想杀死他,或许再也不想见他,却为什么生生世世永相纠缠。”

爱恨湮灭,永不纠缠。

那日的雪就就这样坠进禹司凤心中,彻骨寒冷,直教他怔怔地落下泪来。


三月壬寅,上不豫,制改御名炎。是月二十三日,宣遗诏,以皇太叔光王柩前即位。是日崩,时年三十三。 谥曰至道昭肃孝皇帝,庙号武宗,其年八月,葬于端陵,禹氏祔焉。

后话 禹司风原型为王才人,《新唐书》载她“王嗣帝位,妃阴为助画”,且“状纤颀,颇类帝”“相与驰出入,观者莫知孰为帝也。”。 圆仁《入唐求法巡礼行记》载,仇士良乃信佛者也。 武宗驾崩后马元贽确实立了光王为宣宗,也确实没做其他大事。 宣宗即位后立刻废除了武宗毁佛的敕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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Notes: 写于2020年12月,当时与君歌还叫梦醒长安。李炎的形象也更多是参考了唐史,所以就不打这个剧名Tag了。 为写文下了一堆资料没来得及看完,最近心血来潮打开一本神策军相关的书。作者考证认为王才人很可能是因为襄助光王(即日后的宣宗),在武宗身前就被鸩死了。有一种被我莫名其妙编圆了的惊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