变局
他喜欢看到事情完美收尾 ，连句号都要斩断得干净利落。这个习惯有时很好，有时会导致休止符没有按时落下，变成未知的停顿。北都说，为了欢迎他出院，昴流应该推掉所有的工作，陪他出去转一整天，也就是说，约会。
她和她安静害羞的弟弟交换了一个眼神，就推开门走出去，留给他们足够的空间。昴流看上去很窘迫，姐姐把这个男孩推到了一个不得不主动的位置。 这句调笑没有像往常一样因为他善解人意的拒绝不了了之，因为昴流罕有地主动开口：“星史郎先生，你愿意跟我一同出去吗？” 男孩说得又含糊又急促，因为紧张没控制好自己语速。男孩还想复述一遍，但他已经听清了。 ”如果昴流君希望的话 ，我当然愿意。“ 落幕要推到今晚，他想，也很合适。 在车上昴流跟他解释，这是他姐姐的建议，但更是因为他有很重要的事情想跟星史郎先生说。 他转了一下后视镜，它映出男孩迟疑又为难的表情。“什么事？”他问。 ”我还没想好该怎么说，“昴流说，“请给我些时间。” “你有一天的时间。”他说。 在街上，男孩走在他右边，视线偶尔落在他右眼上，虽然男孩已经尽力克制了。昴流今天的服装搭配不像是北都的手笔，西式学院风格与沉静的气质相衬，剪裁良好的深蓝色西装外套与银色领带把平时模糊的性别特征磨得更鲜明。 他有些好笑地指出男孩系领带的方式不对。他手搭在男孩颈侧，感受到柔软的皮肤组织下颈动脉的跳动，这无一不在提醒着他，眼前的男孩是个对他毫无防备，可以被他轻易杀死的【人】。它因为他的触碰而加快，也将会因为他而停止。他问学会了吗，手沿着颈侧向上，将碎发撩到泛红的耳际，手指不经意滑过敏感的耳垂，他的男孩在那一刻僵直了身体，很可爱的一点是，男孩不会抱怨，只会继续忍耐。人流中他握住男孩的手，黑色皮质手套的触感没有这么好，他上一次见到这双手裸露的记忆过于久远，殷红的血从白皙的手背上流下来的画面很美，就像有什么在雪地里死去了。手指会变得更修长，更骨节分明，而手背刻上了不会消失的，他的印记。 工作日和旅游淡季人比较少，被墙隔起来的一个狭仄的展区也有了私密空间的感觉。在海洋动物的包围里，粼粼的水光从男孩身上游过，男孩说，“星史郎先生，你能告诉我吗，只有一只眼睛能看到是怎样的感觉？” “哦？”他把手盖在男孩右眼上，“像是这样？” “我问过医生，他说单眼会失去平衡视觉，还会给剩下的一只眼造成更大的负担。眼睛移植技术成功率已经比较高了，是吧？” 暗处男孩的表情哀伤又平静，任何走上祭坛的献祭者都是这个表情，他们的死浇给信仰，尸体被信徒分食。廉价的自我牺牲。他冷酷地想。“北都会伤心的。” “没事的，我已经跟她说好了。星史郎先生需要什么东西，从我这里拿就好了。” “昴流君，报恩的代价不需要这么大。” “是我想做的，生命，心灵，都可以。”男孩焦急地想抓住那只远离他的手，又畏怯地缩了回来。“因为是你。” “因为是你，”男孩重复，“我不知道我该怎么描述我对星史郎先生的感情，它很陌生。如果你在我身边，我会很快乐，那是我与北都还有奶奶在一起时不一样的快乐。如果你离我而去，即使我周围有很多人，我也觉得只有我一个人了。” 低下头的男孩错过了他难得一见的惊讶表情，“如果我说的话让你感到困扰，我很抱歉。我不期待有任何回应，因为我是害你眼睛受伤的人。你是个很温柔的人，你原谅了我，但是我不能原谅我自己，我不配被你喜欢。“ 意料之外的发展，他从没预想过这种情况会发生，但是这席话没有在他心里引起任何触动，也不会对今晚将发生的事有任何改变。“你缺少朋友，昴流君。”他托起男孩的脸。“有些事情你还不明白。” “我这里有两张影票，在北都的美妙晚餐之前时间还绰绰有余。你想去吗？” “不是这样的......” “什么？” “我想去外面，看看这个地方。” 顶层水族馆的外部可以鸟瞰这个地方。东京很大，容纳了很多人，男孩指着地上的车水马龙跟他说，北都以前经常会拉我出去玩，我们走散时。尽管人还是很多，但其实和我一个人也没有差别。而且处在很多不认识的人中间，好像我会消失在那里。“星史郎先生会有这种感觉吗？” “什么感觉？” “寂寞的感觉。我猜星史郎先生除了我们之外还有自己的生活，自己的朋友，或许还有.......恋人。”他说这个词像咬到了舌头一样。“但是，你会有寂寞的时候吗？在不认识的人群里面，会感觉到比自己一个人待在家更寂寞吗？” “说这些话的昴流君，看上去似乎很寂寞啊。“ “是的，但是没有关系。谢谢你。去看电影的话，我就不能跟星史郎先生说我想说的事了。” “那，34层新开了家咖啡馆，北都说过它的咖啡奶油面包很好吃，能陪我去吗？” 这次男孩主动握住了他的手，轻轻地点头。 控制不住地，男孩会把目光移向他，意识到自己的行为太明显，又迅速地转头，假装在看橱窗里的衣服。有一次他们的目光正好碰上，他朝男孩笑了笑，问：“在想什么？” “我有很多问题想问星史郎先生，但不知道哪些可以问，哪些不可以。”男孩掩饰性地扶正了帽子。 在店里，他萌生了一个不错的想法，“我们可以玩个游戏，稍等片刻。” 他向店长要了两支铅笔，两张白纸。“我们两个人，分别写下想问对方的问题，谁的问题少就谁赢，只有赢的人问题才能被回答。可以吗？” “听起来.....似乎很难，不过我会试试的。” 他写下：1.特别后悔的事2.无法实现的愿望3.想要活多久？ 一开始男孩动笔很迟疑，写了又划掉，后来大概觉得每个问题都很重要，又把之前划掉的重抄了一遍，写满了半页纸似乎还不够，又接着往下写，好像这页纸写完了，又把它翻过来，再接着写。最后，男孩尴尬地问他一句：“我能再要一张纸吗？” “我只写了三个问题。他好心地说，现在你可以从你的问题里挑。 男孩仔细看了一遍。“哪个都删不掉。”他沮丧地说，“是我输了。” ”现在我们要交换我们的纸。“ 男孩紧张地用手盖住。 “已经说好了，赢的人不仅可以得到回答，还可以看输的人的问题。” 男孩似乎很想问，有说过吗，但还是把纸推了过去。 男孩的问题类别很不一致，有喜欢吃什么，喜欢听什么样的音乐，有什么爱好，会讨厌怎样的人，想去旅游吗等等等等。有个问题是问喜欢下雪时候的东京吗，还在后面打了个括号：因为我很喜欢，所以想知道星史郎先生喜不喜欢。他往后看，果然看到了自己想看到的东西：觉得我是个什么样的人？ “你真的很可爱。” “不不不不是，”男孩深吸一口气，绞着手指。“我很后悔那时我没有躲开。” 他们两个都清楚这件事是什么。“如果我没有受伤的话，你就不会后悔了。” “确实是这样......我终于明白了，如果我没有保护好自己的话，会有别人代替我受伤。我还，不够强大。” “ 所以你的出发点还是为了别人，但是昴流君，人都是为了自己而活下去的。” “或许有一天我能做到吧。真的，我很抱歉。“ ”无法实现的愿望，“男孩仰头，露出脆弱的咽喉，优美的弧线被紧缚的领口生生截断，他别开脸，红色浸入他瓷白的皮肤，从帽子到手套，无不把男孩保护得严实。 “和我有关吗？” 男孩轻轻地点头。他抬起男孩的下巴，让男孩所有的表情都展现在他眼前。温柔的怜惜和想要撕碎这件易碎品的欲望交织成陌生复杂的感情，男孩对这一切毫无察觉。 “虽然希望能长寿，但感觉其实活到几岁其实都可以吧，如果没有遗憾的事情，而且是为了有意义的事情死掉的话，我会觉得很幸福。” “有趣的想法。” 他把两张纸折叠起来，放进口袋。付完帐他们走向停车场，“其实那时候我说谎了。” “什么？” “生日，我真实的生日是十一月二十二日。” “谢谢你愿意告诉我，我知道这是一定要保密的。” ”就像很多事一样，你喜欢的我，可能不是真实的我。“ “有什么你希望我做的吗，我可以做点什么来证明。“ 男孩没有坐在后座，而是坐在副驾驶座上。 ”既然这样，脱下你的手套。“ 他明知男孩被千叮万嘱过不能摘下手套，在任何人面前。但是男孩没有说，犹豫了一下，手指就搭在手套上了。随着手套的慢慢脱离，就像礼物自己打开一样，露出裸露的细嫩皮肤，深色的倒五芒星形伤疤也逐渐显现，补全了他之前的想象。男孩不安地说：”星史郎先生，你这样看着我，让我很紧张。“ “我只是在想，你的手很美。愿望是什么？”他托起男孩的手，刻有他印记的，比他小一号的手，与它十指相扣，紧密贴合。男孩小声嘟囔了一句，这次他听清了。在狭窄的空间里，男孩无处可逃。接吻时男孩发出类似于呜咽的声音，他可能是真的哭了。 “是奖励，对诚实的孩子的奖励。” 出现了有趣的事情，这个游戏再玩久一点吧。
by nobody329