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澄苍/苍澄】戴上你的眼睛(上)
“我很好奇,拓海同学眼中的世界是怎么样的。” 在一次聊天中,栏杆隔开的另一边的人如此说道。他全身上下都白得发亮,从银色的头发,素白的皮肤,白色的太空服,但这一切衬着他鼻梁上的黑色墨镜越发显眼了起来。但在墨镜边缘,隐约可以看见浓密睫毛投下的影子,就像在提醒别人—— ——这个人曾经有一双能感受光影变化,会反映出心情的眼睛。 澄野压下去的紧张,多天战斗积累下来的疲惫,对苍月过去所作所为的厌恶,混入几丝能调和所有复杂感受的怜悯。苍月脸上的墨镜太大了,让他在听苍月讲话时不由自主地分神,想起苍月是为了被他们接纳,才挖掉了自己的眼睛,放弃了去看到这个世界的权利。 他不由自主地在心理为大家辩解:又不是我们要求,是他自己要这么做的——
见他眼神游移,沉浸在自己的思绪里。苍月出声叫道:“拓海同学?” 澄野这才回过神来:“刚刚,你说什么?” 拓海同学分神了,苍月用委屈的口气说:“是我讲话太无聊了吗,抱歉。没有顾及拓海同学的心情,一个人自顾自地讲了这么久。” 澄野连忙解释了几句,照顾别人心情已经成为他根深蒂固的习惯了,不管面对的人是谁。 苍月从委屈的神情转为微笑: “果然,拓海同学心里还是有我的。” 他就如此轻易地拿捏着对话节奏,澄野有被他戏耍的感觉,但他懒得生气了。这时苍月把那句话,用带着遗憾,带着期待,带着好奇的语气再说了一遍:
“ 我想知道拓海同学眼中的世界是怎么样的。”
他带着黑色手套的手,放在同样颜色的冰冷铁栏上。但明明他们都来自同一个母体,他们的DNA几乎一致,他们是骨肉相连的亲兄弟,甚至比亲兄弟还亲。但此刻苍月望着他,像是望着从另一个星球过来的人。 ——不对,不能说望。苍月卫人现在没有眼睛。澄野想到。如果他有眼睛的话,那么他的目光应该就是这样的。 他不能理解这种向往,也不能理解苍月卫人身上这种距离感,疑问脱口而出了:”为什么?” “还问我为什么?啊,拓海同学的脑子还是一如既往地愚笨,真是太好了,”苍月捂着胸口,垂着头,“既然你想听,那我就再讲一遍我的感受吧,之前我眼中的人类真是丑死了,什么语言都无法无法形容的怪物,就像没有皮的脏器在行走,还不断发出指甲摩擦玻璃一样的噪音,虽然现在也是——” “等等,”澄野打断了对面不住地发散浓厚的恶意,“你说的这些我都知道了,也充分领会了你过去是多么讨厌我们。” 他把手拦在前面。苍月站在笼子里。明明他已经被接纳为他们中的一员了,但苍月还是喜欢住在这个远离所有人的笼子里。 “苍月,我想问的是,为什么是我?” 苍月睁大眼睛。虽然他并没有眼睛,但澄野能感觉到他是如此回应的。 苍月就这样把问题抛回来: “为什么呢?也许做到了就知道了吧。” 这个答案却让澄野焦躁起来,就像他对苍月有什么亏欠一样。明明实际情况是反过来才对。 这股焦躁让澄野不由得开口: “虽然不能保证一定会成功,但我会去尽力找找方法的。”
让苍月能正常地看到其他人的办法,哪怕是短暂的。
好像答应了很麻烦的事情。 两个小时之后,在去图书馆路上的澄野忽然想起自己与苍月的谈话。和狡猾地玩弄言辞的苍月不同,语言对澄野来说有着特殊的意义。他是说出了,就会尽可能去做的人。 不过当时苍月对他这个提议并不热衷:
算了吧,让一个黑暗里的人回到光明又让他走回去,这是多么残忍的事情啊。
明明苍月是说出那个愿望的人,但澄野提议时,他却一点行动力都没有。苍月果然是个非常复杂的人,澄野完全弄不懂他在想什么。明明说着讨厌所有特防队队员,但现在却想留在他们身边。 他以前听嘉琉亚说过,在世界死的阴影还未降临时,地球轮流接受着太阳与月亮的滋养。 “太阳是一个恒定的深红色原点。” “但是呢,月亮,”嘉琉亚用向往的口气说,“总是不断变化,阴晴圆缺。” “总是变化,月亮不会很累吗?”澄野无知地发问了。 “果然,”嘉琉亚叹气,“阿拓真的是笨蛋。” “我就是觉得变来变去很累啊——” “因为阿拓在用自己的眼睛,自己的标准,去看待月亮。”
“但对月亮来说,变化就是月亮的本性。”
澄野在堆积如山的图书馆资料里偶然翻到了几张人造天体的照片。当初他以为这是真正的月亮,还遗憾嘉琉亚不在自己身边。 悬浮在空中的美丽球体,轮廓闪着银光,既像月亮,又像太阳。 即使他知道了这不是真正的月亮,但他也希望嘉琉亚能看到这奇特的景象。 即使嘉琉亚并不存在,他也希望她能看到这样美丽的景象。 他把照片放进书中,继续搜寻。还好有人阻止了他继续浪费时间:“澄野同学,你在找什么?” 澄野把书合上,向柔和的女声看去。刚才在回忆嘉琉亚的事,让他对眼前这位女生感到有些紧张。他已经明白雾藤希和柏宫嘉琉亚不是一个人,也知道拿她们来进行对比是很失礼的。 雾藤希一手玩弄着发辫,一手将澄野掉在地上的书本塞回书架。 澄野当即向她复述了自己和苍月的对话。 “也许可以问一下sirei。”雾藤希建议到。 “sirei真的愿意帮忙吗?毕竟苍月......做了各种各样的事情。” “但苍月也是我们的同伴。他有认知障碍,应该很不容易吧。”
很不容易这个形容和苍月卫人放在一起有微妙的违和感。
雾藤希继续说道,唯一能交流的群体都是怪物,即使是虚假的记忆也未免太可怕了。 苍月同学,在这样的世界里,一定很孤独吧。 澄野顺着雾藤希的话想象,但去想象一个都是所憎恶之物的世界对他来说还是太难了。 “其实sirei找我商量过苍月同学的事,他让我来跟你说。在图书馆正好遇到你,真是太巧了。那么,我要开始说了——” 虽然苍月曾经背叛过他们,投向敌方,但现在他已经用自己奇特的方式赢得了特防队队员的接纳。后遗症是那副遮住大半张脸的墨镜,以及作战时偶尔的失手。sirei认可苍月的战斗能力,希望他能取回视物能力。但苍月一定不愿意看到原来的世界,于是sirei提出了一个想法: “能不能利用我驱力,把拓海同学的视觉复制给苍月?” 神奇的我驱力让澄野穿越回了现在,它蕴含着无限可能。而至于为什么这个人是自己,自从上一次轮回杀死了苍月之后,澄野就感觉有一种无形的纽带联系在他们之中,虽然他还是猜不透苍月在想什么,但他有时可以感知到苍月的情绪。 雾藤希带来的提案和澄野的想法不谋而合,它值得一试。
他们来到武器室。
澄野握紧那把通身漆黑,刻有自己名字的刀刃。他把刀刃对准自己,不自觉咬紧牙关。就算已经变身多次,他也还是会疼。在雾藤希担心的目光中,刀刃准确无误地刺破皮肤,在骨骼和血肉之间穿行,刺向把血输送往全身的心脏。 异血包裹住了他。 他闷哼一声。再次落地时,休闲装已变为威风凛凛的军装。雾藤希把苍月曾经用过的眼镜,递给了他。这也是sirei提供的。 澄野驱使空中的血液流向这副眼镜,它们就像他在空中延伸出的手臂一样。在接触到镜面的那一刻,澄野看到了苍月一直以来在看的那个世界。 在武器室里,除了他之外,还有个生物在看着他。 全身上下长满眼睛的小山盯着他,它们的眼睛呈不规则分布,在每只眼睛边缘都能看到细细的灰色绒毛。从山顶往下流着黄白色脓液,两边可见像是触手一样伸出来的东西。 澄野感到一阵恶心,但他随即意识到,这是苍月眼中的雾藤希同学。他不自觉叹气,让血液流遍眼镜。这时,在他眼中的怪物一点一点地变得轮廓像人起来,最后他重新见到雾藤希美丽的脸庞。 这时他总算明白了苍月的不容易。
他解除变身,拿着眼镜走向雾藤希。 “完成了吗,澄野同学?” “应该算,完成了吧。不知道能不能发挥作用。” “澄野同学已经做得很好了,它会起作用的,”雾藤希笑着说道,“我看到苍月同学在食堂,你去拿给他吧。”
澄野在食堂遇到了苍月。食堂中还有其他人,丸子乐和川奈翼在谈论美食的事情。九十九兄妹在调配着只有他们敢吃的料理。 “戴上这副眼镜。” 澄野对苍月说道。 他把眼镜放到了苍月手中。 “怎么了,”苍月说道,“拓海同学如今要来霸凌我这个看不见的人吗?” 澄野感到一阵无语。他没和苍月争辩,执拗地重复一遍:“苍月,请你戴上这副眼镜。” “是我先前那副眼镜啊,拓海同学真是念旧,”苍月捏住眼镜边缘,“但是它没有墨镜那么好的遮挡效果,现在我的脸可是,很可怕哟。” 澄野重复了第三遍,他想到了苍月看到的可怕世界:“戴上它吧。” “我怎么可能会拒绝你的请求,就算是恶作剧也让我很好奇。” 苍月拿下墨镜的那一刻,澄野不由得闭上了眼睛。等他再睁开眼睛时,苍月的镜片后面,是一双与自己有着同样颜色的眼镜。深蓝色的,如同大海一般开阔,天空一般澄澈的眼睛。 “啊?” 这是苍月重获视力的第一感想,充满疑惑和震惊。 澄野屏住呼吸,看向苍月那双熟悉又陌生的眼睛。他把自己眼中的世界,共享给了一个曾经背叛过他,让他失去重要的事物的人。 但他发现自己又是如此希望,苍月能不再看到这么可怕的世界。 澄野看到苍月脸上的表情瞬息万变,他美丽的眼睛准确无误地传达出他的情绪。 从惊讶,到困惑,到拼命想隐藏起来的欣喜,再到平静。 别人注意到他们两个之间似乎正在发生什么十分重要的事情,都停下了手中的事情,看向他们。苍月望向那些同学,再次惊讶地睁大了眼睛。 在那一瞬间,澄野似乎看到了苍月眼中溢出泪水,但他迅速擦掉。 苍月毕竟是苍月,他最后看向澄野。 “拓海同学,你真的好矮啊。”
by nobody329