nobody329

事情是这样的，那天他们又打起来了，如往常一样的二人世界节目。

龙崎头一低，果断地指控他：你就是基拉。月冷冷地说：我要是基拉，你早就死了。

龙崎把第四个咖啡杯推远——前三个已经变成黑色垃圾袋中的白色碎片，他说：因为不知道真名。你装无辜是想干什么？骗取信任吗？

夜神君，你不会以为，只要自己不记得了，杀过的人就可以一笔勾销吧？

有什么东西顺着月喉咙烧上来，在他开始思考之前，他的身体就已经行动了。他学过搏击术，也在训练场上跟别人切磋过，但这么想用武力让一个人屈服，还是第一次。这不像他，是龙崎让他变得不像他的。龙崎攻击他，他必须防御。他一拳打得龙崎后仰，随即腹部挨了龙崎的一脚。他手一拽，把龙崎从椅子上拉下来，想要借力把他摔出去。但结果龙崎跌在他身上，他们两个倒在地上。月头向上仰的时候，龙崎也刚好撑起上半身。

然后，一个意外中的意外发生了——他们嘴唇碰在了一起。

那发生得太快——月还没来得及理解这个为数不多的轻柔触碰，龙崎就起身。他还不能离开，因为他们还被那条锁链绑在一起。他挺直了背，看着躺在地上的月，似乎在思考是要踹他一脚还是把他拉起来。但他最终还是伸手了。但月自己撑着地板站了起来。龙崎把手插回牛仔裤的口袋：烦死了。

月拍拍身上的灰：你以为只有你一个人在烦吗？已经有三个月，我都没见到父亲以外的家人朋友了。

龙崎没说话，他坐回椅子上，打开电脑。月被他一拳打得胃部反酸，想去卫生间吐。他拽了一下龙崎的链子，龙崎没动。他又拽了第二次，龙崎慢吞吞地站起来，跟着月去卫生间。尽管非常痛，但嘴里只涌出来一点酸水，不过月今天之内都不想吃饭了。泼到脸上的水十分冰凉，让他清醒也一并刺痛了伤口，这很像龙崎。想到龙崎，他又想到刚才的触碰。只是他们的嘴唇碰到了一起而已，在有些地方它还是一种礼节。不过这种亲密不会存在于他们之间。

月的手放在门把手上，他在犹豫，要不要开门。

他有点后悔和龙崎打架，这不像他会做的事情。那只会带来疼痛，以及破坏他留给其他人的印象。

月不该和一个与他连在一起的人打架。这不仅出力困难重重，而且意外环生。月每次挥出去的拳头，不是震慑龙崎，让他远离，而是更紧地让他们贴在一起，这个过程就像解耳机线，越用力越死死地缠绕在一起。他们越彼此防备，越充满敌意地相互试探，越有一种不可思议的力量把他们拉到一起。

如果他真的是基拉，这个问题就会简单得多，只要思考如何高效便捷地将龙崎送进坟墓就可以了。就像只要拿出一把剪刀把耳机线剪断，就可以把他们分开了。他只需要用它剪断龙崎脖子上没有颜色的血管，还不知道有多久的生命线就行了，除了龙崎之外不可能再有另一个偏执狂指控他了。

但把他们连在一起的锁链，他无罪的证明，并非剪断这么简单。月想向龙崎证明自己的无罪。他一定要见证到最后，他必须见证到最后。这份感情混杂了被误解的愤怒，接近泯灭的尊敬与惺惺相惜。

他最终还是打开门，龙崎站在一边发呆，他的鼻血流到嘴唇上，顺着他的下巴往下滴。真神奇，龙崎看起来这么苍白，却能流这么多红色的血，月也是第一次看见。

但龙崎好像无知无觉似的。他望着这个他们一起住了将近28天的房间，望着折叠整齐的被褥，望着工作台上厚重的电脑，望着打印机和其他案件的照片，望着被他们打坏之后更新过一次的家具，最后他望向月，血从他下巴滴落。

在地板上被拖动的锁链，手腕处冰凉的感觉提醒月，他们被铐在一起。就算他们刚打过架，还是被铐在一起。

月想：生气又有什么办法？不如还是 ……

他转身走进卫生间，扯纸擦掉龙崎脸上的血。他以为龙崎会躲开，但龙崎没有。他用纸巾细细擦拭龙崎的上嘴唇，嘴角，下嘴唇，下巴，还有一点血滴到了锁骨上。月擦完一遍之后龙崎白得像纸一样的皮肤上还有隐隐约约的血痕。龙崎的嘴角也有血渗出，他伸出粉色的舌头舔干净嘴角的血。接过纸巾但拍开月的手，作为一个孩子气的报复。

他又坐回椅子上止血，又打开电脑。月拉上窗帘躺回床上，但龙崎点击鼠标的声音实在太大了。月以为他在工作，走近一看才发现他在玩扫雷。

月说：龙崎，可不可以请你，在我睡觉时，放下你那台电脑，保持至少半个小时的安静？

龙崎没有回话，看着房间另一边的百叶窗，窗外的天空晴朗得不可思议。无论基拉处决多少个人，它永远都会看起来这么蓝。

他没有再点击鼠标，月觉得他听进去了。

月躺回床上时，他回话了：明天由夜神局长代我监视你一天，今晚零点交接。

直到总一郎将月领走，他们都没有再说过话。如果有什么事，他们就扯锁链示意。如果另一方装作没听到，就强行把对方拉走。

一整个下午，龙崎都在搅着加了咖啡的方糖，制造出只有他能喝的神奇饮料。他连扫雷都不玩了，只是看着窗户外的高楼大厦。月被禁止上网，除了睡觉和看书之外无事可做。在罕有的龙崎安静下来的时间，他睡了个天昏地暗。期间有海砂来敲门，两人都装作没听见。

月没吃午饭，在晚饭前醒了。他下床穿衣，龙崎还是没说话，像是被施了魔法，变成了哑巴。他安静下来时没那么让月烦躁，但月也感觉少了点什么。月喝着味增汤，想象锁链的另一头是空气。但他放下碗一看，龙崎还是坐在那里，并转动了一下头，换了个角度看窗外。

他不再目光灼灼地盯着月，不再审查他的任何一句话，但他就在那里，和月共享一个空间，像是龙崎换了另一种酷刑来对月：不再注视他。

这折磨持续到了总一郎来时，钥匙很轻巧地打开手铐 。咔哒一声，好像有什么东西在空中断裂。另外一头现在是彻彻底底的空洞。

月想起来了，自己本来就是一个人，是龙崎强行让他习惯另一个人的聒噪和沉默。

龙崎走回房间，关上门。总一郎说：我们走吧，月。

龙崎提出的要求是月在这天不能与海砂见面。海砂难过地哭了，松田在安慰她。

没有海砂，没有龙崎，月可以享受珍贵的清净，他翻着厚厚的大学教科书，上面的每个字都在告诉他，基拉是错的，不仅如此，他还是从根本上威胁了法律，对社会造成威胁，给众人造成恐慌的人。

月不认识基拉，但他冥冥之中有预感，这是一个在思考方式上和他，和龙崎都非常相似的人。月不认为基拉的做法完全错误，只是觉得他太冒进，像是一个豁出一切的赌徒。他有预感龙崎在这点上和他看法相似。

不过父亲绝对会反对他这样的想法。

总一郎在看电视，他被要求暂停搜查工作一天。月把书放回去，他听到了父亲轻轻的鼾声。他拉上窗帘，把外套盖到父亲身上。他在父亲面前蹲下身时，看到他脸上的皱纹和鬓角的白发。父亲的长相不显老。他曾在深夜里追击抢劫犯，然后将其枪毙。他没有家世背景，凭借能力升迁，以魄力与勇气服人。月小时候曾觉得父亲是顶天立地的英雄，是自己的榜样。

然而他已经忘了，自己是从什么时候开始，不再认为，父亲的决定和判断都是对的。

他一碰到总一郎的肩膀，对方就醒了：几点了，月？月看着手表报时。总一郎说：你要开灯看书吗？月摇头。总一郎说：我也睡不着了，你开灯吧。

月走到房间的一角，锁链伸长，灯打开了。他走回来，锁链清脆地坠在地上。总一郎以闲聊的口气说：平时我都一心扑在工作上，突然闲下来，除了睡觉都不知道该干什么。月说：爸是该多休息。

总一郎说：幸子也这么说。

他目光移向月的腕表，这也是他送的升学礼物：大学怎么样？

在这个情境下聊他的大学生活很荒谬，但似乎总一郎也找不到别的话题。相比之下，龙崎不会没话找话，他每句话都是颇有目的地刺痛月。月说：还行，就是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回去。

一定会很快的。总一郎说。哦对了，妆裕说她很想你，你要给她打个电话吗？

月的眼睛睁大了：L允许的？

没错，总一郎把手机拿出来，按下电话号码，尽管我不同意他的某些做法，但L值得敬佩。

他想起自己今天早上的抱怨，龙崎似乎真的听进去了。他心中的怨愤化开了一丝，但他也知道龙崎对他的看法还是不会改变，只能靠他自己来证明。

我当然知道，月说，是我不够成熟。

电话接通了，月接过手机：妆裕。

电话一头的妆裕叫出声：哥——

月把电话拿远，直到她的音量恢复正常：哥，你什么时候回来？

月说：还要几个月吧。

妆裕说：这学期老师布置的题目好难，你不回来没人教我写。

月说：考场上没人教你怎么办？妆裕说：我回家之后有哥哥教啊，老师能有哥哥厉害吗？

月说：也行吧。

妆裕说：你和爸爸在一起对吧？月说：对，我们都会尽快回家的。

他跟妆裕道别，把手机还给总一郎。和妹妹的谈话让他心情些许轻松了一些。

总一郎把手机收起来，他看着月，喉结在动，似乎有什么想说。

辛苦你了。

之前拿枪对着你，是因为我从心底里相信你是无辜的，月。我培养出来的孩子绝不可能是罪犯。

月看出总一郎的责任感和对自己孩子的感情正在天人交战，他在思考什么样的说辞能让父亲减轻内疚感。

月脑中滑过总一郎拿枪对着自己的记忆，在那一刻他以为自己真的会死，不明不白地死于大公无私的父亲之手。但是他并没有，这就够了。

你只是坚持了自己的正义。

在正义之外，希望我没有错失其他重要的东西。

爸爸，这个世界上不存在多少能两者兼得的事。

总一郎沉默了。月不知道自己是否把话说重了，但这曾是总一郎教给他的东西。

你说得对，月。所以我也请求你，总一郎深吸一口气，在我以后被私人感情干扰判断的时候能够站出来领导众人。我了解你，你远比我冷静得多。

和龙崎分别一天之后，月变冷静了许多。他和父亲没有再聊什么，而月静静等待着再次被和龙崎拷在一起的时刻。这次他不能被个人感情干扰，他的怨愤不能让他摆脱他目前的困境，他要主动提议参与调查。

一声咔哒，他们两个重新被铐在一起。

月率先开口：

我为我的冲动感到抱歉，龙崎。但你既然拿不出确凿的证据，就不该反复强调我有罪，而是应该去做一些更有效率的事情。

龙崎没说话，只隔一天不见，他似乎没什么变化，眼睛还是很大，眼圈的颜色还是很深。他走近月，锁链在地上拖动。月的心跳开始加快，他果然还是不适应和龙崎待在一起——龙崎仰起头，用他浅色的嘴唇碰了一下月的嘴唇，黑色的眼睛与红色的眼睛混在一起，又马上分开：我不擅长用言语表达歉意。

月心中好像有什么东西溶解了。

龙崎话锋一转：

从今天开始，月君正式参与基拉一案的调查。

by nobody329