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不到的海
天使恶魔不只一次地感受到生命是混沌的色彩，违反调色原理地交缠在一起，使得一切蒙上灰蒙蒙的感觉，肮脏的，充满野性的颜色，像是唇齿间流动的污浊的血，又像人极速地被抽干寿命死去，他被这样的东西喂养，餍足之余感到厌烦。
天使恶魔除了血和肉之外，还喜欢吃冰激凌，对甜味的喜爱来源于记忆而不是本能。他出生时带着翅膀与光环，他少年的，雌雄莫辨的脸符合人们对天使的想象，宛若神迹降世般圣洁美丽，为了维持形象，教堂里的神职人员不允许他剪掉头发，实际上，他们也不敢碰他。教堂里的人用新鲜的尸体喂养他，实在不行就拿甜食顶替，虽然天使恶魔还是饿，但他会安分许多。他住在这狭窄的一隅，为陷入贫穷疾病的人献上来自恶魔的虚假希望。他不是生来就懂得自己是谁地，因为缺乏新鲜的血，恶魔的那部分还在睡着。在愚昧无知的教徒认为他是天使时，他或许真的成了天使。 而现在，在早川秋身边每天都会有冰激凌吃。被喂饱人类习惯的那一部分已经成了任务的要求。今天已经是第四个了。早川秋说。他拿刀柄敲了敲天使的翅膀。所以你今天要杀四个恶魔。 可我算的是一个。天使恶魔慢吞吞地说，我已经勉勉强强打起干劲了五天，我今天必须休息。 跟我走。早川秋像往常一样无视了他的话。 天使恶魔其实掌握着早川秋的一个小把柄，他也想过要不要用来换一天假期。不，一天还是有点少了。某次他们两个排队买冰激凌，天使恶魔排在秋前面跟他聊天，聊的都是些无关紧要的话题，它像是冰激凌融化的，渗入蛋筒的奶油。随即，天使恶魔感觉到头顶上方气流的轻轻浮动，那只能是早川秋的手。后来他问过玛奇玛小姐，知道早川秋有一个死于恶魔手下的弟弟。 我明明不是人类，完全不具备能拿来移情的资格。天使恶魔虽然这样想，还是蹭早川秋的工资来买冰激凌吃。天使恶魔某次在吃冰激凌地时候问他：我有这么像人类吗？ 从外貌上来说。早川秋回答他。于是天使恶魔那天在早川秋面前进食，展现自己饕餮的本性，其实他已经有一段时间都避免在秋面前这么做了。现在我还像人类吗？天使恶魔又问到。他脸上因为难看的吃相都是血。 毫无疑问，你是恶魔。早川秋不正视他，递过纸巾。 我是恶魔，活着是，死了也是。他把血擦掉时说。 不需要你提醒，我也会提防你。能用就用着，失控了就杀掉，这就是你们恶魔的价值。 所以不要把我当成什么人啊。 天使恶魔没有说出来。 他还是喜欢早川秋的，早川秋会带纸巾，纸巾可以擦血，擦完血脸就干净了。他天生喜欢洁净，或许站在铝制的神坛上时他是有微些快乐的吧。那时一个皮肤黝黑的女孩看着他的翅膀，问他是否能摸一下。天使恶魔开始背诵起神父教过他的谎话，你会遭到渎神的天罚。女孩不是来祷告，她是来找玩伴，你想不想出去玩？ 外面没什么好玩的。天使恶魔回答她，天使不需要玩乐。 但女孩还是天天来，她带来零食，借祷告的时机跟他讲外面的故事。距离这五百米开外就是一片海，海可以温柔可以暴躁，它是一头永不能被驯服的野兽。那天晚上，海潜入了天使恶魔一片漆黑的梦中。第二天早晨，他跟牢笼对面的神父说神父说他想出去玩，神父说身为圣物，你要为你背负的人命抵债。天使恶魔说哦这样，一次也不行吗？ 一次也不行。 于是天使恶魔杀了神父，除了神父之外还有无数的神职人员阻拦他走出去，天罚降下来了。他们眼里燃烧着狂热的光芒，争先恐后地拥抱天使，求您宽恕，求您原谅，即使他的行为这么像恶魔，但他仍是圣洁的天堂形象。但他想起来了，他的确不是天使，他是恶魔，是因为虚伪而卑下的人们对善良与圣洁的恐惧而生的，但他真的既不善良也不圣洁，他学的拉丁文从没进过脑子。天使恶魔出了教堂时，内心没生任何悔过与怜悯之情，他膨胀的力量呼唤着一场屠杀。但他被人类培养出来的那部分只是想看海。教堂前有个女信徒问他：天使大人，您要去哪？ 离开这里。 还会回来吗？ 不会。 女信徒跪在地上，求他不要走。她尖利地叫出声叫人们来阻拦天使恶魔的出走。即使她的生命被吸走，悄无声息地死掉了，她抱着天使恶魔的脚的手也没有松开。 这个村落里的所有人都是信徒，他们赶来跪拜。我不是天使，我是恶魔，是会给你们带来不幸的恶魔。天使相信自己的声音大得周围的人都可以听见，但他们仍然跪着：您在考验我们。 天使恶魔想这群人从前是白痴，现在还那么白痴，他继续往前走，想另外找个地方饱餐一顿。有弓弩射穿了他的翅膀，您是庇佑我们的天使，不能离开这。 天使恶魔手中重新亮剑，多米诺骨牌倒塌一样，本来他只想杀掉阻拦他的人，后来又变成了向他讨回家人生命的人，再后来变成了全部人。他站在尸堆之上想，这可真够他吃一阵子。他去隔壁村找女孩玩，女孩仿佛一开始就预料到他会来，露出了尴尬而僵硬的表情。 他们一起去看海，女孩撒谎了，海没有她说得那么漂亮，它把好多游客掉落的垃圾吐在岸边，那些垃圾排成一片，自成海滩。然后天使恶魔被她骗着去见了玛奇玛，玛奇玛身边的恶魔猎人砍下他双臂时，女孩远远跑开前说了一句话：你根本不是天使，你是个怪物！你是恶魔！ 天使恶魔以为自己要死了，结果晚上时候他又醒了，玛奇玛带他去吃冰激凌。玛奇玛问他为什么要杀掉那群人？天使恶魔回答她说，因为他 想出去看海。 玛奇玛问他海好看吗？ 天使恶魔说不好看。 玛奇玛又问他冰激凌好吃吗？ 天使恶魔说好吃，谢谢。 玛奇玛问他还想吃到更多冰激凌吗？ 天使恶魔说，无所谓。 之后玛奇玛没有再问他就把他抓到公/安工作，再后来后来他就遇见了秋。天使恶魔懂得了这个世界上根本不存在天使恶魔想看的海，或许天堂会有，但他只会下地狱，在地狱里又一次迎来自己憎恶的生。 他在屠杀之余竟有点怀念早川秋的那个拥抱，人类新鲜的血液，气味，热度，还有另一种他可能想要从海和女孩那里寻求的东西。在关系中都存在着一个小小的厄洛斯吗？它可能是天使恶魔人类部分的留存，那个拥抱让天使恶魔把它寄存在那里了。 所以天使恶魔对早川秋说，我对你有感情，巡逻时你可以放心让我走在后面。 早川秋皱起眉头看他，什么样的感情。 爱吧。天使恶魔回答，我猜。 愚蠢又……早川秋把那两个字【恶心】吞了回去，我不在乎你对我有什么感受，我只在乎你可以杀多少恶魔。 天使恶魔耸耸肩。 你为什么喜欢我？秋问他。 因为你给我冰激凌吃。天使恶魔说，你还有五年寿命，能给我买五年冰激凌，我就喜欢你五年好了。 好廉价的喜欢。 然而在天使恶魔以为早川秋不会把这件事当回事的时候，他有天突然问天使恶魔：你们恶魔是怎么表示对人类的喜爱的？ 性/行为或者进食吧，我猜。天使恶魔回答。还有凌虐…四课里有人比我了解，你可以去问他们。你问这个干嘛？ 如果你真的喜欢我的话，不是该想要赢得我的好感吗？比如更努力地工作之类的。 那永远都不可能的。 天使恶魔又补充了一句，我觉得现在这样就很好。他不想要更多了，对美好事物的贪欲会造成麻烦这点他早就知道了。 天使恶魔当然知道早川秋燃烧的复仇火焰绝对不能让他活够五年。后来到了命定的那天，天使恶魔改写了未来恶魔的预言。他跪在躺在地上奄奄一息的早川秋面前，残余的半只翅膀挡开子弹与火焰，早川秋用气声叫他滚。天使恶魔抱住他，吻他，吃下了最苦涩的一份正餐。他和秋漂亮的眼睛贴得如此之近，未来恶魔几乎要钻到他眼中来咆哮。 【你是我见过最善良，正直，愚蠢的好人，你会上天堂的，安息吧。】 【希望你能看到我看不见的海。】
by nobody329