开始在未开始之前
梅雨季开始的第一天,没有人告诉我天气预报讲了什么,所以我没有带伞,这在以往我姐姐会告诉我,原谅我不知道该怎么区分它和现在,可是她已经死去,虽然我仍知道无论是她叮嘱我带伞,还是她帮我把嘴角边的米粒擦掉,甚至是她死于车祸的支离的身躯,那只手抚摸我,这所有都是一直在发生的事。
我没有带伞勾起的东西往我心脏处撞了一下,它原本就是个纸袋,被撞破了,寂寞的风跑了进来。孩子们被家长接走,只剩你和我。
而我在等待,这是故事的开始。
我知道你一定会向我走来,我可以一直等,时间在我这里永远不是问题。
我有一种罕见的精神疾病,我没有时间,变化这些概念,也无法区分过去与现在。我的主治医生蝴蝶香奈惠又惊讶地发现,我和一般的时间知觉障碍患者不一样的,就是我平等地看待未来、以后。现在,也可以说是同等地了解他们,这近似于一种预知能力,其实这并没有什么用,我跟她解释,因为过去、未来、现在于我而言都是同时发生的,就不存在什么改变未来的做法。她放弃治疗我,帮我摸索出能使我模仿正常人的方法,我足够聪明,可以掌握它。
这些就是我跟你说过的,在学生时代,我们成为同桌以后的聊天。你认真地听,没有嘲笑我,也没有疏远我,而是说了一句:我觉得这很酷。
你坐在课桌上,正好背对日光,它把你的亮橘色头发烘得很暖。成人以后在我们的房间里我是可以摸到它的,它和我已经知道的一样暖,我还会亲吻你的耳垂,这是我难得拿出勇气主动。
那么,你问了和主治医师一样的问题,你可以知道未来?
理论上来讲,是这样。
那可以改变它了?
真是你会说的话,你此刻一定想着想用这个去帮助别人吧,你看到不公平不正义的事就会很愤怒,我也有类似的感觉,但是我无法像你一样说出:我会改变这种事的。 不可以,我迅速地回答。 为什么? 因为它太快了,所有事情同时发生,不知道该抓哪一件。就像手中捧了水但要去的路很长一样。 我想,以你的年纪还无法理解我的感受,这么说吧,我知道我姐姐会永远无条件地爱我,她就在这里,她也已经死去。我知道我们相识,相熟,相恋,你在我唇上留下你的温度,我的手摹着你的掌纹,就像亚特兰蒂斯被冰冷的海水吞噬它的繁华与美丽,你抽身离去。我被泡在令我窒息的冷水里,那个晚上我听到有人在唱,我爱的人来了又走,最后只剩我一人独留。 我跟着哼出声。 我没有哭。
但我们还在学生时代,它的日语发音每次都能带给我舒服的晴天的感觉,我肯定那是因为我有你。我不想用太阳来形容你,那太耀眼,比起那我更喜欢月亮,它令我想到姐姐的脸。那你是什么?你是我心脏每一次不易察觉的搏动,每一次呼吸所带的热度,我的眼神不经意会瞟向的地方。你拥有我的心,把它保存得很好,除了某次。 学生时代你既毫不吝啬地夸赞我也毫不留情地批评我。你说我是那种做了却什么都不说的人,为此你还举过例子,说教室里犄角旮旯的卫生都是我做的,班级植物的负责人不是我,我还定期查看它的状态。我说这很普通这没什么。我们一起行动的事有很多,比如帮助了一个被校园欺凌的女生,她明明什么都没有做。那些头发颜色很奇怪,身上有着烟味的人,看起来很壮实,干的事情却如此地卑下,软弱,可鄙。 那段日子有点艰难,我们必须一起行动,因为他们经常在巷子里堵人。你家开剑道馆的但我还是很担心,我们每天都在狂奔,他们的报复漫长而持久,就像我们把他们逐个击破的计划一样。 他们被抓进去的那天晚上,在暖黄色的灯光下,你帮我搓手,我在听你说话,我是不是在这个时候爱上你的?总之,看着你的侧脸,它在分明的轮廓里显出你本人的坚毅性格,我想吻你。这是否是一切的开端?还是悲剧的根源?这次的成功带给你自信,它会把你引向什么只有我知道,我经常希望你不要这么优秀,你老是走太快了,我只要稍微休息下,就看不见你了。我知道你死讯时我非常平静,那时我三十三岁,我认领了你的遗体后我没有哭,我非常平静,近乎冷漠,我回家想泡个热水澡,在水里坐了一会才发现它是冷水。如果是你,应该会立刻把我抱出来,骂我蠢吧。你每次说出这个词就像在提醒自己不得不照顾我一样,我很难说我喜欢这种感觉,但我又离不开它。你之前一直都把我的心保留得很好。 那次你把它扔进了碎纸机。 这时我真的吻你了,我没有逃跑,我定定地看着你,既不是等你扇我巴掌,也不是在心里已经模拟除了你和我绝交的一百种方式。你不会大骂我是个HOMO。我在等待,就像等待跟我生命中重要的人之一相遇一样,你最终会接受我。 你对我的表白是我们最长久最深入的一次交谈,因为我们之后熟稔得不需要过多言语,那时你随便比个动作我就知道你想干什么,我们之间的对话有时只有简短的名词,只有我们两个人听得懂。你成为了你想成为的人,我选择支持你。你是我生命中的奇迹,学生时代的志愿者活动大多数都在敷衍而你拼尽全力,你竞选学生会主席时你说想让大家过得更好你也做到了。 可是你自己呢?我问不出口,我不想让你觉得我自私懦弱我对你牵挂过多,我只是太爱你了。工作挤占了我们两个人太多的时间,连情事都匆匆忙忙,我想要更加彻底地感受你的身体,但仅仅是听你的声音也会开心起来。我坐在冷水里想,你再也不会骂我蠢了、 你批评我特别喜欢说我蠢,我也经常说你严厉。在我很认真的跟你说我觉得我姐姐死是因为我时,你居然踹了我一脚,痛得我以为自己骨折。跟我喊:这两件事哪里有关系啊,别自作多情了!我坐在地上,眼泪突然就掉下来了。 我真的很想救你们,可是我做不到。我说。总之我减轻了对你和姐姐的负罪感,鳞泷老师去世时,我也会站在你旁边,让你借我的肩膀哭个痛快。 虽然我已经知道,但听你亲口说的感觉真不一样。你强调你永远只会说一遍,你喜欢我的冷静沉着,喜欢我意外的体贴细心,喜欢我某些很男子汉的地方,虽然对自己存在严重的错误认知,但如我的名字一样一直在前进,喜欢我的手放在他肩上,喜欢我叫他的名字,喜欢我写字时头微微垂下,黑发半遮住蓝色的眼睛,有细碎的光与你的倒影。 我说,哦,谢谢。不知道为什么你突然有点生气,又发了一遍誓说你再也不说了。 我们顺利成章地开始交往,那些支持我们的人和你都经历那场发生在B市的大地震,而我在外地,一点也不幸运。幸存下来的人说你很勇敢,他们这辈子都不会再见到这么勇敢的人了,你救了别人,而你自己明明有机会逃出来。你明明有机会逃出来。我后来参加了一个帮助遇难者和幸存者的组织,花了数十年走访那些人,关照他们,还和一个老婆婆聊了很旧。 即使你的面容不复,但我还是很快地认出这就是你。我熟悉这具身体,从春季学期末的一个晚上开始我就有了探索它的机会,我喜欢你偏软的发质,你骨节分明的手,你——我不能再说了。 和老婆婆聊天时下起了雨,是与故事的开始一样的雨,雨中一个少年走向另一个少年,另一个少年渴望他的光亮又畏惧他必然的离开,走向他的少年问他:喂,要不要一起跑回去? 他同时带着悲伤和喜悦地答应了。
by nobody329