双重疼痛

樱塚大宅的结界网住了时间,使它成为死物。四季争相开放的樱花和山茶花便是证明,吸饱了人血的樱花下了一场掩盖罪行的雪,支撑不住自己头颅重量的山茶花在萎败之前就自杀了,但它们会继续开放,它们会继续地,残忍地,不变地美丽下去。

被谋杀的时间尸体分散于这栋古宅的各处,木梳上缠着黑发,地板上的血迹干涸成深色的花纹。过去,现在,未来耳鬓厮磨,交相起舞,镜子里照出不存在的倩影,黑暗中的回声,风声,或许只有风声。 樱花说,有人要来了。 真的有人来了,樱花的谎言只留给它的猎物而不是它的主人。最后一任樱冢护手里多了活人的重量,不是死人的,不是濒死之人的。濒死之人会越来越轻,越来越冷,他感受过,感受过生命和重量一起慢慢流失。樱花为它的主人带来漂亮的少年,一个灵魂有着罂粟香气的少年,他的声音,样貌,都是它主人血管里流淌的毒,达不到致死量却足够让人痛苦万分。 比他略矮一点的少年,眼睛惊讶地睁大,为了确认什么,他抓住男人的手,脱下男人的手套,像是摘下他的防备,男人想要叫他的名字,而音节被研碎,被遗忘,最后只是眼睛留在他身上,一只是他自己的琥珀色,另一只是被摘下的新叶的翠绿,已经失去了变成深色的权利。 你是下一任樱冢护,我【喜欢】的,杀了我的人。 少年俯首亲吻他的手背,倒五芒星印记,粗糙干燥的,凹陷的伤疤回吻他的唇,他捕捉到男人的颤抖,因为胀满的痛苦从坚硬的外壳中溢裂出来。没有人能杀死你,因为你爱我。 他的眼睛微微眯起,一只蛇锁定猎物时会有和他一样的眼神,我的猎物,我的爱人,我该怎么称呼你? ……皇昴流。 这个名字落地时会惊起一丝丝憎恨,一丝丝怀念,比这个古宅还要古老而荣耀的姓氏。少年的声音清冽,彬彬有礼但没有感情,皇先生,请你抱我吧。 ……为什么? 因为你是未来的我【喜欢】的人。他说。你应该能让我体会到【喜欢】是种什么样的感觉。 他的指尖封住男人的嘴,封住他的拒绝。他心中困惑:我真的会喜欢上这个人吗?但是男人很漂亮,他喜欢漂亮的事物。他过世的母亲是在冬雪中怒放的山茶,男人像是被金缮过的瓷器,裂痕也成了装饰。 少年从男人别开的脸中读出了他的痛苦,他的痛苦像海面下冰川的开裂,声音被海水藏住了,为什么会痛苦?少年的好奇心更甚,于是他靠近想要听得更清楚一些,请开始吧, 皇先生。 男人的眼睛里有怜惜与不忍。少年朝他微笑,这微笑因为一视同仁有了残忍和冷漠。男人像是看到了正午的阳光,他不配直视的阳光,他低下头。他身上有一种奇特的气质,不仅来自他无可挑剔的皮囊,更来自于他内心的东西,在少年掌握的知识里它们被称为“纯真”和“圣洁”,这种气质使他更具有吸引力,也更容易激发人的凌虐欲。少年想到了,他要玩一个游戏。男人解少年扣子的动作缓慢,好像他以为拖延能改变什么。少年有耐心地等候,等候一次从未有过的体验,就像他平时上学时等公交,过马路时等红绿灯一样,他冷静得出奇。他跟男人聊天,第一个问题是,皇先生,你是怎么认识那个【我】的?第二个问题是,皇先生,你是怎么杀死那个【我】的?他一见面就想知道他们故事的开头,然后又迅速翻到了结尾。然后他听到男人抽冷气,就像有根鞭子抽在男人脊柱上。男人边跟扣子作斗争边说,樱花树下我撞见你工作,彩虹大桥你自杀在我手里。 这样。他点了点头,从男人的反应得到了一个满意的回答。但男人这份痛苦只是过去的幻影,不是现在的他所引起的,这份痛苦只是个蝴蝶标本。少年想捕到真正的蝴蝶。男人的手很冷,脱掉手套后它迅速失温。那只苍白的手停在少年的心脏上,他的心脏坚定有力地跳动,他是这么健康,懂得爱惜自己的生命,他本来以为自己会活很久,比他所有杀掉的人都要久。少年的死神在爱抚他,在他未成型的肌肉上,在他蓬勃的年轻的生命力上,在他跟自己杀掉的母亲相连的肚脐眼上。男人允许自己失态一次,贴在少年左胸倾听他的心跳。少年想起了自己以前养过的兔子,他养过很多很多动物,因为他既耐心又体贴,把动物托付给他的人都很信任他。 他的手指与男人半长的头发缠绕,于是他问:那个【我】是不是杀了什么你重要的人? 是我姐姐。 少年那一刻屏住了呼吸,他们两个动作如此亲昵,此时稍有动作只能两败俱伤,但男人揉捏他乳头的力道都没变。她最应该得到幸福。他话语没有谴责的意味,只有冷淡的陈述。 在陌生的感觉中,少年稳住自己声音:她长得和你像吗? 我没剪头发前,一模一样。 性格?皮带被解开,制服裤下是黑色的四角裤,男人的手滑进少年的腹股沟,他很清楚少年哪里最敏感,哪个力度,哪种做法最能取悦他,但他的表情更像他在完成一项要他十分专注的任务,他的顺从来自于没有退路的绝望。 活泼,敏锐,有些聒噪,现代化的一位女性。 男人的手指浸染了他的温度,少年被包裹在修长的手指里,薄茧就像直接触碰了他的神经末梢,把他的思路和计划全部打乱。因为是第一次所以特殊一点,等他习惯之后这种特殊肯定会不复存在。透明的前液润湿了男人的掌心,他的手模仿狭窄,温暖未知的甬道,又轻柔地抚弄前端。灰白色的,微凉的液体还未全部从他手掌上溜走,他舔了一下,悉数吞下。 少年惊讶地挑了一下眉毛,男人解释:因为这是你希望的,你希望我接受你给的全部东西。 少年站在了自己未知的事实边缘,他再次发觉了,那种近乎绝望的顺从的来源。它来源于他不愿意相信,称之为荒谬的爱。他被刺痛了,就像摸到了玫瑰的花刺一样,但是这种痛觉微小得可以忽略。 男人拉开抽屉,找出安全套和润滑剂。 未来的【我】和你一般在哪里做?少年躺在樱花上,远处的樱树为他投下庇护的影子,男人的长风衣盖在他身上。 你乐意的任何地方。 所以你看到什么都能想起未来的【我】,你把自己关在回忆里了,皇先生。未来的【我】和你会聊什么? 没什么好说的。男人别开眼没有讲话,他嘴部线条的起伏表示他又被戳到了痛处。少年看见过那么多人痛苦,他们无不惨叫,膨胀成扭曲的肉块。但他面前这个男人的痛苦,内敛,压抑,几乎成了一种美。少年对损毁的美丽事物怀着一点怜悯之心,但这种怜悯之心完全不足以停止他不断吐出的刀锋般的话语。男人架起他的腿,手指往他的后面侵犯,在陌生的感觉中,少年扭了下身体,那只搭在他腰上的手在安抚他。 听起来,你姐姐和我,会成为关系不错的朋友。 伸到里面的手指猛地往前一推,那你为什么要杀了她? 少年倒吸一口冷气,他终于从男人的声音中听到一点鲜活的感情,而不是已经死去的,只供观赏的干花。他假装镇定,他轻抚这个为他屈身的男人的脊背,他学过怎么对待受伤的狗或猫,怎样得到它们的信任,你搞错了,皇先生,不是【我】做了这些事。 你们本质上是一样,我无法改变你。但是你……改变了我。 少年托起男人的脸,端正,秀气,被年龄磨出一点锐度,紧抿的唇能少说话就少说话。少年猜他当年没有自己英挺,可能还会被错认成女孩。他被转了个方向,面朝庭院,少年知道男人不想看见自己的脸。樱花在空中盘旋飞舞。从这里走到樱花树的石路,零散分布着鸟,松鼠,黑猫的尸体。这里的生存游戏是反过来的,植物成了捕猎者,动物是猎物。以前你是什么样的? 衣物窸窣的声音几乎微不可闻,男人的阴茎抵住自己时少年罕有地有一丝恐惧,但是我没有动摇,他想,即使已经看到他痛苦,我的心中还是没有对眼前这个人升起一丝一毫的感情。他就像我母亲珍藏的那套瓷器。被撑开就像全身的血都换成了沸腾的油灼烧着自己,少年虽然希望赶紧结束这个过程,但他的目的还没达到。皇先生,为什么你不说话? ……我在想。 他的声音低下去,庭院石路上的动物尸体竞相化成樱花,所有所有,围绕着杀与死的一切,供养着樱花。……以前的我是什么样的,完全,想不起来。 少年好心地提示:比如说爱好,别人评价之类的。 那个我,被杀死了。 未来的【我】做的吗? 我们两个。 少年下一句问话被碾碎在像是电流贯穿全身的快感里,沉沦和快乐会让人脆弱,所以他终于听到了男人动情的喘息。隔着安全套他接纳了不属于他的部分,陌生的东西似乎要从他的毛孔渗入,把他改造成别人,但他的理智强烈抵触。他的听觉迷失在两人的心跳声中,他找回自己的声音:皇先生。 男人只是扣紧了他的手,没有其他反应。他的进出配合着第一次被打开的少年,因为太温柔以至于快感就像在骨头上的酥痒。少年叫他:昴流君。 握住自己的手猛地攥紧,后面被胀满的感觉越发明显。少年回头,从男人咬住自己嘴唇的动作中终于看到麻木的开裂,历经疮疤的皮肤终于再度记起了疼痛的滋味。他本该感到满意,但不知为什么更多的是陌生而毒辣的怒火:那个人是这样叫你的吧,【昴流君】。 他语调拉得够长,像是小提琴最后一个音一样,要温柔地回旋。但后面猛然加快的频率让声音消失在喉咙里,不要这么叫我。男人低吼着。 被撕扯的疼痛提醒他要小心行事,但少年仍在继续:叫你【昴流君】的人,杀了你姐姐,让你遍体鳞伤,面目全非。 但是如此,你却仍然爱着那个人,真是感人啊,【昴流君】。 男人一次性顶到了最深处,少年痛呼一声,男人的指甲几乎掐进了少年的皮肉里。他会记住我的声音。少年零碎地想,他以为自己被撕成碎片,但回过神来又发现躯体完整。你还剩下什么吗,【昴流君】。 回答他的是插进他嘴里叫他闭嘴的手,少年重重一咬,血的铁锈味漫开,从他嘴角留下,高饱和赤红色的血画在他洁白的前胸上,少年的咬合力应该可以在他手上留下显眼的伤疤。快感到达巅峰时冲散了痛感,男人握住他的阴茎让他射精。从安全套里流出来的精液与流到少年大腿根部的血淫靡地交融。男人发现这一点时猛地后退,他被少年咬过的左手还在流血。我……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 他慌乱的神情比少年刚见他时更像个人类,他维持多天的,坚硬的外壳被敲碎了。少年站起身,尽管身体的疼痛未消,他好像学着用腿走路的小孩一样,蹒跚着走到了男人身边,温柔地搂住了他落网的猎物。你从来不敢这么对未来的我,但是你想。 我从没想过…我从没想过要这样对你……我知道你以伤害我为乐……我知道的,我知道的我想无论你说什么我一定要忍住,可是……对不起……我不想伤害你,我只想带给你快乐。 你已经做得很好了,皇先生。没有人能在难过时控制住自己的。 那,可以请你原谅我吗? 他对着他的少年,语气真诚又小心翼翼,像是他会因为这个问题碎掉一样。 当然可以。 于是少年得到了自己想要的东西,从男人翠绿的眼里滚落下一滴泪,干涸的河水开始重新流动。他已经不会为自己的痛苦而哭泣了,他只会为少年的痛苦而哭泣。 少年意识到这一点时他脸上是发自真心的笑,不是冰冷的假笑。他吞掉男人的眼泪,他的胜利品,悲伤和苦涩消散在他的喉咙里。

by nobody329