伪童话制造者
我把童话碎尸的残块递过去时,她惊疑不定,瞪圆了的眼睛突然有了爱伦坡笔下黑猫的神采。她盯着我这个有罪者,孩童梦想的掐灭者,一个和她同罪的盗版童书书商,用指甲抠着她的药瓶。她紧紧把它握在手里,像是什么精神支柱。
她狂怒起来,
“谁陪你这疯子搅和!”
我遇见她时我忘了我多少岁,因为我妈死掉了之后我就不再过生日。在黑夜中燃烧的蜡烛鬼魂一样飘来飘去,我幡然醒悟它烧的就是我的生命。
我不再过生日这一年我翘课骑摩托车去海边兜了一圈,骑着骑着骑进海里。被拖出来大骂三天之后,我这个语文蝉联班里倒数第一的人突然报了个征文比赛,出我意料地没有得奖。
然后我开始写作。
我跟她讲这段故事时她嘴弯起来,看起来有点轻蔑,实际有点佩服我的样子。凭心而论她是长得有点美的,她又穿着吊带衫,不色情,反而是清纯而稚气的美感,她的肩膀这样薄。她美就美在她的眼睛上,这眼睛会朝人伸钩子,在心上勾一下。但胸平是真的,胸平是一把戳破男人梦想的利器。
“那你有点文化啰。”
“毕竟上过大学。”
她的轻蔑好像装不住了,专科和本科大概对她来说没有分别。知识分子大多数会带眼镜,我带了眼镜,我是知识分子。她糊成一团的逻辑分不清现象和本质,我再唬她几句在她心里的形象都可以打上高光。
“这样嘛,我表哥是那个什么xx大学的学生。”
她跟我扯了一个什么表哥,我跟她扯了一个什么同学,老板破门而入打断了我们的互扯。墙壁上的灰簌簌往下掉,它又变得干净一点。他威吓我们快点干活。我心里嘀咕着妈的各大杂志争先恐后地邀请你爷爷我写篇文章给他们,你什么人你敢这个态度。
他是发我工资的人。
我边排版边想自己年轻的时候就有不为五斗米折腰的豪气,白天把一沓千元大钞撕碎仙女散花,楼下的人目光镭射般扫向我。毕竟人干无聊的事时思维就会往外跑,现在我含着这块记忆里发霉的糖果在苦笑。她说我这不是苦笑这是傻笑,一个一无所有的人在傻笑。
我用一包过期的雀巢咖啡收买了她的烂嘴。她喝完咖啡吃了一粒她的药,什么克龄蒙、芬吗通,我当着她面念出名字时她涨红了脸,像个要爆炸的气球,因为羞耻的膨胀而爆炸。她拿指甲把那些标签扣下来,胶水纸屑成了她的指甲油。我继续边排版边傻笑。我看到我一千块飞翔的幻影,直到她忍不住问我在想啥?
“你知道我是谁吗?”我神秘兮兮地问她,“我是xx作文大赛第十五届冠军得主,还有一千块钱奖金呢。”
“什么作文?”
“小学作文。 ”
她差点把白雪公主的嘴巴画歪了,其实画不画歪都是那个样。她觑着我的眼里又有轻蔑了,这轻蔑不屑于见你,端坐在睫毛帘子后。
“我也得过奖,三年级的校内画画比赛。”
“所以我们俩在这给小学生产东西。”
她瞥了我一眼,把一缕发往后撩。
“能赚钱就得了。”
无良老板只负责印刷,销售也是我们两个人搞,盗版书像老鼠一样钻来钻去,整个城市就是一个巨大的鼠窝。我们进不了寥寥可数的正规商店,但报刊亭,学校路边摊,什么都卖的文具店,都是我们的销售点。一来二去还是赚了点钱,我摸着崭新的百元大钞,像是摸着她的胸,进了一家便利店买槟榔,像是赌博甩筹码一样把自己的中奖卡丢在烟柜上。
她咬着我请她喝奶茶的吸管说“我算是看明白了你是什么样的人。”
“和你一样的人。” 她一怔,浅褐色的眼睛像酒,泼在我身上。
那天我一喜一悲,相互冲突抵消。喜的是荷包鼓了一点,悲的是我签约又被拒了,寄给杂志的稿被退了,我癌症晚期的梦想被医生下了判决书死刑立即执行,梦想它有什么罪呢?但好像连个人来帮它保释的机会都没有。我气的往墙上扔啤酒罐,它弹起来砸到了我。
第二天我死气沉沉地去上班路上,看到她被被人抓着手问多少钱。这本来就不是一条正经街,她露出的肩膀仿佛就是默许。她杆在那脸都白了,我一个箭步冲过去拉着她跑。她手心有汗,还有呛鼻的花露水气息。我们跑着跑着离工作室就远了,远了就干脆翘班了。
她瞪圆眼睛骂我【傻子】。实际上,连她自己也是不想回去的。我们找个烧烤摊坐着和啤酒,打几个电话应付老板做得得心应手。钱少赚点多赚点不都一样?我朝别人吼出我自己都不信的话,想到昨晚被拒稿一事,突然流了眼泪。
她吓了一跳问我怎么哭了,我说屁我这不叫哭,你们女的流泪那叫哭,我们男的流泪都是被海风吹出来的。她没有露出讥讽的笑容,眼垂下来,说她自己都不记得上一次哭是什么时候了。因为经历过很痛的事,所以觉得之后就无所谓了。
我们带着一身烧烤味重新奔赴战场,而我昨天的怨气还未散尽。我对着格林童话,安徒生童话,天方夜谭,伊索寓言想老子这么好一个人才,居然屈尊在这里编排童话故事,写小屁孩小说。
我想着想着就出离愤怒,这时候的我相当于想出了欧文顿签名的约塞连,被无聊和不停飞逼疯了。我拍拍脑袋把什么变成白天鹅拍出脑外,冷酷地写下丑小鸭被煮熟了。我写了少男杀手长发公主,我用了川端康成的睡美人,巴塞尔姆的白雪公主的梗概(我表现不出原著十分之一的精华),糖果屋新传,牛魔王大战女巫,等等等,我递稿的时候她就像文章开头一样看着我。
“就照这些画。”
“你是在骗人,在说谎。”她嗫嚅着。
“我们干的事又有几分是真的?”
我猜是我话语里的决断震慑了她,她接过稿子,画出一幅又一幅表面童趣盎然,实际下作无比的画来。
新书卖完时,她请我喝了酒。酒意上了她的脸,像月季花花瓣。
我说要送她回家,她没拒绝。在路上她问我未来打算怎样啊,我又问她你未来怎样啊。我们两个对着夜空傻笑,笑声被风越托越高,直到再也不见。
她拽着我叫我别走,又叫我不要开灯。这是我第一次碰女人,她老是喷花露水作香水,以后我一闻到花露水就会想起这销魂一夜。我亲着亲着脑浆估计都被下面那玩意同化了,我扒下她裤子,瞪了半天,才发现有什么不对。
我手上有凉凉的水,【我骗了你,我不是个完全的女人。】
我一拍自己脑门然后继续亲她。我想这个世界都是什么乱七八糟的玩意,那我就制造乱七八糟和乱七八糟在一起乱七八糟地爱。
她廉价的口红是我送的,是假名牌,我是个假作家,她是个假女人,我们继续制造假货,幸福快乐地生活下去。
by nobody329