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名之人
我躺在床上,意识像船只一样摆荡,一会在我出生之时我父亲举着我的头打算往地上砸的时候,一会越到将来我儿孙满堂的时候,它在编织从没有发生过的事情,也在重复已经发生过的事情。然后我年轻的床伴,一个今晚从家里偷跑出来的未婚少女,把我从这艘船上轻轻地拖出来。
她带着祖母绿宝石戒指的手推开窗户,指着那个缓慢从我们窗前走过的人,那个外貌像乞丐一样褴褛,姿态却像国王一样庄严的人。她跟我说:看,那就是那个可以永生的疯子。
他踩进小孩的粪便,踩在从他脚底下爬过的老鼠身上,踩在长了刺的植物上。他像是从黑暗中出现,又融进了黑暗中。祖母绿少女又继续说,他每天都要绕镇子走一遍,拿棒子赶他嘛,他这时走了,等下又绕回来,烦得很!她的声音像是缠在我身上一样娇媚,我大笑,然后继续吻她,给她小说里的那种温存,那种待遇。她被我弄累了,最后趴在我怀里,看着窗外。那个疯子又走了回来,没看黑暗中的我们一样,他始终看着前方的黑暗,始终匆匆忙忙地走着,他又走过了我们,即使他走了很远,还是能听到他的脚踩在枝叶上的声音。
祖母绿少女摸摸我太阳穴出突出的伤疤说,他以前是个东方的国王。
我压在她身上,问她:什么国王?
她不知足地迎上来,轻轻地叫唤:嗯......啊......
我退出来,继续问:什么国王?
她恼怒地瞪了我一眼:你真是!她重重踹了我一脚,又说:我看你去肏他算了!
我被她一脚踹到床下,只是哀嚎。她自知本性败露,又由娇蛮转为柔情,贴着我的手臂,将我扶起:
我跟你说,就是那个不准生养男婴的国家。
我微微一笑说,我也是这个国家的人。
她立刻来锤我:你胡说,这个国家早就没啦!只留下他那么一个死不了的疯子。
我只是笑,说:睡吧。
于是我们睡了,像正常夫妻一样。虽然我们还没结婚,但是快了,只要她怀上另一个和她交欢的年轻英俊的仆人的孩子。上次我见到这个仆人也是在这个房间,我们一个攻前面,一个攻后面,她满面通红,并且十分开心。我和她父亲有深入的贸易往来,每次都由我穿过险恶的风暴和海浪,为他带来所需要的物资。虽然这并不意味着允许我搞他的女儿,但他更不允许仆人搞他的女儿。我不介意妻子和什么人睡,又怀上谁的孩子。毕竟我不能授精。
所有的永生者都没有生育能力。
我躺在床上,正如躺在我的船上,我的生命之船上,我慢慢地往前游荡,永生以后,我常常忘记自己身处哪个时间点,因为所有的记忆都太清楚,而我学不会遗忘。
我来到了一个很小的船。它在江面上游荡。我的太阳穴有一道撞出来的伤口,这道伤口让我假死昏迷。以为我死了的父亲把我放在摇篮大小的小船里,让我和生前一样躺好,再把我放到水里。我所有死了的哥哥都是这么飘走的,活着的我也要这么飘走。
我在我的小船里,快速地向前飘,快得吃惯了婴儿肉的鸟雀追不上我。我一直顺流向下飘,飘到一个全是摇篮和白骨的岸上。那里面很可能有我哥哥的骨头。我睁眼望着蓝天,伤口开始腐烂,生出一些白色的小虫,兀鹫开始向我靠近。
我听到敲锣打鼓的声音,它们惊飞了兀鹫。一顶镀满了金片的轿子向我靠近,轿子之下是许多穿着蓝衣服拖着长辫子的人,他们看起来又蠢又胖。但轿子之上,坐着一个好像用玉雕成的小孩,他的表情宁静祥和,酷似家里供奉的神明。他走下轿子来,有人跪在地上,任他踩自己走过去,嘴里念叨着:荣幸荣幸。
我看着向我走来的他,忘记了疼痛。
他抱起我。
小小的他抱着小小的我,回宫了。
后来我才知道,他是万人之上,代代更替的神子,拥有庇护整个国家的神力。我还知道了一个预言:
神子看到的第一个男婴,会给整个国家带来不幸。神子带我回来,说我是女孩。既然他说我是女孩,那么没有人敢反驳。他亲自为我沐浴,为我祝福。我本来快死了,但神子开始照料我之后,我奇迹般地活了下来。我十岁时成了神子的侍女,侍候神子的起居。
在神子身边,我见了种种不可能的奇迹。神子从遇到我开始就再没有变化过,他仍然这么冰清玉洁。我常在他左右,看他为四海之内,国境之外赶过来的人祈福。神子的眼泪洒过的地方十年不饥不旱,神子祝福过的孩子将会百岁无忧,神子抚摸过的旧疤会长出新肉。
国内已经十年内没有男婴出生,所有的男孩都是从邻国买卖而来。百姓麻木地敲死新出生的男婴,对神子感激涕零。我曾看到负责神子饮食的女人在夜里放一盏明灯随河流下漂。
明灯里有一万个婴儿的哭声。
我白天陪神子诵读经书,晚上去看那个煮饭很好吃的女人放灯。她经常摸一会我,又摸一会肚子,说:“哎呀,要是我女儿有你这么漂亮就好了!”她的眼睛很亮,像是沾满了水,阳光之下的黑珍珠。后来她孩子平安地生出来了,我在旁边帮忙,怔怔地跟她丈夫说:“是个男孩。”
她醒来问孩子去哪了,没有人回答她。她沿着河流走到了我遇见圣子的那个地方,那儿被清理过了,什么都没有。
她开始放灯,我开始做噩梦。我梦到我的哥哥们抓着我,要我走到河里去。我在夜中不安地蹬着推,直到神子把我叫醒。他担忧地看着我,抚平我皱起的眉头。
“我会带来厄运吗?”我问他。
“绝不会是你,我能看到,”他说,“绝不是你。”
“那会是谁?”我问他。
“真正的厄运是无法被避免的。这是命运,我们只能等待它的到来。”
“如果无法避免,为什么要杀他们?”
他双手合十,继续说道:“为了救该杀的人,所以要杀不该杀的人。”
“这是什么意思?”
“你以后会知道。”
那晚我抛掷铜钱,占卜吉凶。许久不用的铜钱滚进罅隙里,再也找不到,看不见。睡在圣子和我旁边的女人在半夜里起来,我怕她投河,随随便便披上件外衣就跟着她去了。
灯火在水面上飘荡,像是一朵盛开的灵魂。一开始我只敢在远处看,后来我坐在离她很近的位置,她不知道我在。有天她没放稳,那灯在水面上挣扎着,飘浮着,像是一个溺水的小孩在大声叫着他的父母。我纵身一跃进湍流里,去追这灯。
我许久没游过泳,扑腾了一会,被水流猛地冲下去,头撞到了石头,汩汩地留着血。我吞了吞了好多个我的兄弟的水,想着,或许我死了,厄运就不会来,他们的死也有了价值……
但我没有死,我被圣子捞出来了。
圣子对我说:“你要活下来等待使命。”
我不知道我有什么使命,我不像圣子一样什么都能看见,什么都知道。所以他冷面冷心,透彻又残酷,我热面热心,惶恐又害怕。
我相信了圣子的话,相信我不会带来灾难。那时男孩少,流行女孩穿男装。但我爱上了穿层层叠叠的衣服,爱上了走路步幅小,笑容矜持,把声音慢慢放柔媚。有时我会对着镜子自我欣赏,看着镜子里的美貌,忘却了那个预言,也忘却了千万在黑暗中啼哭的婴儿。
我服了一种秘药,它会延缓我变成一个男人的时间,同时又不会伤害我的身体。这种秘药由圣子调配。圣子什么都懂,所以国王不惜一切代价留住他,哪怕杀死自己亲族的小孩。
圣子降临那天,也是外国军队攻入首都,抱着婴儿的王后和国王一起出逃那天,圣子拦在追兵面前,挥挥手指,召唤出一支泥土组成的军队,把外国军队打得溃散,又不伤到他们分毫。
他来到发抖的国王面前,跟他说:“我为报恩而来。”
国王朝他下跪,一列家臣也跟着下跪。国王的头埋到地上,他许久才敢问:“谁的恩?”
圣子扶起勉勉强强跪下的王后,说:“您孩子的恩。”
把这个故事讲给我的家臣已经被处死了。从前他和我一样高,我能平视他。现在他的头被挂在高高的城墙上,我再也望不见他。他的头招来很多鸟,城墙脚下有不少白色的鸟粪。
所有跟国王一起出逃的家臣都被杀了,罪名是叛国。听说他们告发了国王逃跑的路线。但是叛徒似乎有点多。好多人都静悄悄地消失了。但很快又有能干的年轻人顶上来。不开心的人死了,开心的人还活着,于是我也不多问,继续和圣子一起读书。
圣子夸我悟性高,经常和我谈论朝廷上的种种政事,他有意无意地训练我。他教我驭人之术和防身之术。他身材矮小,出招却和蛇一般迅捷诡异,叫人防不胜防。他常带我去民间游历,吃发霉的食物,睡在漏雨的棚子里。我和农民一起耕作,跟铁匠一起打铁。我们还到过那条曾经堆满尸骨的河流下游,那里现在有好多盏废弃的灯。
我不懂得他这样做的用意。我以为日子会一直这样平淡地过下去。直到有一天,我和圣子在房间里读书,有人很快地跑进来,撞翻了香炉。
我以为是不懂规矩的侍女,不悦地把目光看向那个人,却看到一个衣着华贵,长相英俊的少年。那个少年笑嘻嘻地走向我们:“姐姐妹妹们长得可真好看。”
他扯住我的袖子,我迅速地甩开他,后退一步亮出匕首。他“啧”了一声,去摸圣子的脸。
圣子没有避开他,他清亮的眼睛盯着少年心里发虚。少年把手拿开,调笑他:“小弟弟,你这么看着我,是要给我做老婆吗?”
我愤怒得几乎要发狂,圣子在我心中,是我的老师,也是我的父母。我在盛怒之下,把匕首朝他身上丢去。
什么东西碎了。
茶杯碎在了地上,圣子丢出的茶杯把我扔出的匕首撞飞了轨道。他朝着少年,笑了。我跟了他十三年,从未见到他笑过。现在他朝一个陌生人笑了,他还跟这个陌生人说:“如果陛下愿意。”
少年被他笑得发愣,嘴犟了一句:“你还不够大。”
“陛下愿意我几岁,我就有几岁。”
“等你长到和我一样高的时候再说吧!”他说完,就跑出去了。
过了一会,侍女来禀报作为质子交换到邻国的太子回来的消息。我说多谢,我见过他了。宫内消息传得很快,这个太子不学无术,整天和别人喝酒斗殴,吃喝玩乐,这些我都清楚。国王并不是个合格的君主,他儿子自然也不会是,所以我没什么好惊讶的。
令我惊讶的是圣子的事情。他开始长高了,脸也不再是粉嘟嘟的,而是有了轮廓。而且他越来越美。在他面前我不好意思对着镜子,会自愧不如。他像一块璞玉,终于有了雕琢自己的念头,放射出让人无法忽视的光辉。所有来信奉圣子的信徒都会因为他的美貌忘记了自己本来的目的。我不愿意再让他出门,因为我们出门会造成交通拥堵。
他突然的变化让我惶恐不安,像是维持了很久的平衡要被打破。我没有询问过他,只是经常去看那些废弃的灯。我看着那些已经停止了时间的灯,但是圣子还是在不断变美。
有次醉醺醺的太子闯进了我们的房间。圣子正在抄写经书,太子抓住他的手,问他:“你是哪里的美人?”
“启禀陛下,我担任大祭司一职。”
“你就是那个圣子?之前不还是个小孩吗?”
“臣可随陛下心意而变。”
“哦…”他看着圣子的眼睛,似乎要被这双眼睛吸进去了,“你有名字吗?”
“无。”
“怎么连名字都没有!”他指我,叫我去取新的纸来,我瞪了他一样,还是照做了。他握着圣子的手,写下两个字,不知道是谁在使劲,那字竟也是端正秀丽。“你就叫灯白吧。”太子眼中有烛火在闪动,他接着说:“朕视天下,天下皆蒙昧昏暗,只有你亮如明灯,故赐名灯白。”
“感谢陛下。”
圣子,也就是灯白脸上浮现出细微的笑容。他的表情比和我在一起丰富生动多了。他小声说:“和以前取的名字一样。”
“你说什么?”
灯白微微一笑,以美貌打断太子的思绪:“敢问陛下名讳?”
“长明烛,寓意是希望我健健康康长长久久,”太子翻了个白眼说,“叫我烛就好,别叫陛下。”
灯白那晚嘱托我,他被取了姓名的事情不要跟别人说。他也不再出去为别人祝福祈祷,只是日夜对着长明烛写下的“灯白”二字发呆。有个病人求我,我来求他。他把写了他名字的纸收起,朝我苦笑:“我做不到了。”
“为什么?”
“我一旦拥有名字,就会失去能力。”
“那你就不要让他取!”
“我做不到了。”他又说。
我在灯光下看灯白,他看起来不再冰清玉洁,不再神圣不可侵犯,而是变成了一个脆弱又美丽的凡人。我内心有什么东西塌陷下去,我知道有什么不得了的事情要发生了。我揪起他的衣服:“为什么!”
“因为我欠他。”
他被一口没咽下去的茶呛住,咳起来。我赶紧把他放开,拍他的背。照顾他,信仰他,依赖他已经成了我的一种本能。我无法想象之后会变成怎样。在慌乱之中我突然想到了一件事,我问他:
“我不是你第一个见到的男婴。”
他抬起头,眼神迷离痛苦:
“对。”
我胸口剧烈起伏着:“我没想到你这么自私…”
“国王不愿意杀他,说是要把全部男婴作为祭品献给我。我劝不了他。总有人不杀该杀的人,杀不该杀的人,命运如此。”
那天人们发现灯白时,灯白倒在血泊里,左胸插着一把刀,倒得很美。我知道他没有死,因为我后来混在烛和灯白婚礼的嘉宾里。在我叛逃期间,是烛悉心照料灯白,他们由相识,相知到相爱,最后自然结婚了。灯白是男人,本应来说不能和太子结婚,但他也是位高权重的祭司,没有人敢反对他的意愿。烛爱灯白爱得发狂。他为灯白断绝了所有的狐朋狗友关系,成了灯的学生。
代替我的那种。
我不再服药,声音变得粗哑,长出了胡须,纤细的双手因为做农活布满了水泡。我把以前的衣服卖了,换上粗布衣服。所有人问起我,我都说我是异乡人。
烛登基后废除了杀死男婴的荒谬法令。他是位明君,在没有灯白法力的帮助下也能把国家治理得很好,去宫廷朝拜灯白的人日减。人们忘了他曾经是个祭司,只当他是美丽的皇后。
我混在人群里,冷眼看着他们。
虽然内部政治清明,但外部骚扰频繁。前任国外过度依赖灯白,又来了几次大清洗,军事力量大不如前。烛召集残部将领,准备率军出征,就算灯白以死相劝也没有用。
他们赢得了惨烈的胜利,代价是将领的死,英雄的陨落。
烛被放在人人可瞻仰的灵堂里。我走进去,看到憔悴的灯白。我并不打算和他说话,但他认出了我。他朝我走来。他比起从前更瘦了,也更老了,但却更有魅力。
我后退一步,手摁在剑上。
他没有攻击我的意思,也没有喊守卫的意思。而是跟我说:“你快逃吧。”
“为什么?”
“我打算用天下百年风调雨顺,百年国泰民安来换烛回来。”
“你为什么要这么做!”
“逃到战火烧不到的边缘。”他笑笑,俯下身吻了一下烛冰冷的嘴唇,“你问我为什么?我前世不过是小小游莺,他是那风流公子,与我唱和一首,一面之缘罢了。”
“那你…”
“后来我恰逢机缘得道,脱去肉体凡胎,前尘记忆一并洗空。”
“但我忘不了他。”
“我再捅你一刀,好叫你不要做这罪孽事!”
“碎了我的骨头,搅了我的肉,但我还是会记得他,我本无名,要做孤魂野鬼,他给我取了名字,我就跟着他了。”
他看着我,竟流下血泪来。他掏出两颗药丸,给了我一颗:“这是长生丸,我等下喂他吃下去,他就能回来了。另外一颗给你。从此我成了罪人,要被打入苦行路,怕是不能再陪他了。”
他含在嘴里,喂烛吃了下去,在烛的耳边说:
“要记得我啊。”
皇后悬梁上吊,陪皇帝一起去了。皇帝倒是从棺材中坐起来,对着皇后的尸体哭得撕心裂肺。他把皇后装成活的样子。还有人看到他对死了的皇后行房事。种种荒谬之言,我听到都不再觉得惊奇,只是冷冷一笑。
我不懂情,也不想懂。
第二年大旱,民兵起义。我本在民兵之中烧饭,混口吃的。后来因为活得久,成了将领。我们常打劫过往商人,还打到过别国的领土去。别国也是兵火烧天,民不聊生。在这种情况下抢东西和扩大领土就变得很容易。后来我们被别的军队俘虏,我又跟着他们北征南征。我在的军队都很容易输,经常成俘虏。我就这样在俘虏中一路向西,后来还越过了海洋,终于来了一支常胜队伍。我的同僚都是多毛蓝眼睛白皮肤长得高的人,我不会他们的语言,只能和他们指手画脚。
十七世纪时我当过水手,厨子,奴隶,士兵,十八世纪时我当过工人,银行家,商人,下水道管工。十九世纪时我腻味了这个陌生的国家,又乘着船来到了我原本的国家。
我的国家已经焕然一新,它正在举行一个盛大的世博会。里面展示的是各种古老的奇珍异宝。我从展厅内走过,希望能找到什么熟悉的东西。但是都没有,都是一些仿造的古物,被拿来珍藏。有一个地方被游客围绕。我凭着身高优势挤进去,看到里面关着个蓬头乱发的人。
“这是被施展永生魔法的人,”解说员大声地说,“看,他还很年轻。”
他又深情地加上一句:“他在寻找他的爱人。”
我看向烛,看向他呆滞的目光,他嘴角流下的唾液,百年前的君王像个猴子一样被人观赏。我敲了敲隔着我和他的玻璃,他已经认不出我。
“你的名字是?”
我用本国语问。解说员帮我翻译给听众。
“…长明烛…”
“你在寻找谁?”
“…灯白…”
我想,这还真是无可救药的一对傻子。我正要走开。他突然问我:“你的名字是?”
我没有回答。
“你在寻找谁?”
我也没有回答。
我在这个国家定居下来,后来这个国家又发生了一场动乱,听说烛所在的世博会会馆被毁掉了。我在动乱之中获得威信,趁机夺权,成为君主。灯白教过我的东西终于可以派上用场。我重整了这个虚弱的国家,又安抚了百姓。百姓爱贴我的头像,放我的雕塑,还喜欢向我行礼下跪。我想起很久以前人们对灯白这么做,感慨:有些东西始终是不会变的。
后来我到国外访问,有个喜欢嫖妓的外国使臣接待了我,很激动地跟我说:“你们东方人多出绝顶美女!”
我很困惑他在说什么。他带我走入了一个茶馆,里面连帮人倒茶的小厮儿都秀食可餐。整个装饰是东方风格。有个眉眼流转,有股出尘气的少年站在他那边。少年长得极美,让人看了一眼就不会忘记。
“你叫什么?”
他不像其他少年一样,被唤就立刻听话地靠过来,而是垂下眼帘,低头沉思一会,用他那清亮的声音答道:
“在下名叫灯白。”
那大使催他:“你还有段故事,怎么不说呢?”
“在下有一恩人名叫长明烛,已寻他寻了五年不止,如果您有他的消息。您要肏我,不收钱。”
后面的鄙俗之语不像出自少年的口中,怕是老板教他这么说的。但他说得不卑不亢,脸色丝毫不变色,自有一番风味。我顾念旧恩,问了少年的赎身钱,去问他:“你愿意不愿意逃脱这厄运?”
“所有的厄运都是命运,无法被避免。”他朝我鞠了一躬,“您的好意我心领了。如果您有他的消息,我更感激不尽。”
见了灯白以后我回来一直心烦意乱。后来干脆把职位推给下任,出去经营商船去了。可我真没想到,哪怕跑得这么远,还是会看到这一场永远追随下去的悲惨的戏。
我想我且先忘记这些前尘孽缘,准备去安享我的家庭之乐。我身边的女人头脑简单,和那些事情永远无关,我很幸福,我很满足。
祖母绿少女被我辗转反侧的声音吵醒了,问我:“你能不能别吵了!那个谁…”
她又问我:
“你叫什么来着?”
by nobody329