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中残烛

罗莱特对阿贝尔说:你想逃的话,尽管逃,无论你逃到哪里我都会找到你。果然,他在阁楼上找到了逃进死亡的阿贝尔。渡的剪刀咔嚓一声,阿贝尔带着曾经的期待一起坠在罗莱特怀里,麻绳弹落开来。阿贝尔穿着不合身的深蓝色连衣裙—-罗莱特送她的见面礼物,僵直的腿上条条静脉如青蛇,双腿间流下污浊的黄色液体。

  巴斯蒂先是尖叫,再是大笑,笑到口水眼泪都出来,然后他跪在地上干呕。罗莱特很冷静,他见过那么多具尸体,而这具本该是他继承人的尸体,和别的尸体也不会有什么差别。本着侦探的天职,罗莱特发问:凶手是谁?渡悲悯地摇了摇头。巴斯蒂用手臂撑起上半身,看向罗莱特,嘶叫,像一头野兽:凶手是你!

  罗莱特醒来,头微微发胀。窗帘半拉上,窗外暴雨奔涌而下,一道闪电撕开黑夜。杂物柜附近的灯亮着,月摆弄着那些瓶瓶罐罐。玻璃瓶之间的碰撞构成罗莱特梦中水晶吊灯的摇晃。空气中弥漫着奇异的熏香,桌子的角落闪烁着火光。

  月侧过头:你做噩梦了?

  罗莱特说:不要乱动我的柜子。

  月辩解:我只是在找……

  罗莱特帮他接上走失的宾语:安眠药?

  月又转回去,黑暗在他脸上飞过,如同一只蝴蝶,他承认了:对。

  罗莱特说:失眠没有什么可怕,当你习惯它,就像一个经常来拜访的朋友。

  月没回话。罗莱特知道月不会赞同自己,像他这样的人,更习惯在白昼中清醒,在黑夜里沉睡。

  月边翻找着边跟他控诉这片黑暗,罗莱特告诉他,这个房间里所有的灯都在另一个暴风雨夜通通被击落。

  月回答:你居然能忍受住在这种地方。

  我倒是很喜欢在一片昏暗中想事情,罗莱特说,可惜不能把这份喜爱分享给你。

  但是月终于找到了另一盏有意被罗莱特遗漏的灯,他按下开关,储物柜一下子变得明亮无比。罗莱特桌子上的蜡烛也随之黯然失色。

  罗莱特饶有兴味地看着月寻找,而不是告诉他自己从未购入过安眠药。月从柜子顶层左边拿下来一个玻璃瓶,摇晃它,五颗子弹发出清脆好听的声音:你怎么还留着这个?

  你不想要吗?做个纪念。

  月发出一声冷笑,他打开窗,将玻璃罐倾倒,风带进来潮湿的气息,无数棵树在夜里遭受雨的枪击,而被月遗弃的子弹下坠的声音也混在里面。罗莱特的听觉生来比别人灵敏,他确信自己听到了金属子弹落在沉闷泥土上的声响。他伸出手护住冷风威胁下的微弱火苗。

  有股香味,月向他走来,是这根蜡烛?

  对,它有助眠安神的作用。是我自己做的。

  月在另一张椅子上坐下,他与罗莱特只隔了一张桌子。他的手肘撑着脸,翘着二郎腿,随意的坐姿和他良好的教养相悖。

  罗莱特说:你有什么想说的?

  比如?

  开枪的人,是松田吗?

  月的呼吸在雨声里无比隐蔽,但罗莱特几乎能感受到他伤口再次开裂的愤怒。月的自尊让罗莱特的胜利并不完整,他对事实总是三缄其口,这会让罗莱特更想挫败他的骄傲。尽管这些事情已经失去原本的意义。

  也许月并不是唯一那个被过往魇住的人。

  我们一定要聊这些事情?

  我救了你,自然有了解发生了什么的权利。

  我可以讲,但不是现在。

  烛泪缓缓地淌到桌子上凝结。

  看来就是松田了。他枪法不错,最崇拜你,最容易被你争取,也最容易对你失望。

  罗莱特把勺子搭在空了的咖啡杯上,撕开装着甜甜圈的纸袋,巧克力冷凝成硬块,糖霜落在他指尖上。罗莱特咬了一口,缓缓地说:今天他们将你奉为神,明天他们就将往你身上扒煤。这就是你一直拒绝去看的人性。

  墙上挂了一张流血基督的画,颜料被时间氧化,由红变紫。一道炫目的闪电过后,雷声震耳欲聋,一并击碎了月的回答:你想要从我这里听到什么?忏悔,认罪?

  我根本不感兴趣。罗莱特说,你不愿承认,这我早就预料到了。不过,想必你当上L之后,杀的人都可以组成一个规模较小的独立国家了。

  你会梦到那些被你杀死的人吗?

  罗莱特抛出问题,显然,他并不需要月的回答。

  你肯定不会梦到他们,也不会记得他们的名字。毕竟你没有感受过,亲手杀死一个人,意味着满身的腥气,意味着用尽全身的力气,意味着在那刻打破社会的约定俗成,重新变成一头野兽。杀戮对你来说太容易了。

  别装出一副好人的样子,月打断他,也别拿道德来谴责我,明明你和我——都根本不信。

  那你信奉什么,尼采?希特勒也推崇尼采。

  我只相信我自己。月说,我没有其他同盟,我只有我自己。你不也是这样的吗?你在成为L的过程中,难道就没有伤害过谁,或者放弃过什么东西吗?

  微弱的火光见证着他们的谈话。月在用漂亮的话语巧妙地混淆黑色与白色。

  罗莱特说:我永远不会像你一样。

  所以你不可能走得比我远。月的眼睛中映着烛光,我支付了代价,所以我走得比所有人都远,我超越了所有人。我消灭了战争。并且从今以后,也不会再有腐败的,只为自己谋私的政客。正因为人生来是恶的,所以需要他们的牧羊人与耶和华,然后,人会重新回到伊甸园。

  他以有条不紊的语气宣讲他华丽盛大的梦,就像在心里反复练习过多次。

  他的尾音下沉,像是谢幕,也像是厌倦。

  但你永远都是最大的阻碍,哪怕在你死后,也像一个幽灵一样环绕。

  拜你所赐,在很长一段时间里,我都非常讨厌黑暗狭窄的空间,因为我会感觉,你透过摄像头在看我,我会感觉,我就像一只被钉在墙上的蝴蝶,即将被做成标本。即使在继承L之后,我也做了很长一段时间的噩梦,在梦中,我变成一只鹰,被一只蟒蛇缠住,即将被它绞死。

  但你死后,一切都很无聊。这个世界上都是蠢货。他们不配进入我制造的乐园。

  我不期待天堂,亦不害怕地狱。不,我根本都没想过他们会存在。但我真没想过还能再见你一面,然后在这里被你反复刁难。

  

  月确信的语气罕见地透露出几丝迷茫:龙崎,你为什么救我?

  

  蜡烛烧到了根部。

  

  罗莱特说:你请我喝过一次咖啡。

  

  所以?

  

  这就是原因。

  

  火光湮灭在浮动的烛泪中,月的眼皮渐沉,他的头偏向左边。罗莱特知道他明早会全身疼痛,但没有叫醒月。

  

  他起身,带着燃尽的蜡烛一起,离开了这个房间。

by nobody329