狭路相逢,勇者得吻
不死川实弥要到很多年后才明白,富冈义勇的确是带雨而来。他来买烟的日子老是下着雨,雨叫人静默无言,他也叫人静默无言,香烟燃烧出的点点红光盖过他暗沉的,有什么东西在深处睡着似的眼,也成为这阴晦天气里的唯一一抹亮色。他在店内抽烟,实弥叫他出去时他说:我只是想看看你。
这就是富冈义勇大老远跑来这里买烟的理由,他不掩饰自己的企图。眼神不在逃避也不在猥亵不死川实弥,就只是确认他在不在。这目光像是一只笨拙的怪兽挡住别人的路叫人无处可去,但还是一副无辜的样子。他们两个都是男人,一个少年,一个成年人。 富冈义勇和他初次见面时夸他漂亮,他的语气淡淡的,可有可无似的。他穿着是常见的美国人,腰上却别了一把武士刀。 不死川实弥在初次被他夸奖外貌时的确感到恶心,漂亮无论用在哪个像他一样骄傲又倔强的少年都不会合适。我有疤。 他凶狠地反驳。不死川实弥是没有父亲的孩子,生活教会他必须凶狠。这代治安不好,日裔开的商店比普通美国人开的商店更容易被抢劫。第一次有个仇日情绪的美国退伍士兵闹事,实弥从他那换来了自己一直想要的具有威慑力的伤疤,现在想起还是会痛,痛得自己全身发麻。漂亮是给软弱而值得珍惜的东西的,绝不是给他。 伤疤就很漂亮。富冈义勇在他店内点燃了烟,还有你的眼睛。男人显然不擅长夸奖别人。而不死川实弥汗毛倒立,生怕他提出什么叫自己陪他睡觉的请求。不死川实弥听过他的名讳,从战争中走来的男人再加上他的杀手身份,被传得神乎其神。传闻丑化了他俊秀的脸,也夸张了他杀戮的性情。除了腰间别把武士刀外他几乎不与传闻相符,日本人组建的自卫机构。富冈义勇介绍自己,有麻烦你可以来找我。 那一刻不死川实弥想到了母亲,弟弟妹妹们,握紧了枪。但富冈义勇就坐在店里的木椅上,你几岁? 十六。 名字是什么? 不死川实弥。 不死川实弥。富冈义勇复述一遍他的名字,标准的日文发音让不死川实弥不受控制地有点亲近感。 实弥。他由英文换成日语,我想这样喊你。 这不是个请求,而是个判断句。不死川实弥没有被一个刚见面的陌生人这样亲密地喊过,这个名字被他人放在嘴里珍重的感觉就像有什么顺着背上爬下。不死川实弥再一次感受到恶心。 你再叫一次,我就崩了你的脑袋。 不死川实弥握紧枪等待男人的反应。他心如擂鼓,想起那些富冈义勇的刀比子弹更快的传言。他修习的剑道留给他沉静的特质,以至于这个男人看起来这么不可捉摸。紧张的气氛似乎一触即发,而几分钟过后男人切换了话题。 不死川,你喜欢吃什么? 不死川实弥一直没有回答,他死死盯着富冈义勇的佩刀。你喜欢它?等我死了你可以来拿。 他表情很认真,大概说的是真的。不死川实弥从未遇见这样诡异的人,他的警戒心被时间耗掉了,无视富冈义勇看起来是个很好的权宜之计。想着他暂时也没有什么威胁。雨天的好处就是客人少,他翻看那些账目,想把昨天的活干完,给母亲减少一些负担。 雨停了,不死川实弥被泄进来的阳光捉弄时才抬起头。富冈义勇不见了。 此后这个男人便真的总是在下雨天时出现。不死川实弥忌惮他,只是买了空气清新剂放在那里。他做账目时表面上没有感受到这沉静的,浮动着的目光,实际上那目光像水流一样隔开了他脑子里的数字。他抬起头,喂!别看我! 你喜欢吃什么? 这周而复始的话题让不死川实弥感到诡异和绝望。荻饼。他写下数字时划破了薄薄的纸。还是叫我弟弟代班吧。 可以让我看看你的枪吗? 他发现了?不死川实弥感觉自己的动作并没有做得有多明显,在这种危机四伏的状况下他不带着枪的确不安心,虽然自从富冈义勇经常光顾这里之后,找麻烦的突然消失了。 兵器并不会使人强大,依赖它反而是软弱的象征。富冈义勇意味深长地说,他突发的感慨好像并不只是针对实弥。 实弥冷哼一声冷兵器早就被淘汰了,你是上过战场的人还不懂这个? 富冈义勇并没有因为不死川实弥的顶撞而生气,敌手和同伴都死于它,对于这个我倒是很清楚。 实弥,那些依赖兵器的美国人都是软弱的人,因此他们害怕我。 富冈义勇叫他名字时不死川实弥再次感到有一股电流刺激了下自己。但他身为少年的好奇心抵过了纠正称呼的欲望。他听富冈义勇讲战争时的故事,这些故事并没有因为男人简洁的叙述而减少恐怖色彩,反倒更加真实可信。我为我的国家,美国而战。这是我们的宣誓词。他顿在这里不愿再讲下去,他上扬的语调带着讽刺。 我是日本人,实弥,你和我一样,我们都是日本人。 他留下寥寥少数几句发人深省的话,雨停后又随着散开的乌云走了。之后富冈义勇每次来都会带点东西,大多数时候是荻饼。他希望不死川实弥跟他学剑道,提出一次被拒绝一次。不死川实弥没有对他完全放松警惕,他的直觉告诉他不要跟这个站在黑暗中的人牵扯太深。 不死川实弥实在没有想到有一天自己居然要主动去找富冈义勇,安分守己的他们家也惹上了麻烦,那个新来的税务官搞出一堆莫无须有的欠税记录。不知到底是他自己想狮子大开口还是他们家惹上了谁。明明只是正当防卫而已,但偏偏就在他人看来,你连一点反抗都不该有。 我的兄弟也参过军,他杀了不少小日本。 他咧开嘴冷笑。深含的种族歧视存在于不死川实弥生活的方方面面,他又想起了他陪母亲在集中营里的日子,他们静待弟弟不死川玄弥的出生。那时富冈义勇应该奔赴战场,血洗了他自己和他的过去,留一个令人胆寒的日本幽灵回来。 富冈义勇住所不固定,能找到他纯粹靠运气。他朝男人弯下腰时在玄关他第一次叫男人富冈先生,他听到自己的自尊,自己以为可以凭一己之力庇护家人的天真倒下来碎掉了,像瓷器一样,大概它们本来就是如此脆弱的东西。而富冈义勇将他扶起,知道了,我可以解决。他的表情就说明这的确是一件很小的事,是他的确可以轻易做到。 报酬是什么? 欠着就好了,你欠我的,你还不清,也不用还。 富冈义勇仍是说,他突然惹得不死川实弥很火大。不死川实弥在那刻抓住了他的领口,生涩地吻他。而主导权下一秒就换成了富冈义勇,男人双手禁锢住他。口腔这私密的领地也被强行挤入,他想要推开男人但又没有力气。富冈义勇放开他,在不死川实弥忍不住庆幸这让他发麻的折磨终于结束的时候,富冈义勇又咬在他脖颈上。他留的痕迹很深,不死川实弥用力地扯了下富冈义勇的马尾,而他也没有什么反应。富冈义勇舔了舔伤口渗出的血,维持这个姿势,在实弥耳边真诚地跟他道歉:抱歉,没忍住,但报酬已经收到了。 滚你妈的!不死川推开他,而富冈义勇捏住了他的下巴,实弥,不要说脏话,注意礼节。 他的口气好像是自己的监护人,实弥打开了他的手,不愿道歉。刚才的吻已经是他能做出地最大让步了。他对自己被迫做出这样的选择厌恶不已,但他也知道这并非富冈义勇本人的错。弱小只能屈从于强大,大概是这条准则的错吧。 他深知富冈义勇是个守信的男人。他转身离去时也能感受到他的目光,犹如一件不适合的衣裳粘在自己身上。 不死川实弥生活中的这个小风波被更大的风浪给平息了。富冈义勇仍然来看他,时间持续到雨季出现,然后这个带雨而来的人不得不行走在阳光下,向不死川实弥走来。他失去了因没带伞久留的原因,就假装没听见不死川实弥的抱怨。富冈义勇黏在自己身上的目光赶跑了不死川实弥脑中的数字,你很闲吗? 不,但我可能明天就死了,今天来看你一眼。 这听起来像个黑色幽默,但经由富冈义勇的事都难以听起来是个玩笑。不死川实弥感受到一阵寒意,初秋的冷泛在皮肤上。 不要走上我这条路。富冈义勇突然说了一句,他把一直插在兜里的左手拿出来,放在柜台上。他少了一根小指,未凝固的血漫过纱布,深浅也是变化着的。它污浊了不死川实弥的视网膜。 实弥猛地站起来,你为什么还不去找医生!
富冈义勇像没听到一样转身走向门口,不死川实弥追到他身边时,他侧身看自己,不死川实弥能感觉到男人更想吻他,但他只是笨拙地用完好的右手摸了摸不死川实弥的头。
富冈义勇再也没来过这里。不死川实弥听到有些传闻说他死了,有些说他离开了。听得他心烦干脆压在心里不去想,将它掏空忘记。他记得男人海蓝的眼,他夹烟的苍白的手,以及莫名其妙的愧疚感,他老是觉得自己欠着这人些什么。
by nobody329